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說,奈良芳乃是世界上第一美少女。


    據說,在地球上,沒有比她更容貌出眾之人。


    說,她的美貌無人能敵。


    一年前。


    那天,海鳥打工迴來時,看見一名少女坐在車站前的長椅上。


    那時天色已晚,海鳥會經過那裏完全是偶然。


    然後,看到少女麵容的瞬間,海鳥就不自主地停了下來。


    “……是奈良同學。”


    穿著和海鳥相同製服,身材比海鳥嬌小的短發女孩。


    少女,奈良芳乃她麵無表情,呆呆地望著天空。空蕩蕩的長椅上她獨自一人,身影融入了夜色。


    “……在做什麽呢?”


    從時間上來說,她們剛剛升入高中。自然海鳥也幾乎記不住同班同學的長相——唯獨奈良芳乃是個例外。


    總之是個非常漂亮的人。這是海鳥對這名少女的第一印象。


    在入學典禮上第一次見到她時,海鳥雖然身為同性,但那精致的外貌還是不由得讓她目不轉睛。


    完美的眼睛、完美的鼻梁、完美的輪廓,都是海鳥從未見過的。


    就好像在觀賞藝術作品一樣,這話一點也不誇張。實際上,在開學典禮上,著迷的不僅僅隻有海鳥。其他新生也好,在校生也好,甚至老師和家長們的視線都牢牢地鎖定在奈良身上。拜此所賜典禮變得一塌糊塗。


    即使在如此擁擠的人群當中,也因為她的美貌而使得周圍仿佛散發著某種光芒。不僅是海鳥,路上的行人也時不時向奈良投以毫不顧慮的目光。還沒有引起太大騷動,是因為太暗看不清奈良的容貌吧?


    “…………。”


    不過,就算在街上看到了同學,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對海鳥來說,也隻是繼續裝作沒有注意到,匆匆而過罷了。


    海鳥不會特意去做在校外向同學搭話這種高風險的行為。因為她——至少當時的她,根本沒有和別人深交的打算。


    “——誒?”


    但是,正當海鳥準備離去。


    視線的角落,捕捉到了奈良的樣子。這令她停下了腳步。


    “…………?”


    是看錯了嗎?她一時間這麽想到。但是,不管再怎麽昏暗,隻有海鳥眼睛中的『那個』能被清晰地捕捉到。看來並不是看錯了。


    奈良的表情如前所述,麵無表情,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麽的麵無表情——但不知為何,她的眼角卻噙著一滴淚水。


    海鳥不知道那種狀態是否可以用“哭泣”來形容。至少她的表情沒有扭曲。


    盡管如此,隻要看到那個樣子就會明白,事情非同小可。


    “……那、那個,奈良同學?你沒事嗎?”


    所以,等迴過神來的時候,海鳥已經向奈良搭起了話。


    不是基於某種思考的行動。完全是脊髓的反射。看到眼淚的那一瞬間,海鳥腦子“不與人深交”的打算就消失了——然後,不等海鳥後悔,奈良的視線便看了過來。


    “…………是誰來著?”


    奈良雖然麵無表情,但能感覺出她有些疑惑的樣子看向海鳥。不過,在看到海鳥的製服時,她首先意識到她們是同學。


    “啊啊,我好像有印象。是同班的對吧?我記得名字好像有點奇怪……”


    “嗯。我叫海鳥哦,海鳥東月。日本海的『海』,鳥取縣的『鳥』,名字是『東』方之『月』,海鳥東月……”


    “沒錯沒錯,是海鳥。之前就覺得這個名字很帥氣,給我留下了印象呢。特別是名字,叫『東月』的女孩子,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奈良一邊說,一邊從懷裏取出手帕,擦拭自己濕潤的眼角……果然海鳥沒有看錯,她流著眼淚。


    “順帶一提,我是奈良縣的『奈良』,草字頭下麵一個方的『芳』,後麵跟著像是『刀』壞掉了的『乃』字,奈良芳乃哦。接下來的一年間我們是同班同學呢,請多多指教。海鳥同學。


    對了,海鳥同學是不是以為我在一個人哭泣,才向我搭話的?”


    奈良保持著毫無興趣的表情,向海鳥問道。


    “如果是那樣的話,讓你看到丟臉的樣子了呢……海鳥同學也嚇了一跳吧?對不起啊,好像讓你擔心了。”


    “……不、沒有。我才是要道歉。在奈良同學一個人的時候向你搭話,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與其說添麻煩,倒不如說被你的搭話救了呢。要是那樣繼續一個人待著的話,搞不好會一直心情低落下去呢。”


    奈良說著,發出哈哈哈的幹笑聲。


    “…………?”


    看著她的樣子,海鳥不禁感到違和——這女生是怎麽迴事?為什麽臉上毫無表情,情緒卻這麽豐富?


    “哎呀,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呢。就在剛才,我被解雇了。”


    “誒?”


    “嘛,說是被解雇,其實是事務所那邊不跟我續約了呢。”


    “……事務所?”


    “嗯。我以前是做模特的哦。從初一到初三。”


    “……!啊,誒!”


    海鳥對被告知的事實發出驚歎。“這樣啊……竟然是模特,奈良同學好厲害呢。果然漂亮的人會做那種工作呢。”


    “哈哈,謝謝。其實隻是初中剛入學的時候接受過事務所的麵試,運氣好通過了而已呢。不過也是從小的夢想,合格的時候還挺開心的。”


    “……夢想?”


    “嗯。我一直都夢想著成為模特呢……”


    奈良麵無表情地凝視著遠方,無力地喃喃道。


    “你看,雖然我自己說有點那個,但挺可愛吧?既然好不容易帶著這種長處而出生,就應該對生活有什麽實際上的幫助才行,我從小時候就一直這麽想。這和擅長運動孩子以體育選手為目標,擅長畫畫的孩子以漫畫家為目標是同樣的道理——於是我自然的,想要進入演藝圈。”


    連我自己都覺得是單純的想法,奈良不好意思地補充道。在這期間,她的臉頰紋絲不動。


    “雖說剛進入事務所的時候,被蠻熱情地歡迎了呢。事務所的所長高興地說『來了位厲害的人材!』。我也覺得『果然自己就是應該做這種工作的人!』這樣,有點飄飄然了。”


    “……?誒,那為什麽今天會被解約了?”


