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動作很快。


    敵人是幽鬼(draugr)、海魔的話令人生畏,小鬼卻連過過癮都不夠。


    然而,既然是首領(gothi)的命令,這就是戰爭。


    失去財寶 血脈斷絕


    自身的生命也終將走到盡頭


    唯有戰功


    親手掌握的最為尊貴之物


    永不消逝


    烈火熊熊燃燒,戰士們配合身為巫女的女主人(husfreya)朗誦的祝詞,放聲歡唿。


    隻要在戰爭中殺敵,在痛苦中死去,等待在前方的就是喜悅的原野。


    對海灣之民(viking)而言,大戰本身即為一場神聖的儀式。


    因為再怎麽說,那都是平等給予萬物的唯一一條生命拿出成果的重大活動。


    女神官幾乎快要放棄理解,告訴自己就是這麽迴事。


    總而言之,在熱鬧的氣氛中……


    「咦?哥布林殺手先生,你不用那把劍嗎?」


    哥布林殺手在首領(gothi)借給他們的房子整理裝備,盯著那把長劍。


    他坐在長椅上,將礦人做的鋼劍放在腿上,仔細端詳。


    又寬又厚,劍身銳利。和他平常使用的不長不短的長劍判若雲泥。


    雖說是沒施過法術的無銘劍,連外行人都看得出那確實是把利劍。


    「對。」


    哥布林殺手輕輕用手指撫摸一塵不染的劍刃,點頭。


    「沒打算用。」


    他慎重地將從劍鞘拔出的劍放到長椅上。


    墊子上的黑鐵劍刃,在爐床火光的照耀下閃爍光芒,宛如星辰。


    哥布林殺手目不轉睛看著它,又握住一次劍柄,將劍拿到天窗底下看。


    「這把劍對歐爾克博格來說太長了。」


    妖精弓手(elf)發出清澈悅耳的笑聲,已經準備就緒。


    她以神話般的動作用手指勾著帽子轉,等待其他人。


    「這一帶也有你平常用的那種不長不短的劍嗎?要不要請人家借你?」


    「首領(gothi)從武器庫裏拿了一把借我。」


    他依然麵對著那把礦人鍛造的劍,以興致缺缺的語氣迴答。


    實際上,他腰間的劍鞘確實插著一把小把的蠻刀。


    女神官不懂武器,不過在這個地區,兩手各拿一把武器好像並不稀奇。


    ──盾牌和劍也是要用兩隻手拿。


    之前也聽朋友女商人說過,刺劍是拿來跟短劍配合使用的。


    不如說──


    「哥布林殺手先生什麽武器都會拿來用嘛……」


    跟光是在練習祭神舞蹈時都用不好多節棍(il)的自己截然不同。


    「隨便亂用罷了。」鐵盔的另一側傳來迴應。「並不精通。用法也很粗魯。」


    「哎,這塊土地可不會因為少一兩把長腰刀就出問題。」


    羽毛團底下傳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被鱗片覆蓋的尾巴從邊緣露出一截,由此可見,這團羽毛大概是蜥蜴僧侶(lizardman)的外套。


    女神官苦笑著摸了一、兩下柔軟的羽毛。


    觸感輕柔到若非現在是這種狀況,她真想直接抱上去。


    「水中唿吸的戒指,也得忍到上船才能拿出來呐。」


    考慮到要前往結凍的冰海,蜥蜴僧侶的警戒可不是鬧著玩的。


    雖說他們曾經短暫地出過海──那些鰓人(gillman)不知道過得如何?


    「煉甲可以穿嗎……?」


    女神官也十分擔心自己的防具。


    萬一掉進海裏,肯定會因為煉甲的重量沉下去。


    即使有水中唿吸戒指能避免當場溺斃,那也沒有絕對的保障。


    「北方人也都有裝備煉甲,我想應該是沒問題……」


    「因為他們全是前衛嘛。」


    妖精弓手將長耳塞進頭上的帽子。


    雖說她很喜歡這頂帽子,戴起來還是有點拘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我一直在想,你和歐爾克博格不會不舒服嗎?」


