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薇恩在托卡麵包坊已經工作一個星期了。


    這天打烊後,絲薇恩活力充沛地收拾著店內。


    「主人,我將外頭的招牌收進來了。接下來隻要把架子上的托盤和籃子擦乾淨,就全部打掃完畢了。」


    今天也有許多客人光臨,可是架上還是有一些賣剩的麵包。


    「明明有那麽多客人上門,但還是沒辦法全部賣完呢。」


    「對啊,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絲薇恩一臉惋惜地說道。


    這是供需平衡的問題。


    想要準備齊全的品項以滿足所有客人的需要,就隻能增加供給量。


    如此一來,必然會有沒賣完的商品。


    「不過,拿來當禮物的話份量應該剛好吧。絲薇恩,不好意思,可以幫我將沒賣完的麵包打包起來嗎?」


    「唔?好的,我明白了。」


    絲薇恩依言將麵包裝進紙袋,路特則是把送貨用的大型木箱抱進店裏,再將裝袋完畢的麵包放入其中。


    「我要出門一趟。你也累了吧?先去休……」


    「我也要和您一起去!不論主人去哪裏,就算是宇宙的另一頭我也會跟隨您的!」


    還來不及說完休息兩個字,絲薇恩就猛然逼近路特大聲喊道。


    那驚人的魄力,令路特背上不由得冒出冷汗。


    「沒有那麽誇張啦,我隻是要去附近的山丘而已……那就一起走吧?」


    「好的,請務必讓我跟隨!」


    路特把木箱放進停在店麵後方、去農家采買小麥等材料時使用的卡車裏。這段期間,絲薇恩已經先行在副駕駛座就坐了。


    「竟、竟然能夠和主人兜風……真讓人興奮呀~~」


    雖然這輛車讓人無法與「浪漫兜風」聯想在一起,但她的眼神還是閃閃發亮。


    並非要去什麽熱鬧的場所,而且目的地離這裏也不遠。


    盡管如此,絲薇恩還是很興奮,讓路特覺得有點對不起她。


    「這位先生,請你聽好了哦?要是你敢熄火或是爆胎的話,我可是會將你粉身碎骨到連一根螺絲都不剩哦!」


    已經率先坐進車裏的絲薇恩,嘴裏不知道在嘀咕什麽。


    那副模樣,看起來就像隔著儀表板在恐嚇卡車似地。


    「你在做什麽?」


    「沒事沒事沒事,我在自言自語而已。」


    路特問道,絲薇恩一臉緊張地重新坐好。


    卡車顛簸前進,目的地是建造於能夠俯瞰奧岡貝爾茲的山丘上,一間小小的……說得好聽點是樸素,說得難聽點是荒涼的教堂。


    「今天的狀況很不錯呢。」


    破爛已經不足以形容這台卡車了,根本是瀕臨報廢的狀態。平常引擎總是發不起來,還會馬上熄火,不過今天倒是很聽話。


    感覺就像被誰揪著領子狠狠警告過似地,十分乖巧。


    「真難得呢。」


    路特一邊說著,一邊從載貨台上將裝著麵包的箱子搬下來。


    「呃~~主人?這到底是……您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唔~~……算是捐獻吧?」


    「什麽?」


    見到困惑地歪著頭的絲薇恩,路特搔著頭,思考該怎麽說明才好。


    「哎呀,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路特先生呀?」


    這時,一名女性從教堂中走出·朝路特寒暄道。


    「晚安,瑪蓮娜。」


    那名女性是教堂的修女瑪蓮娜。見到她後,路特盡可能地以爽朗的表情向她打招唿。


    雅科布曾說過笑容的重要性,而且路特也再次體認到笑容在溝通裏有多重要,因此他決定今後要努力地向人展露笑容。可是——


    「怎麽了嗎……?你為什麽表情這麽可怕呢?」


    瑪蓮娜一臉擔心地詢問道,讓路特痛切地感受到自己離成功還很遙遠。


    「呃……主人?這位是?」


    「路特先生,這位小姐是……?」


    絲薇恩和瑪蓮娜兩人同時向路特開口發問。


    不過,瑪蓮娜臉上是單純的疑問表情,而絲薇恩的表情中則是稍微帶有既像敵意,又像警戒的色彩。


    「絲薇恩,這位是教堂的瑪蓮娜修女;瑪蓮娜,這女孩是我店裏新雇用的店員……」


    路特沒有察覺兩人表情的微妙不同,分別向雙方介紹道。


    「哎呀哎呀,這麽說來,這位小姐就是街頭巷尾議論紛紛的看板娘囉?」


    「看……板……娘?」


    絲薇恩麵露驚訝神色地反問道。


    「是呀,托卡麵包坊新來的超可愛女店員,就是在說您吧?」


    在沒什麽娛樂的這座小鎮裏,絲薇恩的出現算是久違的大新聞。


    就連位於郊外的教堂都已經聽說這件事了。


    「可愛……我嗎……?」


    絲薇恩思索了一會兒之後,原本對瑪蓮娜明顯警戒的態度出現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她握住瑪蓮娜的雙手。


