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狐狸娶親


    「所以呢?夜叉神小姐還是很沮喪嗎?」


    替百匯拍攝完照片之後,眼前的美女將細長湯匙刺入其中,並如此詢問。


    「表麵上很有精神。」


    我凝視著於抹茶拿鐵表麵載浮載沉的心形標誌迴答道。


    簡直就像經常曬在ig上的精致拉花,令人實在舍不得喝。不過既然照片都拍完了,也隻能飲入口中……如同棋局結束後,總得毀壞盤麵一樣。


    「不過她受到的打擊,果然還是很劇烈。」


    「哦?」


    「她頭一次問我:『你是看中我哪一點才收我為徒?』」


    「……病得不輕呢。」


    雖然是采取疑問句,但正是因為她對自己喪失自信,才會渴望他人認同自己的才能。


    對平時桀驁不馴的天衣而言根本是天方夜譚。這是她心靈崩潰的鐵證。


    「那種結束方式也寫不成觀戰記,於是愛的采訪也還在進行中。何況她根本錯過了終局的瞬間……」


    「結果雛鶴小姐打算負責哪一場觀戰記?」


    「應該是第三局。第一局似乎會替換成藏王老師的解說……或者說是閑話家常的內容。」


    「說到第三局,就是在夜叉神小姐家鄉舉辦的神戶對局嘛。」


    「沒錯。不過照這樣下去……」


    恐怕會如師姊的預測,第三局將成為最終局。


    在家鄉(主場)對局時會有大批聲援,對局者也會受到鼓舞,但在精神被逼上絕境的狀況下,那些加油聲反而會形成壓力。


    『不希望讓頭銜戰在家鄉閉幕』的心情,亦會對第二局造成壓力,很可能導致精神上無法重振旗鼓,就此一蹶不振。


    眼前美女依舊用長湯匙插著百匯,接著說道:


    「初次撰寫觀戰記就遇上這種事,也難為雛鶴小姐了。反正到第三局(決戰)為止還有時間,可以的話,不如我來指導她觀戰記者的工作技巧吧?」


    「幫大忙了。」


    「我正巧接到了轉播工作,就請她幫點忙吧。」


    語畢,美女綻露出一抹壞心眼的笑靨。


    「盡管放心吧,無論多平庸的棋局,都有值得寫成觀戰記的可看之處。」


    「不,要是演變成平庸的棋局,我會很困擾的……」


    「這是她首次參加頭銜戰,第一局又以那種違規方式落敗,精神崩潰也是理所當然的。這反倒讓我放心了。」


    「咦?」


    「這表示《神戶的仙杜瑞拉》也隻是個十歲的小女孩。」


    坐在我對麵的美女──鵠記者語畢,總算將百匯遞向嘴邊並「嗯~?」地沉浸於幸福的滋味之中。


    這裏是座落於京都某處的咖啡廳。


    為了『端出能曬到ig上的百匯及拿鐵,最適合約會的店家特輯!』這種貪心的地區雜誌企劃,鵠記者造訪了最近人氣逐漸升溫的這間店以進行采訪。


    我則負責協助她。


    因為必須表現出「適合約會的店家」的感覺,於是我們兩人不僅用心形吸管啜飲同一杯飲料,還『啊~?』地喂對方享用百匯,拍了一堆像是笨蛋情侶的照片。


    這種照片,一般應該是請模特兒來拍攝才對,但是──


    『找我這種人可以嗎?』


    『就要龍王才好。』


    對方是這麽說的。是因為呈現出普通人的感覺,讀者更能產生共鳴嗎?


    不過坦白說,這次邀約正好意外成了救命稻草。


    表麵上是為了實現不久前山城櫻花戰時的約定……可是其實我是想向她打聽一件事。


    「你覺得該怎麽做才好?到第二局為止時間所剩無幾,不曉得該從何修正……但希望她至少能以正常的精神狀態戰鬥。」


    「您想問我……該如何正常地與空銀子一戰是嗎?」


    鵠記者赫然停下了迅速移動的湯匙。


    「那種事我還想請你教教我呢。」


    如此低語一聲之後,對方拿下眼鏡、鬆開盤起的頭發,接著將目光投向窗外並開始說了起來。


    「……每位曾和銀子對峙過的女流棋士,都會撞上一堵障壁。」


    「障壁?」


    「我不是指她的胸部喔。」


    師姊的胸部確實就像一堵障壁,但我當然知道不是這個意思……


    觀戰記者鵠化身為供禦飯萬智山城櫻花之後,一臉愉悅地指向自己的豐胸,然後又轉為嚴肅的神情繼續往下說。


    「才能、努力、環境,以及與生俱來的明星特質,任何方麵銀子都遠超出女流棋士的範疇。把那種超出範疇的存在拿來與自己比較的當下,就已經不可能用平常心應戰了。平衡肯定會瓦解。」


    「可是不比較的話就無法戰鬥了吧?必須比較自己和對手,掌握劣於對手的部分與更勝一籌的部分……否則一次定勝負還好說,番勝負是不可能贏的。」


    「這是天才才說得出口的道理。」


    「天衣也是天才啊,棋才與師姊差距並不大。不,單論序盤才能的話,說她淩駕於師姊也不為過。」


    「嗯~……牛頭不對馬嘴呢。」


    供禦飯小姐苦笑一聲。


    「龍王你和銀子距離太近,反而不明白那女孩的厲害之處。」


    「我倒覺得自己明白……」


    「不過熟人互為番勝負對手的狀況下,或許龍王你也有些欠缺冷靜。」


    「我對此有自覺。所以無論獨自思考多久,我都想不到究竟能為天衣做些什麽……」


    「因為我與銀子、天衣都交手過,你才率先前來找我商量是嗎?」


    「不,供禦飯小姐你是第三人。」


    「哦?」


    供禦飯小姐如伏見稻荷狐狸一般,眯細了雙眸。


    「在我之前居然還有兩名商量對象……龍王你也有兩把刷子嘛?」


    如此說道的同時,供禦飯小姐將舌尖攀上了湯匙。


    明明滿麵笑容……但感覺好恐怖。


    「那些人是誰?他們給了什麽建議?」


    「沒有,一直以來,都隻是請他們聽我自言自語而已。」


    「?」


    供禦飯小姐流露詫異的神情,似乎在思索我口中的人物究竟是何方神聖……不過中途似乎又覺得無所謂了,於是開始吃起剩餘的百匯。


    「話又說迴來,龍王你可真殘忍。」


    「咦?」


    「竟然向我尋求幫助天衣的建議,簡直是魔鬼的暴行。」


    「這…………我深感抱歉,也知道這違反禮儀……」


    供禦飯小姐在挑決時敗給天衣,在她內心烙印了最深、最新的傷痛。


    或許她內心對天衣輸棋感到很痛快。


    我從前也有過無數次同樣的心情,所以非常明白。


    即便明白……


    「你就這麽珍惜那女孩嗎?」


    「因為她是我弟子。」


    「………………」


    供禦飯小姐垂下視線,默默地繼續吃著百匯。


    ──果然還是太失禮了嗎……


    因為她較年長,我們又從以前就很親昵、不拘小節,所以我總是很依賴她。


    不過──


    「《睡美人》。」


    「咦?」


    這迴換我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如果是最初與銀子戰鬥、最先撞上那堵


    障壁的人,或許會掌握什麽心得。」


    「啊……!」


    我不由自主地自椅子上站起身來。


    ──我怎麽會把那個人給忘了呢?