    「煉甲嗎?」


    「對。」


    妖精弓手點頭。的確,卸下防寒裝備的話,她身上是跟平常一樣的輕裝。


    不如說,這個團隊(party)裏麵,隻有兩名凡人(hume)裝備著正式的防具。


    妖精弓手自不用說,礦人道士(dwarf)是術士,蜥蜴僧侶要遵守戒律。


    不過以女神官的身分也不該過度武裝就是了……


    「剛開始是會覺得重沒錯……」


    她掀起神官袍的下擺,撫摸煉甲腹部的部分。


    油和金屬冰涼的觸感,感覺比平常更加鮮明。


    「在腰帶附近束緊的話,其實沒重到那個地步。我也習慣了。」


    「我同時也是在問你會不會冷耶?」


    「這個就,想辦法習慣……」


    女神官露出尷尬的笑容,妖精弓手微微揚起嘴角。


    「真不敢相信。凡人真的很奇怪。雖然光是會想住在這種地方就夠奇怪了……」


    「這種地方?」


    「既然那麽不適合居住,別住那邊不就得了?通常都會放棄吧。」


    人類卻在那邊蓋房子,準備衣物,忍受寒冷,輕易適應環境。


    上森人(high elf)又說了一遍「真不敢相信」,彷佛在稱讚他們的作為。


    「正因為是無所不在的平凡之人,才叫凡人呐。」


    立誌成為更加強大的生物的蜥蜴人(lizardman),似乎也有同感。


    即使成了羽毛團般的狀態,他依然無法在這個地區生存下來。


    對蜥蜴人來說,稱之為一種敗北都不為過。


    「那個名字可不是虛有其表。雖說自詡為靈長實為傲慢。」


    「啊哈哈……」


    認識這麽多年了,女神官還是不太能理解蜥蜴僧侶開的玩笑。


    她心想這應該不是在說人壞話,所以就別去在意吧。


    「需要劍鞘。」


    哥布林殺手毫不關心同伴的交談內容,喃喃自語。


    他將那把從各個角度仔細察看過的長劍放迴長椅上。


    然而,不曉得他在舍不得什麽,有種一不留意,他又會伸手去拿的感覺。


    女神官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在意那把劍。


    「迴來後找個鍛造師(smith)重新打磨一遍唄。」


    默默整理袋子的礦人道士終於開口。


    他將裝滿整個袋子的觸媒拿出來,交換內容物。


    妖精弓手噘著嘴巴抱怨「慢死了──」卻沒有幹擾他,也算是一種貼心之舉吧。


    不,施法者的法術攸關整個團隊(party)的命運,這或許是應該的。


    「…………」


    「怎麽啦?」


    總之,哥布林殺手聽見礦人道士那句話,陷入沉默。


    不對……


    ──他在驚訝?


    女神官看不見麵罩底下的表情,但她這麽覺得。


    「……是啊。」


    不久後,哥布林殺手的鐵盔上下搖晃。


    「不錯。」他再度點頭。「……就這麽辦。」


    §


    船團於灰色的水麵濺起白色水花,劈開大海前進。


    船身的絕大部分都浮在水麵上的北方人的船,如字麵上的意思於海上滑行。


    像在彈跳般,於起起伏伏的海浪上前進的軌跡,優美得如同一條在丘陵上爬行的蛇。


    「哇,噗……!?」


    拜其所賜,女神官被迎麵而來的巨浪潑了滿身,不由得瞪大眼睛。


    從威武的龍頭船首打上來的海浪宛如一陣大雨,將女神官淋成落湯雞。


    「小心別摔落去喔?」


    「好、好的……!」


    女主人(husfreya)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女神官抓著船舷,聽話地點頭。


    女主人(husfreya)已經換上初次見麵時穿的那身神聖的武裝。


    盡管如此,她依然珍惜地把那串黑鐵鑰匙掛在腰間,女神官覺得很溫馨。


    不過──


    探頭一看,海麵一片漆黑,難怪有句話說「一片木板底下是地獄」。


    不可思議的是──女神官並不覺得恐怖。


    從兩舷伸出的無數船槳以規律的動作劃水,用力推動船隻。


    那股力量來自坐在甲板的戰士強壯的雙臂。


    每個人都足以以一擋千的北方人劃著槳,動作整齊劃一。


    為了保護槳手,兩舷還擺了整排的圓盾,宛如一艘戰艦。


    聽說船槳能以女神官想像不到的機關收進內側。


    隻需要靠船帆前進的時候,會把船槳收進去,抬頭一看,映入眼簾的是用毛織成的船帆。


    迎風鼓起的船帆令人心安,給船隻帶來更多的力量。


    多虧有他們巧妙地操縱船槳、船帆,海灣之民的船方能前進。


    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恐懼就神奇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


    ──為什麽我會忍不住這麽興奮?


