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海鳥?”


    ——當聲音從玄關口處傳來時,海鳥渾身一顫。


    “……!”


    她彈起一般向玄關的方向轉過頭去——與此同時馬上將手機熄屏,收到圓桌的下方。


    “感覺你好像被嚇了一跳呢。是看到什麽衝擊性的新聞了嗎?”


    聲音的主人——奈良芳乃一邊在玄關脫下鞋子,一邊衝海鳥詢問出關切的話語。


    “啊,對了對了。我跟父母說好了哦。他們還說什麽既然明天是周六,不光是晚飯,在朋友家裏住一晚上也是可以的。


    然後,讓我跟你的家長好好打聲招唿呢……嗬嗬,要是我的母親知道女兒過夜的地方一個大人都沒有的話,即便是她也沒辦法說得那麽輕鬆了吧。因為感覺解釋起來會很麻煩,關於這些事情我就沒有向他們說明。”


    奈良聳聳肩,快步走向海鳥坐著的圓桌。


    ——隨後她隔著圓桌,在海鳥的正對麵輕輕地坐下。


    “呦咻。”


    “…………”


    但是,奈良說的話,現在的海鳥幾乎完全沒有聽進去。


    她滿腦子都是剛剛胡扯醬發來的神秘郵件。


    ——【奈良芳乃是敵人。】


    ——【她想要欺騙我們。】


    “……我說海鳥,你真的沒事嗎?不開玩笑的說你現在臉色真的很差啊。”


    “——誒?”


    “難道說,是剛才胡扯醬給你發了什麽關於『謊言』的重要情報嗎?”


    “…………!?”


    對於這無心的一句話,海鳥的表情已經動搖到無法掩飾了。


    “…………誒?什、什麽?”


    “…………”


    奈良沒有迴答。


    她依然麵無表情,緊緊地盯著海鳥。


    “……不,算了。其實怎麽樣都無所謂了。”


    沉默持續了數秒後,奈良有些無力地歎了口氣。


    “先不說這個了,海鳥。我有件事想要趁現在告訴你。”


    “……誒?”


    聽到這話,海鳥驚訝地看向奈良。


    “……想告訴我的事?”


    “嗯。雖然這麽說,也不是什麽大事哦。隻是想要跟你說一些『舊事』罷了。”


    “……『舊事』?”


    “沒錯,關於我的『過去』。”


    奈良點了點頭,“我剛才和家裏人打電話的時候,冷靜下來想了很多呢。果然覺得關於『這件事情』,現階段應該告訴海鳥比較好呢。”


    “……哈啊?”


    “本來就不符合我的性格呢,像這樣一直被對方掌握節奏。我覺得,現在正是慢慢地將主導權奪迴來的好時機。”


    “……??”


    “海鳥,我突然說這種話可能有點奇怪。”


    然後,不等海鳥迴應,奈良自話自說起來。


    “我真的很漂亮對吧。”


    “…………誒?”


    “雖然自己說有奇怪,但我的美貌非同尋常。我甚至覺得害怕,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這麽美麗的人類存在嗎?


    ……隻是我,有時會覺得不可思議。關於我這樣美麗的人被生下來這一事實。再怎麽說我也隻是普通家庭出生的,十分平凡的女生,為什麽隻有容貌會如此的完美呢。天文數字一般渺小的幸運幾率,降臨在像我這樣普通的女生身上,真的合適嗎?


    海鳥,你怎麽想呢?為什麽,我會生的如此美麗呢?”


    “…………?”


    就算被這麽問,海鳥也隻能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


    “……不,我不知道啊,那種事情。奈良的臉生的好看,或許隻是單純奈良的雙親的長相,湊巧很好地拚在一起了吧?”


    “不,不是那樣的,海鳥。”


    麵對海鳥的迴答,奈良立刻否定了。


    “這絕對不是湊巧的事情。在沒有任何理由和必然性的情況下,人類的臉不可能生的如此完美哦。從理論上考慮。”


    “……哈啊?”