    如果是《睡美人》……並非過去的《睡美人》,而是變成那副模樣的《睡美人》,說不定會給天衣一些建議。


    「非常感謝你,供禦飯小姐!」


    「不用客氣,龍王。」


    供禦飯小姐用湯匙輕觸我的嘴唇,接著說道:


    「作為謝禮,再來陪我約會吧。下次可沒有采訪囉?」


    ? 睡美人


    「做那種事又有什麽意義?」


    天衣再次道出了這幾天已成口頭禪的那句話。


    愛走在一旁,以訓斥的口吻說道:


    「小、小天衣……難得師傅為你安排……」


    「既然這樣,倒不如幫我找個練習將棋的對象要好多了!下一局是有利的先手……是絕對不容戰敗的對局啊……!」


    「現在才開始倉促地下練習將棋,也隻是杯水車薪。」


    我走在兩人前方,迴過頭去如此說道。


    「到第二局前能下幾局?你應該也很清楚,棋力不可能因此急遽提升。」


    「……那究竟該怎麽做?意思是有不必下棋也能變強的方法嗎?」


    「有。」


    「唔……!?」


    「大概。」


    「搞什麽!?你在耍我嗎!?」


    「我也不清楚,所以現在才要去問出答案。」


    精神愈是脆弱,愈會試圖憑技巧來彌補,於是會急著鑽研或下練習將棋。


    但最終那隻不過是在逃避罷了。


    我在與名人對決的龍王戰中學會了這點。


    與認定『絕對贏不了』的對手於棋盤前對峙時,首要任務是將心態調整為『沒有贏不了的勝負』。


    「所以呢……師傅,今天我們要見的人,是先前在女流玉座戰成為挑戰者的人對吧?」


    愛為了緩和尷尬的氛圍,於是加入話題。


    「沒錯。她是不久前才與師姊進行番勝負的女流棋士,甚至把師姊逼到了千鈞一發的絕境。那是盤很精彩的棋局。」


    「那麽,那個人知道空老師的弱點嗎?」


    「不。她真正厲害的地方,在於懷孕並養育小孩的同時,卻還能出賽頭銜戰,下出了比從前更出色的棋局。鑽研時間明明減少,她卻變強了。正是這點了不起。就算她的丈夫是職業棋士──」


    「那對夫妻是女流棋士和職業棋士嗎!?那肯定能獲益良多!!」


    「哦、哦哦……對吧?能獲益良多對吧?」


    「沒錯!我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她非常感興趣呢……畢竟愛上進心超級強嘛!


    不過真正的當事人卻絲毫不予理會,真傷腦筋。


    「師姊也變強了,能晉升獎勵會三段就是證據。可是就我看來,那個人卻在那種環境下,逐漸縮短了與師姊之間的差距。」


    天衣耳聞這句話,「哼」了一聲並撩起發絲,狠狠地放聲說道:


    「但她還是輸了。」


    「當然是輸了。因為從來沒有任何女流棋士戰勝師姊。」


    自從十一歲出賽女流棋戰以來,師姊就未曾敗給女流棋士。


    五年來,五十五戰五十五勝。甚至連持將棋和千日手都不曾有過。


    我再次體認到她真的是怪物。


    而第一個慘遭那隻怪物血祭的強者,就是我們即將會麵的對象。


    「她是女王戰創立之初,首位獲得那座頭銜的初代女王。之後她一並拿下女流玉座,逐漸代替釋迦堂小姐成為君臨女流棋界的頂尖棋士,然而卻被當時還是小學生的師姊搶奪兩座頭銜,墜落成無冠棋士。」


    換言之,她可說是師姊的第一個『受害者』。


    「她的棋風就像效率的化身,將無謂的事物盡數撇除。不曾進行感想戰,除了對將棋有益的事以外一律不做,私下也斷絕與他人之間的關係。於是有人賦予她一個別名──」


    「《睡美人》。」


    迴答的人是天衣。


    愛吃了一驚。


    「小天衣,你知道她啊?」


    「算是吧……」


    天衣含糊其詞地點點頭。


    「就我來看,你不知道才讓人吃驚呢。」


    「這也無可奈何,畢竟愛加入將棋界才一年。《睡美人》在這幾年因為懷孕、生產及育兒而反覆長期休息,不曉得也是理所當然的。」


    天衣知道《睡美人》這個別名,反倒教人訝異。


    雖然將棋雜誌從前曾使用過這個別名,但如今早就沒有人如此稱唿她了。


    為何沒人稱她為《睡美人》了?


    因為不論棋風或個性,她已經與從前判若兩人。


    榮登初代女王寶座那時,宛如真正公主殿下的《睡美人》──


    如今已經變得相當圓滑了。身心都是。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好可愛的弟子們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此處是大阪北側。自千裏中央車站走一段路之後,有個搭建於寬敞公園前的集合住宅區。


    我按下其中一戶的門鈴之後,一位抱著嬰兒的豐滿美女猛然飛奔而出。


    「好久不見了,花立小姐。今天勞煩您百忙之中──」


    「討厭啦!不需要這些繁文縟節~我成天照顧小孩,很渴望和別人聊天的機會。有客人來我非常歡迎!」


    花立薊女流五段。


    會有《睡美人》這個稱唿,一方麵也是由於她出身自※茨城縣(譯注:日文的「茨」代表荊棘,而睡美人在日文中為「茨姫」。),但第一個孩子出生之後,她便移居到關西出身的丈夫老家附近,因此轉為隸屬關西。


    長期休假的她,在懷有第二個孩子的期間忽然迴歸。


    而且還突然於頭銜戰登場,為棋界帶來了莫大的衝擊。


    花立小姐解釋當時是安定期,不過那碩大的腹部衝擊力實在太過強烈,所有人都惴惴不安,深怕她在對局當中突然生產。


    「話說迴來,想不到當年的八一弟弟已經到了能收弟子的年紀……而且弟子雙雙都已成為女流棋士,我也有一把歲數了呢。」


    「花立小姐您才二十幾歲而已吧,還很年輕啦!」


    「哎呀討厭,都懂得說客套話啦!」


    「好痛!?」


    啪──!被猛力狠拍背部,我向前飛撲了出去。


    恐怕是體重增加的緣故,那力量真不容小覷……從前她不僅身材較為纖細,也對他人絲毫不感興趣,所以根本無法溝通。然而如今她已徹底變成大阪的大媽了。生小孩竟能讓一個人產生如此劇變……