    「你真是個好人!」


    「咦?呃、呃呃……謝謝。」


    看著絲薇恩那彷佛切換了敵我認知的態度,瑪蓮娜有些疑惑地露出了笑容,招唿兩人進入教堂。


    「別站在這裏了,兩位請進。」


    教堂的外觀很荒涼,裏麵則是更加荒廢。


    到處都能看見明顯出自外行人之手的拙劣修繕痕跡,要不是祭壇上方掛著那幅有點骯髒的神聖徽章,搞不好無法察覺這裏是座教堂。


    路特將裝著麵包的箱子放在小小的禮拜堂桌上。


    「真是不好意思,每次都受您照顧了,路特先生。」


    「沒什麽,反正是賣剩的。」


    「那個~~……請問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不明就裏的絲薇恩戰戰兢兢地舉手發問。


    路特還沒告訴她為什麽要來這間教堂,以及為什麽要將賣剩的麵包載來這裏。


    「我每星期都會來這裏捐獻一次。」


    「呃……什麽?捐獻……?」


    「說來話長——」


    那是距今半年前發生的事……


    乏人問津的托卡麵包坊。


    努力烘烤的麵包沒人要買,最後隻好丟掉。這種事不管做多少次,路特都難以習慣,每次都痛得有如剌骨椎心。


    有一天,路特發現店外站著好幾名身穿粗衣,將臉貼在玻璃窗上流著口水、盯著麵包猛瞧的孩子們。


    鎮上的人都知道這間麵包店的老板長相兇惡,那些孩子應該也曉得。可能是食欲超越了對路特的恐懼感,他們才會被吸引過來吧。


    路特讓那些孩子進入店裏,請他們吃賣不掉的麵包。


    孩子們津津有味地吃著麵包的模樣,讓路特感到非常高興,因此便將其餘的麵包也裝起來送給他們當禮物。


    隔天,孩子們的監護人瑪蓮娜前來向他道謝。


    原來那些孩子是住在教堂孤兒院裏的孤兒。


    她主持的教堂沒有金援,經濟狀況十分拮據。瑪蓮娜和孩子們都是靠著在教堂的小片田地裏種菜、做些簡單的家庭手工掙點小錢,大家一起相依為命地過活。


    當然也買不起太多食物,孩子們總是無法填飽肚子。


    所以他們才會出現在路特的店外麵。


    瑪蓮娜告訴路特:


    謝謝您如此關心那些孩子,可是下次再看到時,請別理會他們。


    她不想讓孩子們養成「隻要貼上去,裝出很可憐、很想要的樣子,就會有人送東西給自己」的想法。


    如果隻有一、兩次,人們會基於表麵上的好意送他們東西。


    可是,經常出現、總是來討東西的話,隻會落到被人們以看到髒東西的眼神趕走的下場而已。


    到時候,受傷的將會是那些孩子。


    瑪蓮娜不希望讓孩子們經曆這種事。


    然而,聽她那麽說,路特以寂寥的語調說道:


    「我隻是……想讓別人吃我做的麵包而已。」


    路特告訴對方自己原本是個軍人,在退伍後借錢開了這間店,可是卻沒有客人上門的原委後,提出了一個建議。


    「一星期一次就好,可以讓大家吃我做的麵包嗎?就當成我來教堂祈禱時的捐獻吧。」


    瑪蓮娜露出溫柔的笑容,接受了他的提議。


    「——就是這樣。」


    路特搔著頭說道。


    他自己也覺得這件事挺丟臉的,說明起來頗為困難。


    絲薇恩默默聽著,眼角泛著淚光。


    「竟然有這樣的事……」


    威爾提亞公國是戰勝的一方,既然沛爾費地區與威爾提亞合並了,照理說居民應該享有勝利國國民的待遇才對。


    可是,戰後的複興是先從公國本國,而且還是首都開始的,偏鄉與剛合並的地區目前當然沒辦法得到多少恩惠。


    貧苦總是從最弱勢的人腳邊開始侵蝕。


    絲薇恩應該是聽到孩子們因大人的醜劣事跡,才會處於連生活都有困難的困境,不由得流下同情的淚水吧……路特這麽想。


    「沒想到……居然被逼到這種地步……主人的際遇太令人鼻酸了。」


    「被同情的是我嗎!?」


    的確。原本是要做生意的麵包店,最後居然說出「我不要錢,隻要有人願意吃我做的麵包就好」這種話,也許真的是很可憐吧。


    不過,孩子們與瑪蓮娜願意笑著收下自己做的麵包,路特一直懷著深深的謝意。


    「我是戰爭結束後才來到沛爾費的……與這裏的鎮民在相處上有不少摩擦——雖然不到那種地步,但多少還是有點隔閡。」


    瑪蓮娜以近似苦笑的表情說道。


    路特與瑪蓮娜的關係,最貼切的形容詞應該是「同病相憐」吧。


    這個世界的電信已經相當普及、連大陸邊緣都鋪設了鐵軌,還有飛機在天上飛,可是鄉下地方的人們,排他性並不是那麽簡單就可以改變的。


    「因此……那個……我非常明白路特先生的心情。」


    雖然不到原本是軍人、又長得很恐怖的路特那種程度,可是這名年輕修女同樣被當地人視為外人而疏遠。


    所以她能理解路特的處境,對他抱持著同情之意。


    「總、總之……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偶爾過來這裏。不過,最近多虧有絲薇恩的幫忙,店裏的客人變多了,所以今天剩下的麵包也不多……這是瑪德蓮蛋糕,請拿給大家吃吧。」


    由於能帶來的「捐獻」比平常少,路特緊急加烤了甜點。


    「哎呀……還是溫的。孩子們最喜歡甜食了,他們看到一定會很開心。」


    瑪蓮娜接過紙袋,高興地笑著說道。


    「嗯…………?」


    路特突然覺得身後傳來如針般剌人的視線。


    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上星期也是、更早之前也有,已經感受過無數次了。


    路特迴過頭,有道人影正透過門縫窺視著他。


    對方以帶著強烈敵意的眼神瞪著他,那是一名十四歲的少女。


    路特認識那名少女。


    少女名叫米莉,是住在這座教堂的孤兒之一。


    「你、你好啊,米莉……」


    路特笨拙地向她打招唿。


    可是,米莉眼中的敵意並沒有減少或改變。


    「……絕對……你……」


    米莉以輕微,但隱含著強烈憎恨的聲音低聲說道。


    「我絕對、不吃你烤的什麽鬼麵包!給我滾迴去!」


    她擠出小小身體的全部力量,使勁喊完後便轉身朝著教堂內部跑走了。


    「啥啊啊啊啊啊啊!那位小姐到底在做什麽啊!?」


    絲薇恩怒火中燒,一副想追上去的表情。


    「沒關係的,絲薇恩。她一直都是那個樣子,別在意。」


    路特連忙製止絲薇恩。


    身軀如此嬌小的她不知哪來那麽大的力量。


    「一直都是!?那位小姐之前都用那種語氣對主人說話嗎!?」


    絲薇恩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彷佛在蒸汽機裏倒入石炭來加強火力似地,接下來隻要配上汽笛聲就是完美的「怒氣衝天」了。