    “……。很簡單哦。實際上,我根本沒有人氣。”


    海鳥困惑地問後,奈良頓了一下,用平靜的聲音迴答。“這三年間,我得到的工作隻手可數。到了最後一年甚至一個工作也沒有。事務所的模特沒有一個像我這樣沒有人氣的。被排除在外也無話可說呢。倒不如說直到今天才將我解雇,我必須要感謝事務所的溫柔才是。”


    “……?為、為什麽?怎麽迴事?”


    但是,即便聽到如此詳細地說明,海鳥還是完全無法理解。


    “奈良同學竟然當模特不紅……那到底是為什麽呢?奈良同學明明這麽漂亮。”


    “哈哈,你是這麽覺得嗎?不過呢,海鳥同學——那份『漂亮』,正是我作為模特的致命傷哦。”


    “……誒?”


    “簡單地說,太過美麗了。我呢,比存在於這世界上的任何衣服都更漂亮。”


    奈良麵無表情,用不屑的語氣說道。


    “一看到我的臉,所有的設計師都向事務所請求,唯獨不要讓我穿他們設計的衣服……模特的工作就算讓穿著的衣服看起來更美,但偏偏模特自己比衣服更美,簡直是荒謬至極。自己重要的商品,隻要穿在那個女孩身上,看著就好像是毫無價值的布料一樣。”


    “…………哈?”


    被這麽一說,海鳥漏出啞然的聲音。“什麽意思?太過美麗所以沒有工作?明明是模特?”


    “當然即便不是模特,也會出現同樣的問題吧。作為演員,不存在適合我的劇本;作為歌手的話,就沒有配得上我的樂曲。『盡管在這演藝圈沒有比你更美的人,但對於這樣的你,我們根本無法準備出適合你的舞台。非常抱歉』——被社長這樣道歉的話,我也無話可說了呢。”


    奈良懶洋洋地歎了口氣。


    “真的,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的話,我就不會去做什麽模特了。說什麽我還挺可愛的,像這樣對自己『評價過低』是我的壞習慣呢。”


    “…………”


    麵對奈良如此堂堂正正的宣言,海鳥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海鳥以前從未遇到過有人會宣稱自身是『世界最美麗』的人——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麵對這種荒唐的措辭,竟然會覺得『她好像說的沒錯』的自己。


    奈良的美貌,正是如此的超出常規。


    “不過,過去的事情後悔也沒有用。我也是時候轉換下心情了——說起來,海鳥同學這之後有空嗎?”


    “誒?”


    “可以的話,和我一起去吃個飯吧?”


    “……誒?”


    話題突然轉換。


    因為太過突然,海鳥一下子就像被擊中一般僵住了。


    “總覺得今天晚上,不太想就這麽直接迴家呢。想去吃點好吃的,如果可以的話海鳥同學也一起來吧。”


    “……一、一起吃飯?我和奈良同學?”


    “這附近有家好吃的禦好燒店。我想海鳥同學一定會喜歡的。沒關係吧?”


    “……呃,那個。”


    在奈良積極的逼迫下,海鳥露出明顯的動搖移開視線。


    “……不、不行。抱歉奈良同學。雖然很開心你能邀請我,但是我有點不方便。”


    “……不方便?為什麽?”


    奈良依舊麵無表情,對海鳥的迴答歪著頭問。


    “難不成,你討厭禦好燒?”


    “……不是,我沒有什麽挑食的習慣。”


    “那是今天必須早點迴家嗎?”


    “……沒有,並不是那樣。”


    “那麽,你有什麽其他安排嗎?”


    “……那,那也沒有。”


    海鳥戰戰兢兢地用快要消失的聲音迴答……因為不想和別人有太深的交集,本來想找個合適的理由拒絕,但對『無法說謊』的她來說,果然還是做不到。但是沒有理由就拒絕邀請的話絕對會惹上麻煩。她當然不想接受邀請,但和今後要相處一年的同學之間產生什麽摩擦也不是海鳥所期望的。


    “——雖然不太清楚怎麽迴事,但既然沒有什麽預定的話就去吧!來!”


    “哇!?”


    然後,在海鳥為這些事情煩惱的時候。


    她的手腕,被奈良從正麵伸出來的手掌牢牢抓住。


    “等、等一下,奈良同學!?那個,我都說了不行啦!”


    “哈哈,放心吧海鳥同學。今天我來請客。雖說是沒有人氣的模特,但還是有足夠的積蓄請同學吃晚飯的哦。”


    “不、不是錢的問題,我真的不方便!拜托你了,聽我說話呀,奈良同學……!”


    ——這就是海鳥東月與奈良芳乃的相遇。之後,她們經過一年的相處,達到了現在的關係值。於是,到了現在……。


    ◇◇◇◇


    從中取出的東西,是平底鍋。


    那是個底深,徑寬的鐵質平底鍋。在任何一家量販店都能看到的尋常設計。可能是沒怎麽被使用過的緣故,表麵上沒有任何的傷痕或汙漬。


    “昨天晚上我收到了一條郵件。”


    奈良芳乃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在平底鍋表麵敲了幾聲。然後將它放在麵前的灶台上。


    “『從去年的春天開始,你有發現自己的鉛筆被偷了嗎?』『如果你不相信,那就試著在所有的鉛筆上畫上隻有你才知道的記號吧』——上麵這麽寫著。”


    接著奈良又從櫥櫃中取出一個裝滿『黃色透明液體』的瓶子。表麵的標簽上寫著『幹爽色拉油』。


    “來自沒見過的地址。因為寫著『胡扯醬』這種奇怪的寄件人,我當然以為是什麽釣魚郵件……話雖如此,試一下也沒什麽損失。我就當打發時間,按照上麵說的試了試。然後記號真的消失不見了,嚇了我一跳啊。”


    奈良麵無表情的歎了口氣,打開瓶蓋。然後在灶台正上方傾斜,慢慢地把裏麵的液體倒進平底鍋。


    “隻是,當時我推測這個發給我信息的『胡扯醬』,十有八九就是『鉛筆小偷』本人呢。不過明明一年間謹慎小心地掩蓋自己的行為的犯人,事到如今卻發出這種引起我注意的郵件,有些說不過去。所以我在教室的時候才特意沒有說出她的存在,裝作隻是自己察覺到的樣子,對當時在場的『鉛筆小偷』進行了誘導。”


