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先生。”君紹真聞聲而起,看著臉罩黑紗正步入書齋的虛先生淩凜,略一皺眉,出聲道:“先生有何計較。”


    “嗬嗬。”淩凜一聲輕笑,笑聲卻隱隱透出了寒意,道:“若隻這一事便讓王爺如此不安,那隻能說虛某看錯了王爺。”


    安青楊已經知道淩凜底細,聞言深深皺眉,連忙插口道:“虛先生此言差矣,cāo辦永平公主鳳台選婿一事看上去雖然風光,但是隻不過是虛銜而已,皇上似乎用的是明升暗降之策,王爺覺察出不對也是正常的,先生何出此言。”


    淩凜自知安青楊用意,冷冷一笑,道:“是與不是,王爺是最明白的,王爺……你說是不是。”


    淩凜與安青楊唇槍舌劍你來我往,而君紹真卻在盯著淩凜出神,目光之中神sè複雜無比,隻是二人都沒有注意而已,待到淩凜向君紹真發問,他眼中複雜神光立刻冰封,取而代之的是一貫的冷漠神sè,古井不波。點頭道:“先生說得不錯,此事其實並沒有什麽,若說是明升暗降,母皇也沒有剝去我其他差使,讓我專行此事。實則讓我不安的是,母皇今ri對二弟的態度。”說著便將方才的事說了出來。


    “王爺……”安青楊想了一想,似乎有話要說,可是尚未來得及說,君紹真卻截斷了他的說話,轉向淩凜,輕聲道:“先生對此事有何看法。”


    “如此明顯之事,王爺還要問虛某有何看法。”淩凜兩眼望天,神sè倨傲不已。君紹真微微苦笑,垂下了頭,低聲道:“先生所言甚是,隻是紹真今ri心神不定,具體要如何應對,還要請先生指教。”


    安青楊心中隱隱覺察出此事應當不是如表麵那麽簡單,正yu出聲反對,卻想起淩凜的身份還有他和淩凜的約定,隻得恨恨將話吞迴腹中,待到與君紹真獨處之時在說。打定了這個主意的他幹脆站在一側,觀察起淩凜來。


    淩凜眼中閃過得意神sè,卻故意先不說話,隻在書齋內慢慢踱步,轉了兩個圈之後方才揀了張椅子坐下,嗤道:“先下手為強這句話王爺應當是非常清楚吧。”


    安青楊和君紹真都是一震,知道淩凜到底想幹什麽的安青楊幾乎就要喊了出來,不過好在他還是勉強控製了下來,因為他非常明白,如果他現在提出反對,不僅淩凜可能當場把他弄死,更重要的是淩凜的身份一暴露,那君紹真的處境就是真的非常不妙了。所以他用盡全力告誡自己,把那股衝動硬生生的壓了下去。但是表麵上還是不禁表露了一些出來。淩凜瞟了安青楊一眼,眼中留出不屑神sè,但是還是盯了安青楊一眼,安青楊自是覺察到了。他知道這是淩凜在jing告他,咬了咬牙,安青楊選擇了將頭低下去。


    君紹真的反應倒沒安青楊那麽激烈,但是淩凜沒有看到的是,君紹真的手已經慢慢的緊緊的握成了拳頭,但是他還是在不斷的**,以至於骨節都開始泛白了。不過盡管如此,但是君紹真的表情卻還保持著一貫的冷漠,他望了淩凜一眼,淡淡道:“先生可否將話說得再清楚一些,如何先下手為強,對誰先下手為強。”


    王爺,安青楊幾乎就要喊叫了出來,想起那ri淩凜與他說的那些事,他便心驚不已,他想逼你弑君殺母啊王爺。此事萬萬不可為,萬一做了,非但在史書之上將留下千古罵名,而且成功的幾率也非常之低。且不說**天xing,二皇子還在那裏虎視眈眈,就是你不顧念親請,隻把他們當作對手,你也不是當今皇上的對手啊。十二歲開始助先皇處理朝政,十六歲為儲君,二十歲登基,到現在明昭二十五年,其間發生多少大事,多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一個個的倒了下去。千萬不要被他迷惑啊,王爺。