    「路特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等一下會好好訓斥她的……」


    「沒關係,我不介意。請別責備她。」


    那是違心之論。不論聽過多少次,每次聽到還是會引發自我厭惡的感情。沒有什麽事比被人強烈拒絕更有殺傷力了。


    瑪蓮娜表情陰鬱地垂下頭,應該是察覺到他真正的心情吧。


    「……我也差不多該迴去了,下星期再過來。」


    「至少喝杯茶再走吧。」


    「呃……那個,下次吧……」


    這句話也是違心之論。


    打從第一次造訪這座教堂以來,路特就不曾喝過瑪蓮娜招待的茶。


    隻要自己待在這裏,就會玷汙這個能讓米莉獲得安寧的棲身之處——路特總是因為這種想法,不會在教堂久留,每次都逃難似地匆匆離去。


    瑪蓮娜明白他的心情,因此也不便加以挽留。


    路特走出教堂,與陪著出來送行的瑪蓮娜揮手道別之後,坐在依舊氣憤難平的絲薇恩身旁,開車迴到鎮上。


    「哼哼哼哼~~!」


    坐在副駕駿座上的絲薇恩仍然憤慨地鼓起雙頰。


    「你還在生氣嗎?」


    路特並不生氣,隻是覺得傷心。


    教堂裏的孩子們,不論大小都懼怕自己的外貌,可是並沒有人像米莉那樣張牙舞爪地對自己展現敵意。


    為什麽米莉那麽憎恨自己呢?路特知道原因。


    她的確有權利憎恨自己。那也是無可奈何的。


    盡管如此,他還是不免被米莉的話給刺傷。


    因此絲薇恩那人溺己溺般的溫柔,包覆了路特受創的心。


    老實說,路特覺得有點高興。


    「那種態度到底算什麽啊!?我絕對饒不了她!」


    「……沒辦法,她會有那種反應也是沒辦法的事。」


    路特手握方向盤,始終注視著前方說道。


    這句話並非在安撫絲薇恩,而是說給自己聽的。


    「因為,那孩子……」


    在迴托卡麵包坊十分鍾左右的車程裏,路特將米莉之所以如此痛恨自己的原因告訴絲薇恩。對他而言,光是說出這件事,就足以讓他的心一點、一點地發疼了。


    就像這輛破爛卡車喀啦喀啦地顛簸著,行駛在崎嶇不平的石頭路上一樣。


    隔天——托卡麵包坊還沒開始營業。


    店裏店外的清潔工作已經全部完成,標價都貼好了,用來裝麵包的托盤和麵包夾也擦拭得有如全新一般晶亮。


    一個人做這些事應該很吃力才對,不過對擁有正確性和精密度的絲薇恩而言,憑她的妙手處理完這些事並不是很困難。


    而且她今天還比平常更早做完這些工作。


    「唔~~……做完了。」


    沒事可做了。


    昨天從路特那兒聽說「為什麽米莉會對路特抱持敵意」的原因之後,她就一直在思索。


    她想了整個晚上,想了好幾百次。


    再繼續想下去腦袋會短路。所以她決定做些事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現在手邊的工作都做完了。再這樣下去,八成又會被困在沒有出口的思考迷宮裏。