    “所以我自從懂事起,就一直在思考那個理由或者必然性到底是什麽。每天早上,看著鏡子裏自己的臉想著。說起來海鳥知道貴族義務這個詞嗎?”


    “……?貴族義務?那是什麽?”


    “富人擁有責任和義務,比別人更出色的人,肩負著要用自身的才智或能力為社會作出貢獻的責任。像我這樣的人,出生之時便被神明賦予了某種『使命』。並且絕不被允許放棄。


    那麽,被賦予『世界第一美貌』的我,應盡的『使命』又是什麽呢?說到這裏,海鳥應該也察覺到了吧?”


    “……不,我完全不知道啊。”


    “說白了,就是施舍呢。就像發財的人會捐贈給貧窮的人一樣。生來比任何人都美麗的我,有將這份美麗分給其他人的義務。”


    “……那個,從剛才開始你到底在說什麽啊,奈良?”


    海鳥終於忍不住問道。然後奈良,仿佛從心底裏感到驚訝般歎了口氣。


    “海鳥,你還不明白嗎?我現在正向你,坦白我所說的謊言內容哦。”


    她若無其事地迴答。


    ……。……。……。


    “……!?!?!?”


    海鳥的表情頓時一變。“……誒!?哈!?”


    “雖然這麽說,但當我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也就意味著我已經無法獨自完成『使命』了呢。雖然直到初中畢業為止我都相當拚命地努力,但完全沒有成功。現實是很殘酷的。這個世界,直截了當地拒絕了我的施舍。”


    另一邊,奈良完全不顧海鳥的反應。她滔滔不絕地繼續說道。


    “我因此陷入了絕望,幹脆將那份『使命』忘記,作為一個普通的女高中生一直活到了今天。將仍在胸中停滯不前的感情,強硬地殺死了哦。畢竟,無論是對我而言多麽期盼『成真』的願望,在我無法獨自實現的情況下,也隻能放棄了。


    ……但是,如果可能的話呢?如果我奇跡般地,獲得了能夠那種實現夢想的力量呢?我可以斷言,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用那種力量,去捏造這個世界。”


    “——請離奈良小姐遠點,海鳥小姐!”


    就在這一瞬間。


    玄關處傳來少女的喝聲,仿佛要強行打斷奈良的說辭。


    “不可以離她那麽近!”


    是胡扯醬。


    她站在門前——雙手拎著超市的塑料袋,瞪著奈良這邊。“那個人,那個人已經……”


    “誒,比像的還要快呢,胡扯醬。”


    奈良看向胡扯醬的方向。


    “頭疼了呢,我本來想在你迴來,在被你打擾之前將事情辦完……算了,這樣就省去我解釋兩次的功夫。”


    “奈良小姐,你……!”


    “嗬嗬,事到如今再露出那種可怕的表情已經沒有意義了。正如你所見,已經晚了。”


    奈良說著,突然舉起一直手掌,遮在海鳥的麵前。


    “…………誒?”


    “——來吧海鳥,收下吧。在這個世界上,被我捏造的第一個人,也隻有你才能與之相配呢。”


    於是,下一瞬間。


    “——!?”


    ——海鳥的臉上,突然傳來難以置信的劇痛。


    “好、好痛!?”


    海鳥像是被彈起來一樣,捂住自己的臉。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那是海鳥從未感受過的,像是臉被利刃攪得四分五裂一般,難以忍受的劇痛。她已經無法保持坐姿,蜷縮起後背蹲在地上。


    “抱歉呢海鳥。這會有些疼,也隻能自己忍耐一下了。”


    奈良站在海鳥的上方,用輕鬆的語氣說道。


    “但痛隻是最初的一瞬間,現在應該已經好了。『手術』已經早就完成了。”


    “……哈、哈啊!?”