    不過安青楊還是控製了下來。淩凜沒有理會表情怪異的安青楊,隻是斜眼道:“對誰先下手為強,就要視乎誰對你有損害了,至於如何先下手為強。”淩凜緩緩的吐出四個字:“鳳台選婿。”


    是夜,穎王府書齋之中,一燈如豆。君紹真一人獨坐其中,怔怔出神。


    “王爺。”門被悄無聲息的退開了,安青楊行了進來,到君紹真身前,躬身道。


    “嗯。”君紹真低低應了一聲,也不看他,道:“青楊過來,有事麽。”


    “王爺。”安青楊咬了咬牙,下跪道:“今ri王爺與虛先生所計議之事,青楊認為萬萬不妥,請王爺三思而後行。”


    “如何不妥。”君紹真依然沒有看安青楊,語調平靜得異乎尋常。


    安青楊沒有想到君紹真竟是這副情態,怔了一怔之後方才俯身下去,道:“王爺,正如青楊白ri所說,青楊以為皇上將公主鳳台擇婿之事交與王爺辦理其實對王爺來說,並沒有什麽特別用意,至於二皇子之事,青楊也有一些不同的看法。”說到這裏時,安青楊抬頭看了看君紹真,見君紹真依舊是那副漠然神態之後,歎了口氣,繼續說了下去,道:“改製之事,滋事體大,皇上任命二皇子主理此事,定然是知道會有阻力的,皇上不出麵,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二皇子支持,不管二皇子進展如何,都要給二皇子支持。不然皇上的態度一旦稍微表現出一些不滿,底下那些官定然會借這個機會起來大鬧。到時候二皇子便很難做了。今ri之事,皇上心裏不一定像表麵上那般不在意,可是在麵子上,卻又不得不如此做,所以請王爺三思。至於虛先生所提出的在鳳台擇婿之時先下手為強則是萬萬不可,王爺,那可是弑君殺母的大罪啊。一旦做了出來,不但在史書上會遺臭萬年,而且是不可能成功的,王爺三思啊王爺。”


    “青楊。”君紹真瞥向安青楊,嘴角竟浮出一絲笑容:“誰告訴你本王要對母皇動手的,誰告訴你虛先生要教唆本王向母皇動手的。”


    “虛先生他……”安青楊狠狠一甩頭,心中暗自jing告自己絕對不可以亂說,沮喪道:“這些,這些都是青楊所猜測出來的,可是王爺,您一定要三思而後行啊王爺。”


    看著一臉焦急的安青楊,君紹真臉上依舊沒什麽變化,隻是眼神在一刹那間變得銳利無比,仿佛要將安青楊看個通通透透清清楚楚,冷然道:“既然如此,那白ri裏當著虛先生你為何不說,為何要到現在夜深人靜四下無人之時方才要到本王麵前來說,既然虛先生不懷好意,你為何不當場指正出來,為何要人家背後說。青楊,這可不是你啊,這可不是本王所認識的安青楊啊。”


    “王爺,我……”安青楊被君紹真這一連串的問話問得什麽都說不出來,同時,他的心中湧起一陣不詳的預感,難道王爺……知道了些什麽嗎。


    靜靜的看著說不出話來的安青楊,君紹真緩緩的起了身,再緩緩的走近安青楊。隨著君紹真一步一步的靠近自己,安青楊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越發的濃烈了起來。千萬不要是真的,千萬不要是真的,雖然已經緊張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但是安青楊在心中依舊在向滿天神佛祈禱著,千萬不要是真的。


    君紹真行到了安青楊身前,眼中帶著三分漠然三分諷刺三分悲哀還有一分甚至連君紹真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的神sè,緩緩的蹲了下去,嘴角扯出一抹笑容,盡管這笑容在安青楊眼中看來,比哭都要難看,可是,君紹真的的確確的是在笑,他在笑。


    就在安青楊認為自己快要崩潰,忍不住要將一切和盤托出,不管自己說出的話會帶來什麽後果,不管君紹真會有什麽反應,不管淩凜會怎樣對待自己,他受不了,他要說出來的時候,君紹真終於開口了。