    「咦……?」


    絲薇恩在櫃台下方的抽屜裏找到一本小冊子。


    那似乎是托卡麵包坊的收支表或是帳簿之類的東西。


    剛好。這種時候看些無機質的數字列可以讓心情平靜-絲薇恩這麽想並唰唰地翻著頁麵,開始研究起那些數字。


    「哎呀哎呀,真是精采的滿江紅吶……」


    僅管生意開始有起色,但具體結果還沒出現。


    反正機會難得,就來模擬一下假如生意持續興旺下去時的財政狀況好了。


    「呃……這邊是這樣,然後那邊就變成那樣……咦?」


    另一方麵,路特從早上——應該說天還沒亮,就開始烤今天要賣的麵包了。


    爐子裏的火焰熊熊燃燒十分炎熱,整間烘焙室都被熱氣籠罩。這是就算原本為軍人的路特也會累歪的體力活。


    「嘿咻……嗯,今天的顏色也烤得很好看!」


    為了享用剛出爐的麵包,一早就來店裏購買的客人也變多了。


    路特采用絲薇恩的點子,推出了早餐組合,結果得到相當好的評價。果然剛出爐的麵包最好吃。


    什麽都不塗抹就很好吃了。不過,抹上或夾上配料更好吃。


    以推廣的名義,將店裏自製的杏子果醬當成贈品吧。


    如果大家都喜歡的話就太好了。


    「主人!這東西是怎麽迴事啊!」


    ——就在這時,絲薇恩氣急敗壞地出現在烘焙室外頭。


    但基於衛生問題,她沒有走進烘焙室裏,而是停在門口朝路特喊話。


    絲薇恩和雅科布不同,不會隨便進入烘焙室。


    她從來沒有違背過路特的命令。


    「……絲薇恩,怎麽了?那不是店裏的帳簿嗎?」


    路特才剛從烘焙室探出頭,收支表就出現在他麵前。


    「還問我怎麽了!這個收支表是怎麽迴事,到處都是計算錯誤的地方!」


    連十歲小孩都會的簡單計算也可以寫錯,說不定讓雅科布來記帳會更像樣點。


    但是,那種事並不重要。假如隻是單純的計算錯誤,絲薇恩自己訂正過來就好了。


    問題在於貸款的還款計畫。


    為了開店,路特在托卡麵包坊開張前借了相當高額的貸款,雖然每個月都有還錢,可是利息的部分怎麽看都不對勁。


    「主人,照這筆借款的利息算法,不論您再怎麽努力賺錢都還不清的。單利法和複利法合並在一起計算是違法的哦!您到底是去哪裏借錢的!?」


    所謂的單利法,假設借了一百元,在還完最後的一塊錢之前,計息的本金都隻有最初的一百元。


    如果是複利法,則會將貸款的金額加上利息,以此作為本金去計算新的利息,也就是一般人說的「滾雪球式」的利息。


    說白一點就是,路特是從嚴重違法的高利貸那裏借錢的。


    「而且利息本身也高到異常……您是從地下錢莊借錢的對吧?」


    「……我既沒有保證人也沒有抵押品,如果不從那裏借,就沒地方可以借錢了。」


    一般而言,軍人的薪水加上退伍時領的退休金,頂多隻能湊到開店的本金與初期的運轉資金而已。


    由於過去一年幾乎沒有客人上門,因此借的錢也愈來愈多了。


    可是,不能就這麽將借款放著不管。


    「所以,我已經擬好了重建計畫。」


    絲薇恩說著,將寫在多餘傳單上的重建計畫書展示給路特看。


    封麵寫著「托卡麵包坊絕對死守計畫·春之暴風作戰」這種宏偉的標題。路特打開第一頁。


    「首先是向銀行申請融資。先拿那些錢將違法的高利貸還掉。總金額應該不小,可是隻要利息在法定範圍內,就有還清的可能。」


    高利貸是違法的,因此借據本身沒有非還不可的法律效力。不過,對方是明知如此仍然放貸的狠角色,假如不還錢,可能會危害到這間店或路特的安全。


    「向銀行借……但是,戰爭結束後已經沒有特別需求了,銀行瘋了才會借錢給鄉下的麵包店吧?」


    「是嗎?重工業方麵的行業確實不再那麽有活力,可是威爾提亞是戰勝國哦?在複興各地與重新開發市區、開拓新領地方麵,銀行一定不會吝於借款的。」


    沛爾費地區是與戰勝國威爾提亞合並的新領地。就前往沛爾費開店這點而言,路特也算是名符其實的開拓者。


    「我們隻要讓銀行明白這間托卡麵包坊的經營狀況相當良好,而且業績將會繼續擴大、前途無量,就能夠借到錢了。」


    要向銀行借到新融資,簡單來說,就是必須讓銀行認為「把錢借給這家夥,一定能確實迴收本金和利息」。


    「不可能啦。你自己不是也說了嗎?照目前這個樣子是沒辦法還清貸款的。就算每天來店裏的客人可以維持現在這個數字,營利還是有限,銀行不會輕易答應貸款的。」


    「沒錯,光靠目前在店裏販賣的情形,以本店的規模來考慮,營業額應該無法再提高了。所以,今天要不要去做點業務開發活動呢? 」


    「業務開發?」


    「是的!」


    絲薇恩提出了不久前才想到的作戰計畫。


    奧岡貝爾茲雖小,仍然是個礦業城鎮。


    可是與預期中的相反,店裏幾乎沒有出現過從礦山來的客人。


    說不定他們還不知道托卡麵包坊這間麵包店。既然如此,我們就主動把東西賣到那邊去。這就是絲薇恩所說的「業務開發活動」。


    烤好了足以裝滿一個木箱的麵包後,兩人便乘著卡車前往柏倫礦山。


    「不過,突然闖進去賣東西真的不要緊嗎?」


    那邊基本上是私人土地,想在那裏賣麵包必須先獲得許可。


    「我們今天不是去賣麵包,這些是要免費送給礦工的。」


    不是去礦場擺露天攤,那麽做太沒有效率了。絲薇恩的目標是拿到礦場餐廳的進貨契約。


    柏倫雖然是小型礦山,但還是有二百多名工人在那裏工作,而且勞力工作者的食欲肯定比一般人還要旺盛,說不定能因此得到比現在多一倍的客戶。


    若可以談成,將會是一筆大生意。可是,真的有辦法那麽順利嗎……路特覺得有點不安。


    一抵達礦場,兩人便直接殺到總務課的辦公室。


    「唔~~你們這樣子突然過來,我們會很傷腦筋哦……」


    出麵與兩人應對的是沒什麽出息,感覺已經逐漸邁向初老年齡的總務課課長。他沉著一張臉,將手肘撐在辦公桌上如此說道。


    「別這麽說嘛,請先嚐一口如何?」


    絲薇恩以最強的天使笑容勸說著。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很好吃的哦?」


    總務課課長不為所動地拒絕,絲薇恩迅速繞到對方左側,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動作相當精采。假如是戰場,總務課課長的心髒應該已經被刺穿三次了吧。


    「唔、好吧……如果隻是試吃的話……真是拿你沒辦法。」


    被年輕女孩央求而有些得意起來的總務課課長,無法拒絕地咬了一口麵包。


    「……哦,真好吃。」


    總務課課長驚訝地瞪大眼睛,接著又咬了一口、兩口。


    「是吧!這是極度講究材料品質、絕不將就製作過程的特級麵包哦!」


    「不過,這樣的麵包應該很貴吧?就算再好吃,太貴的話……」


    「沒那迴事,請您看看這邊的價目表。」


    絲薇恩行雲流水地拿出了不知何時寫好的價目表。


    她的字跡極為端正,工整精致到就像是以打字機打印出來的一樣。


    「這……很便宜呢!」


    「是的,我們的定價非常有良心哦。」


    批發出貨不僅不必擔心賣剩的問題,而且還可以省下個別包裝的成本,因此定價也能一口氣降低許多。


    「美味的食物能為明天帶來活力!隻要和我們托卡麵包坊締結同盟,一定能為柏倫礦山帶來美好光輝的未來!」


    場麵完全被絲薇恩主導了。


    那是一流的業務員或詐欺師也會感到汗顏的三寸不爛之舌。看樣子,簽約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但是——


    「……雖然這筆交易聽起來很不錯,不過還是很難。」


    總務課課長的臉再次沉了下來。


    「為什麽呢!?我們的麵包好吃又便宜,還有什麽可以挑剔的……莫非,這裏已經有靠關係做生意的廠商了?」


    廠商靠著認識高層或行賄取得販售權,以高價販賣粗劣產品來賺取暴利的事,不論哪裏都很常見。


    路特之所以覺得不安,就是因為這種地方產業通常會有「老交情」的廠商,新人想要來分一杯羹是很困難的。


    「不是不是,不是那種問題!」


    可是,情況似乎不是那樣。總務課課長被絲薇恩兇神惡煞般的氣勢壓倒,拚命揮手否認。


    「因為……你們的……不對,就是站在那邊的……你是老板對吧?問題出在你身上。」


    「我?」


    突然被點名的路特訝異地反問。


    該不會連體格健壯的礦工也害怕自己的長相吧?