    隨著咕咚咕咚的聲音,平底鍋內部被黃色透明液體——色拉油填滿。


    不一會兒,已經倒出大約三分之一,奈良將傾斜的瓶子恢複原狀,合上了蓋子。接著打開灶台的開關。點上火後,平底鍋裏的油開始用大火加熱。


    “然後,是我剛離開學校的事情了。我再次從『胡扯醬』那裏收到了郵件,正文隻有一句話——『現在,我在你背後』……嗯,嚇得我慘叫出來了呢。


    然後,當我戰戰兢兢地迴頭一看,卻是個滿頭白發,身穿貓耳連帽衫的女孩。真是掃興呢。”


    “我倒是嚇了一跳呢。”


    一旁的胡扯醬插話道。“雖然事先就聽說是個大美女,但當這麽近距離的看到她時,還是被震撼得忘記了唿吸。真想不到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麽漂亮的人。”


    “這麽說的話,你的言行才讓我驚訝。問你的真名也好,上的學校也罷,都被你敷衍過去。”


    奈良在一旁有些無語的說,她聳了聳肩。“然後,這之後發生的事情應該也不用我多費口舌了。我在神秘少女趁火打劫般的勸說下,來到這間公寓……鉛筆小偷的據點裏。首先由她打頭陣闖進房間,我再偷偷地跟在後麵,就這樣在廁所的外麵一直豎著耳朵傾聽。”


    ……說著說著,又過了一分鍾。奈良把手掌放在平底鍋上方確認油溫。然後她又沉默了幾秒,輕輕點頭,轉身離開廚房。


    “不過,最開始去檢查冰箱內容的時候差點昏倒了呢。看到漂亮地少了一半的鉛筆,被齊刷刷地擺放在冰箱裏時,我惡心得停不下來。比起恐怖,更先湧出的是憤怒的情緒。滿滿的都是總之想把犯人先打一頓的心情。


    ——嘛,不過那種情緒很快就消失了呢。就在我從廁所的單間裏,聽到了本不應該聽到的聲音的那個瞬間。”


    奈良向著冰箱走去。


    她打開冰箱門,從收納的大量鉛筆中一把抓起幾十支取了出來。然後馬上迴到廚房,再次站在灶台前。


    然後,將手中的鉛筆一根不剩地全部扔到平底鍋裏。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奈良的後方響起尖叫聲。


    叫聲的主人,海鳥東月以一副世界末日般的表情,凝視著眼前的光景。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快停下!不要對我的鉛筆做這麽殘酷的事情啊啊啊!”


    她邁著搖搖晃晃的步伐走近灶台前,試圖抓住奈良的肩膀央求……但奈良強行推開了她的手臂。


    “——煩死了!這不是你的鉛筆,而是我的鉛筆才對吧!”


    她麵無表情地大聲喊道。


    “廢棄、廢棄、廢棄、廢棄、廢棄啊!這種東西!這種東西!”


    很難相信這嬌小的身體竟然發出了那樣駭人的聲音。接著她粗暴地打開廚房的抽屜,拿出矽膠製的筷子,將熱油中的鉛筆一根根翻轉。


    “不要!不要!不要啊……!!請不要這樣燙啊……好不容易滲進內部的指紋,會被滅菌的……!”


    海鳥捂著臉,好像再也看不下去似地蹲在地上。與此相對,奈良根本沒有看海鳥一眼,又朝著冰箱走去。


    “——啊,麻煩死了!全部一口氣處理掉!”


    她焦躁地說著,雙手將放在冰箱內的所有鉛筆全部抓起來。


    “嘿咻!”


    返迴灶台前,想要將手中的鉛筆全都倒進平底鍋裏……但就在這時,海鳥以驚人的氣勢從背後抱住了她。


    ‘等、等等、等等等一下奈良!再怎麽說這也不行啊!這可不能開玩笑!”


    “吵死了!放開我你這變態!我可不會讓這種可怕的東西在世界上多存在一秒!我要把它們全部都炸了!一根不剩地都炸成天婦羅!”


    在灶台前,兩名女高中生用盡全力拉扯著。隻是與全力掙紮的海鳥形成鮮明對比度是,奈良芳乃的麵無表情,即使在這種時候也絲毫沒有動搖。


    “等、等一下,兩位都請冷靜點!在熱油麵前這麽亂來是很危險的!而且說到底不裹麵糊的話根本做不了天婦羅哦!那隻是素炸而已!”


    從旁傳來胡扯醬的吐槽,理所當然地沒有傳到她們的耳朵裏……緊接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


    海鳥突然發出大聲的慘叫。


    她的視線所及之處——浮在平底鍋上的約一百支鉛筆,開始發生某種『變化』。


    不管用多麽高溫的色拉油炸,鉛筆本身隻是『木頭』的一種,不可能有太大的損傷。問題發生在那個的『外側』部分。


    原本隻是塗在表麵的『塗裝』部分,經過高溫加熱,開始破破爛爛地剝落。


    “不要啊啊啊啊啊!?那可是最重要的部分啊!明明是奈良的手指接觸最多的地方!”


    海鳥的心完全碎了,她癱坐在地上。另外,從鉛筆本體上剝落,附在油海上方的『塗裝』殘骸,加上它原本的顏色,看上去就像是某種蔬菜。


    ◇◇◇◇


    “——唿,抱歉。我稍微有點亂了陣腳。”


    三名少女圍著圓桌坐在地板上。


    奈良芳乃。


    海鳥東月。


    還有一個微妙的不知道算不算『人』的胡扯醬。


    放在桌子上的電子時鍾顯示時間是18點整,已經是晚上了。話雖如此,現在還是四月,窗簾緊閉的窗外似乎還很明亮——但房間裏的氣氛卻是一片黑暗。


    “有些過於興奮,在把那些鉛筆一根不剩地『處理』之前都沒有平複下來……能順利地炸掉太好了。一想到要是這個房間裏沒有新的色拉油,我就毛骨悚然呢。”


    “是呢,真的是很偶然哦。海鳥小姐剛開始一個人住的時候一時興起買了色拉油,卻沒有扔掉一直放置在那裏。


    不過真是讓我看了一出好戲呢,奈良小姐。鉛筆經過油炸竟然會變成那種感覺。就像理科實驗一樣很有意思。”


    “倒也不是為了讓你開心才做的……不過,不管怎麽說,能解決掉鉛筆我就放心了。”