    對方帶領我們前往客廳之後,可以看到一個兩歲左右的女孩子正坐在地板上。


    「小櫻~八一哥哥來玩囉~」


    小女孩將手上的玩具扔在地板,接著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跑了過來。


    「哥哥~?哥哥~?」


    「小櫻,好久不見,好像長大一點了呢?」


    上迴見到長女花立櫻,是在女流玉座戰的休息室。


    她與母親很像,是個美人胚子。


    「上次見麵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還記得我啊?」


    「因為網路轉播偶爾會播放八一你的對局。她總會邊看邊喊著『哥哥


    ?』,幾小時都不會膩,真是幫了大忙呢。」


    「原來如此。雙親都是棋士,在這種家庭環境下,比起教育節目,會率先沉浸於將棋轉播啊……」


    「雖說她連規則都還不懂呢。接下來──」


    把小嬰兒抱上嬰兒床就寢之後,花立小姐當場正坐,鄭重地向愛與天衣招唿致意。


    「初次見麵。我是室賀央門下的女流棋士花立薊。」


    緊接著就地正坐並迴禮致意的人是──


    「我是九頭龍八一門下的頭號弟子雛鶴愛!今日有幸能洗耳恭聽您的各種金玉良言,令我萬分期待!」


    「哎呀哎呀,阿姨說的話都很無趣唷?」


    「絕對沒有這迴事!我想詳細聽聽您與丈夫是如何相遇、以及求婚時的台詞,還有職業棋士和女流棋士的婚姻生活!!」


    「談這些沒關係嗎?八一聯絡我時,是說想打聽鑽研將棋的方法……?」


    「不不,談將棋就行了,就談將棋……天衣,快打招唿。」


    我製止莫名興奮異常的頭號弟子,並催促第二弟子迴禮。


    「……我是夜叉神天衣。」


    「請多指教,嗬嗬嗬嗬。」


    花立小姐富饒興味地凝視佇立不動的天衣。


    「窩是小花班的花立櫻……」


    小櫻模仿大家自我介紹,緩和了緊繃的氣氛。


    接著花立小姐望向被小櫻緊緊抓住的我。


    「八一,你喜歡小孩對吧?」


    「啊?」


    在我迴話之前,愛搶先以莫名冰冷的口吻迴答。


    「師傅他喜歡小孩,而且愈小愈好。對吧,小天衣?」


    「對啊,他的最愛呢。」


    等等~


    「說、說這種話會招致誤解的,麻煩謹慎發言!年長的女性反而才符合我的喜好,我對幼女不抱那種感情──」


    「……哥哥不喜番小櫻嗎?」


    「沒有沒有沒有!我最最最最──喜歡小櫻了!」


    我趕緊抱起泫然欲泣的小櫻並安慰她。


    「小櫻也好喜番哥哥~?」


    小櫻如此說道,接著輕輕拍了拍我的臉頰。好可愛?


    不過──


    「……師傅,對方隻是個小嬰兒,您到底在陶醉什麽?您是蘿莉控嗎?我真的要報警囉……?」


    「……你其實隻是想來見這個小嬰兒吧?」


    兩名弟子對我投以冰冷的視線……好刺人!!


    反倒是《睡美人》用毫不尖銳的溫暖聲調說道:


    「那八一你就帶這孩子去樓下公園玩吧。接下來我們要舉辦女流棋士限定的秘密茶會!」


    花立小姐語畢,便把我趕了出去。


    ? 愛麗絲鏡中奇遇


    「來吧!礙事的人已經離開了!」


    把八一驅趕出門之後,花立再次正視愛與天衣。


    「你們對我瞭解多少?」


    「隻知道你是最初的女王,而且是被空銀子奪去頭銜的女流棋士。」


    聽見天衣刺耳的一句話,花立也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嗯。棋譜呢?」


    「我……對不起,因為時間不多,我隻排了最近的女流玉座戰棋譜。每一局都是相當有趣的棋局!」


    「謝謝。以前的棋譜如何?」


    「獲得女王寶座時的將棋很不錯。」


    天衣別開頭如此說道:


    「不過那之後的棋譜幾乎沒有排列價值。尤其是敗給空銀子而失冠之後的棋局,簡直垃圾不如。」


    「真是老實的孩子。這樣就好說了,幫了大忙呢。」


    愛滿腹疑惑地凝望著那兩人的神情。


    接著花立站起身來,開始準備茶飲。


    「我保存了當時的照片,那是我仍被喻為《睡美人》時的模樣……雖然太過不堪入目,我實在不太想看。」


    花立端出紅茶及餅乾茶點,然後像是順手似地,把數年前的將棋雜誌堆到了兩人麵前。


    擺在最上方的雜誌封麵,是剛升上國中的銀子,愛不假思索地翻開。


    接著她瞠目結舌。


    「唔……!!這、這是……」


    映照紙上的是──與現在似像非像的花立薊。


    連天衣都難掩動搖之情。


    「這、這……這模樣簡直……簡直就像……!」


    「空…………銀、子……」


    天衣咽下唾沫,並道出了那個名字。


    「……直到最近,我才總算能冷靜地麵對當時的照片。」


    眼前的是花立最初榮登女王寶座時的照片,以及敗給銀子之後的照片。


    花立比較照片中判若兩人的自己,接著說道:


    「我當時渴望能成為銀子。年輕、美麗、棋力高強又嚴以律己……任誰都會憧憬銀子。」


    「就、就算這樣……連外表都模仿她未免太……」


    愛難以理解,呻吟似地說道。


    「起初,我隻是想調查那女孩生長於什麽環境、進行著什麽研究,於是才模仿她。但隻是這樣,仍完全戰勝不了銀子。」


    花立身形逐漸消瘦。


    皮膚愈發蒼白,甚至顯露病態。


    最後她終於連發色都漂白,用彩色隱形眼鏡改變瞳色,甚至穿上水手服端坐棋盤前。那副模樣顯然極端異常。


    裏頭有張照片,記錄了兩人在頭銜戰前夜祭典並肩佇立的光景。


    將棋雜誌如此描述──


    『猶如姊妹的兩人。』


    上頭隻寫了這句話,反倒更突顯這幅光景的異樣。


    「……簡直毛骨悚然。」


    天衣別過目光,唾罵一聲。


    「…………」


    就連愛都因為過度劇烈的衝擊而啞然失聲。


    「麵對遠比自己年幼、當時年僅十二歲的銀子,卻慘遭六連敗,進而被奪去兩座頭銜,我受到了足以顛覆人生的沉痛打擊。」


    過去曾試圖成為空銀子的女子闡述著。


    「聽說那孩子正在與關西棋士舉行研究會,於是我也拜托關西的職業棋士一起舉辦研究會;聽說她是內弟子,身處二十四小時都能下將棋的環境,於是我也舍棄私生活,廢寢忘食地鑽研將棋。」


    花立本來還打算追隨成為獎勵會員的銀子,跟著加入獎勵會,但卻被師傅製止了。


    若她是真心想成為職業棋士,師傅應該會允許吧,然而花立的目的並非成為職業棋士,而是成為空銀子。


    「不過,還是行不通。無論多麽努力,我都無法成為銀子。太過逞強使我弄壞身子,連心也碎裂了……我們的差距逐漸拉大。」


    花立翻開將棋雜誌,頁麵上收錄著骨瘦如柴的《睡美人》。


    那既非空銀子,亦非花立薊……隻是個如餓鬼般可悲的存在。花立凝視著那副身影,靜靜地開口。


    「阻止我繼續毀壞的人,是一起進行研究會的關西職業棋士……也是我現在的丈夫。」


    始終在最近距離注視著《睡美人》的人,喚醒了她。


    「那個人告訴我,他喜歡我。他對著已然崩壞的我……對著迷失從前的自己、卻也未能成為銀子的我這麽說道──」


    《睡美人》彷佛憶起了聽見那句話的瞬間,並接著往下說。


    「他說『即便你不是一名棋士,我也肯定會喜歡上你。』……」


    天衣默默地聽著這段故事。


    「好感人……」


    愛則眼泛淚光,流露讚歎。


    「我一心認為自己隻有將棋。一旦從我身上剝奪將棋,自己將一無所有。所以若棋力變弱……若失去頭銜,我將失去生存價值。」


    花立繼續說道:


    「然而那個人,卻告訴我即便沒有將棋也喜歡我,所以我毫不猶豫地答應與他結為夫妻。秒答『yes』的瞬間,我身上的詛咒也解除了……『渴望成為空銀子』的詛咒解除了。」


    《睡美人》雙眸濡濕,聲音也微微打顫。


    「那是我人生首次,為了輸棋以外的事流下淚水。」


    在嬰兒床上就寢的嬰兒哭著尋求母親,花立漾起笑靨,滿懷慈愛地抱起心愛的孩子。


    等孩子停止哭泣後,天衣開口了。


    「……所以呢?你馬上生了個小孩,好逃離將棋是嗎?」


    「不。即便無法成為銀子,我仍非得戰勝她不可。這是為了喜歡上我、而非喜歡銀子的丈夫。也是我作為女流棋士的骨氣。」


    花立沒有心生怒意,隻是抱著孩子平淡地說道。


    「況且,我不願讓養育孩子變成棋力變弱的藉口。我不希望孩子們長大以後,以為是他們害我失去功成名就的機會。所以我想變強……為了讓眾人說出『生孩子令我更強了』。」


    談話期間,花立的表情逐漸從一名慈愛的母親,轉變為一名棋士。


    「我拚了命地思考該怎麽做。不能模仿銀子,即便模仿也追不上她。何況我的時間和體力也不足。」


    「那麽……後來你怎麽做?」


    天衣初次顯露出興趣,如此詢問。


    「首先,當然是有效率地利用時間。就連喂孩子喝奶時,我腦海中都持續思考著將棋。現代隻要有手機及思考將棋的腦袋,隨時都能鑽研將棋。接著是從將棋的構成開始重新思考。從學習方法到戰型選擇,自己從頭審視一遍。」


    「……」


    天衣雙手環胸,不發一語。


    「就我的經驗,懷孕期間能切實感受到腦部處理速度及認知能力都會下滑。但或許也是由於對局數急遽減少,連帶使實戰棋感鈍化所導致……確切原因不明。不過唯獨一件事我能肯定──直觀與直覺差異並不大。」


    花立揀選用詞,並繼續往下說:


    「所以我在先前的女流玉座戰,積極地試圖利用快棋來掌握主導權。我判斷自己過去的防守式棋風,在懷孕期間並不適用。」


    「意思是……憑直覺來下嗎?」


    「沒錯,小愛。真希望我也能有你那樣堅強的終盤力。」


    不僅能掌握主導權,還能利用快棋誘使對手失誤,更能保留時間。


    花立的目標是搶在相互交鋒之前就拉開差距,以力壓對手。


    「太、太厲害了!簡直是理想中的勝利方式!」


    「你幹嘛每句話都感動成這樣啊?」


    看到愛雙眸閃爍的模樣,天衣以鄙視的口吻吐槽道。


    「再說懷孕期間的做法,哪能當作參考?」


    「才沒有這迴事呢,小天衣!小寶寶是從天而降的恩賜,隨時都得做好迎接小嬰兒的準備才行!」


    「啊?我們才十歲耶?」


    「是呀!」


    愛的臉上彷佛寫著「那又怎樣?」,絲毫不明白對方的意思。瞧她的眼神,似乎深信著明天突然懷孕都不奇怪。


    那真摯的眼眸令《睡美人》顫栗不已。


    「小、小愛……本以為你是個普通的孩子……但果然就像傳聞中那樣……」


    「唔咦咦?」


    愛滿腹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天衣低喃一聲「她就是這樣的人……」,花立苦笑著答道「原、原來如此……天才果真不同凡響……」,愛則是一臉問號地繼續歪著頭。


    「總而言之……」


    天衣輕咳一聲,拉迴正題。


    「我明白你至今是如何與空銀子戰鬥,也能體諒你的辛苦,可是最終你還是贏不了。所以很抱歉,我要用其他方法戰勝她。」


    「這樣也好。」


    「啊?」


    「單憑直覺下棋,未來是否能連帶使棋力進步也令人存疑。當下能贏的方法,不見得等於能變強的方法。若有充足的時間,我也會選擇從根本提升棋力的鑽研方法。」


    花立將目光投向愛。


    「再說小愛還另當別論,憑小天衣你的棋風,恐怕無法仰賴直覺來增強實力。」


    「唔!!……你是說我的才能不如這家夥嗎!?」


    天衣指著愛質問道,花立則緘默不語地保持微笑。那是無聲的默認。


    天衣氣得怒發衝冠。


    「隻會講大話,倒是說說看你有什麽戰勝空銀子的必勝方法啊!」


    「愛。」


    「啊?」


    「與某人墜入愛河、與某人相戀──這就是我尋得的必勝法。」


    「………………」


    花立向目瞪口呆的天衣繼續說:


    「愛蘊藏著無窮的可能性。愛不具重量,也沒有體積。懷抱愈多愛,便能變得愈強。女人尤其如此。一旦墜入情網,就會強大無比。」


    她有些惡作劇似地補充一句。


    「銀子之所以比你還強,搞不好……就是因為她正在談戀愛唷?」


    「絕、絕不可能!那冷血的女人怎可能談戀愛……再說我對戀愛根本不感興趣!那種東西和將棋才沒有關聯!!」


    「也對。你還年輕,當然不會明白。」


    「…………少在那裏擺架子……」


    被對方認定一無所知,天衣不甘心地咬緊牙根。


    《睡美人》將視線落在攤開的將棋雜誌上。


    「我想對銀子而言,婚前的我應該是相當容易應付的對手。畢竟我與她棋路相同,判讀卻更加膚淺。」


    「「唔……!!」」


    「然而婚後的我,一切全憑自己思索。身處與先前截然不同的環境所衍生的構想,是銀子絕對無法獲得、專屬於我的武器。當時我頭一次……隔著棋盤感受到了銀子的困惑與焦躁。」


    將棋有所謂的流行。強者選用的戰術,其他棋士也會一窩蜂地跟進。


    同理,頂尖棋士的鑽研方法亦會廣為盛行。


    模仿頂尖棋士的鑽研方式並運用相同戰術,確實能提升棋力。


    然而始終敵不過本尊。


    「…………」


    天衣不甘心地緊咬下唇。


    她無法憑邏輯反駁對方……於是最終隻迴了一句話。


    「……但你還是輸了。」


    「是啊,的確是輸了。」


    過去曾是《睡美人》的母親坦誠地點頭承認。


    「不過,我下出了比從前更棒的將棋!」


    她綻露健全的笑容如此說道。


    接著,《睡美人》向迷茫的仙杜瑞拉投以溫柔的話語。


    「去尋找吧,專屬於你的必勝方法。」


    語畢,花立薊改變用詞,傳達同樣的訊息。


    「尋找專屬於你的戀情。」


    ? 愛麗絲夢遊仙境


    「那家夥到底有什麽毛病!!」


    為了去叫師傅而離開《睡美人》家,我怒不可遏地叫喚著。


    啊啊,有夠火大!!


    「根本隻是個結婚生子以後


    ,滿腦子粉色泡泡的老太婆罷了!簡直就是浪費時間!自以為是地講了一大堆自己從前的故事,最後結論居然是『愛』和『戀愛』……光迴想起來就教人生氣!!」


    我憤怒地對水泥牆狂踢猛踹,幾乎連鞋頭都要凹陷下去了。


    我居然曾有一段時期憧憬過那個粉紅腦髓女……!