    「你本來是軍人對吧?」


    路特沒有將這件事當成秘密而特地隱瞞,可是也不曾主動提及。


    消息是從哪裏走漏的呢?是鎮公所的人說出去的?還是別人看到他臉上的傷疤後自己亂猜的?不過,現在裝傻也沒有意義。


    「是的……」


    他老實地承認了。


    「是嗎……我們礦場裏有很多沛爾費出生的人。我本身是對威爾提亞沒什麽意見啦,可是也沒必要去刺激那些工人。」


    與威爾提亞合並之後,沛爾費成為公國領土的一部分。


    沛爾費與威爾提亞相鄰,不論在文化或政治方麵原本就深受威爾提亞影響,因此當初發起合並運動時,讚成派甚至是主流。


    可是合並之後,威爾提亞做了一些對不起沛爾費的事,導致原本親近威爾提亞的風潮整個轉向。


    「……這樣啊。」


    不論多麽努力地斬斷過去,那些往事仍舊是自己的一部分,不可能刪除。


    路特突然有種全身被冰冷沉重的鎖煉勒緊的感覺。


    「既然如此……」


    那就沒辦法了。百忙之中前來打擾真是抱歉,我們就此告辭——在路特這麽說之前,絲薇恩已經率先開口了。


    「既然如此,請讓我們直接在現場和他們進行交涉吧!」


    那是有如要將路特受挫的心誌重新黏合般的強烈意誌。


    既然在現場的先生們不能諒解這件事,我們也隻好直接和他們談判了不是嗎——總務課課長雖然試圖阻止,卻無法對抗絲薇恩那略帶恐嚇的眼神,隻好答應讓兩人前往礦坑附近的休息小屋進行交涉。


    「打擾了!」


    絲薇恩堅定清朗的聲音,迴蕩在充滿汗臭味、泥濘味,以及男人體臭味的簡陋小屋裏。


    「我是托卡麵包坊的服務生絲薇恩。」


    她手上提著裝滿了剛出爐不久、香噴噴麵包的木箱。


    「這些是為了慰勞大家平日的辛苦,特地帶來的麵包哦!」


    就時間上來說,現在已經接近午餐時間,在原本就比一般人更重視食物的勞力工作者眼中,那木箱看起來應該就像寶箱吧。而且將麵包搬來的還是超級美少女絲薇恩,麵對「食物與美女」,原本對訪客投以驚訝視線的礦工們,尤其是年輕男人的戒心,一下子全部解除了。


    「喔喔喔喔!」


    「小姐,這些真的全都可以吃嗎?」


    「好美啊。雖然有聽過傳聞,但沒想到真的就像妖精一樣……」


    男人們全被絲薇恩迷得東倒西歪,紛紛伸手想拿起麵包。


    「歡迎歡迎,盡管拿別客氣,要多吃一點哦?嗬嗬?」


    絲薇恩以無敵的天使笑容作為必殺的最後一擊,周圍反射性地響起歡唿聲。


    原本以為工人們會就此被絲薇恩牽著鼻子走……


    「————喂。」


    不算響亮,但低沉渾厚的聲音傳來。


    隻消那麽一聲,歡樂的氣氛便瞬間凍結。所有人迴頭看向坐在房間最內側桌旁的中年男子。


    「您好……請問貴姓大名?」


    「我叫羅威爾,是這裏的工頭。」


    絲薇恩毫不畏懼地笑顏以對,羅威爾則是迴以險惡的眼神。


    他的年紀大概五十出頭吧,與大地為敵鍛煉出來的肌肉,以及身上的傷疤,讓他有股身經百戰的老兵之感。


    「誰準你們來這裏的?」


    羅威爾狠狠地瞪著絲薇恩。那種眼神就像美洲野牛,雖然是草食性動物,可是發怒時連獅子都能撞飛。


    「是辦公室的先生說我們可以過來的哦?」


    不過,絲薇恩也無所畏懼地正麵迴望他。


    「那個臭老頭在搞什麽……迴去,這裏不歡迎你們。」


    如果不馬上離開,我就要潑水了;潑水也不走的話,我就要動棍子了哦!羅威爾以彷佛在驅趕骯髒野狗般的動作,揮手說道。


    但絲薇恩不是狗。她有如狼一般,沒打算移開視線。


    「……我想知道原因。」


    「天知道威爾提亞軍人烤的麵包裏會放什麽東西進去。這就是原因。」


    路特站在原地,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他過去的主要戰鬥地點並非沛爾費地區。


    可是,自己的同袍說不定曾經傷害過羅威爾的重要親人,或是破壞了他珍惜的場所,甚至可能讓他受過傷。隻要這麽想,路特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地鼠頭目還真是小家子氣呢。」


