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聽了一件怪事。


    現在是津木同學前來商量的隔天──早上的班會與第一堂課之間的休息時間。教室裏分成了正在暢談昨天發生的事或是今天預定計畫的活潑集團,以及看著手機或雜誌的安靜集團。


    至於我──正雙手抱胸、緊盯著桌麵。


    那裏放著混在下一堂課的教科書之中的《機械城謀殺案》。


    「什麽?你還在看那個嗎?」


    用輕飄飄到讓人懷疑會不會浮在空中的聲音對我說話的人,是坐在左邊靠窗座位的山田雨惠。她的桌麵上空空如也,本人正悠閑地托腮看向我。


    一大早她顯得比平常更加想睡,帶有迷茫的眼神與撒嬌似的聲音,要不是看到她接下來大打一個哈欠,我或許就要對她心動了。


    我明明就是因為雨惠的關係才會陷在這個問題之中,她的態度真是毫無責任感至極。然而我很不可思議地並不生氣,或許是因為我已經瞭解她的個性是隻為了瞬間的快樂就會豁盡一切吧。


    「我姑且也算接受了委托,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吧。」


    我用有些陰沉的態度對她說道。雨惠對此完全沒有反應,依然笑著接話:


    「所以說有進展嗎?」


    「…………完全沒有。」


    所以我今天也充滿憂鬱。雖然很羨慕雨惠一副輕鬆的模樣,但我也不想學她就是了。


    「如果這麽簡單就能解決,津木同學也不會委托別人幫忙了吧。」


    我差不多開始不會為了突然插話的聲音感到驚訝了,說話的人是坐在右邊、山田姊妹之中比較正經的那一位?山田雪音。她桌上的教科書、筆記以及筆記工具的配置就像照著模板放置一般,其上有一本打開著、包有書套的文庫本。


    她和姊姊的姿勢完全相反,直挺挺的背脊勾勒出有如女學生製服範本的理想棱線。從窗外照射進來的光芒在她的眼鏡鏡片上產生扭曲,為雪音總是耿直的雙瞳添上神秘的色彩。


    我迅速地偷瞄了雪音一眼,然後目光迴到桌麵。


    那裏果然放著《機械城謀殺案》。


    那是本青少年推理小說,過去是由雪見推理文庫所出版的作品,據說是《名偵探 幌目十六彥之事件簿》係列的最後一集。


    由於雪見推理文庫是從雪見書房的輕小說分類之中衍生出來的,所以封麵采用漫畫風格的插圖,並有載明插圖繪者,封底則寫有故事概要,光看封麵就隻是本輕小說。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要帶出氛圍,這本書效仿推理小說,在折口──就是書封包住文庫本本體所折起來的部分──記載了登場人物的介紹。另一側的折口則是寫有作者簡介。


    就隻有這樣。


    真的就隻有這樣。


    放在我桌上的《名偵探 幌目十六彥之事件簿5 機械城謀殺案》並沒有文庫本存在。


    就隻有空空如也的封麵。


    「…………這個到底該怎麽辦啊?」


    隨著宣告第一節課開始的鍾聲在頭頂迴蕩,我不禁這樣喃喃自語。


    ◆


    先把時間拉迴昨天的午休。


    「就是這個……」


    午休時間並不算長,我邊吃便當邊聽津木同學說他要商量的事。津木同學把自己的便當拿過來,坐到我對麵……我可以感覺到來自左右兩側雙胞胎好奇的視線。


    津木同學把有問題的《機械城謀殺案》(隻有封麵)放在我與他的便當盒之間。


    我難以做出反應。不管怎麽看封底的概要,都隻能看出它很像輕小說的外封。


    「那是什麽?漫畫嗎?」


    首先發言的是正沙沙地咀嚼著便當裏的萵苣,同時探過頭來的雨惠。她明明比我跟津木同學更不熟,說話卻依然毫無顧忌。


    津木同學似乎對於一臉理所當然地介入對話的雨惠感到困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不是漫畫,是輕小說。是小說。」


    聽到我的迴答,雨惠很明顯失去興趣,說著「什麽嘛,是小說啊……」,把注意力轉迴自己的便當盒。你是討厭讀文字的小學生嗎?


    「那是……雪見推理文庫嗎?」


    取而代之的是雪音說話的聲音。由於她會在用餐時間摘下眼鏡,她現在正眯著眼看著我的桌麵。


    「你知道嗎?……呃,山田同學。」


    雪音就稱唿為「山田同學」也沒關係……我一麵如此迴憶一麵問她,雪音則是輕輕點頭表示「知道」。


    「雪見推理文庫是從雪見幻想文庫中衍生、專門出版推理小說的輕小說類別……大概是這樣。」


    「具體來說是怎樣?」


    「實際上,其中也有很多沒有解謎要素的作品,後期似乎比起推理要素更加重視戀愛要素……話雖如此,但它早在十年前就停刊了,所以我幾乎沒看過。」


    「咦──是這麽久以前的書啊……」


    我有些驚訝。原來那麽久以前就有在賣輕小說,而且還已經停刊了嗎?我眼前的《機械城謀殺案》封麵雖然有些傷痕,封底上緣還有些破損,但是經過pp加工處理的表麵依然帶有光澤,看起來並不老舊。上麵畫著的應該是主角的青年與少女的插圖,風格也跟現今的動畫很像,應該能說是數十年如一日吧。