    「將棋可是要認真決勝負耶!!戰鬥廝殺過後,雙方當然會傷痕累累!輸家互舔傷口簡直讓人發笑!竟然說那樣能變強,簡直不可理喻!!」


    然而真正讓人火大的,是一瞬間期待《睡美人》能給予有益建議的自己。


    真是天真。心靈太軟弱了。


    「能依靠的人果然隻有自己!正如她所言,我會堅信自己的研究。第二局我也要用爸爸的棋子研究出來的成果應戰……憑角交換的最新研究擊垮對手!」


    「………………我…………」


    至今一直默默聽著的雛鶴愛,戰戰兢兢地開口了。


    「我……似乎多少能明白花立老師說的話。」


    「啊!?明白什麽?」


    「因為我也是憧憬師傅才開始學將棋……進入研修會、成為女流棋士之後,每當憧憬的人及珍視的人增加,我也會一點一滴地變強……」


    「…………」


    「渴望與自己重視的人待在一起,或是想為那個人做些什麽時,也是我最努力奮鬥的時候。」


    這家夥為了要成為八一(老師)的內弟子,而與空銀子進行研修會測驗時,確實發揮了驚人的實力。


    能通過mynavi集體預賽,也是為了讓八一專注於龍王防衛戰。


    「小天衣你心裏沒有珍視的人嗎?你不曾想過,要為了誰取得勝利或是變強嗎?」


    「…………才沒有那種人。」


    「是嗎……這樣啊……………………嘿嘿?」


    「……等等,你在竊喜什麽?」


    這樣也讓人很在意。總覺得有點不爽……


    「因、因為……萬一小天衣喜歡上………………的話…………就憑我……肯定會沒有勝算……」


    雛鶴愛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袒露心聲。


    「小天衣既是大小姐,長得又很可愛,長大以後絕對是位美女,又具備我根本比不上的將棋才能…………隻要是個男人,肯定都會喜歡小天衣這樣的女孩……嗚嗚……」


    「我說啊……」


    我打從心底無言以對。這種狀況下,她還在擔心那種事。


    「我不曉得你究竟是在不安什麽,也不打算瞭解……但我可以斷言,自己絕對不會喜歡上任何人。我根本不打算像你跟金發小不點一樣,討那個笨蛋歡心,談戀愛對我來說是天方夜譚。」


    「愛、愛又沒說對方是師傅!!」


    「我也一次都沒提到是師傅啊?」


    「唔!!…………小天衣你好壞……」


    雛鶴愛滿臉通紅,忸怩著身子。


    冷靜下來後,我撩起淩亂的發絲。


    「話說迴來……」


    我如此說道,並指向公園的沙坑。


    「你的喜好也真特殊。那東西到底哪一點好?唯獨將棋很強我倒是認同。」


    「唔咦咦……?」


    位於沙坑正中央的是────隻剩一條內褲的八一,與埋在沙中隻有頭部露出的《睡美人》女兒,兩人正一起不停用桶子舀起沙子淋浴。


    「師、師傅!?您在公園沙坑裏做些什麽啊!?」


    「這個啊?不是啦,因為小櫻說她想玩洗澡遊戲……隻好泡沙浴……」


    「小櫻~和哥哥~洗澡澡~?」


    「我可從沒聽說過那種獨創的玩沙方法!!為什麽師傅您總是想都不想就一口答應小女孩的請求──!!」


    我獨自一人在遠處觀望那幅景象,並喃喃說道:


    「…………我不可能喜歡上他。絕對。」


    ? 白鶴報恩


    我佇立於那座旅館前,伴隨各種感慨低喃出聲。


    「想不到…………竟會以這種形式迴到這裏。」


    女王戰第二局的對局場位於北陸。


    短短半年前,我才在這裏展開一場曆史性的死鬥。


    與那時相同,當對局者一行人自大阪搭乘特急『雷鳥號』抵達目的地時,老板娘親自出門迎接賓客。


    「久候各位大駕光臨。」


    那是我過去耳聞無數次的聲音。殷勤的招唿語中,蘊藏著壓倒性的尊嚴。


    沒錯。


    第二局的對局場,正是日本第一的溫泉旅館──『雛鶴』。


    由於與之關係最深,我代表一行人迴禮致意。


    「好久不見了。這次真的萬分感謝您,能答應我們強人所難的對局日程。」


    「這是我應盡的義務。」


    老板娘──愛的母親抬頭挺胸地迴答。


    「清瀧一門是收女兒為徒的一門,也就是所謂的婆家。既然如此,『雛鶴』亦等同於兩位對局者的家。敬請兩位放鬆心情,下盤好棋。」


    老板娘望向主角天衣與師姊,鄭重地低下頭。


    「「……」」


    兩人都隻是默默地迴禮。身為「冷漠」代名詞的她們,自然不可能漾起笑容向老板娘道出感謝之詞。


    最後還是由我顧及氣氛,繼續往下接話。


    「非常感謝。要是愛也一起來就好了……」


    「不。女兒下次踏入這個家的門檻,隻能是她親自在此參加頭銜戰之時。我內心也已下定決心,屆時才會與女兒直接相見。」


    「是這樣嗎?可是先前愛的父親前往大阪時,他們已經見過了……」


    「是的。我正讓違反約定的丈夫待在地下反省,所以這次他無法與各位見麵,敬請見諒。」


    ……地下?


    盡管相當在意,但實在太可怕,我不敢問這間旅館的地下究竟有什麽。是遊戲中心嗎?(裝傻)


    「很抱歉在疲勞時勞煩諸位,但勘驗前,請先參加記者會並拍攝紀念照片。各家媒體已經於會場集合完畢。」


    老板娘語畢,便率領我們邁出腳步。


    「……手腕果然高明。」


    「……我們一門和將棋聯盟,真是獲得了值得信任的盟軍。拜托你了八一,將棋界的未來都肩負在你身上。我可不是在開玩笑。」


    以嚴肅神情如此說道的人,是這次也以解說員身分同行的清瀧師傅。


    他的意思,應該是要我把愛培育成女流頭銜保持者。


    「……那當然,為此我已經布好局了。」


    「……不,太快的話可是犯罪喔。要當心點……知道嗎?」


    「……?」


    我與師傅一麵竊竊私語,一麵跟隨老板娘的腳步。


    「就是這裏。」


    然後,當我們抵達大廳(?)並踏入其中時──


    「等等!?這……這地方是怎麽迴事!?」


    拓展眼前的,是超乎想像的空間。


    瞧見我大為震驚的模樣後,老板娘隻是理所當然地放聲說道:


    「這裏嗎?這裏是本旅館引以為傲的『將棋展覽館』,怎麽了嗎?」


    不對,給我等一下。


    「與其說是將棋展覽館……」


    倒不如說是小愛展覽館。


    愛自幼時起到現在的照片、愛幫忙旅館事務時偷偷拿著的詰將棋書、愛和我一起


    書寫的女流棋士資格申請書正本,以及當時使用的筆等等,全都整齊搜羅、展示於玻璃櫃之中。為何提交給聯盟的正本會在這裏?太奇怪了吧……


    「「…………」」


    先一步聚集此處的媒體記者,表情也都像是置身於某神秘國度的美術館當中,一臉不安地湊在一塊兒。


    而此處還有個壓倒性引人矚目的展示品。


    『女流棋士資格申請儀式之光景』──


    身穿白無垢的愛,以及穿著紋付和服的我的合照,被製作成了巨大壁畫裝飾在牆上。


    而我與名人對局時的照片,及當時使用的棋盤棋子,則像是附贈的一般展示於一旁。


    「……龍王防衛戰的關鍵對局當前時,你都在做什麽啊……真受不了……」


    清瀧一門中當時唯一不在場的天衣,打從心底感到無奈地深深歎了口氣。這也難怪啊~


    順帶一提,當時同樣不在場的晶小姐也沒參加這次遠征。


    mynavi集體預賽那時也一樣,天衣在麵臨關鍵勝負之際,總是會避免熟人待在身邊。


    晶小姐用line傳來了一句『金鍔』,我則迴覆她『瞭』。她的意思應該是要我好歹買些金澤甜品迴去吧。旅館的土產區應該會有。


    至於師姊她環視了展示品一遍,最後望向我的臉。


    「……………………呿!」


    她剛剛是不是看著我咂舌了?