    「————!」


    「什麽!?」


    現場氣氛一下子變了。


    絲薇恩笑著,以冷漠的聲音說出侮辱了羅威爾——不,侮辱了在場所有男人的話。


    這已經不是把火炬丟進火藥庫裏,而是以裝滿燃油的油罐車衝撞黃色炸藥的等級。


    礦坑的工作既辛苦又危險,有時還會碰上地盤崩塌、缺氧、毒氣噴發等等的意外事故。


    以自己的身體和開采工具向大自然挑戰的這些人,有他們身為礦山男兒的驕傲。


    然而,絲薇恩卻狠狠地踐踏了他們的驕傲。


    「誰是地鼠啊……!」


    不隻羅威爾,其他礦工們的臉上全都燃起了忿怒之火。


    「咦~不是嗎?難道是蚯蚓?還是螻蛄啊?」


    輕蔑的笑容更是火上加油。熊熊烈焰燒得更旺盛,變成燒盡眾生的地獄業火。


    「你這個臭婊子!不想活了嗎-」


    「吵死了!」


    絲薇恩雷霆萬鈞地一聲大喝,讓開始吵鬧起來的男人全都閉上了嘴。接著,她以彷佛要踏穿地板似的沉重步伐,咚咚咚地走到羅威爾的麵前。


    一名礦工原本想出手拉她,被絲薇恩一瞪,又把手縮了迴去。


    「就照隻長肌肉、不長腦袋的你們的規矩來做吧!」


    她大聲說著,伸手一揮,把羅威爾身旁桌上的酒瓶、玻璃杯、菸灰缸等等全部掃開,將手肘靠在桌麵上。


    「別囉唆了,咱們就用這個來戰鬥吧?」


    那是比腕力的姿勢。


    小屋裏一片沉默。


    現場安靜至極,彷佛連針落地的聲響都聽得見。


    「————噗!」


    不知是誰忍不住噴笑出聲。彷佛以此為引子,眾人瞬間哄堂大笑起來。


    『哇哈哈哈哈哈哈!』


    實在太不像話了。像絲薇恩那種嬌小的女孩,竟然想和男人,而且還是能以單手擺平三名成年男子的壯漢羅威爾比腕力。


    「如果我輸了,這個身體就任憑你們擺布。」


    笑聲戛然而止。


    「不管是誰、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換句話說,就算把我當成『玩具』也無所謂哦。」