    不過,她這麽一說的確,最初感到的疼痛已經減輕了很多。海鳥手捧著臉,顫顫巍巍地抬起頭。


    “好了海鳥,來用這個看看自己的臉吧。”


    奈良說著,慢慢地從製服口袋裏拿出一麵小鏡子,將它扔向海鳥。


    “一定能看到有趣的東西。”


    “誒……?等、等下……”


    海鳥反射性地抓住了衝著自己大腿下落的鏡子……就在這時,對折的鏡子被打開。


    於是鏡子裏映出,正在向裏麵窺視著的海鳥的相貌。


    “…………哈啊?”


    緊接著,看到眼前這副光景的海鳥,驚愕地發出聲音。


    “……!?什、什麽!?這是怎麽迴事?!”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鏡子。


    “我、我的臉……我的臉……!”


    “嗬嗬,怎麽樣?這個禮物挺不錯的吧?”


    奈良一邊觀察海鳥的反應,一邊滿足地說。


    “就是這樣呢。海鳥,這就是我所說出的謊言。”


    ◇◇◇◇


    “——我不露出表情的理由,是嗎?”


    用有些不耐煩的聲音,奈良反問道。


    話雖如此,臉上自然是麵無表情。


    她就像是被凍住一般毫無表情,百無聊賴地凝視著前方——不過,她的麵容比起高中的樣子,多了幾分天真與稚嫩。


    “嗯,可以告訴我嗎?”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坐在視線前方的西裝男,他帶著溫和的表情看著奈良。“也不是因為緊張對吧?我聽麵試官說你在初次麵試和二次麵試的時候,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這裏是某棟寫字樓的房間內。


    牆壁和天花板都漆得雪白,地板上沒有一絲灰塵。在房間中央,奈良穿著製服,孤零零地坐在折疊椅上。


    另外,她身上穿的校服並不是縣立鈴宮高中的校服。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當時的她年僅12歲,剛剛升入中學——是距離與海島東月相識大約三年前的狀態。


    “抱歉啊,問了奇怪的問題。我畢竟是這個事務所的社長,所以想要盡可能地了解旗下藝人的狀況。”


    “……哈啊。”


    “不用想太多再迴答哦。就趁這個機會告訴你吧,我們已經決定和你簽約了。”


    西裝男——自稱事務所社長的他說著,目光落在前方長桌的紙質資料上。


    “奈良芳乃,模特路線誌願。就讀於市內的公立學校一年級,是在本次的試鏡當中,無可置疑的no.1超級美少女……什麽的,雖然早就知道你收獲了至今為止全部麵試官的最高評價。但當親眼見到你的外貌的時候,還是被嚇了一跳呢。”


    社長再次抬起頭,看著奈良的臉發出感慨般的歎息。


    “真的,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漂亮的臉呢。我從業這麽久,至今為止的工作當中長相標致的麵孔都看到膩了。但還從未見到過像你這樣,完全毫無缺點,簡直完美到渾然天成的人啊。這世界上應該不存在不願意與你簽約的事務所吧?”


    “謝謝您。”


    “正因如此我才想要問一下,奈良芳乃小姐。為什麽你即便是在麵試當中,也要始終這樣一副緊繃著的表情。私人的時間自然沒有關係,但再怎麽說到了工作當中還是這個狀態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吧?”


    “不,即便是在工作中我也沒有表情。”


    果然,奈良立刻迴答。


    “……你說什麽?”


    “無論如何都有迴答的必要,所以請允許我迴答——我之所以沒有表情,是因為那對我來說是沒有必要的。”


    “……什麽?”


    “剛才社長不是也說過嗎?我的臉是完美的,渾然天成的美貌。”


    奈良輕輕點頭,


    “沒錯,我也完全同意。正因為這樣,我才沒有露出表情。因為我的臉,現在這個樣子已經完全是完美無暇的麵容了。再往上麵增加的話,就會失去這份完美。便不再是『渾然天成的美貌』。也就是說我沒有表情,是為了不讓我的這份美貌有一絲的損害。”


    “…………”


    社長沉默了幾秒鍾,似乎失去了言語。“……不,你在說什麽呢?女孩子看起來最可愛的,就是笑起來的時候吧?”