    女神官壓著帽子,於甲板上,槳手之間的空位緩緩起身。


    船身自然會晃,卻沒有想像中晃得那麽厲害,或許是拜北方人的技術所賜。


    往兩側看去,是好幾艘同樣於海上行駛,排列成楔形的船隻。


    隊伍幾乎呈現一直線,帶頭的是中央這艘船,也就是說,那裏是箭尖。


    因此海浪也更加洶湧,女神官再度被水潑到,驚唿出聲。


    「首領(gothi)上戰場滴時候,都要打頭陣。」


    女神官扶著咯咯輕笑的女主人(husfreya)的手,於船上行走。


    她留意著不要絆到堆滿腳邊的大量石頭──推測是重石──來到中央。


    船桅下備有帳篷,那就是這艘戰艦的房間。


    「知道目的地吧。」


    「這還用說。跟各位從俘虜口中問出的一樣。」


    首領(gothi)和團隊(party)成員,正在堆積如山的武器的縫隙間召開會議。


    女神官鑽進帳篷,點頭致意,肮髒的鐵盔靜靜晃動。


    她小步走向代替桌子用的酒桶,這段期間,會議仍在繼續進行。


    「應該要假設船一去不迴的海域裏,有什麽東西。」


    「沒有的話,就直接前往小鬼的巢穴探索。」


    「嗯。」


    點頭迴答的首領(gothi)同樣已經穿戴好裝備,雖然沒戴頭盔。


    以煉甲為主的整套防具,怎麽看都是北方人的裝束。


    唯一的差異在於他沒留胡子──


    『素偶請他不要留滴。』


    女主人(husfreya)之前靦腆地笑著偷偷告訴她,所以女神官知道。


    「小鬼的航海技術不會有多厲害吧?」


    「對。」


    哥布林殺手斷言。提到小鬼,幾乎沒看過他遲疑。


    ──不過,的確……


    為了不讓談話聲被風浪聲蓋過,女神官豎耳傾聽,以免漏聽任何一句話,一麵思考。


    在水之都地下遇過乘船的小鬼,他們與其說在「劃船」,更接近「搭船」。


    不可能跟北方人戰士一樣團結一致劃槳,抵抗、順從風和海流。


    「小鬼雖然偷到了騎乘的秘密,就算有技術,以那些家夥的本性,不可能受得了長距離航行。」


    「隻是順著風和潮流漂來的話,他們的據點在哪自然推測得出……」


    呣。首領(gothi)摸著下巴思考,沒有多想便問出忽然浮現腦海的疑惑。


    「……小鬼打算怎麽迴去?」


    「不會想那麽多。」


    哥布林殺手的語氣,彷佛隻是在平靜地陳述事實。


    「他們永遠認為自己做什麽都會順利。」


    哥布林一直是這種生物,還認為自己智慧過人。


    正因如此,才會這麽棘手──傲慢又殘酷。


    雖說是四方世界中最為弱小的,小鬼還是怪物。


    而贏不了小鬼的話──


    「我們也不曉得要如何戰勝海魔就是了。」


    首領(gothi)苦笑著望向風起浪湧──一如往常的北方湖泊。


    在這超越人智的棋盤內,無法預測之事多不勝數。


    連自己腳下有什麽東西都不知道,想學習大海另一邊的事情,該有多困難啊。


    盡管能以跟北方人(viking)同等的速度(wiki)於海上疾駛,終究無法無所不知(encyclopedia)。


    「煩惱也隻是徒勞。」


    蜥蜴僧侶吃著起司,看來是要在戰爭前填飽肚子。


    他伸出長舌舔掉從下巴滴下來的起司,講出頗有深意的一句話。


    「有實體(data)就殺得掉。殺法之後再思考便是。」


    「走一步算一步的意思。」


    「這叫維持高度的靈活度臨機應變。」


    竟然。哥布林殺手承受住首領(gothi)不知所措的視線,點頭說道。


    「冒險似乎就是如此。」


    「那還真是。」


    首領(gothi)這句話分不清是困惑還是愉快,凝視遠方。


    就算受過北方生活的訓練,凡人水手的視力還是有極限。


    然而……


    「快要看得見了吧?」


    如同一片樹葉從船桅上輕盈落地的上森人,自然另當別論。


    她像隻貓似地伸展身軀,拉緊大弓的弓弦檢查狀態,點了下頭。


    「品味低劣的船。數量……二十左右?全是哥布林。」


    「那該準備法術囉。」


    坐在地上以節省體力的礦人道士緩緩起身。


    無論是冒險還是戰爭,魔法師、神官要保存力氣,是某種鐵則。


    「其他船上應該也有人會用風魔法,用『順風(tailwind)』也不會打亂隊形吧?」


    「啊,我、我也……!」


    因此,女神官也急忙主張自身的存在,雙手緊握錫杖。


    不管身邊的人是怎麽想的──她還不覺得自己有好好證明實力。


    雖說女主人(husfreya)、首領(gothi)和北方的居民都對她很友善,她終究沒在盤上遊戲中獲勝。


    會因此鼓足幹勁,認為自己該拿出最大的努力,反而可以說理所當然。


    「……不。」


    她沒有發現,首領(gothi)正懷著「如果我有女兒,大概會是這樣吧」的心情注視她。


    女主人(husfreya)微笑著對一頭霧水的少女說:


    「先素石頭。」


    §


    那隻哥布林無時無刻都覺得萬分火大。


    他一直都在吃虧,撿得到好處的隻有卑鄙的家夥。


    好不容易輪到自己走運,結果嚐到甜頭的又是其他哥布林。


    例如──沒錯,在這一帶的那些凡人。


    旁若無人地搭乘那個叫船的大東西,耀武揚威。


    那些人能這麽威風還不都是因為有船,才不是他們本身的力量。


    ──總有一天。


    要把那個傲慢的丫頭拽下來,盡情折磨。


    雖然隻有遠遠看過,瞧她一臉神氣,肯定是傲慢之人。


    管他是看得見的那一隻還是失明的那一隻,戳爛她的眼睛,她不曉得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先戳爛失明的那隻好了。這樣一定能讓她受更多的苦,更有樂趣。


    哥布林妄想著這些無聊至極的事情,抱怨自身的境遇。


    自己不去為改變做任何努力,卻認為生活一成不變是其他人的錯。


    然而──情況在不久前有了變化。


    某一天,那東西漂到了巢穴旁的海岸。


    沒錯──是船。


    好幾艘船倒在沙灘上,像玩具被玩膩後扔在這邊一樣。


    有的有破洞,有的柱子斷了,令人不滿,不過算了。


    小鬼對於船上為何一個船員都沒有,並未抱持任何疑惑。


    那群愚蠢的凡人總是瞧不起他們,丟了船也不會放在心上吧。


    可是,到此為止了。


    是船!是船!是船!


    那些家夥耀武揚威的日子到此為止。隻要有船,肯定是我們更強。


    實際上,他們不就順利趕走沒船的蠢貨了嗎?