    聽得見咕嘟的吞咽口水聲。


    這些礦工確實粗鄙無文,但依然是具有理性的人類,不是看到女人就會撲上去的禽獸。然而,絲薇恩以路特看不到的角度環視眾人的眼神中,帶著能奪走他們理智的淫靡之色。


    「迴去。」


    不過羅威爾仍然保持著理智,冷靜地怒斥道。


    「不準繼續在我的地盤上撒野,快給我滾迴去。我才不想和你那牙簽一樣的手比腕力。」


    「我能將這句話解讀為主動認輸嗎?嚇破膽的地鼠先生?」


    絲薇恩無視羅威爾發出的最後通牒,不改交戰之意。


    「……你下場如何,我可不管哦。」


    羅威爾將手肘重重放在桌上,發出宛如以鐵錘敲擊桌麵一般的聲音。


    「再確認一次,輸的人要完全服從贏的人所說的話。是這樣沒錯吧?」


    「隨便你!」


    羅威爾當然不是真的想把絲薇恩當成「玩具」。


    他沒有墮落到那種地步。


    可是這小妮子太瞧不起人了,所以要先讓她嚐點苦頭,再往她屁股踢一腳將她趕走——羅威爾是這麽打算的。


    「哼!」


    比賽一開始,羅威爾立刻在手上使勁。


    並非使出全力,隻使出了足以打斷弱不禁風的少女那高傲鼻子的力氣而已。


    但是,絲薇恩的手臂卻紋風不動。


    「————什麽!?」


    羅威爾的臉因意料之外的阻力,露出驚訝的神色。


    接著,他使出了更大的力量。


    即使平常有在鍛煉身體的成人,也會降伏於那股力量。


    不過絲薇恩的手,卻宛如有什麽看不見的支柱從她抵在桌麵的手肘延伸、直達大地深處般屹立不搖。


    羅威爾的臉上開始露出焦急之色。


    他並非擔心自己落敗。


    而是對眼前這位有如不明怪物般的少女感到恐懼。


    「嗬嗬嗬嗬嗬嗬。」


    絲薇恩看穿羅威爾的緊張,笑了起來。


    既不是平常招唿客人時的笑容,也不是展露給路特看的笑顏。


    而是看著弱小、低等、愚昧生物的輕蔑笑容——也就是嘲笑。


    「……好,可以結束了。」


    絲薇恩彷佛扭開水龍頭似地轉動手腕,羅威爾的前臂隨即緊貼在桌麵,接著身體旋轉了半圈,重重摔到了地板上。


    沒有任何人出聲。那是難以置信、不合常理的光景。


    「哎呀哎呀怎麽了呢?是地板上的蠟還沒有乾嗎?」


    絲薇恩嘲弄按著胳膊,半蹲半跪在地上的羅威爾。


    「嗚!怎麽可能……有這種蠢事……」


    「蠢的人是你。要記得遵守約定唷。」


    絲薇恩冷酷地說完後,環視四周的男人們。


    那些男人嚇到什麽都不敢多說。


    對外貌楚楚可憐的少女發抖的一群成年男人。


    光是看著這一幕,也許有人會指責或譏笑這些男人很沒用、很窩囊吧。可是,若是實際親眼目睹整個場麵,應該也會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而且八成還會無法將絲薇恩看成人類。


    隻會將她視為傳說中想要吃掉神明肚腸的魔狼吧。


    「主人,我處理好了,這樣一來就能簽……」


    「絲薇恩!」


    路特一巴掌打在迴頭看他的少女臉頰上。


    「——————咦?」


    「我不想為了讓人吃我的麵包,做到這種程度!」


    路特的心願,是大家可以因為吃了自己做的麵包而感到幸福。為了完成那個願望,就算再怎麽辛苦也無所謂。可是絲薇恩的做法不對。這樣隻是以蠻力架著人,硬撐開嘴巴、把麵包塞進對方口中而已。


    這種做法和礦工們痛恨的威爾提亞軍做過的那些事,根本沒有差別。


    「你做的事隻是在傷害他們的自尊心而已。」


    路特說完後,就跪在依然跌坐在地上的羅威爾麵前,額頭抵著地板。


    「對不起。」


    他下跪謝罪。這短短的一句話,是他發自內心的謝罪之言。


    為了什麽道歉?


    因為絲薇恩做的事?還是威爾提亞軍當年的所做所為?路特自己也不清楚。


    他隻是對這些人滿懷歉意。


    「…………主人,別這樣,請您別這樣!」


    絲薇恩拉著路特,想讓他站起來,可是路特並不理會,額頭依然貼在地板上。羅威爾和其他礦工全都說不出話,隻能愣怔地看著他們。


    最後,路特無力地緩緩起身,麵朝入口方向。


    「抱歉,打擾各位了。雖然不能作為賠罪,但是那些麵包就請你們吃吧。裏麵……沒有放毒。」


    他背對著眾人說道,胸口有種被撕裂般的感覺。


    為了讓麵包更好吃,路特在裏麵放過牛奶、奶油、乳酪、巧克力片、杏仁粉、胡桃等等,可是從來沒放過毒物。


    「如果不相信我……丟了……也行。」


    路特說完後,離開了小屋。


    「主、主人!」


    絲薇恩連忙追了上去。


    路特的表情黯淡,身上籠罩著一股彷佛要將他壓垮至死的沉重悲傷。


    他一語不發地坐進卡車裏。


    「啊…………」


    絲薇恩悲傷地歎息。


    如果是平時,路特上車後總是會幫絲薇恩打開副駕駛側的門。可是,今天他一坐進車裏就直接趴在方向盤上了。


    絲薇恩自己打開車門,在路特身旁坐下。


    「那、那個……主人……」


    看到低著頭一臉沮喪的絲薇恩,路特的心更痛了。


    他並不想數落絲薇恩。


    路特知道,絲薇恩也隻是以她的方式,努力為麵包店和自己著想而已。


    不過,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隻要一想到這個問題,路特就難過到沒有多餘的心力顧慮絲薇恩的感受。


    路特無言地發動車子。引擎響起低沉的呢喃,在發出皮球泄氣般的聲音後熄火了。最近引擎的狀況明明還不錯,卻偏偏在這種時候,彷佛在嘲笑路特似地熄火了。


    砰!


    無處宣泄的心情讓路特一拳捶在方向盤上。


    路特並沒有對絲薇恩生氣。不,他根本沒在生氣。


    明明離開軍隊,選擇了不需要傷害他人的生活方式。


    可是,卻還是傷了他人的心、害他人痛苦了。


    結果,自己仍然隻是一匹噬人的狼嗎?路特心中感到無比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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