    “沒錯,一般的女孩子是那樣的。”


    奈良又點了點頭。


    “可是,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是不同的。就算我作出笑臉,也不可能比現在更可愛。因為我現在已經是一張『沒有比這更可愛的臉』了。”


    “…………”


    麵對如此理直氣壯的奈良,社長似乎不知道如何反駁了。他臉有些抽搐。


    “……算、算了。多少有些古怪也是一種個性。換個問題吧,說起來你為什麽相當模特來著?”


    “因為我的臉很漂亮。”


    奈良毫不猶豫地迴答。“這和擅長運動孩子以體育選手為目標,擅長畫畫的孩子以漫畫家為目標是同樣的道理。我也在想,這張漂亮的臉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啊,這樣啊。這倒個很普通的理由呢。”


    社長鬆了口氣說道。


    “嗯,我覺得完全沒有問題哦,你的理由。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賺錢,不是誰都可以做到的。”


    “錢?不,錢對我來說無所謂。”


    “……是嗎?那你是想參加有名的時裝秀嗎?”


    “那也不對。當然,為了達成我的『使命』,那也是有效的手段之一……”


    “……『使命』?”


    “沒錯,『使命』。”


    奈良堂堂正正地斷言。


    “因為我必須將自己的美麗,施舍給全世界的人。”


    於是經過社長麵試,奈良芳乃進入了該事務所……但從結果上而言,社長將她招進事務所的判斷,完全是錯誤的。


    他應該在這個階段,將奈良芳乃拒絕掉。


    不管容貌多麽漂亮,在最終麵試接觸到她的言行時,就應該意識到『哪裏不對勁』。


    而且,如果當時能夠意識到這一點,或許就能避免日後因奈良芳乃而引起的,前所未有的巨大損失。


    沒錯——她製造了『事件』。


    “請你解釋一下這是怎麽迴事吧,奈良小姐……!”


    社長麵試三年後。


    社長辦公室內,響起沉重而飽含憤怒的聲音。“難道說,你一開始就是為了這個……?”


    那天的社長,完全不見最終麵試時的溫和氣氛。他一臉憤怒地瞪著奈良。


    ——然而,奈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依舊麵無表情,呆呆地望著虛空。


    “說什麽一開始,我在當初麵試的時候,應該已經全部坦白了才對。”


    “……你究竟,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嗎!?因為這次的事件,我們事務所遭受多大的損失啊……!”


    社長用壓抑怒火的語氣說著,從抽屜裏抽出幾張紙,摔在桌子上。


    “十六個人啊,十六個……!十六個優秀的藝人,都因為你,全都派不上用場了……!”


    桌上四散的紙張中,分別記載著人物的臉部照片和簡介等個人信息。那些似乎是藝人的簡曆。共有十六張。大部分都是年輕的女性……也有幾張男性的夾雜其中。


    奇怪的是,那些『履曆照』的部分。


    十六張簡曆,當然都有著不同的名字、不同的出生年月日、不同的簡介……但不知為何,隻有『履曆照』的部分,十六張都貼著同樣的東西。


    不,『同樣的東西』這麽說並不準確。


    貼在上麵的,十六張全部,都是奈良芳乃的臉。


    不僅是女性,也包括男性在內的,全部。


    “真的是毫無預兆,太突然了啊。他們整容成和你一樣的臉,一起出現在事務所。”


    似乎是迴想起當時的情景,社長的表情變得猙獰起來。


    “當我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晚了……質問他們理由的時候,『受害者』們異口同聲地迴答說:『因為我們也想擁有奈良芳乃小姐的臉,想要變得更美麗』。”


    “…………”


    “我再問你一次,奈良小姐。你一開始就是為了這個嗎?”


    “……社長。”


    奈良靜靜地開口。“社長,您知道貴族義務這個詞嗎?”


    “……什麽?”