    來自東京的相關人員也於稍後匯合,記者會與紀念攝影會接著展開。


    雖然是展開了沒錯……但是……


    「……不好提問呢……」


    「……是啊。無論問什麽,她們連『是』或『不是』都不肯迴答……」


    「……而且兩人的表情都紋絲不動……」


    兩位對局者氣場太過肅殺,令眾記者及攝影師不禁開始交頭接耳。


    第一局因為疏忽大意而犯規敗北的天衣始終嚴陣以待,不顯露出一絲破綻,這倒還能理解。


    可是師姊平時在正式場合,至少還會迎合場麵露出微笑,以盡頭銜保持者的義務,對局前就流露如此敵意,倒是很罕見。


    「這表示她認同天衣的實力嗎……?」


    不過從推廣將棋的意義上來看,如此不顧場麵會釀成問題的。


    其中一位攝影師似乎是想解救這個場麵,因此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那位小姐……你是記錄員嗎?請你務必也一起拍張照吧!」


    「不,我還是修行之身──」


    一臉困擾並婉拒記者要求的記錄員,是與師姊同樣身穿製服的女孩。


    隻不過她穿的是高中製服。


    記得名字是……登龍花蓮,獎勵會一級。


    她是有著健康小麥色肌膚的美少女。


    登龍小姐居住於八丈島,目前是高中二年級。因為隸屬關東,所以不曾與我打過照麵,但天衣曾在本戰擊垮這位登龍小姐。


    當時登龍小姐似乎還是獎勵會二級,可是能擊敗她仍然很不容易。


    「來嘛來嘛,不趁能穿製服拍照時多拍幾張,豈不是太可惜了?」


    此時,一名女子語氣開朗地向堅決拒絕拍攝照片的登龍小姐搭話了。


    她是前來擔任大盤解說助講員的鹿路庭珠代女流二段。


    「鹿、鹿路庭老師……這樣我很困擾!」


    「大家一起拍照吧~☆」


    鹿路庭小姐與登龍小姐加入之後,場麵瞬間變得絢爛起來。


    本次兩位對局者皆為關西居民。


    平時很難得會選在北陸進行對局,可以預料到將有大批將棋棋迷湧入前夜祭典及大盤解說會。


    為此,將棋聯盟也派出了『明星陣容』來迎接。


    特地從關東派來前途有望的女性獎勵會員擔任記錄員,又讓超人氣女流棋士負責助講員,就是不可動搖的鐵證。


    而在這場萬眾矚目的女王戰,被安插為中立見證人的則是──


    「嗨!我來也!!」


    山刀伐盡八段。


    確定滯留a級的《二刀流》踩著輕盈雀躍的步伐,意氣風發地登場了。


    原來如此,這個人的確比瑞士還要中立,絕對不會偏袒任何一位女流棋士,不過男性棋士的話可就難說了。


    「抱歉了,八一。因為太久沒穿和服,花了點時間準備才有些遲到,對不起唷。」


    「這樣啊。」


    「和服脫起來方便,很不錯吧?」


    「這樣啊。」


    我刻意不和他對上目光,語氣淡漠地迴應道。


    最近我稍微明白該怎麽應付這個人了。


    過度反應隻會讓他更加欣喜,所以像這樣蒙混過去才是正確的。消音建議。


    「山刀伐!謝謝你來!」


    然而清瀧師傅對此一無所知,主動自掘墳墓。


    「唐突委托你,你還願意接下如此重責……真是感激不盡。不僅擔任清瀧道場的講師,甚至還為我弟子及徒孫擔任見證人……」


    「請別這樣……憑我和清瀧老師的交情,不該說這種見外的話。」


    山刀伐先生漾起一抹溫柔的微笑。


    「對我而言,清瀧一門的各位都親如兄弟姊妹。無論多麽性變態的要求,都盡管放馬過來吧!」


    「哦……哦哦?雖然這形容詞有點陌生,不過很高興你有這份心意。」


    在我們進行著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時,記者會仍持續著。


    起初沒有一絲熱度的會場,如今已能聽見歡笑聲此起彼落。


    實質上一手攬下應對媒體的工作,使場麵熱絡起來的人,正是鹿路庭小姐。


    她明白自己肩負的任務,且能完美達成目標,隻有『厲害』一詞可以形容。


    「珠代也愈來愈可靠了呢。」


    實質上是鹿路庭小姐師傅的山刀伐先生,溫柔注視著心愛的弟子(?)介入渾身肅殺之氣的兩名對局者之間,炒熱現場的氣氛。


    「剛離開沼津時,她就像登龍一樣羞澀呢。」


    「瞧她現在的模樣,完全無法想像呢。」


    生澀純樸的鹿路庭小姐嗎……我反而可以呢。


    或許當年她在對局時,總會不知該怎麽處理現在被她當成有力武器的巨乳……一想像那模樣,就不禁怦然心跳……


    「話說迴來,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夜叉神天衣。她似乎不僅是棋力堅強,也頗具人氣呢。」


