“姑祖丈,我聽林姑姑說最近姑祖丈吃飯不香,沒有胃口……因為姑祖丈大病初愈,進不得油膩葷腥,所以我讓人去天寧寺請了兩個會做素齋的師傅迴來。明兒你嚐嚐,瞧瞧如何。”


    說著,賈薔對梅姨娘道:“下迴姑祖丈若還如此熬夜,還請姨娘正經勸勸。不說林姑姑,往後連我也要厚著麵皮躲在姑祖丈背後,靠他老人家遮風擋雨。這身子骨不養好些,可了不得。”


    梅姨娘好笑道:“正經勸勸?我還能如何正經勸勸?”


    林如海擺手笑道:“好了,往後我多注意些就是。”


    他心裏原並不怕死,為君父勤政而死,是士大夫最高的美譽和美德。


    可是現在,林如海心裏並不想死。


    因為他已經“死”過一次,瀕死時的感覺,其實對死亡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對孤女和身邊親人的放心不下。


    那是一種死不瞑目的感覺,林如海不想嚐試第二次……


    他始終做不到韓彬那樣,可以真正舍身為國。


    這裏的“身”,絕不止韓彬本身,更包括他的骨肉,他的親人,他的族人。


    或許林如海本身就是列侯出身,血脈裏仍殘留著貴族的“自私”……


    所以,他決定往後不會再拚死為之,而是盡力為之。


    “薔哥兒,此事一定要快,要穩,要狠!”


    臨近談話的終點,林如海看著賈薔叮囑道。


    賈薔點了點頭,道:“這件事我和陳師叔多溝通一二,姑祖丈且放心就是,不算難事。就是齊家……能否給他三到五年的時間?”


    林如海聞言,皺眉想了想後,緩緩道:“此事,我一個人拿不準主意,迴頭還是派人去江寧,問問半山公的意見。不過,應該不會有多少阻礙。半山公並不是嗜殺之人,若是能安穩的推行開新政,齊家……隨他去罷。”


    這裏顯然不止是嗜殺不嗜殺的問題,而是齊家這樣一個從頭到尾都是金子打造的金豬,幾乎是嘴邊的肉,就這樣放飛,其實很難下抉擇。


    但賈薔說的也有道理,齊家若能順利舉旗,那麽清理其他家族時,齊家就能帶領未被清理的家族,順勢接管被清理鹽商的鹽場、鹽民和輸鹽渠道。


    這樣,就能最大程度的保證兩淮鹽業不會大亂,不會波及百姓吃鹽,不會生出大亂。


    考慮至此,韓彬也不該趕盡殺絕。


    “薔哥兒,你和一般人不同,旁的不說,你璉二叔還長你幾歲,可他……才是正經公候子弟的做派。你不似賈家人,說起來喊我一聲姑祖丈,卻是五服之外的遠親,我也更拿你當我的弟子。所以,你說往後一家人一起生、一起死,也有幾分道理。既然你有這個心思,那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了。你去和你陳師叔商議,如何能做到最穩妥。我身子骨確實撐不住了,真要大動幹戈一場,怕是骨頭也要散架嘍。”


    林如海說罷,自嘲一笑。


    賈薔點頭道:“此事主要還是陳師叔出麵,我主要還是旁敲側擊,順便點個火就是了。”


    林如海笑了笑,頷首道:“也好。”


    ……


    翌日晌午,日上三竿。


    足足睡夠了四個時辰後,賈薔方起身。


    有條不紊的鍛煉,洗漱,早餐、午飯一並用後,讀書,寫字……


    一氣兒做完,已到了下午。


    午覺自然是睡不成了,收筆後,聽婆子傳話,薛蟠有急事相請,賈薔想了想,應該是薛家豐字號總掌櫃張德輝的事了了,便往客房而去。


    果不其然,就在客房外堂上,看到張德輝和兩個麵色慘敗的中年男子跪在那裏。


    薛蟠大剌剌的坐在主位上吃茶,因這客房也安裝了鍋爐,因此他隻穿了件單衫坐著,依舊躁的不行,幾番想動手。


    看到賈薔進來,“蹭”的一下站起身來,指著張德輝和他倆兒子大罵道:“薔哥兒,你瞧瞧,打我祖父起,他一家就在我家做營生,如今竟幹出吃裏扒外的勾當來,貪了二三萬兩銀子!”


    二三萬?


    賈薔看著張德輝,又看了眼他兩個灰頭土臉的兒子,淡漠問道:“果真隻二三萬?”


    張德輝聞言愕然抬起頭,分辯道:“賈大爺,像我們這樣的人家,能攢起二三萬就不少了喲!”


    賈薔嗬嗬一笑,俯視著張德輝的兩個兒子,道:“我最後給你們一次機會,準許你們再報一次數。報罷,我就讓陳家派三位掌眼掌櫃和八名賬房去金陵查賬,陳家是揚州八大鹽商之一,除卻鹽業外,數他家的當鋪開的最好,因為他家的掌櫃的眼力好,賬房也好。真到那一步,你們就不要再怪我和薛大哥不給張總櫃留體麵,幾輩子的情分也都讓你們糟踐盡了,到時候查出些什麽,隻能報官來處置了。你們也莫要以為我們不敢報官,尋常富商之族出了這等事不敢報官,那是因為他們的銀子進了衙門後,少不得被扒去大半的皮,可我們的銀子報進衙門,哪個敢克扣一兩?到那時,你們想好死都難。我最後問一遍,是不是真的隻二三萬兩?”