    “富人擁有責任和義務,比別人更出色的人,肩負著要用自身的才智或能力為社會作出貢獻的責任。像我這樣的人,出生之時便被神明賦予了某種『使命』。並且絕不被允許放棄。


    那麽社長,被賦予『世界第一美貌』的我,應盡的『使命』又是什麽呢?”


    “……你究竟在說什麽?”


    “事已至此,就省去迂迴的措辭吧,就讓我明確清晰地,將真相告訴你。”


    奈良輕輕吸口氣,說道。


    “我的誕生,是神傳遞的信息哦,社長先生。對如今人類來說,已經不再需要『外貌差異』這種極其無意義的概念了。明明人類的價值應當隻由本身來決定,依靠生來有之的外表進行評價的社會,絕對是錯誤的。


    於是,大概神明大人是這麽想的吧——要想辦法將人類,從長久以來的無聊價值觀當中解放出來才行,但具體要怎麽做呢?隻要每個人的外貌存在差異,歧視就絕對無法消除。不管怎麽強調不要歧視,從『天生的容貌』當中發現特殊意義的人類卻永遠無法擺脫這一點。


    既然如此,就隻能讓全人類的容貌都變成一樣了。”


    “…………哈啊?”


    “所以我才被生下來了哦,社長。為了讓全人類都統一成一樣的外表,為了讓全人類能夠正確的整容。作為『範本』被生下來了。”


    “……???”


    “神明大人的計劃一定是這樣的吧。首先,令完美無瑕,『沒有比這更可愛的臉』的擁有者誕生,然後讓過著普通的日常生活。於是理所當然地,那美麗的麵容會被周圍的人類所知曉。


    這樣以來,周圍的人自然會這麽想——啊啊,那是一張多麽美麗的麵容啊!和她比起來,我們的樣子又是什麽?真是羞愧,已經難以自拔地對那世界第一美貌的擁有者感到羨慕。我們該怎麽做才能得到那樣的美貌呢?


    ——很簡單!隻要我們也將自己整容成和那孩子一樣的臉就好了!好,那就整容吧!”


    奈良說完後,有些無力地歎了口氣。


    “像這樣,為了將這種思想灌輸給人類,我作為『世界第一美少女』而誕生了哦。這便是我被賦予的『使命』。雖說如此,讓全人類都去主動整容什麽的,神明大人也真是給我強加了個難題呢。社長也這麽覺得吧?”


    “……你、你腦子有問題嗎?”


    果然,社長聽到奈良的問題,發自內心的說道。


    “因為憧憬你,全世界的人類都去主動整容?你是認真的嗎?那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吧……!”


    “嗯,我當然能夠理解呢。我的『使命』不是那麽簡單就能完成的。”


    奈良搖了搖頭。


    “我認為模特的誌願,是達成『使命』最有效的手段。我作為模特,隻要將自己的美麗公諸於眾的話——大家就一定會憧憬我,想要整容成和我一樣才對。”


    “……你是真的相信會發生這樣的蠢事嗎?”


    “不是已經發生了嗎?雖然花了三年時間,隻有僅僅十六個人。”


    奈良麵無表情地歎了口氣。


    “恐怕這次的十六個人,也是因為他們有著遠超常人的美貌,就是說比常人更注重美醜,所以才更加深刻地認識到我與他們之間的『不同之處』吧。”


    “你、你難道不覺得愧疚嗎?因為你,這些孩子永遠地失去了父母給他們的容貌。”


    “那種事情,就算你跟我說也沒有用哦。話說在前,社長。我不是也受到了一定的損失嗎?”


    奈良含糊其辭地迴答。


    “當初決定來這家事務所的時候,我也沒想到自己的計劃會受到這麽大的影響。我三年間努力工作,也僅僅隻有十六個人去整形,真是超乎我的預料。原本在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有九成的日本國民整容成與我相同的外表才對……!”


    “——夠、夠了!再和你說下去,我的腦子都要變得奇怪了!”