    “…………。”


    與這樣和和氣氣地交談著的奈良和胡扯醬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海鳥丟了魂一般沉默不語。她臉色蒼白地低著頭。雖然好不容易恢複點力氣,可從她那陰沉沉的眼睛裏感受不到一絲生氣。


    “——不過,雖然鉛筆小偷這件事是解決了。也沒辦法說句『好,搞定』後就各迴各家呢。畢竟,我剛剛在廁所外頭,好像聽到了不亞於鉛筆小偷事件的離奇現象呢。”


    奈良邊說邊把視線轉向胡扯醬。


    “那麽,胡扯醬。鉛筆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接下來也差不多該說說你這邊的事情了——我剛剛總結了一下你的話,大概是這個意思吧?我們人類平時經常說出的謊言,其實是有生命的,而你是實體化的謊言,需要吞食同樣實體化的謊言維生。為此必須要對謊言的主人『謊言附體』做些什麽才行,而我正是那個『謊言附體』?”


    “沒錯,你的認知完全沒有問題哦,奈良小姐。”


    被這麽一說,胡扯醬麵帶微笑迴答道。


    “看來你在門口能聽清我們的對話,真是太好了。”


    “……話雖如此,但我對你的話還有不太理解的地方呢。”


    奈良輕輕撓著臉頰說。


    “因為就算你說我是『謊言附體』,我也完全不知道是怎麽迴事。”


    “…………哦。”


    對奈良的說辭,胡扯醬意味深長地哼了一聲。


    “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呢?”


    “嗯,關於你主張正麵對抗的那個呢。我,奈良芳乃,應該不可能是什麽『謊言附體』吧?畢竟,直到剛剛你說明為止,我連謊言是生物這一點我都完全不知道。”


    奈良依舊麵無表情,但聲音裏似乎透露著強烈的『困惑之色』。


    “至少對我來說,附在身上『實現』後的謊言之類的,我可是從來都沒有親眼見到過哦。就算你說我是『謊言附體』什麽的,我也一頭霧水呢。隻能認為是不是哪裏搞錯了。”


    “不,沒有搞錯哦,奈良小姐。”


    胡扯醬一臉認真地看著奈良,語氣斬釘截鐵。


    “要說為什麽,謊言基本上都會散發出一種隻有同族才能聞出來的『氣味』。那就是所謂獨特的『謊言的氣味』。”


    “『謊言的氣味』?”


    “現在也在從奈良小姐的身上不停地散發出來呢。可以說是迄今為止我聞所未聞的,超·強烈的『說謊的氣味』。至少我的鼻子是這樣提示我的——你是強大的『謊言附體』,這是無需置疑的事實哦。”


    “……誒?什麽意思?”


    奈良麵無表情,露骨地發出微妙的聲音。


    “『謊言的氣味』……自己身上會散發出那種味道,感覺很惡心啊。”


    “我想應該不是那麽值得在意的事情。畢竟人類根本就聞不到,而對身為謊言的我來說,也不是什麽令人『不快』的氣味。”


    “就算你說沒有不快,我也很不快呢……真是饒了我吧。那種來曆不明的氣味,真想現在馬上從身體裏拿掉啊。”


    “……哈啊,想要取出來,是嗎?”


    聽到這,胡扯醬訝然地皺起眉頭。


    “那我姑且確認一下。奈良小姐你本人對此不介意嗎?”


    “什麽意思?”


    “因為奈良小姐,你想將謊言從身體裏拿掉,協助我『殺死謊言』的話,也就是說……”


    胡扯醬有些躊躇地說。


    “自己的謊言會被吃掉。那就意味著你的願望會無法實現了哦?”


    “嗯,當然沒有關係。”


    然而,奈良立刻迴答道。


    “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呢。我很害怕自己的謊言會變成『真的』。”


    “……是說害怕嗎?”


    “那個啊,胡扯醬。說到底我想要實現的願望,一個都沒有呢。最多也隻是想過要是能中彩票什麽的就好了。即便如此我所說的謊言還是『實現』的話,那就意味著我的『內心深處』促使了它的產生。自己也無法認知到的最深處,許下了某種願望。


    如果真是那樣,那可是相當可怕的事情哦,胡扯醬。自己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創造和改變了世界,開什麽玩笑。如果我在內心深處希望毀滅世界的話,那就真的會發生吧?而『我所認知的自己』根本不希望發生那種荒唐的事情。”


    奈良麵無表情的聳了聳肩。“既然如此,我根本不需要什麽謊言。也不想要被謊言附體。如果你能吞食我的謊言,我會很樂意幫助的。倒不如說相當遺憾自己沒法親自動手呢。”


    “……原來如次。”


    胡扯醬似乎在窺視奈良的表情——她的表情毫無變化,即便如此仍舊在仔細地觀察著。隨後她點了點頭。“嘛,奈良小姐能這麽說的話,對我這邊來說倒很方便就是了。”


    “那麽,那個『殺死謊言』具體來說要怎麽做?是要讓那邊那個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的『無法說謊的女人』對我做些什麽對嗎?我剛才是這麽聽到的。”


    “…………”


    二人的對話中夾雜著海鳥的沉默。她始終低著頭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嗯,是呢。那麽終於要開始說明了。”


    聽到奈良的聽問,胡扯醬輕輕吸了口氣,慢慢開口道。


    “聽好了哦奈良小姐,還有海鳥小姐也是。剛剛可能你們兩位覺得『隻是不能說謊』罷了……但要我說的可是很不得了的事情呢。可以說沒有比『無法說謊』更適合打動人心的能力了。”


    “……打動人心?”


    “話雖如此,但光用言語很難解釋清楚。所以我在這裏實踐一下吧——好嗎?海鳥小姐。”


    “……誒?”


    突然被叫到的海鳥驚訝地抬起頭。胡扯醬作出一副乖巧的表情對她說道。


    “對不起,海鳥小姐。我擅自將你重要的秘密透露給了奈良小姐。我現在真的在反省了。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了。”


    “……哈?怎、怎麽突然?”