    張德輝長子名張富,聽聞賈薔凜冽的聲音和威嚇之意,唬的兩股戰戰,一邊連連磕頭,一邊結結巴巴道:“小的……小的不敢誆騙大爺,真的……真的隻有這麽多……這麽多銀子了。”


    薛蟠見他這般不似作偽,狐疑的看向賈薔,想開口說是不是差不多了。


    可賈薔卻冷笑道:“銀子隻有這麽多了,那這些年花用去的呢?用貪來的銀子買房了沒有?買地了沒有?買門鋪了沒有?放貸出去的,有沒有?”


    一連串的問話,如連珠箭一般,讓張富麵色慘白,驚駭恐懼的看著賈薔,一時間都忘了迴答。


    這般模樣,別說賈薔,就是薛蟠都看出不對了,一個箭步上前一腳踹翻了張富,叫罵道:“反了反了!這家子全是反叛肏的,今兒我再饒過你們,幹脆也別活了!”


    “說!!到底貪了多少去?”


    賈薔順勢厲聲喝問道。


    張德輝老淚縱橫,斥罵道:“黑了心的畜生,再不說,往後也別再喊我爹,連累了我的清白,你們自去死你們的,我也認不得你們了。”


    張富之弟張貴膽子小些,這三重逼問下來,實在扛不起了,哭道:“統共有十來萬兩,可就像這位大爺說的那樣,都買成莊子、門鋪和宅子,還有一些放印子錢放出去了……”


    賈薔冷笑一聲,他原本不該知道這些。


    可俗話說的好,天下的烏鴉一般黑,隻瞧瞧賈家那窩子奴才都幹了什麽勾當,就能想象薛家這些掌櫃夥計會幹出什麽勾當。


    賈家那些奴才還都在眼皮底下,薛家呢?


    薛家家主薛禮死後,薛姨媽帶著一雙兒女遠上京城,遍布各省的買賣,就隻能靠掌櫃的和夥計們自覺來維持。


    結果如何?


    原著世界裏,等到薛蟠這二貨再度出事,需要用銀子時,薛姨媽才發現,這些年各省門鋪都被虧空完了。


    到那時,薛姨媽想做什麽都不可能,更何況她也想不到再做什麽。


    如此,偌大一個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薛家,竟被一群蠹蟲給吃幹喝盡……


    原本這些和賈薔沒甚幹係,隻是這一世,薛蟠雖然依舊混不吝,但對他十分仗義,在他落魄時數次出手相助。


    此其一。


    其二,賈薔也需要薛家遍布天下的商鋪做渠道。


    不管哪一代,不管幹什麽營生買賣,打通鋪貨渠道都是能否做大的至關製約。


    盡管眼下已經有了一些得力盟友,但賈薔不可能將所有的籌碼都押在幾家鹽商身上,正如林如海告誡他的那樣,齊家、陳家、徐家等家族,哪一家都不是善類。


    所以,他還需要尋找更多的渠道和資源,以爭取更大的話語權。


    而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聚集最大的能量,眼下還有什麽路子,能比薛家的豐字號更便宜……


    薛家於江南超過六十年的經商底子,是短時間內用再多金銀都買不到的。


    賈薔借用一下豐字號遍布天下的門鋪渠道,又能幫薛家守住這份家業,可謂兩全其美,所以他十分上心。


    等張富、張貴兄弟倆將這些年來貪汙的合計十二萬兩銀子的財產交代清楚後,賈薔按住暴怒的要砸破他們狗頭的薛蟠,道:“現在給你們一條活路,簽了死契,從此死心塌地跟著你們薛家大爺做事,要麽,現在就可以收入牢裏,明天流放漠北。”


    張富、張貴自然沒話說,乖乖的簽了賣身契,直接簽成死契,從此理論上生死都在薛家的那種。


    簽完後,賈薔最後道:“迴家把不該得到的家財全部清理好,交迴庫中。另外,三天後會有兩個掌櫃五個賬房,和你們一道徹查薛家各地門鋪。張總櫃是豐字號老總櫃了,誰家手腳不幹淨,想來你心裏也有數。條件也如你們一般,老老實實將這些年貪墨去的都吐出來,簽了賣身契書,否則就直接送官。我會讓鹽院衙門的一位文書帶兩個鹽丁隨你們一道,處理此事。”


    ……


    等張家爺仨下去後,薛蟠臉上的暴怒褪去,居然喜笑顏開道:“十二萬銀子?!乖乖,薔哥兒,咱們兄弟發財了!怪道皇帝老子都愛抄家,這抄家抄的也太爽利了些!等把各省的門鋪都抄一遍,咱們怕不是要抄出一二百萬兩來?”


    賈薔無語的看著薛蟠,道:“這些銀子本就是該是你家的,如今不過失而複得,你高興什麽?再者,張家兄弟之所以能撈這麽多,一來是因為他們守著金陵本號,二來他們老子是總櫃,便宜他們上下其手的糊弄銀子。其他地方的,就沒那麽好的事了。一通轉下來,能抄出四五十萬兩來,就了不得了。”


    薛蟠聞言,雖有些失望,不過也知足,嗬嗬樂道:“那也夠了,薔哥兒,咱們打個商量,這筆銀子先還借你的那二萬,然後你再給我留二萬花花,去秦淮河高樂些日子,其餘的,你都拿去用,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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