    為了強行讓奈良閉嘴,社長大聲怒吼道。


    “你被解雇了,奈良芳乃!隻是接不到工作還好說,光是在籍就會對事務所造成危害的藝人已經沒法放任不管了!你要是想完成那瘋了的『使命』,就給我到別的地方去做!”


    “……嗯,我本來也是這麽打算的哦。”


    奈良也在用壓抑著怒氣的聲音迴答。


    “即使繼續做這份工作,也不會對我完成『使命』有什麽幫助。所以我也不希望續簽合同。一直以來,承蒙您的關照了。”


    ◇◇◇◇


    “現在迴想起來,那時我太幼稚了呢。”


    奈良說道。


    “明明我個人的想法不會被事務所的人理解這種事,已經是早就知道的了。就算被再怎麽樣逼問,我也沒必要迴答那種會被認為是腦子有問題的話。要是現在的我,毫無疑問會說些無關痛癢的話,糊弄過去吧。”


    她用懷念往昔的口吻,沒完沒了地講述著自己的過往……但海鳥根本沒有她說這些的精力。


    “……!?……!?”


    她如今的注意力,全部都釘在鏡子上麵。


    望著鏡子裏映出的,和奈良芳乃完全相同的容貌,她沒有一點現實感。用手指摸了好幾次臉,仍舊不覺得那是自己肉體的一部分。倒不如說,如果發型不是原來的黑色長發,說不定連鏡子裏的人是自己都意識不到。


    “那麽,我的臉感覺如何,海鳥?”


    奈良用毫無緊張感的語氣對現在的海鳥問道。


    “你喜歡嗎?姑且,我對自己的外表還挺有自信的。”


    “……什、什麽!?什麽情況!?這是怎麽迴事!?”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自己到底變成什麽樣子,海鳥完全無法理解。唯一能夠理解的,隻有自己被奈良用手捂住臉,一陣劇痛傳來後就變成這副相貌的事實。


    “奈良小姐,你到底有什麽打算?”


    胡扯醬一邊用餘光觀察著海鳥的變化,一邊冷冷地說。


    ——三位少女圍著圓桌坐下。悠然而坐的奈良,像是要將鏡子吃下去一般不停盯著的海鳥。以及,將超市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一臉嚴肅地瞪著奈良的胡扯醬。


    “我完全不能理解你的意圖……”


    “問我有什麽打算,就和我剛剛說的一樣哦,胡扯醬。我從小就有的夢想,讓全人類都整容成和我一樣的外表。將我的美貌不分男女老幼,且無休無止地分配。將名為『容貌』這一概念從這個世界上廢除。所以我為了實現這一夢想,為了『真正』地使『希望成真』,成為了『謊言附體』……就是這麽一迴事哦。”


    奈良像是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般,看向海鳥。


    “不過,沒想到這個願望真的實現了。我現在感覺就像是在做夢一樣,完全沒有現實感呢。”


    “……!你、你在說什麽啊,奈良!?”


    被惡心的視線盯著,海鳥擠出這句話。


    “要把全人類的容貌都整容成奈良的樣子!?那種事情,那種莫名其妙的事情,難道就是你『希望成真』的事情嗎!?”


    “是的,海鳥你說的沒錯。這就是我發自內心的、真心的願望——所以剛才說的『對謊言的內容沒有頭緒』是謊言呢。


    光於『謊言附體』的存在,在聽到胡扯醬所說的話之前,我對其都是一無所知。是真的哦——不過當我大致明白的瞬間,我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如果是『謊言附體』,那麽所說的謊言一定會是這個了哦。而且,我無法忍受被你們殺死這個謊言,所以才說那種敷衍的話,想要釋放煙霧彈。”


    “……等、等下啊奈良!那種事絕對很奇怪啊……我可是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你有這種願望……!”


    “那隻是我沒有說而已哦。也沒有人特意問過我呢。”


    奈良若無其事地迴答。


    “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發現你一直在偷吃我的鉛筆呢。就是這樣的事情哦,海鳥。既然你有重大的秘密不想被發現,那麽存在你未曾發現的重大秘密,又有什麽奇怪的呢?”