    聽到這像是發自內心的歉意,海鳥有些不知所措——但下一瞬間,胡扯醬的臉色又恢複了惡作劇般的笑容。


    “怎麽樣呢?我就在剛剛,向海鳥小姐道歉了……但要說海鳥小姐有沒有原諒我,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吧?畢竟,僅僅是口頭的道歉,內心是否真的有在反省誰也不知道。”


    胡扯醬搖頭晃腦地接著說。


    “不過,如果我和海鳥小姐一樣,是『無法說謊』的話又會如何呢?那種情況下,我所說出的『對不起』自然是絕對真實的。既然我是從心底感到『對不起』,那溫柔的海鳥小姐一定會原諒我的。而實際上,這也隻是單純的口頭道歉呢。


    相反,如果其實我根本沒有在反省呢?我即便是口頭的一句『對不起』都絕對說不出來。隻能誠實地說『不,其實我完全沒在反省』。這樣的話,果然會惹得海鳥小姐更加的生氣吧。”


    “……原來如此啊。”


    奈良恍然大悟似地附和道:“也就是說無法說謊既有優點,也有弊端是嗎?”


    “看來您理解了呢。總之無法說謊其實,對打動人心或是說服他人都能發揮絕大的功效。一般想要說服別人,需要花費莫大的精力和手段。要說為什麽的話,那是因為你們人類僅僅是嘴上說辭的話可謂無話不說,能夠輕易說謊呢。


    正因如此,做不到僅僅嘴上說辭的海鳥小姐的話語,才能夠深深地刺進他人的內心深處。海鳥小姐說『喜歡』誰的話,那就代表她是真心地『喜歡』。如果說『討厭』的話也是真的從心底裏感到『討厭』。


    像這樣的『無法說謊』,是一種同時擁有強大的優點和缺點,雙刃劍一般的能力。可以說是『真心話的利刃』呢。”


    “……『真心話的利刃』啊。”


    “但是至今為止的海鳥小姐,隻在意這份力量缺點的部分,難得的優點卻沒有加以利用。拒絕與他人深交,或者直接遠離……海鳥小姐所謂的『處事之道』也隻是在試圖維持一時的安穩。


    正因如此,我才有必要用一道晴天霹靂,來將海鳥小姐逼到不顧自身安穩的地步上。例如一直抱著的秘密被拆穿……這樣海鳥小姐就無法繼續保持平靜了。至少要讓她失去想著『不與他人扯上關係』的餘裕呢。”


    “…………不會吧。”


    這時,海鳥發出聲音。


    “不會吧,所以,你就為了這個……就向奈良揭穿我是鉛筆小偷?”


    “——沒錯,正是如此哦。”


    被投以視線的胡扯醬微笑點頭。


    “這樣一來,不管是海鳥小姐還是奈良小姐都顧不上考慮對方的心情了吧?不要和他人扯上關係什麽的,這種麻煩的事情完全沒有必要考慮了呢……我認為對海鳥小姐來說,某種意義上是很幸福的事情。”


    “…………”


    “請不要用那種怨恨的眼神看著我嘛。當然對於用欺騙的方式來泄密是我的不對,我並沒有為自己辯護的意思。”


    胡扯醬用調侃的語氣繼續說道。


    “不過對海鳥小姐來說,也僅僅是連朋友不是的人,對自己幻滅了而已吧?”


    “…………!”


    海鳥表情僵硬,又低下了頭……被這麽一說,她確實沒有話來反駁。


    “話雖如此,我也不至於惡鬼到讓你在這種狀態下去『殺死謊言』。”


    胡扯醬看著海鳥樣子,笑眯眯地說道。


    “首先為了讓海鳥小姐冷靜下來,我們吃點飯休息一下吧。”


    “……吃飯休息?”


    “沒錯,時間上來說也正好是晚飯的時間帶。在空腹的狀態下,二位也無法集中精力『殺死謊言』呢,這時候就先補充下能量吧。這也是你們人類常說的『不打餓仗』。”


    “……哈啊?”


    麵對胡扯醬唐突的提案,海鳥發出困惑的歎息。


    “什、什麽意思就算你突然這麽說……也沒有立刻就能吃的東西,這個屋子裏隻有電飯煲裏蒸的米飯。”


    “嗯,關於這個不用擔心,一切請交給我就行了。”


    胡扯醬似乎早已看透了海鳥的反應,她挺起小胸脯說道。


    “別看我這樣,其實還挺擅長料理的哦。如果沒有食材的話,我現在就去附近的超市買點東西迴來。”


    “…………誒!?”


    聽到這句話,海鳥震驚之下僵住了。“……買東西?胡扯醬?現在?”


    “沒錯,所以請二位先暫時在這個屋子裏等一下……我想想呢,大概要花三十分鍾吧。”


    “…………三、三十分鍾?”


    開什麽玩笑!海鳥內心在喊著。要這麽長的時間和現在的奈良獨處,是哪門子的拷問啊?


    “……我、我也一起吧,去買東西!”


    “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去買東西一個人足夠了哦。”


    “但、但是,三人份的石材也挺重的吧……說、說起來胡扯醬你有錢嗎?”


    “有哦,那是當然了。”


    胡扯醬理所當然地說著,從連帽衫的口袋裏取出一個可愛的錢包(上麵有貓咪圖案的刺繡)。


    “看吧?就是這樣,也當作將你們卷進來的賠禮。這次就由我來買單不必擔心哦。”


    “——!?為、為什麽你有錢包啊!?胡扯醬不是人類吧!?”


    “哈哈哈。海鳥小姐,我可是化作和人類一樣的外表哦?合法賺錢的手段不是有很多嗎?”


    胡扯醬咯咯地笑著,將錢包放迴口袋裏。


    “畢竟我已經在人類社會生活十年以上了。帶著某種程度的金錢在各種地方都很方便呢~而且我不是人類,所以拎三人份的食材也很輕鬆,不需要幫我拿。”


    “…………!”


    “就是這樣,海鳥小姐。就請盡情享受和奈良小姐第一次的『居家約會』吧——那麽,三十分鍾後再見。”


    說完這句話後,她真的離開了房間。


    “…………”


    “…………”


    緊接著,地獄般的沉默占據了整個房間。


    海鳥和奈良彼此都一動不動——至少海鳥是想動也動不了。雖然物理上的距離是相當近的,但倒不如說反而因此讓整個房間的空氣更加尷尬。


    現在,她在想些什麽呢?海鳥一邊觀察奈良的樣子一邊思考。但是奈良一直麵無表情地盯著別的方向,看不出任何感情。平時比別人還要健談的她,一旦像這樣陷入沉默,就完全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了。


    海島滿心都想著立刻站起來逃離房間……真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明明就在不久前,海鳥還在這個房間裏滿心歡喜地享受著奈良的鉛筆拌飯。


    ——就在這時。


    “——!”


