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哥,此事你不提,我也正想同你說。薛家的豐字號,原本主營織造,國朝還未鼎定,就為太祖大軍籌備軍衣、旌旗之物,頗有功勞,得封紫薇舍人。至世祖時,你家轉為內務府皇商織造,進貢江南絲綢錦繡。再到了你父親時,不知因何緣由,薛家豐字號的主要營生,漸漸轉成了當鋪,就是恆舒典了。當鋪營生,不能說全是壞的,但絕大多數,都要舍命的壓價,好的說成壞的,香的說成臭的,非如此,不能發財。隻是在我看來,這門營生,其實有些損陰德,不如不做。這也是我沒有建議薛大哥一舉掃清那些吃裏扒外的掌櫃、夥計的原因,因為我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們早晚還會伸手,但我等的就是那一天!”


    賈薔之言,讓薛蟠瞪大眼珠子,腦門上好似有很多問號,他看著賈薔眨了眨眼道:“薔哥兒,你到底什麽打算,直接說出來便是,你這樣繞圈子說,我腦袋疼。不過,你想關了當鋪怕是不成,這裏麵還有我二叔的股,他也幫忙照看著呢……”


    薛蟠提及他二叔,賈薔忽地想起二人來:


    薛蝌和薛寶琴兄妹二人!


    不過算起來,薛蟠他二叔,差不多也該沒了吧?


    搖了搖頭,不去多想這些,賈薔道:“並非立刻就關停,是先將主要營生變個方向。我準備在各地都開些戲樓、酒樓,另外,一年後新起染坊,開布號。這些營生,我都不會站在前麵,而是要和各家合作。我不與薛大哥你說虛的,薛家在江南經營商號超過一甲子年,關係人脈鋪設不淺。與其白白空耗浪費掉,不如用起來。我看薛大哥也沒甚正經心思經營商號,三五年豐字號憑著老底子還能撐得起,可時日一長久,張德輝父子之事必然重演。到那時,薛家就什麽都沒了。所以,我在江南的諸多營生,可以帶薛家一份。也好幫你把豐字號,多撐上幾十年,你自安享富貴罷。”


    這話薛蟠就聽明白了,感動的眼圈都紅了,隱隱哽咽道:“薔哥兒,打我爹沒了後,就再沒人這般為薛家著想。一些人還是至親,就想著從薛家撈銀子,那群球攮的王八,早晚捶死他們。想要我家的銀子,我給他們個基霸叼毛!再看看你,我當初不過行下針鼻兒大點的好,你就一直關照我,連二萬兩銀子都肯借我,我還有甚麽好說的?還是那句話,隻要你別把豐字號弄倒了,讓我媽念叨我,其他的隨你去用就是。要不是你年紀比我還小,但凡再長我七八歲,我都得拜你當個幹爹了。”


    臥槽!


    賈薔氣的笑罵道:“糊塗了!這話也是渾說的?”不過見薛蟠果真感動了,他也笑了笑,道:“沒那麽多事,拉一把豐字號,對我本身也是有好處的。”


    薛蟠打了個哈哈,笑道:“薔哥兒,我信得過你,這些事都隨你就是,隻要等迴京時,讓我多帶些銀子迴去交差,旁的我管不著,你想怎麽拾掇都成。對了薔哥兒,最近可有什麽好頑的沒有?我在床榻上都躺了三四天了,再躺下去,全身都得長出綠毛不可!”


    賈薔笑罵了句後,眉尖一挑,道:“你不說我倒忘了,今晚,還真有一場好戲。不過薛大哥去了後,不可亂來,凡事需聽我的指示。不然的話,往後再有好戲,就不帶你了。”


    薛蟠聞言,自是一百個答應,喜之不盡。


    不過正當薛蟠想問到底是什麽好戲時,聽到敲門聲,薛蟠皺眉應聲後,隻見王管家入內,對賈薔笑道:“哥兒原來在這,讓我好生尋找,白讓人往姑娘處跑了三迴,都惹惱姑娘了……”


    “……”


    賈薔皺了皺眉頭,又無奈展開,問道:“什麽事?”


    王管家又看了薛蟠一眼,道:“金陵薛家薛二爺和姑蘇梅知州上門拜訪,內宅梅姨娘說了,老爺剛睡下沒多久,若無十分要緊之事,有甚事直接尋哥兒出麵即可。”


    賈薔聞言“哦”的應了聲,轉頭看向薛蟠,笑道:“如何,這場戲你去不去看?”


    薛蟠聞言卻幹笑了聲,忽然捂住腦袋,道:“哎喲,壞事了,頭暈,頭疼,站不住了,壞了壞了,站不起了……”


    說著,搖搖晃晃的倒退到床榻邊,栽倒在床上。


    見他二叔?


    開什麽頑笑?


    他又不是賈薔這種蓋世猛人,敢指著賈珍、賈赦的鼻子罵個狗血淋頭。


    他也沒賈薔那麽大的運道,可以得到太上皇的背書。


    薛蟠要去見薛明,少不得要被一通訓斥,再加上各種教訓,最後被帶走管教。


    他爹去世的這些年,要不是他娘薛姨媽護著,薛蟠早被薛明帶去管教約束了。


    哪裏有如今這般自在逍遙?