    “…………!”


    聽了奈良的這番話,海鳥不由得想起胡扯醬發來的那封郵件。


    ——【要問理由的話,因為她是『謊言附體』。】


    ——【是『總之腦子有問題』的人。】


    ——【是危險人物。】


    ——【你究竟,對奈良小姐了解到什麽程度呢?】


    “我問的並不是這種事,奈良小姐。”


    一旁沉默著的胡扯醬再次開口。


    “我想問的,是你為什麽要對我們『坦白』這件事。”


    “…………”


    “奈良小姐。你對自己剛剛做了什麽,真的有所理解嗎?”


    胡扯醬看著奈良,平靜地說。


    “就在剛才,你將自己謊言的內容,『希望成真』這一想法的原形,將這一切都向我們說出來了哦?這種事情,就和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外一樣。幾乎可以說是自殺行為……”


    胡扯醬一副有苦難言的表情說道。


    “說實話,我也有些大意了。剛才讓奈良小姐和海鳥小姐獨處是因為,我對當我這個『敵人』離開舞台的時候,你會對海鳥小姐『做些什麽』有所期待……但沒想到會到這種糟糕的地步,你竟然會做出這種毫不顧忌後果的舉動。雖然這麽說已經晚了,但要是我早知道這樣,就不會讓你們兩人獨處了。”


    “……哼,自殺行為呢。”


    麵對胡扯醬的詢問,奈良麵無表情地哼了一聲。


    “原來如此,的確如果想要保護自己的謊言的話,我就算搞錯也不應該『坦白』才對。實際上,當初我也打算裝作不知道自己的謊言,直到耗盡胡扯醬的壽命為止呢。但我偏偏選擇將自己的謊言明說出來,就像你說的那樣,簡直是自殺行為呢。”


    “請不要裝模做樣,奈良小姐。正因如此,我才問你這麽做的理由究竟是——”


    “那是因為,我不想殺掉你。”


    “……哈?”


    胡扯醬像是受到了什麽衝擊,僵在那裏。“……你說什麽?”


    “很簡單的道理哦,胡扯醬。我本來打算到你死為止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但當我意識到你會死的時候,就放棄裝作不知道了。


    胡扯醬,難道我們真的是你死我活的敵人嗎?擺在我們麵前的選擇真的隻有這些嗎?就沒有不殺死我的謊言,你也不用死去的選擇嗎?”


    “…………你到底在說什麽?”


    “比如說,這樣如何?這次的『殺死謊言』就到此為止——從現在開始也好,再去找其他的目標之類的。”


    “……別的目標?”


    “你應該還留有一星期的時間吧。以你那能夠分辨出謊言的嗅覺來說,也並非不可能的吧?一旦發現,我們三人就齊心協力地幫你吃掉那個謊言。”


    “……哈啊!?”


    “我倒是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呢。比起你讓海鳥幫忙殺死我的謊言,肯定是你和海鳥以及我一起殺死其他的謊言的勝率更高才對吧。”


    “…………”


    胡扯醬一副啞然的模樣看著奈良。


    “……意、意義不明啊。奈良小姐,你突然間說什麽呢?那在理論上確實是那樣……但要是那麽做的話,奈良小姐也僅僅是幫助了我,對你自身一點好處都沒有吧?”


    “不,並不是那樣的,胡扯醬。”


    奈良搖頭。


    “因為,隻要你不死的話,海鳥東月不就可以說謊了嗎?”


    “…………誒?”


    海鳥驚訝地發出聲音。


    在兩人說話的時候,她一直盯著鏡子看個不停——直到被奈良淡淡的一句話擊中,猛地抬起頭來。


    “也就是說,這就是我對你『坦白』的理由哦,胡扯醬。我想要救你。你是或許能夠拯救海鳥的女孩,可以的話我不想看著你死掉。”


    奈良說著看向海鳥。


    “對吧,海鳥,要是胡扯醬死掉的話你也會困擾吧?”