    海鳥裙子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海鳥吃驚地把手伸進口袋取出手機。好像是收到了郵件。


    “…………?”有海鳥電話號碼的人很少。日常交流的對象也隻有做在眼前的奈良了。到底是誰發來的呢?海鳥立刻確認了寄件人——


    “——呀!?”


    她發出尖叫,手機掉落在地。


    因為她沒辦法再握住手機。


    ——就在海鳥走神的一瞬間,身旁的奈良突然抱住了她。


    “誒?誒?什麽?”


    “…………”


    奈良沒有迴答。


    隻是默默地抱住海鳥的身體……順帶一提,由於兩人的體格差異,奈良的頭就像埋在海鳥的胸間一樣。


    “……海鳥。”


    奈良把臉埋在胸前,就這樣開口說道:


    “你真的知道,我為什麽對你生氣嗎?”


    “……誒?”


    聽到這直截了當地問題,海鳥不知所措地看著奈良後腦勺上的發旋。


    “等、等一下,突然是怎麽了?怎麽突然抱上……?”


    “……哈啊?怎麽?我不能抱你嗎?”


    奈良不知為何有些生氣地反問。


    “別管這些了,趕緊迴答我的問題啊——現在的我確實和你想得一樣,相當的生氣。那麽具體說我是在對『什麽』感到生氣,你應該能夠理解吧?”


    “……誒、誒誒?”


    麵對奈良莫名其妙的說辭,海鳥已經是完全搞不清狀況,聲音顫抖著。“那、那是……和之前說的那樣吧?我做了擅自偷走你的鉛筆拌米飯吃,這種惡心的行為——”


    “不,完全不對哦。”


    “——誒?”


    “完全、一點、一絲一毫都不正確。真是讓人無語了呢,海鳥。果然你傻乎乎地搞錯了。


    可不要太小瞧我了哦,海鳥。不管你是有吃別人指紋的奇怪癖好,還是吃指紋的對象是我。我怎麽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討厭你呢?”


    “…………哈?”


    聽到她斬釘截鐵的話,海鳥發出呆滯的聲音。


    “……什、什麽意思?怎麽迴事?你沒有因為鉛筆而生氣嗎?”


    “當然,不管多少次我都能說。我對於那種事情,完完全全沒有在意——當然,關於你瞞著我做這種事我也一點也不生氣哦。畢竟那對你來說,不是可以輕易吐露的事情呢。


    ……沒錯,我原諒你了。本來的話,我是可以全部原諒你的哦,海鳥。”


    奈良悲傷地說。


    “我並不是因為你偷鉛筆而生氣,我無法原諒的,僅僅隻有一件事……你說我不是朋友啊。”


    “——什麽?”


    “僅僅是『某種程度』以下的關係,你竟然會說出這麽殘酷的話來。我當時都感覺眼前一黑呢。


    這一年來,作為關係很好的同學,我本以為我們相處得還算愉快……可在對你來說,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我隻是你好用的發泄口。”


    “…………”


    “畢竟到了高中還在用鉛筆的人,我們學校也就我一個了呢……到現在我還是不願意相信啊。我和你一起度過的那麽令人舒心的時光,對你來說竟然隻是麻煩。你並不喜歡我,而隻是想要吃我的指紋。”


    “……奈良。”


    聽到這,海鳥顫抖了一下,低下頭看著奈良的小腦袋。


    “真的是個大混蛋啊。海鳥……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你就趕緊因為吃太多鉛筆導致鉛中毒,給我去住院算了……”


    “…………”


    被奈良緊緊地抱著,海鳥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是她這一年裏,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奈良。


    平時的她,無論多麽失落,都不會發出如此悲傷的聲音。


    平時的她,不會像這樣如同嬰兒一般抱著海鳥。


    “……對、對不起。奈良,我真的沒想到那句話會讓你這麽傷心。”


    過了一會而,海鳥戰戰兢兢地開口。


    “……不過。請等一下,關於那件事,我想在這裏再補充一下。”


    “……補充?”


    “我並不是想找借口,隻是覺得其中可能包含了一些誤解。”


    “…………?”


    奈良將腦袋從胸間移開,麵無表情地仰望海鳥。海鳥對她點了點頭。


    “的確我沒有把奈良當作朋友過哦?一次也沒有。這並不是謊言。”


    “……嗯,剛才聽過了。”


    “——不過,我也沒有說過不喜歡。”


    “……誒?”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不喜歡奈良。”


    海鳥強有力地說道。


    ……但她說完後,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地移開了視線。


    “話雖如此,果然我還是一次都沒把奈良當過朋友呢……”


    “……什麽意思?”


    “奈良對我來說呢,是有生以來第一個能和我相處融洽的女孩。直到初中為止我都是孤零零的,平時連一個能聊天的對象都沒有。


    所以對我來說,和奈良坐在鄰座上聊天的時光是無可替代的哦。你麵無表情地和我說著無聊的玩笑,這讓我很舒心。說實話我不想隻在教室裏,放學後一起去街上走走,休息日的時候互相去對方家裏……很想做這些事呢。不過因為鉛筆的事情,果然叫奈良來我家還是有些困難就是了。”


    “……不過,你始終沒有將我當成朋友吧?”


    “……嗯。”


    海鳥點了點頭。


    “因為……奈良好像把我當成朋友了。”


    “……哈?”


    “所以啊,彼此都覺得是朋友的話,那已經是朋友了。但那樣的話會變得關係太近,我不小心的一句話就有可能傷到奈良,想到這我就很害怕……我忍住了呢。忍住不去將奈良當作朋友。”


    “…………海鳥。”


    “我,很寂寞呢。”


    海鳥低聲說。“在學校裏一直沒有容身之處,雖然非常想要朋友,但對我來說卻做不到。即便如此我也很寂寞,無論如何都想要幹涉別人,所以——”


    “……去偷了鉛筆嗎?”


    奈良似乎終於理解,她插話道。


    “也就是說,吃指紋對無法與他人交流的海鳥來說,是一種『補償行為』嗎?”