    所以薛蟠打定主意,絕不露麵,躺在床榻上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著賈薔,提醒道:“薔哥兒,千萬別同我二叔說我在這。”


    賈薔沒理會,直接出去了。


    薛蟠見之,也覺得不現實,親叔叔上門他不見一麵,豈不是正經的忤逆不孝?


    因此悲唿一聲,趴倒在床榻……


    ……


    鹽院偏廳。


    待賈薔進入偏廳時,坐在客座吃茶的梅珍和薛明看到隻一個少年出來,臉色不由都有些難看。


    林如海確實厲害,可梅珍乃堂堂翰林出身,如今知州一府,也是為了日後更進一步打熬資曆。


    畢竟,大燕官場素有“不曆州縣,不擬台省”的傳統。


    想要入閣成相,是必須要走這一步的。


    梅珍先為翰林,如今又知一州,打熬數年,迴京之後即便正不了三品,成為衣紫大員,至少也能混個從三品。


    前途幾不可限量。


    這樣一個未來的閣臣種子,居然被晾在偏廳,還隻打發一個少年來見。


    未免太怠慢了些。


    而薛明為金陵四大家族薛家的長房二爺,與林如海還掛著點親,上門拜訪,竟連正主的麵都見不到,也非正禮。


    見二人麵色如此,賈薔拱手微笑道:“家師本大病未愈,昨夜又處理公務至卯時,所以今日家裏人就善作主張,除非都中天使降臨,否則其他天大的事都暫且不要驚擾他老人家。怠慢之處,還望二位見諒。”


    王管家適時笑道:“薔二爺是我們老爺收的記名弟子,最倚重不過,平日裏大小事,也多交給薔二爺來處置。二位有甚事,若不要緊,可多候兩日。若要緊,直接同薔二爺說也成。薔二爺能辦的,當場就可辦。辦不了的,也可尋鹽院侍禦史陳大人商議。”


    此言一出,梅珍和薛明以及站在二人身後的梅淮、薛蝌都麵色肅然起來。


    這個分量,還談什麽記名弟子?


    便是關門弟子,怕都沒這個分量!


    先前二人隻當賈薔是個走了狗屎運,入了太上皇眼的猖狂小輩。


    可如今連林如海都這樣待他……


    林如海,在他們眼裏卻是個難得的人物。


    如此可見,這位賈家的公子,應當非同凡響……


    梅珍心中驚疑,仔細審視了賈薔幾遍後,緩緩道:“在下梅家梅珍,今日特來拜會鹽院林大人。”


    賈薔聞言,也不等他介紹其他人,便點了點頭,開門見山道:“可是為梅珣和梅珠、梅玖等梅家人前來?”


    梅珍頷首道:“正是如此。”


    賈薔擺手道:“梅大人,我想有一事,或許你誤會了。處置揚州梅家和馮家,是新人兩江總督韓彬半山公下的政令。退一萬步說,馮家之倒,或許和我有些幹係。因為馮家弄的一勞什子清河幫敲詐到了我的頭上,但梅家……雖也起了些小衝突,但小衝突與國法不相幹。半山公的人品清譽,也不可能為我一個少年人出氣,就抄了梅家。而且,在半山公下令查抄梅家時,我家先生曾經就求過情。畢竟,梅家出過一涪翁先生。隻是……”


    言至此,賈薔搖了搖頭,道:“半山公初至江南的第一把火,又怎麽可能因為誰的求情,就動搖呢?”


    梅珍聞言,臉色難看的緊,沉聲道:“梅家到底所犯何罪?便梅玖、梅珠等人有罪,可我嬸母年已七旬,內眷之人又何罪之有?”


    賈薔眉尖微揚,提醒道:“梅家經營鹽業一事,梅大人難道不知?販賣私鹽,乃欽定大罪。梅家販賣私鹽,罪證俱全。梅大人翰林出身,怎會以此責問於我?”


    梅珍聞言麵色陰沉如水,一時間難再開口。


    其子梅淮卻差點氣裂,梅淮為梅珍嫡子,在蘇州府亦是風雲公子人物,心高氣傲,自認為才學不俗,已有舉人功名。


    可他這樣的驕子,卻看著一個年歲比他還小連功名都沒有的狗屁佞幸之人,在他父親麵前說什麽放屁之言。


    見梅珍被這卑鄙小人問住,梅淮再難壓抑心頭暴怒,質問道:“難道揚州府隻我梅家在做此事?林如海身為鹽院禦史,他難道不知道真相如何?”


    “什麽真相?”


    賈薔眉頭緊皺,沉聲問道。


    梅淮在梅珍、薛明反應過來阻止前,脫口而出道:“真相就是,這揚州府八大鹽商,哪一家不販賣私鹽?林如海、韓彬也是正經科甲出身,行事竟如此卑鄙……”


    “住口!!”


    梅珍臉色發青的喝止住了其子之言,薛明也怒斥道:“你渾說什麽?”


    賈薔雙手負於身後,緩步走到梅淮前,看著他輕聲道:“你不過一後輩,敢直唿我師和半山公的名諱,我隻當你沒教養,不與你一般見識。可你說……揚州八大鹽商,無一不走私私鹽,這就是直接向鹽院衙門舉報了。這件事,我一個連小小生員都不是的人,哪裏還掌控得了?”


    言至此,沉聲一喝:“來人!”


    門口侍立鹽丁入內,應道:“在!”


    賈薔道:“帶這位重要證人下去,好生保護起來,不準有半點閃失。另外,速請侍禦史陳大人來。”


    “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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