    “…………”


    海鳥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迴答。“為、為什麽……?”過了一會兒,她終於勉強地擠出一句柔弱的質問。


    “哈啊?問為什麽……既然我在廁所的外麵聽到了你們全部的對話,當然也知道胡扯醬開給你作為協助她『殺死謊言』的報酬。海鳥,你是因為想要能夠說出謊言,才決定協助她的對吧?


    而那個實話說,是我肯定幫不上忙的問題。我能做的隻有將自己的臉貼在別人臉上而已。擁有『找出能治療海鳥的‘謊言附體’』這種本領的人——的確隻有依靠謊言生存了十年以上,比在場的任何人都了解謊言的胡扯醬了。”


    “……不,不對。我不是在問那個。”


    海鳥搖了搖頭,繼續問奈良。


    “為、為什麽奈良會對『胡扯醬死掉的話我會困擾』這麽擔心呢?明明無論我能不能說謊,都和奈良本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誒?”


    與之相對的,奈良在海鳥的詢問下,發出不知所措的聲音。


    “不,就算你這麽問……除了『我喜歡你』之外,我也沒有別的迴答了。”


    “誒?”


    “倒不如說,還需要其他的理由嗎?剛才擁抱的時候應該說過的吧?我是你的『同伴』。”


    奈良滿不在乎地說。“當看到喜歡的人真的遇到困難,想要幫她一把,這種感情有那麽奇怪嗎?”


    “…………奈良。”


    海鳥喃喃著,仿佛失去了言語。


    她們沉默著,隔著圓桌互相凝視。


    ——另一邊的胡扯醬,依然用警惕的眼神窺視著奈良的表情。


    “……難以置信,你是認真地這麽說嗎,奈良小姐?你真的除了想要幫助海鳥小姐以外,沒有其他的企圖地挑明了自己謊言的內容,想要與我達成『和解』?”


    “啊啊,沒錯胡扯醬。我覺得如果不先表明我已經對自己『謊言附體』的身份有所自覺的話,沒辦法與你展開交涉。


    改變海鳥的容貌也是其中的一環,我想與其口頭說明,不如將實際的『形式』展示出來。這樣更容易理解我謊言的內容吧。”


    “……即使這種魯莽的行動導致自己的謊言被扼殺,你也沒關係嗎?”


    “……不,那是一迴事,這又是一迴事。”


    麵對胡扯醬的提問,奈良斷然地搖頭。


    “我的想法並沒有變,我想守護自己的謊言——隻是這種決心和名為『想要幫助你們』的心情,在我心中並不矛盾。”


    “…………”


    “那麽,怎麽樣呢?結果你會與我『和解』嗎?還是不會呢?”


    “……怎、怎麽可能會啊,那種事情!”


    胡扯醬高聲叫道。


    “就像你剛才說的我們是敵人,隻有你死我活!事到如今根本不可能『和解』!”


    “為什麽?我們沒有理由非要敵對到這種程度吧?我隻是想守護自己的謊言,你隻要用我以外的謊言填飽肚子,那樣應該就可以——”


    “不,不可以。必須是你的謊言才行!”


    “……什麽?”


    “我是死是活,已經是無所謂的事情了。”


    胡扯醬說著,視線轉向海鳥——她看向剛剛被奈良所改變的,海鳥的相貌。


    “『將全世界人的臉整容成和自己一樣』。沒錯,既然知道了你有著這樣危險的想法,就不能置之不理了。我絕對要將你的謊言殺死在這裏。不然的話奈良小姐,你真的會變成『世界之敵』,變成『社會之惡』……變得和那些家夥一樣了。”


    用摻雜著憤怒的語氣,胡扯醬不停地說。


    而奈良隻是麵無表情地歪著頭。


    “……?不,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世界之敵』?『社會之惡』?那些家夥說的是誰?”


    “那是……”


    就在胡扯醬說到這裏的瞬間。


    ——叮咚。


    房間裏響起了對講機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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