    “……就算去吃指紋,也不是在真正意義上的幹涉那個人。這種事情我也是明白的呢。實際上,就算吃再多的鉛筆,我也還是空蕩蕩的……盡管這樣,也能讓我暫時遠離寂寞。”


    “…………”


    “姑且隨著我長大,替換鉛筆的頻度也在下降呢。『擅自替換別人的東西,果然是不好的!』這樣,我也是有在反省。所以到了初三的時候,一根鉛筆也不會偷了。


    但自從上了高中,和奈良相遇,不知不覺間我又迴到了從前。等我迴過神時,發現我正拿著你的鉛筆拌米飯吃。所以我才會繼續和奈良維持著像『朋友』一樣的關係……我真是笨呢。怎麽可能是那樣。”


    海鳥無力地繼續說。“所以,我喜歡奈良。這無疑是真心話。雖然我不會偷朋友的鉛筆,但要是不喜歡的人,我更不會去偷她的鉛筆。”


    “…………”


    “…………”


    “…………”


    “…………。那個,話說迴來,要這樣一直抱到什麽時候,奈良?”


    一陣沉默後,海鳥尷尬地問道。


    “這、這麽長時間黏在一起,就連我都覺得不好意思……”


    “……嗯,也是呢。”


    奈良淡淡地迴答——但不知為何,她仍然把臉埋在海鳥胸間。


    “我也很想離開……但現在立刻分開可能有點困難。”


    “誒?為、為什麽?”


    “因為臉埋在你的胸部裏太舒服了,有些舍不得分開。”


    “……哈?”


    “本來隻是以試一試心態抱上來的,這可真不妙呢。”


    奈良用認真的語氣說道。“不管是大小還是柔軟成都,一旦陷進去就無法自拔了呢。這胸部不就像是被爐一樣嗎?”


    “……!?等、等等啊奈良,你突然說什麽呢!?”


    海鳥的臉頰泛起紅潮。


    “剛、剛才開始就覺得你的腦袋就一直在我懷裏動來動去……別發表這麽奇怪的感想啊!被爐一樣的胸部是什麽啊!?”


    “哎呀,從以前開始就一直想要摸摸看呢。不過我們在學校以外都不會見麵,在教室拜托你也有點奇怪,我一直在等待機會哦……終於讓我等到了呢。這下子今天來你的家裏已經賺迴本了。


    ——說起來,剛剛我在廁所外麵聽你和胡扯醬說話的時候。聽到了和你是鉛筆小偷、胡扯醬不是人類、還有我是『謊言附體』同樣令人震驚的事情呢。關於你的三圍啊,胸圍竟然是98cm,你是哪裏的寫真偶像嗎?”


    “……!都、都說了不要捉弄我啊奈良!我可是很在意自己的身高、還有比別人更容易長脂肪的體質的……!”


    “……哈啊?海鳥你在說什麽呢?你的這個體型正是魅力所在啊。”


    奈良愕然地歎了口氣。


    “你真的什麽都不懂呢,無論是對自己外表的魅力——還是對自己內心的魅力。”


    “什麽?”


    “反正關於我到底有多喜歡海鳥,你也完全不了解吧?”


    那口氣,就像一個鬧別扭的孩子。


    “……奈良?”


    “真的很狡猾啊,海鳥你。『真心話的利刃』也好,『從來沒有把她當作過朋友』也好,被你說了這麽過分的背叛發言,我明明都想暫時生你的氣了。可一聽你說『喜歡』我,我就變得控製不住得想要相信你了呢。變得隻能想著『什麽呀,果然她是喜歡我的呢,太好了』這種事情,不由得放下心來呢。”


    奈良說這話的聲音裏,似乎透著一種發自內心的怨恨。


    “對了,海鳥,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日子嗎?”


    “誒?”


    “一年前的四月份,我坐在車站前的長椅上,海鳥你向我搭話那天。”


    “……啊,沒錯,嗯。是有那迴事呢。”


    海鳥點了點頭。


    “好像我們去了大阪燒的店?”


    “嗯,沒錯哦。然後我們兩個人都點了禦好燒,那個很好吃呢。”


    “……誒?不,我實在記不清到底點了什麽。”


    “我全都記得哦。”


    奈良懷念地說。“畢竟那對我來說,是人生當中第一次經曆『失落到在人前哭泣』的夜晚……”


    “啊……”


    被她這麽一說,海鳥想了起來。那時她麵無表情地流下了一滴眼淚。


    “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真的記得很清楚哦。在大阪燒店的吧台座位上,我像個孩子一樣陷入消沉,是你很有幹勁地鼓勵了我。”


    “……?是、是嗎?”


    海鳥努力地迴想當時的情景——但那畢竟是一年前的記憶。雖然在車站見到奈良的情景因為印象深刻還記得很清楚,至於後來在大阪燒店和奈良聊了什麽,她幾乎不記得了。


    “哈哈,你好像不太記得了。嘛,畢竟你是站在安慰人的立場上——但至少對我來說,那天你能夠向我搭話,真的拯救了我。”


    “誒?”


    “我應該是沒有跟海鳥詳細的說過。那時候的我,因為模特的事情,受到『很深』的打擊呢。明明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我拚命地你眼裏……但卻幾乎沒有結果,三年後被事務所解雇。當時我真的很悲傷,甚至都感到絕望了哦。”


    奈良迴憶著當時的情景,有一瞬間悲哀地降低了聲調。


    “不過那個時候,多虧了海鳥你向我搭話,我才能馬上振作起來。本應是孤單一人陷入消沉的夜晚,被『幸福的禦好燒的記憶』覆蓋了。我真的對你,再怎麽感謝也不為過。”


    “……太、太誇張啦!我隻是和奈良一起吃了頓飯,沒做什麽厲害的事情。”


    “如果你那樣想的話也沒關係哦。總之,我隻想說一件事。”


    於是,奈良用傾訴般的語氣,在海鳥耳畔輕聲道。


    “不管你有多麽奇特的癖好,我也絕對不會因此而討厭你。我是你的同伴。或許海鳥你有自己的想法,但總之,隻有這個我希望你絕對不要忘記。”


    “……奈良。”


    “——好了,就是這樣。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奈良溫柔地拍了拍海鳥的肩膀,這次終於將頭從她豐滿的胸部移開,站了起來。


    “關於鉛筆小偷的事,我絕不會再提。這樣就完成『和好』了。接下來我們就將注意力放在『殺死謊言』上麵吧。”


    她如此高調地宣稱,臉上仍舊沒有任何表情。完全是和平時一樣——還是那個海鳥無比熟悉的,一直以來的奈良芳乃。


    “啊啊,對了對了。現在要吃飯的話,我得先和父母打個電話呢。告訴他們我不迴去吃了。”


    “……誒?啊啊,嗯,也是呢。”


    “我出去打電話,能稍微等我一下嗎?”


