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討厭宰相。


    也討厭不久前才見過麵的士兵長。


    但是,她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討厭。


    今晚極度令人不快,不宜搭乘劃破雨後空氣的沙船。


    「哎呀,公主。看來您心情不太好。」


    連吹過沙船甲板上的風,都蓋不掉飽含諷刺意味的黏膩聲音。


    公主用倘若視線能殺人、這個人肯定已經當場斃命的銳利目光瞪迴去。


    「哪有人看到那種東西心情會好!」


    這句話語氣粗俗,並不符合她高貴的身分。乘風而來的沙塵順手將它擄走。


    宰相把手放在腰間的彎刀上,看著都城的影子嗤之以鼻,彷佛在表示不屑。


    毫不掩飾地暴露在光線下的藍黑色肌膚,是他體內流有暗人(dark elf)血液的證據。


    「哎,確實是稍顯不雅之策。那反映出了士兵長的本性……」


    「虧你有臉講出這種話……」公主緊咬下唇。「若父親還在世,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是啊,他的死著實令人惋惜。」


    宰相的語氣聽不出惋惜之情,緩緩搖頭。


    「我也十分心痛。他的部下裏頭,居然有那種染指邪法之人。」


    這次──他說的似乎是事實。


    宰相憂鬱地皺眉,看起來心情的確不好。


    就公主來看,他目擊那一幕時也是同樣的表情。


    然而,若他在那個情況下還有辦法麵露喜色,也隻能說他的本性跟小鬼同等級吧。


    「那個人根本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麽。不過,他肯定覺得自己的思緒很正常。」


    「結論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的士兵長和允許這種事發生的你,都跟小鬼一樣。」


    正因如此,公主吐出的強烈諷刺,似乎深深傷到了宰相的尊嚴。


    他瞪大眼睛,眼中燃起熊熊火焰,像要抓住她似的逼近公主。


    「──您以為光憑秩序就能治理國家嗎?」


    「就是因為隻在乎秩序,國家才會滅亡。」


    公主卻壓抑住瞬間的畏懼,將空氣吸滿豐滿的胸膛,一口氣迴答。


    「不過隻肯與混沌聯手之人,肯定也會有同樣的下場。」


    「您講得像是親眼見證過。」


    「是啊。你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是什麽德行嗎?」


    膚淺、狡猾、愚蠢又傲慢──無藥可救。


    「你沒有智慧,也沒有勇氣。在你手中的,隻有骯髒傲慢的力量。」


    公主悄悄吐氣,控製住正在打顫的雙腿,堅定地凝視前方。


    雖說宰相不打算立刻取她性命,她仍隨時都在與恐怖為伍。


    他篡奪了王位。若沒辦法讓公主承認他是正當的繼承人,民眾八成會群起反抗。盡管可以靠蠻力製伏,但他並不想多費工夫……


    因此宰相才讓公主目睹那個畫麵,想打擊她的內心,可惜一切都是徒勞。


    現在的她,還有那麽一小塊可以繼續立足的容身之處。


    她利用自己豢養的老鼠提出委托,設法讓擔任侍女的兩位朋友成功逃出王宮。


    她們一定會帶救兵來。為這個國家驅散黑暗的救兵。一定。


    「噢,對了。」


    宰相忽然像想起什麽般開口,看都不看她一眼。


    「若殿下在擔心朋友,我得告訴您那沒有意義。」


    「……!」


    「您應該也明白我國的士兵有多麽優秀,很快就會為殿下獻上她們的人頭。」


    公主開口想說些什麽,這次卻說不出話。


    「時間所剩無幾,請您仔細考慮。」


    宰相沒有再多說什麽,彷佛對公主失去了興趣。


    公主勉強撐住差點跌坐在地上的雙腿,迴想起與自身性命相連結的魔法沙漏。


    沙子落盡時──公主的生命及靈魂都會被奪走,永遠被妖靈玩弄於股掌之間吧。


    宰相肯定覺得這樣也無妨。


    不知是因為覺得操縱沒有自我的人偶太費力,還是暗人的殘虐個性使然……


    他給自己時間考慮的理由,公主隻想得到這些。


    即使雙手未施枷鎖,即使雙腳沒被鎖鏈束縛住,如今的她依然是別人手中的俘虜。


    而一旦迴到城內,她肯定連房間都踏不出去。


    不過──這不代表她連言行舉止都必須表現得像個俘虜。


    ──別低頭俯瞰泥巴,至少抬頭仰望星空吧。


    就算天空依然籠罩著厚重的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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