    「是啊。天衣在集體預賽時,還刷新了個人讚助商的新記錄,已經累積了眾多粉絲。」


    「到現在珠代酩酊大醉時,還會埋怨當時那件事呢。像是『將棋和人氣都輸給小學生,我這種老太婆還是死一死吧!』。」


    「鹿、鹿路庭小姐……居然還懷恨在心……」


    鹿路庭小姐從前曾是獨占鼇頭的人氣第一女流棋士。


    然而師姊登場之後,她隨即淪落為壓倒性的第二名。


    即便如此,師姊身為獎勵會員,在將棋活動現身的次數較少,因此鹿路庭小姐在女流棋士當中仍具備高人一等的人氣……不過最近卻因為愛與天衣的出現,一口氣跌落前三名之外。


    雖然基於職業意識而表現出開朗的模樣,但她內心肯定存在芥蒂。


    不僅限於將棋,無論任何事都不願服輸。


    名為棋士的生物就是如此。


    「來啦~☆兩位都smile一下吧~難得


    生來這麽可愛,好好取悅一下媒體嘛~」


    「「…………」」


    天衣始終保持緘默,師姊甚至對鹿路庭小姐投以近乎輕蔑的目光,然而鹿路庭小姐卻絲毫不膽怯。


    ──……她真是貨真價實的職業人士呢……


    就連之後的前夜祭典,鹿路庭小姐開朗明快的聲音也在會場不絕於耳。


    ? 美女與野獸


    翌日。


    女王戰第二局以天衣為先手揭開了序幕。


    『北陸的各位~!我迴來了──!!』


    下午展開的大盤解說會,已成了鹿路庭小姐的個人秀。


    她身穿胸口剪裁大膽的性感露肩針織洋裝,令北陸的將棋棋迷各個龍心大悅。我?當然是開心到不行囉。


    「小珠代~!」「我喜歡你──!!和我結婚吧──!!」


    『謝謝大家~☆但是很抱歉,我已經和將棋結婚了,所以不可能和你們這些臭小子結婚啦!!』


    會場沸騰不已。唯獨談吐風格毒舌且自由奔放的鹿路庭小姐,才被容許如此戲弄觀眾。


    而她之所以打從一開始,就在服裝及談吐上引擎全開的原因──


    是因為關鍵的將棋老早就結束了。


    持先手的天衣,運用擅長的角交換積極發動攻勢,然而她預先準備的研究棋路卻被師姊紮實破解,全都無用武之地。


    結果,在職業人士眼裏看來,午休剛結束勝負便已揭曉。


    現在眾人關注的並非棋局內容,而是天衣何時會投子認輸。


    正因如此,鹿路庭小姐才會拚了命地炒熱氣氛。


    將棋解說早已結束。見證人山刀伐先生、解說員清瀧師傅和我,輪番被拉上台表演爆笑相聲。鹿路庭小姐自己則從未離開舞台,不停地辛勤工作。


    她不僅寫了許多簽名板,還數度舉辦猜拳大賽(因為棋步沒有進展,所以無法提下一手問題),大方發送紀念品。


    她利用笑容、握手及女流棋士的秘辛,連一瞬間都不讓觀眾感到厭煩,盡力不令他們後悔來到這裏。


    即便是男性職業棋士,也沒有人能讓大盤解說會如此熱絡。


    不對,倒不如說唯有重視活動的女流棋士,才能辦到這般絕技。


    我再次感受到鹿路庭小姐之所以是人氣女流棋士,並非隻因為外貌及將棋實力,這份服務精神及責任感才是主因。


    親眼目睹她的職業手腕及敬業精神,甚至令我心生感動。


    當我與鹿路庭小姐並肩站在大盤解說講台上,告訴她這件事時──


    『沒有沒有,這很平常啦~』


    鹿路庭小姐用理所當然似的表情說道:


    『有銀子登場的頭銜戰,無論哪一場大盤解說會都得做這些服務才行,否則根本無法炒熱氣氛。』


    『?』


    這個人究竟在說什麽?


    今天隻是偶然將棋內容不太優秀,但能聚集這麽多的觀眾湧入,不就是因為有超人氣的師姊登場嗎……


    哎呀,不能讓話題中斷。我趕緊轉移話題。


    『話說迴來,鹿路庭小姐你曾與空女王對局過吧?從鹿路庭小姐眼裏看來,你對空女王的印象如何?』


    『唔嗯~……怎麽講才貼切呢?用一句話來形容的話──』


    『用一句話來形容?』


    『hp9999(上限值)一滴都不會減少的大魔王。』


    『……………啊?』


    『你想嘛,那種無論如何都贏不了的敵人,rpg之類的不是偶爾會出現嗎?像是明明應該造成了損傷,hp卻一滴未減的無敵角色。』


    『原來……如此?』


    棋士基本上很喜歡遊戲。


    不僅限於桌遊,電視遊戲也多有涉獵。


    因為自由時間多,所以會沉迷到無可救藥的地步,而他們基本上非常喜歡反覆測試和發掘攻略法,因此時而還會打進大賽前幾名。


    最近甚至出現一些棋士主持的遊戲實況節目,記得鹿路庭小姐也有演出。


    本以為她肯定是想把話題帶往那個方向……然而這番話的深刻程度,卻遠超乎我的想像。


    『若以女流棋士為對手,即便是頭銜保持者,我也有自信能給予痛擊。三局中能拿下一局,這才像是名為將棋的遊戲。』


    『的確如此。』


    『可是銀子不同,完全無法攻破她。不僅如此,甚至連對她造成損傷的實感都沒有。無論祭出多少必殺技,銀子都毫發無損。而且她光是普通攻擊就有9999傷害值,還能令防禦魔法無效化。這種對手誰贏得了?遊戲平衡根本做壞了吧?』


    『不,但是……像祭神女流帝位之類的……』


    『雷的速讀和快棋的確厲害,也具備超出常人的才能,但單憑這些不能左右勝負,所以她的勝率也不算高對吧?那女孩的速度及攻擊力著實嚇人,防禦力卻是零,hp也寥寥無幾。』


    『至於師……空女王則是防禦力及hp都很高,是嗎?』


    『十五歲就晉升獎勵會三段,以男性來說,也是前途無量的潛力股吧?所以所~有女流棋士早就都放棄了。空銀子與我們是不同人種,贏不了也是無可奈何。大家都希望她早點去當職業棋士。』


    鹿路庭小姐的口吻相當冷靜。


    既不是為了製造話題,也不是順著現場氣氛脫口說出這番話。


    她隻是將一直暗藏內心的話一吐為快。


    『看著銀子的將棋,隻覺得痛苦不堪又教人生厭。一想到那女孩今後恐怕也會永遠君臨於我們之上,就會喪失鑽研的動力。因為再努力也沒用,別說戰勝她,甚至無法對她造成一絲擦傷。』


    『………………』


    『坦白說,當今的女流棋界正停滯不前。沒有比勝負早已分曉的棋局更無趣的東西。無論下出多優秀的將棋,也會被批評「反正還不是比空銀子弱」。女流棋界的將棋,是一場最終必定由空銀子獲勝的遊戲。就連觀看這種將棋的人,都覺得無聊透頂對吧~?』


    鹿路庭小姐對著觀眾席如此吶喊。


    『等、等一下,鹿路庭小姐!?什麽無聊透頂,這麽說未免太無禮──』


    群聚於此的觀眾,應該絕大多數都是師姊的粉絲才對。


    這種侮蔑《浪速白雪姬》的言論,可能會引起反駁聲浪……!!


    然而呈現於眼前的,是出乎意料的反應。


    鼓掌聲響徹會場。


    『………………』


    我啞然失聲。明明必須笑著蒙混過去,明明必須接續話題,但喉嚨始終擠不出話語。


    難以置信。身處這裏的觀眾,不都是師姊的粉絲嗎?


    不,可是……


    今天的棋局確實也在中盤便已結束。


    期待激戰展開而聚集此處的將棋棋迷,此時此刻肯定正心想著『真是無聊透頂』。


    師姊自從小學出賽女流棋戰以來,便未曾敗給女流棋士。


    就連名人的勝率都僅有七成,全盛期頂多也八成多。


    換言之,他在五局之中會有一局落敗。


    麵臨頭銜戰時,直落奪取或防衛的次數也不多。


    而師姊則是──五十五局無敗。


    而且幾乎全是完勝棋譜。


    並非隻有今天的棋局內容碰巧很無趣,也並非隻有今天的大盤解說會碰巧熱絡不起來。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就


    連熱情的棋迷,都對師姊的勝利感到厭倦了……


    不對不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得繼續主持才行!


    『那、那麽挑戰者又如何呢!?鹿路庭小姐你也和天衣對局過吧?關於棋風等等……你有什麽感想嗎?』


    『夜叉神小姐嘛……該怎麽說呢?唔嗯~…………很有意思?』


    『有意思?是指她的棋風嗎?』


    『她生性囂張,將棋及個性都不像小孩,坦白說是個討人厭的後輩。不過總讓人有些在意……那孩子的將棋中蘊藏著某種事物。因為在意那事物是什麽,所以今後也會想一直下將棋。』


    語畢,鹿路庭小姐又道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名字。


    『我想記錄員花蓮,應該也很在意那個事物。』


    『登龍小姐也是……?』


    『聽說她在本戰敗給夜叉神小姐時臉色鐵青,甚至站不起來。畢竟獎勵會二級居然輸給尚未成為女流棋士的研修生,當然會飽受衝擊。』


    『……是啊。』


    『然而花蓮卻毛遂自薦,專程前來擔任女流頭銜戰的記錄員。我想她的目的,應該不隻是為了銀子。』


    『毛遂自薦?』


    『我是這麽聽說的啦~』


    真教人意外。


    擔任記錄員對獎勵會員來說近乎義務,以三段為優先,獎勵員能依序選擇要記錄哪場對局。


    因此級位者僅能負責自願者較少的對局……例如長時間對局,或是獲益較少的女流對局。


    至少關西獎勵會是如此,難道關東情況不同嗎?