    說著,奈良飛快地走向玄關。望著她的背影,海鳥鬆了一口氣。


    “……哈啊。”


    海鳥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胸口。她的胸間,仿佛還殘留著奈良那漂亮秀發的觸感與溫度。毫無疑問,被同班女生擁抱,對海鳥來說還是頭一次。


    “…………”


    然後,一邊感受著奈良的溫暖。


    海鳥,一句句地迴想著奈良剛才說的話,她細細咀嚼。


    “以前就在想,那孩子果然有點奇怪呢。對於偷吃自己鉛筆的惡心女人,一般人是不會擁抱的吧?”


    或者說,實際上在教室裏,她明顯地對『鉛筆小偷』感到厭惡。


    而且,她至今也沒有對『吃鉛筆』這一癖好表示理解。


    隻是——因為知道惡心的『鉛筆小偷』是海鳥東月,便幹脆地原諒了她而已。


    “……如果和奈良,真的成為朋友的話,那一定非常非常非常的開心吧。”


    海鳥夢想著。


    放學後一起去逛街,休息日互相去對方家裏……和鄰座的她一起度過『普通朋友之間』的時光。


    當然,隻要海鳥還不能說謊,這一切都隻是癡人說夢。


    “……但是,如果我能說謊的話,就不是這樣了呢。”


    ——『謊言附體』無法實現的願望,在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哦。海鳥小姐,既然你因無法說謊而飽嚐艱辛的話,隻要用某個『謊言附體』來治好那個體質就行了。


    真的會有那種事嗎?至少,既然是那個胡扯醬說的話,就不能輕易相信。說起來,海鳥連『謊言會捏造世界』這種前提條件都還沒能完全理解。


    但是,即便如此——哪怕隻有1%的可能性。隻要能夠變得說出謊言的話。


    像胡扯醬說的那樣,協助她『殺死謊言』或許也不錯。


    ……話雖如此,但海鳥至今還是無法接受她『無法說謊的自己能成為謊言殺手』這一理論。


    “……啊,這麽說來。”


    想到這裏,海鳥想起來了。


    在奈良擁抱她之前,她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神秘的郵件。而且,還沒有確認郵件的內容,手機也掉在地板上。


    到底是誰發來的郵件呢?海鳥呆呆地思考著,撿起地上的手機。


    “……誒誒?”


    看到屏幕的寄件人姓名,她不由得發出聲音。


    『胡扯醬』。沒有主題。


    “……為什麽那孩子會知道我的郵件地址?”


    海鳥困惑地說著,打開那封郵件……大概,是想窺探我和奈良談話的進展吧。又或者,關於『殺死謊言』還有什麽忘記說明的地方……


    “…………哈?”


    但是,打開郵件的瞬間。映入海鳥眼中的是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內容。


    郵件的開頭這樣寫道。


    【不要相信奈良芳乃,她在說謊。】


    ◇◇◇◇


    【奈良小姐是敵人。】


    【這樣想比較好。】


    【我來說明理由。】


    【雖然之前奈良小姐對殺死自己的謊言這件事上表現出協助的態度,說要站在我們這邊。】


    【但是海鳥小姐——那恐怕,全部都是騙人的。】


    【沒有頭緒?無意識地說謊?害怕自己無意識間捏造了世界?】


    【沒錯,海鳥小姐。不可能是那樣。】


    【無意識下說出的謊言,不可能強大到那種地步。】


    【她毫無疑問是有『頭緒』的。】


    【而且,她想要欺騙我們。】


    【因為聽到一直以來的願望會實現。所以無論如何,都想要實現它。】


    【奈良小姐要殺的不是附在自己身上的謊言,而是我。】


    【她應該是想要直到我壽命耗盡為止,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吧。】


    【正因如此,我們必須在我的壽命結束之前,殺掉奈良小姐的謊言。】


    【目標隻有一個。】


    【奈良芳乃說了怎樣的謊言?】


    【隻要知道這一點,就等同於勝利。】


    【因為隻要知道她想實現什麽,所追求的是什麽,就很容易殺掉她的想法。】


    【現在,我也有大致的猜想。】


    【恐怕是與『外貌』相關的吧。】


    【奈良小姐的美貌超出了常規。她是超脫常理的美少女。】


    【『擁有過多』的人,即便隻是普通地活著也會產生摩擦——而她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美貌呢?】


    【應該考慮的是這一點。】


    【請以此為中心進行推理。】


    【隻要找到了答案,就一定能夠殺掉謊言。】


    【最後,海鳥小姐。】


    【隻有一件事,請你務必銘記在心。】


    【那就是,我們絕對要殺死奈良小姐的謊言。】


    【失敗自不必說,就連敗走對我們來說都是不被允許的。】


    【要問理由的話,因為她是『謊言附體』。】


    【是『總之腦子有問題』的人。】


    【是危險人物。】


    【不管表現得再怎麽正經,也無法騙過我的眼睛。我這麽說,是因為奈良小姐和我十分熟悉的邪惡的『謊言附體』們,有著非常近似的氣質。】


    【邪惡的『謊言附體』們——那些家夥是『世界之敵』。】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的可怕之處。】


    【絕對不能放任不管。】


    【即便這麽說,海鳥小姐你也可能難以接受呢。畢竟不管怎麽說,你和奈良小姐已經交往一年多了。】


    【對奈良小姐一無所知的我說出這種話,你無法輕易接受的心情我很理解。】


    【但是海鳥小姐,請仔細地想一想。】


    【你究竟,對奈良小姐了解到什麽程度呢?】


    【那個人,迄今為止過著怎樣的人生,又是為什麽變成那種價值觀的。海鳥小姐幾乎不得而知吧?】


    【即便如此,海鳥小姐還能斷定她是正常的、腦子沒有問題、並非危險的人物嗎?】


    【沒錯,當然不可能了。】


    【因為海鳥小姐,】


    【你對奈良小姐的事情,真的相當於一無所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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