    那群人往南方逃了──小鬼不懂得這個詞匯──真笨。


    那裏隻有山,遲早會餓死。


    不過,集團的頭目──又蠢又傲慢,一點都不適合!──的命令,根本是在找碴。


    竟然叫他在這麽冷的天氣,把船從沙灘推進海裏!


    他哀哀叫著將船推出去,坐在船上的卻是其他小鬼。


    然後,出海的小鬼再也沒有迴來。


    ──一群垃圾,肯定是跑到其他地方享樂去了。


    托他們的福,漂到沙灘上的船原本有那麽多,如今隻剩最後一艘。


    因此他到了很後麵才能上船……


    「嗚、咿!?好痛,好痛……痛!?」


    哥布林借由被長槍刺中的少女的呻吟聲,抑製住內心的焦躁。


    或許是因為玩了很久,少女氣若遊絲,不過幸好有把她帶上船。


    是一名獸人──山鼠的氏族,但對小鬼來說並不重要──少女。


    用槍隨便刺雪堆,是天氣開始迴暖時打發時間的好遊戲。


    偶爾會聽見「嗚咿!?」的尖叫聲,表示中大獎了。


    因為可以用槍或鉤子把在雪裏睡覺的蠢貨勾出來,拿來當玩具。


    ──玩到不會動的話,拿來吃就行了。


    「goorgb!!」


    「啊!?喔、呃……!?」


    「gbbog!gggbborogb!」


    「啊啊……!?不、要,住手──嗚咿……!?」


    環視甲板,還有幾個玩具被同伴們埋住,正在大聲哭喊。


    有的脖子上係了條繩子,吊在船中間那根不知道用來幹麽的柱子上。


    這隻小鬼羨慕不已。


    比這種快死的家夥有活力多了。八成是耍什麽小手段抓到的。


    有時也會有不知為何死在熊手下的小鬼,一定是因為他們太蠢。


    因為自己從來沒犯過那種錯誤!


    「嗚……嗚……我、受……夠了……」


    話說迴來,她不能安靜點嗎?


    害船在搖來搖去,這個鹹到不行的水也一直噴過來,感覺很不舒服。


    全是負責開船的那家夥──雖然不知道是誰──的錯。


    假如自己是集團的頭目,肯定能開得更好。那個空有龐大身軀的垃圾。


    ──對了,把這家夥泡進水裏,會不會安靜點?


    「啊、嗚啊啊……!?嗚!啊……不、要……!?」


    哥布林抓住少女的頭發,扯斷了好幾根,直接把她提起來,光這樣就讓她不停哭鬧。


    他拖著少女走向船舷,少女開始揮動四肢掙紮,他便一腳踹過去發泄怒氣。


    小鬼為玩具啜泣的模樣感到滿足,從船上探出身子,準備把她的頭泡進海裏。


    然後──他在遠方看見了東西。是船嗎?是凡人的船。船隊。


    「gbbb……!」


    小鬼臉上浮現笑容。


    看來那些家夥以為坐在船上就會贏,哪那麽簡單。


    那個獨眼女不知道在不在。不在也沒關係。順利的話,自己就能成為船長。


    但可恨的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非得先靠近船。拖拖拉拉的家夥。


    小鬼正準備通知派不上用場的同胞的瞬間。


    「gorogb……?」


    石塊如浪濤般砸了過來。


    §


    「tyrrrrrrrrrrrrrrrr!!!!!!!!」


    北方的戰士們隨著戰女神的咆哮,投擲重石攻擊敵人。


    好幾艘排在一起的戰艦接連扔出石塊,接著逐漸轉為箭雨、槍雨。


    女神官推測,大概是為了拉高吃水線,加快速度。


    戰場上,重石會成為阻礙。十分合理。


    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海灣戰士高明的技術。


    她總是在看哥布林殺手投擲武器,但這不一樣。


    竟然按照先右後左的順序,瞬間扔出雙手中的兩把長槍!


    女神官在驚濤駭浪上拿著錫杖繃緊神經,震撼得屏住氣息。


    她卻直盯著敵陣,集中注意力。


    「grb!groorgb!!」


    「groorogb!!」


    「gorg!gggbb!」


    ──駭人。


    女神官忍不住嚇得顫抖。絕對不是因為寒冷。


    沒錯,眼前是小鬼操縱的,不該稱之為船的物體。


    浮在海麵上的,確實是與北方人的船類似的東西。


    前提是船身沒有缺口、柱子沒有折斷、船帆沒有破洞。


    理應要用來彰顯榮耀的船首像上麵,綁著有言語者的屍體。


    華美的裝飾如今滿是髒汙,曾經的美麗蕩然無存。


    船槳隨便拍著水,宛如快要斷氣的蟲子動來動去的腳。


    沒有乘風破浪,僅僅是於海上漂流。


    那已經不能說是船。是船的殘骸。腐朽的屍體。


    然而,遠看都看得出哥布林們對於自己支配了北風、海洋深信不疑。


    他們揮動武器,淩虐少女,恣意狂笑的模樣,跟勇猛和高貴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存在於此的──隻有醜陋至極,流於表麵的滑稽模仿。