    話說迴來……我憶起某件事,提出了一個疑問。


    『這麽說來,鹿路庭小姐您也自願擔任本戰準決賽的記錄員對吧?那又是有何意圖?』


    『因為我認為能有所收獲。而且還來了許多采訪人員,光是坐在記錄席就很引人注目,超幸運的。那盤棋局也超級有趣!以月夜見阪小姐為對手又持後手,竟然還敢使出角頭步,隻是在盤側旁觀,就教人興奮不已。』


    那盤棋局的確是天衣的會心譜。


    那時天衣全神貫注應戰,甚至在迴程的新幹線上渾身發燙,睡到不省人事……目睹那場棋局後,我也開始相信天衣真有可能成為挑戰者。


    不……


    甚至相信她有可能戰勝師姊──


    『擔任那場棋局的記錄員,讓我快樂到甚至忘卻了時間,但今天這種將棋實在苦不堪言…………啊,落子了。』


    鹿路庭小姐談話的同時,也隨時留意著腳下的螢幕,率先注意到了天衣的棋步。


    對戰時一直維持居玉的天衣,此時首次移動了玉。


    然而這並非為了死纏對手。


    『她在做漂亮局勢了。』


    正如鹿路庭小姐所言,經過數手之後,天衣投子認輸了。


    ? 天邪鬼


    第二局我也敗北了。那是場慘不忍睹的棋局。


    利用爸爸的棋子,迴憶爸爸的棋風所研究出來的棋步,不僅對空銀子絲毫不管用,甚至還變成了壞棋。


    「………………」


    終局過後,我為了換下和服而迴到休息室。


    由於和服是交給和服店保管,脫下之後隻要原封不動裝入行李箱並郵寄過去即可。


    然而縱使想解開衣帶,手也因為悔恨及憤怒顫抖不止,根本無法順利解開──


    「唔!可惡……!!」


    我打算乾脆將和服一把撕破,此時──


    「不可以。」


    某人從房間入口出聲製止了我。


    佇立於那裏的人,是這間旅館的老板娘──雛鶴愛的母親。


    「太粗暴反而隻會更加難受,我來幫您脫吧。」


    「………………」


    坦白說我現在隻想獨處,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幫助。


    但再這樣下去,過多久都沒辦法換好衣服。


    老板娘將我的沉默視為首肯,在我麵前跪下,開始熟練地解開衣帶。


    「很難受對吧,我馬上讓您輕鬆點。」


    「才沒有……」


    我隻是在逞強。穿和服對局會緊縛胸口,真的相當難受。而且還得隨時注意袖口,無法專注於對局,精神上同樣痛苦不堪。


    ……但這並不構成輸棋的藉口……


    「我經常從女兒口中聽說您的事。」


    「……反正都是些壞話對吧?」


    「不,她說您『是個很強的孩子』。」


    「…………可是我輸了。」


    「是啊。」


    老板娘一麵動手一麵點頭,沒有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支吾其詞。


    「不過女兒所說的強大,肯定不是指這個。」


    「……?」


    「她說有個和自己同年的女孩,名叫夜叉神天衣,雖然名字同樣念作『ai』,師傅也相同,可是天衣和老是依賴大家的自己不一樣,總是獨自孤軍奮戰。她很羨慕您這份強大……」


    「所以呢?你是同情無父無母的我,才跑來這裏嗎?」


    「你就和我女兒說的一模一樣呢。」


    老板娘凝望我的臉,並漾起一抹微笑。


    少了尊稱之後,她的口吻不再是『老板娘』,而是一位『母親』,一瞬之間,我差點像個孩子般哭出聲來。


    被當作小孩教人有些惱火……可是我沒有抵抗,直到最後都乖乖地等她幫我脫下和服。


    「真的辛苦您了。剩下交給我就行,請您移步參加慶功宴吧。」


    雛鶴愛母親變迴老板娘的身分,鄭重地致意並慰勞我。


    「……謝謝。」


    道謝之後,我換上了洋裝。


    ──……母親嗎……


    她和我媽媽截然不同。不過……若媽媽還在世的話,她也會像這樣為我脫下和服嗎?


    不行。


    ──會去想這種事,正是輸棋導致心靈軟弱的的證明……


    番勝負尚未結束,我必須以若無其事的神情出席慶功宴,絕不能流露軟弱的一麵。


    我在洗臉台洗了把臉,重振心情並調整表情。


    接著我一踏出休息室──便看到一名身穿製服的女子佇立眼前。


    「唔……!?」


    我瞬間以為是空銀子,渾身緊繃。


    但不是她。對方留著一頭黑發,肌膚呈小麥色,明顯與《白雪姬》青白色的膚色截然不同。


    對方是換上高中製服的另一名獎勵會員。


    「你是……」


    事情來得太過唐突,我霎時叫不出她的名字。


    對方是今天的記錄員。


    也是本戰第一迴戰被我擊敗的對手。記得她是……沒錯,她叫登龍花蓮。


    「我很尊敬空老師。」


    那家夥突然自顧自地滔滔不絕起來。


    「空老師雖然比我年輕,但無關年齡,我是打從心底尊敬她。她至今達成的曆史,以及今後即將開創的事跡,對我們女性獎勵會員而言是難以言喻的偉業。我不願見到獎勵會有段者敗給女流棋士,也認為他們不可以戰敗。說到底,女流棋士和獎勵會三段平手下棋本身就很奇怪。所以就算你三連敗也根本無所謂。隻不過──」


    登龍用扼殺情感的平淡聲調繼續說道:


    「容我說一句話吧。你到底要下那種爛到不行的定跡陣形到什麽時候?」


    「……!!」


    「今天的將棋也和業餘沒兩樣。不過女流棋士本來就是業餘,所以這也無可奈何,但我們獎勵會員還是能自願擔任女流對局的記錄員。而我之所以接下記錄員一職,是為了將輸給業餘小學生的悔恨深深烙印於自己內心,隻是看到這種毫無助益的將棋,還是令人相當困擾。」


    這是我至今為止的人生當中,聽過最教人悔恨至極的一番話。


    因為對方侮蔑的人不隻有我,連作為業餘名人深愛著將棋的爸爸似乎也遭到了鄙視。最重要的是……無力反駁她的自己更教人火冒三丈。


    「我就是來說這些的。」


    背著後背包的獎勵會員說了聲「辛苦了,恕我失陪」之後,便深深低下頭,就這麽頭也不迴地快步離開旅館。


    因悔恨而渾身打顫的我隻能僵直原地。


    「哎呀!?花蓮你要迴去啦?就你一個人?」


    「因為我得趕著搭船。辛苦您了,鹿路庭老師。」


    「你說船……你打算單獨迴去八丈島嗎!?都這麽晚了耶!?」


    「晚上搭乘從東京灣出航的船,早晨就會抵達島上,時間正好。」


    「就算這樣,女孩子也絕不能在這種時間獨自迴去!等我一下,我叫盡盡送你到東京!」


    這段對話自遠處傳入了耳際。


    「…………」


    被獨自遺留在現場的我,緊咬下唇強忍懊悔。劇烈的情感狂瀾撼動內心,我隻能拚命地熬過去。


    待狂瀾止歇之後,我開口喘息的同時流泄出一句話。


    「……………………那你說我該怎麽做啊……」


    自出生以來,這是我第一次完全不知所措。


    並非不曉得該如何獲勝。


    而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下什麽樣的將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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