    “我知道為什麽,青楊,你瞞得我好苦,好苦啊。”君紹真語調淡然,但是安青楊知道,君紹真,大衛的皇長子,穎王爺,他要爆發了。


    你知道了,不知是說給君紹真聽還是說給自己,安青楊喃喃念著這四個字,突然間,他發現自己全身的力氣好象突然之間完全消失了,連維持跪姿的力氣都沒有了,於是,他隻能軟癱在地下,恐懼的看著即將要爆發的風暴。


    君紹真終於爆發了,他這樣平素沉默寡言,將什麽事都放在心底的人,一旦爆發起來,比什麽都可怕。君紹真的眼瞬時間變得通紅,他吼道:“我知道你為什麽不說,為什麽,就是因為我,君紹真,原名叫做君紹圉的這個君紹真,有一個與我母親,與我身為大衛天子的母親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父親,有一個已經死了卻還戴著黑紗自稱虛先生,名叫淩凜的父親是不是。我的母親滅了我父親的全家二百三十人,卻單單留下了他,還跟他生下了我,生下了一半流著皇家血液一半流著罪人血液的我,為什麽不殺了他,為什麽不殺了他,為什麽要有我,你說,母皇你說,為什麽要生下我,為什麽要留下我,為什麽不在我還毫無知覺,不知道這個世界悲哀痛苦的時候殺了我,為什麽,為什麽,母皇,母皇,為什麽。”


    看著已經看癲狂的君紹真,安青楊沒有再說半個字,此時的他,已經不能勸慰阻止君紹真,也無力去勸慰和阻止。


    “青楊,你告訴我。”君紹真突然狠狠的抓住了安青楊的衣襟,此時的他,麵目隻能用猙獰這兩個字來形容了:“你告訴我,你告訴本王,我該怎麽辦,本王該怎麽辦,殺母替父報仇,還是殺父來以正國法,你說啊,你告訴本王啊。”


    “王爺……”第一次,自八歲入宮為君紹真伴讀以來,安青楊頭一次發現自己是那麽沒用,他無法給他的王爺解決任何問題,此時的他,隻能呆呆看著,看著君紹真經受著痛苦折磨、煎熬,天人交戰。


    忽然,一行清淚自君紹真的臉上滑落,他死命揪住安青楊衣襟的手也頹然鬆開,然後,他也學安青楊一般,跌坐於地,神sè由之前的猙獰可怖漸漸緩和,但是那份悲哀,卻濃厚了起來,濃的,化也化不開。


    “青楊,其實那天你和……你和他說的話,我全都聽見了。”君紹真淒然道:“我以前確實是叫君紹圉的,圉兒,圉兒,母皇總是這麽叫我的,在我有印象以來,我就隻有母皇,沒有父親。就是平王。”君紹真自嘲一笑:“雖然他對我極好,可是這麽多年來,我也沒叫過他一聲父親。”


    頓了一頓,君紹真繼續說道:“我還記得我出天花的那個時候,迷迷糊糊,什麽都不知道,隻聽到母皇在叫我,感覺到母皇在抱我,在給我擦汗,為了我大發雷霆。後來,我醒過來,才知道,母皇為了我,幾天內就從洛陽趕迴了上京。還有楚族叛亂之事,母皇那時候懷著二弟,將軍們都出去布置了,平王也去東宮控製北門四軍去了,隻有我,隻有我一個人守在母皇麵前。我說,我要護衛母皇,我要護衛母皇。從那時侯起,我就想著,我要護衛母皇。”


    君紹真的聲音緩緩的低了下去,再緩緩的消失在這一方天地之中。書齋內,陷入了一片沉寂。不知這樣過了多久,放置在書案之上,這房中唯一閃著光亮的小燈也滅掉了,書齋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又不知過了多久,逐漸迴複了力氣的安青楊發現窗外耀起了紅光,出聲道:“王爺,天亮了,王爺,天亮……”他沒有說下去,因為他發現那片紅光絕對不是天亮的顏sè,而是火光。是火光,絕對是火光,而且是衝天的大火,而且那起火的地方,竟然是……


    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而君紹真則平靜的站了起來,行到窗前,望著燃起熊熊大火的淩凜所居的東院,平靜但淒然的說道:“青楊,我終歸是要做出一個抉擇,而這個,就是我的抉擇。從那ri知道一切後一直在思索考慮之後做出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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