    雖說隻有短短幾天的時間,雖說難以理解,女神官接觸到了北方人的文化。


    正因如此,她很明白。


    ──這是褻瀆。


    那東西是──水上的小鬼巢穴。僅此而已。


    「goroggb!grggb!!」


    「……!」


    在女神官瞪大眼睛前,妖精弓手拉緊大弓吆喝道:


    「他們要反擊了!!」


    哥布林隻是在模仿人類,因此他們判斷不了距離,相信自己也做得到。


    他們舉起手中的長槍、弓箭、石頭,沒有武器就拆下船上的木板,接連擲出。


    大部分都掉進船與船之間的海中,濺起空虛的水花沉入海底。


    飛越漂浮在水麵上的殘骸射過來的武器,也大多被設置於船舷的盾牌彈開。


    跟之前在雪山遇過的箭矢機關一樣,僅僅是拙劣的模仿。


    然而,若女神官的視線範圍內隻有這些,她應該能維持冷靜。


    她在肮髒的綠皮膚(green skin)的縫隙間,確實看見了雪白的女性肌膚。


    小鬼粗暴地把她抓起來,毫不留情將她從船上扔向黑暗的大海──


    「啊…………!」


    在她心想「糟糕」的瞬間。


    骰子的點數,對冒險者和怪物都是平等的。


    一隻小鬼擲出的石斧,基於奇跡般的點數發出尖銳的唿嘯聲,在空中描繪出一道弧線。


    劃出巨大拋物線飛過來的那把斧頭,將高度轉化成速度及力道,直線落下。


    女神官立刻抬頭,看見了它。感覺到斧刃逐漸逼近眼前。


    不能把時間浪費在尖叫這種無意義的行為上。她反射性扭動身軀,倒向地麵──


    「……哼。」


    肮髒的手甲在空中一把將它抓住。


    戴著廉價鐵盔的戰士哼了聲,下一秒便隨手將手中的石斧扔向敵陣。


    旋轉的方向跟剛才那一斧相反,速度、力道卻截然不同。


    「gobbb!?!?」


    騷動聲伴隨臨死前的慘叫傳出。


    「先解決一隻。」


    「謝謝……!」


    女神官按著帽子站起來。臉頰有點燙。


    剛才的失態令她羞愧不已,不過看到北方人戰士為他的行動瞪大眼睛,女神官誠心感到喜悅。


    她悄悄挺起用煉甲保護住的平坦胸部,幹脆地說道:


    「去救那個人吧……!」


    「俘虜是吧。」


    或許是聽見了從浪間傳來的,有言語者微弱的喊叫聲。


    哥布林殺手的迴答很果斷。


    「應該要衝過去。」


    「嗯,通常都會這麽做。盡快接舷──」


    首領(gothi)還沒點頭,鐵盔就左右搖晃。


    「老樣子。」哥布林殺手簡短下達指令。「『水步(water walk)』!」


    「來囉!」


    礦人道士立刻迴應,緊接著,他的唿喚響徹狂風四起的大海。


    「『跳舞吧跳舞吧水精(nymph)和風精(sylph),小心別在陸與海的境界摔跤了』!」


    與此同時,哥布林殺手在船舷上一蹬,跳入海中,濺起水花。


    海水跟冰河一樣寒冷。寒意會使肌肉僵硬,連唿吸都會受到阻礙,更遑論遊泳。


    不過,一瞬間差點沉下去的身體被精靈抬上水麵時,他已經飛奔而出。


    他踩著海水,於浪濤上跳躍。在飛來飛去的石塊底下埋頭奔跑,沒有躊躇。


    手上拿著一盞唿吸戒指的燈火(spark)。


    「啊……」


    對於遭到小鬼淩虐,被扔進海裏的少女來說,那道光該是多大的希望啊。


    精疲力竭的山鼠少女擠出最後一絲力氣,抓住肮髒的皮甲。


    哥布林殺手毫不猶豫將少女的身體抱在胸前。當然是為了背對小鬼。


    「gorooggbb!」


    「gbbb!gorooggbb!!」


    小鬼立刻瞄準主動跳進海裏的蠢貨的背影──


    「要打頭陣至少先講一聲吧……!」


    同伴立刻上前支援。這就叫團隊(party)合作。


    妖精弓手在開口的瞬間躍向空中,從大弓射出的樹芽箭貫穿了天與海。


    膽敢朝天空拉弓的小鬼,下巴到頭蓋骨直接被那支箭射穿,箭矢隨著弓弦發出的嗡鳴聲落地。


    小鬼弓兵無聲墜入海中時,妖精弓手已經踩著那艘船的船桅一躍。


    她身輕如燕地踏著步,不斷從赤柏鬆木大弓為小鬼降下死亡。


    「玩得太開心,小心弓箭掉進海裏!」


    「我才不會那麽笨!」


    她得意地笑著迴應礦人道士的挖苦,輕盈降落在原本的位置上。


    上森人籲出一口氣,撥開垂落於額前的頭發,若無其事地說:


    「我可不想被哥布林嘲笑這把弓這麽弱。」


    「拿森人(elf)當標準的話,大部分的弓都是給小丫頭用的吧。」


    礦人道士哼了聲,悶悶不樂地轉頭望向旁邊。


    這個長耳丫頭一被誇就會得意忘形,就是這部分讓人看不順眼。


    「我想問了也是白問,還是姑且問一下。長鱗片的。」


    因此,他將視線從相識多年的鬥嘴對象身上移開,唿喚裹著羽毛外套的蜥蜴僧侶。


    他臉上之所以帶著壞心的笑容,當然是因為知道對方會怎麽迴答。


    「需要『水步(water walk)』嗎?」


    「貧僧早已決定,待城市迴歸灰燼才會入海。」


    蜥蜴僧侶緩慢起身,手上拿著北方人的大盾,高高舉起。


    然後說著「失禮」,擠開站在船舷處的戰士,把尾巴垂向大海。


    錯愕的戰士們不發一語,看著他想做什麽──


    「抱歉,謝了。」


    「小事,小事……!」


    小鬼殺手抓住那根尾巴,像被釣起來似地迴到船上。


    懷裏的山鼠少女大概是耗盡力氣了,他將軟弱無力的身體放到甲板上。


    「如何?」


    「我來看看……!」


    這句話問出口的時候,女神官已經跑到那位可憐少女身旁。


    她在蜥蜴僧侶舉起的盾牌的保護下,迅速幫她檢查身體狀況,確認傷勢。


    雖然不是嗜虐之神的巫女,女神官侍奉的可是慈悲為懷的地母神。


    保護、治愈、拯救。


    就算不使用神跡,她也懂得該如何為他人治療。正因如此才能擔任神官。


    傷口很淺。饑餓、寒冷、疲勞、衰弱、睡眠不足,通通足以危及性命。


    「……沒事了……!」


    ──但絕不致命。


    女神官馬上清洗少女的身體,用毛毯及外套裹住。


    傷口也該治療沒錯,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必須溫暖身體。


    「嘿,要酒嗎?」


    「先給她喝一點就好,免得她嗆到。」


    女神官慎重卻迅速地迴答礦人道士貼心的提議。


    「酒可以幫助提神,可是光喝酒水分會不足……」


    「這我明白。」


    礦人道士接過形容枯槁的少女,讓她躺在船中央。


    離海浪、狂風、箭雨最遠,守備萬全的安全場所。


    哥布林殺手斜眼看著他將火酒喂進少女口中,低聲沉吟。


    「你怎麽看?」


    「推測還有其他俘虜。此外,雖說有唿吸的戒指,『水步』實屬珍貴。」


    或許是因為距離拉近了,愈來愈多東西命中蜥蜴僧侶的盾牌。


    他絲毫不把發出碰撞聲彈開的攻擊放在眼裏,張開長嘴露出利牙。


    「貧僧認為盡速移動至敵方船上方為上策。」


    「的確。」哥布林殺手點頭。「接舷,殺入敵陣。」


    「──……」


    首領(gothi)沒有驚訝,也沒有讚歎,而是笑了出來。


    真不簡單。


    合作無間的行動,與身經百戰的北方人似是而非。


    此時此刻,他們正在目睹冒險者的「冒險」。


    看見這異樣──卻尊貴的一幕,戰士們心中湧現的情緒是……


    ──值得。


    他們如此心想。


    「遮裏果然也需要冒險者滴組織對唄,老婆?」


    「別滾耍笑(開玩笑)。」


    總是麵色平靜的女主人(husfreya)臉垮了下來,噘起嘴巴。


    「偶們也不會輸。」


    她在鬧脾氣──如果心愛的丈夫發現這件事,她不曉得會露出多惹人憐愛的表情。


    即使身在戰場,女神官還是想像了一下那個情境,忍住笑意。


    當然,女主人(husfreya)的獨眼不可能沒發現這位新朋友在忍笑。


    世界盡頭的姬騎士咕噥道「別笑偶」,做了個深唿吸。


    既然冒險者們已經證明了實力,接下來就輪到他們。


    嗜虐神的巫女吸入結凍的空氣,朝著波浪的另一邊呐喊。


    「『有風就砍樹,有陽光就出海。少女就待在黑暗中,閃避白晝之眼吧』!」


    來吧──襲擊與掠奪(viking)的時間到了。


    §


    「戰鬥陣型!」


    「goroggb!?」


    「gog!gobbg!!」


    船與船用力撞在一起,引發衝擊,北方人扔出去的鉤子牢牢咬住敵方的船,不讓它逃離。


    事到如今才開始著急的小鬼們企圖拆下鉤子,出差錯的小鬼被踹倒在地,可惜為時已晚。


    「上!!」


    「喔喔喔喔喔喔!!」


    帶頭的首領(gothi)號令一下,北方人便湧向敵人的船。


    看見第一個犧牲的不幸同胞,小鬼拿起手中的武器不停揮動。


    生鏽的劍、生鏽的槍,或者粗糙的棍棒。


    那樣的武器卻被戰士們一把抓住,在大盾麵前僅僅是徒勞的抵抗。


    船隻因海浪而搖晃,戰士們組成的盾牆卻依然牢固。


    無異於一座屹立不搖的盾城。


    「推過去──!!」


    「喔喔喔喔喔!!」


    「goroggb!?」


    城牆擋住小鬼的攻擊,往前移動一大段距離,盾牌直接撞向敵人。


    被撞開的小鬼們一個不穩,驚慌失措,掉進海裏緩緩下沉。


    有怕得往後縮的小鬼,有摔倒的小鬼,也有搞不清楚狀況,不停嚷嚷的小鬼。


    無論如何──在這片海洋上,不可能逃得了。


    哥布林們有的要戰鬥有的要逃跑,互相推擠,頂多隻能讓船搖晃。


    「桌頂拈柑(易如反掌)!」


    首領(gothi)咧嘴一笑,一刀砍飛小鬼的腦袋。


    「進攻!」


    「喔喔喔喔!!!!」


    長槍嗡鳴,巨斧咆哮,利劍低吼,六尺棒發出巨響。


    小鬼無謂的抵抗一下就被踩在腳底,肮髒的血液隨著淒厲的慘叫聲飛濺。


    若有小鬼想拿人質當盾牌,就憑蠻力搶過來,以黑鐵劍刃做為替代,劈開他的腦袋。


    發現他們囤積的少許財寶就整箱拿走,將抓著財寶不放的小鬼踹進冰海。


    對他們求饒的叫聲置若罔聞。殺敵,搶走少女與財寶,高唱勝利的凱歌,才是他們的喜悅。


    「─讚美神明(gygax)!!!!」


    「讚美神明(gygax)!!讚美神明(gygax)!!讚美神明(gygax)!!」


    「黑暗荒野之主(arneson)啊還請明鑒!!」


    「大神萬歲(jackson)!願陷阱之王(livingstone)榮光永存!!」


    襲擊與掠奪(viking)!襲擊與掠奪(viking)!襲擊與掠奪(viking)!


    若在平地、洞窟、迷宮遭到小鬼的偷襲,確實會措手不及。


    但如果是在北方的大海、迴蕩冰與火之歌的海洋,於成排的戰艦上作戰──


    「偶們哪可能輸給區區小鬼(歐爾克)!!!!」


    海灣之民(viking)正是海上的霸者。


    「要打混戰的話,就沒我們出場的機會了呢。」


    「是呀。」


    妖精弓手和女神官聊著天,但她們也並沒有閑著。


    雖說雙方正在交戰,人質會一個個送來,也有傷患。


    保護、治療他們,就是被排除在外的冒險者的任務。


    女主人(husfreya)在船中央治療傷勢特別重的人,大顯身手。


    拿酒和醋清洗盾牌擋不住,集中在右半身的刀傷,縫合傷口,用亞麻布纏緊。


    使用女神官看不出跟刑具有什麽差別的器具尋找傷口,拔出箭頭或刀刃的碎片。


    不時縫合血管,完美止血的技術,令女神官非常驚訝。


    養育她長大的寺院,可是隻有在這種時候會使用神跡啊。


    北方戰士當然也是人。


    傷口自不用說,也有人為尋找傷口帶來的疼痛而尖叫、哀號──


    「又不素紅嬰仔(小嬰兒),別為這種小事哭哭啼啼!」


    女主人(husfreya)卻嚴厲地喝斥,鮮少使用芥子(罌粟種子)、菲沃斯(天仙子)種子等止痛藥。


    「這些人已經沒事了……!」


    「多謝!那抹遮幾位也麻煩了──」


    「是……!」


    ──好厲害的人。


    自己正在跟這麽厲害的人並肩作戰。


    女神官非常驕傲,抱著繃帶於狹窄的船上四處奔波。


    而擋在前方守護她們的──是蜥蜴僧侶魁梧的身軀。


    「哎呀,貧僧派不上什麽用場呐……」


    「那就好好保護她們……!」


    他愧疚地說,妖精弓手從旁邊跑過去,單腳踩在船舷上射出箭矢。


    拉緊的弓弦發出宛如豎琴的聲音,每當聲音響起,就有一顆小鬼的腦袋炸開。


    即使目標會因海浪而搖晃,森人的弓箭不是靠眼力,也不是靠技術,而是憑借魂魄擊發。


    北方人戰士也是技術高超的射手,可惜終究遠遠不及上森人。


    若法術大戰揭開序幕,戰場大概又會換一個模樣,不過──


    「小鬼裏麵似乎沒有施法者。」


    待在旁邊的礦人道士,暫時判斷用不著自己出手。


    既然是戰爭,就得聽從指揮官的命令,而那個人正在最前線作戰。


    揮舞長劍,大聲吆喝,率領北方人的模樣──確實是首領(gothi)。


    身為異邦人還能得到這個地位,看來並不隻是因為國王的安排(prince consort)。


    望向旁邊,女主人(husfreya)正帶著略顯得意的微笑,還真是恩愛。


    ──也罷,每個地方有屬於那裏的英雄。


    無論何時無論何處,都非得要由自己表現一番,實乃傲慢。


    連投身於世界危機中心的勇者,都不會旁若無人地在別人剿滅小鬼時插手。


    此地有此地的故事,彼地有彼地的故事。


    永無止境的故事,並非一則又一則的英雄傳奇,而是由人傳頌的敘事詩(saga)。


    「你怎麽看?」


    突然唿喚礦人道士的人,用不著說明,正是哥布林殺手。


    救出俘虜後,他一邊計算「十、十一」,一邊投擲石塊減少小鬼的數量,觀察戰場。


    在戰爭方麵──冒險者能做的事有限。


    他雖然有殺入敵陣的計畫,外人介入合作無間的團隊中,反而會招致危險。


    「哦,問我是嗎?」


    當然,這男人考慮的不會隻有這個。


    「哎,我的看法是,那家夥應該就是他們的頭頭。」


    與我方對峙的船隻殘骸上,有隻特別巨大的小鬼在發號施令。


    跟哥布林殺手一樣不踏進戰場,卻不停嘶吼──


    「goorooggbb!!」


    披著腐爛熊皮炫耀的──小鬼。


    北方的小鬼普遍體積龐大,那隻小鬼又格外魁梧。


    巨大(hob)不足以形容,英雄(champion)又太過抬舉他。


    「竟然扮成熊皮戰士(berserk),豈有此理……!」


    女主人(husfreya)如此斷言。自己心愛的男人、人民,不可能輸給區區小鬼。


    「沒錯。」


    哥布林殺手點頭迴答。


    「不管怎樣,那東西隻不過是哥布林。」


    §


    那東西在寂靜無聲、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展開侵略。


    從遙遠的深海,僅僅靠著聲音及光線抓住獵物,盡情吞入腹中。


    對他來說,那是跟在淺眠中聽見的鼓聲一樣單調、舒適的每一天。


    不,用「每一天」形容可能有點不正確。


    他從未意識到太陽及月亮的流轉。


    連自己此刻身在何處都沒思考過。


    對他而言,饑餓感和食物的所在,就是四方世界的一切。


    他因進食而存在,他的存在隻為進食。


    無論此刻是何時,此地是何處,他知道頭上有聲音時就是那個時候。


    所以,他伸出手。


    身在連死亡都徹底死絕的泡沫睡眠中,唯有這件事可以確定。


    因此──等到他發出聲音偷偷靠近,獵物發現自己正在被他拽入海中時……


    全都為時已晚。


    §


    大海發出轟然巨響爆炸。


    白色波浪如同一根柱子似地從海麵升起,遭到波及的船隻如同木屑似地飛到空中,被吹向四方。


    倘若船隻隨著在空中碎裂的碎片砸在海麵上,人類和小鬼都一樣會被震飛吧。


    蜂擁而至的巨浪導致船隻劇烈搖晃,身體伴隨一陣飄浮感摔在甲板上。


    「什麽……!?」


    不曉得這聲驚唿是出自哪位團隊(party)成員口中。


    有人反射性抓住船舷,有人趴到甲板上,蜥蜴僧侶則用尾巴及腳爪支撐身體。


    連北方人戰士都驚訝得睜大眼睛,抬頭仰望,更遑論小鬼了。


    不──水花底下什麽都沒有。


    因為那是從黑暗的深海無差別來襲的暴虐。


    要說唯一能感覺到的──那或許是一張嘴。


    長滿無數牙齒,純粹為吞食而存在的,嘴。


    那東西翻滾、扭動、蠢動著從深海跳出──隻看得出這件事。


    不幸地沒能墜落於水麵的人,全都被那張嘴咬碎、吞沒。


    暗紅色的血雨、內髒、斷肢,混在如暴風雨般降下的海水之中。


    這讓人懷疑自己精神是否正常的畫麵──有時會連語言都跟著遺忘。


    隨著巨浪打轉的那一瞬間,海浪聲以外的聲音從戰場上消失殆盡。


    「啊,那……那、是什麽……!?」


    女神官趴在地上握緊錫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是海蛇嗎!?可是跟之前看過的完全不一樣……!」


    和過去看見的大海蛇(sea serpent)截然不同。


    那也是隻駭人的怪物,不過──沒那麽恐怖。


    「唔,不會是貧僧等人所知的父祖的同類……!!」


    「從下麵來的……!」


    抓著蜥蜴僧侶的妖精弓手搖晃長耳,連要拉弓都忘記了,尖聲呐喊。


    「又要來了……!!」


    如她所言,海麵再度轟一聲炸開。


    被水柱吞沒的,是冒險者們搭乘的船──旁邊的那艘。


    正在與小鬼交戰的戰士們,留下驚愕的表情沉入海中。


    「啊,啊……!?」


    女主人(husfreya)發出的慘叫聲,不曉得是因為失去了同胞,還是因為船晃得差點翻覆。


    或者是──害怕接下來遭到襲擊的,搞不好會是首領(gothi)搭乘的船。


    「怪物(孽物)!怪物(孽物)來哩!?」


    「素幽鬼(draugr)……!」


    北方人忍不住大喊,驚慌失措。


    無所畏懼的他們害怕的是海魔。不明的深淵之主。


    他們當然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被小鬼壓製住,不過──


    「goroggb!goobbg!!」


    搞不清楚狀況的小鬼,判斷敵人在害怕自己的力量。


    不然就是覺得害怕那種東西的人很蠢,自己是不一樣的。


    哥布林們氣勢大增,紛紛襲向尚未重整態勢的戰士。


    「骰出蛇眼了嗎?」


    礦人道士在劇烈的搖晃中大口喝酒,連一滴酒都沒滴出來,眉頭緊皺。


    「因果輪迴。別讓船翻覆了……!」


    狀況惡劣。


    戰場音樂愈來愈激烈,戰士的咆哮及哀號參雜在一起,大海再度沸騰。


    已經稱不上一場戰鬥。


    戰況被不明的怪物擾亂,現在需要的並非士兵。


    衝進這個混沌漩渦的正中央──無疑是一場冒險。


    「好了……」哥布林殺手靜靜呢喃。「……這次是什麽?」


    至少──不是哥布林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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