    「真不愧是班長,知道得好清楚。」


    津木同學往對著舊書滔滔不絕的雪音投以感歎又困惑的眼神,雪音則像是要逃避他的視線般向前傾身,她簡短地迴答了「沒這迴事……」後,把便當盒裏的金平牛蒡送入口中。


    雖然好奇心旺盛的部分跟姊姊一模一樣,怕生的部分倒是截然不同,這對姊妹一如既往地非常兩極。


    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津木同學看起來像是在這麽想,因為他看起來很可憐,於是我把話題拉迴正題。


    「所以,這本……這張封麵怎麽了?」


    「啊,對。這是我在圖書室的倉庫找到的,整個係列最後一集的……封麵。」


    上麵確實有用大約是《機械城謀殺案》這個標題字體約四分之一大小的字寫著《名偵探 幌目十六彥之事件簿5》。


    「這本前麵的一到四集都是圖書室的藏書,所有人都可以借閱。」


    「這裏的圖書室有輕小說啊……」


    津木同學的緊張稍稍緩解下來,接著露出笑容。他會自願成為圖書委員的候選人,大概也是因為很喜歡書的緣故吧。


    「是啊,我也有點驚訝,不過圖書室裏的書籍種類意外地多呢。這本書出版的時候好像很多人想看,另外也有很多以前的小眾輕小說。」


    「但是如果增加那麽多書,圖書室不會放不下嗎?」


    我在入學典禮的隔天有去圖書室參觀過,大小與我的認知差不多,外麵看起來也沒有倉庫。在我問出這個簡單的問題時,津木同學的笑容卻變得苦澀。


    「無法繼續收納的舊書會贈送給圖書館,有些也會在走完手續之後讓想要的人帶走,剩下無法處理的就隻能廢棄處理……或是當二手書賣掉。


    這本書好像就是因為流程錯誤,書籍的部分被當成二手書賣掉了。」


    所以才會隻剩下空虛的封麵嗎?見我點了點頭,津木同學終於向前推進話題。


    「所以……這次跟你商量的事也算圖書室使用者的願望。因為對方無法得到這本書的本體,明明都看到第四集了,卻無法看最後一集,讓人很焦躁呢。」


    「如果用買的呢?」


    這句非常直球的發言出自雨惠之口,她正用筷子夾起上麵灑有魚鬆的飯。這番發言雖然直接,但我也有同感。難道圖書室連買一本文庫本的預算都拿不出來嗎?


    「沒辦法。這本書不但絕版了,在網路上幾乎找不到二手書,即使有也加價超多,根本下不了手。似乎是因為那時文庫準備收掉而減少了出貨量,當時就很難入手,也因為如此,附近的圖書館同樣沒有這本書。」


    原來如此,似乎很難取得實物。不過……


    「……那你就算找我商量,我想我也幫不上忙。」


    就某種意義來說,這是比琴之橋同學那時更難解決的問題,對沒有打工的高中生而言,經濟層麵的問題實在無能為力。


    津木同學或許察覺到我打算拒絕,他向我伸手做出「等一下!」的手勢,快速地說了下去:


    「對!所以我已經放棄取得這本書了……說是這麽說,我還是會繼續找。我想要拜托戶村同學的事跟我一開始說的一樣,我想請你找出犯人。」


    「你說犯人──」


    我終於理解了。


    「是指這本小說裏發生的……謀殺案的犯人?」


    「沒錯沒錯。那位說想看第五集的圖書室使用者,說自己至少想要知道犯人是誰。」


    「──那是邪門歪道呢。」


    沉默了一陣子的雪音用尖銳的聲音說道。別說是津木同學了,連我都覺得背脊一涼。熱愛看書的她似乎對此有所堅持,不過我也稍微能懂那種感覺。


    「……明明想看推理小說,卻想要一口氣跳過推理直接找到犯人,這樣不就毫無意義了嗎?」


    雪音點頭讚同我的發言,甚至連津木同學也坦率地說出「哎,是這樣沒錯……」。


    「因為《名偵探 幌目十六彥之事件簿》除了是每一集事件獨立的推理小說,同時也是連續的故事小說。


    在第四集的最後,宣告了第五集的犯人是查明貫穿整個故事的幕後主使的線索。所以那位使用者似乎認為如果無論如何都無法入手第五集,那至少要知道幕後主使的身分,見證整個係列的結局。」


    「嗯──……也罷,我理解想要知道犯人的想法啦。」


    雖然不抱期待,但我姑且確認了一下:


    「網路上有人爆雷之類的嗎……」


    「沒有。用相關的關鍵字依序確認,也瀏覽遍了推理小說、輕小說相關的討論區,卻還是行不通。這些都是圖書委員裏麵熟悉電腦的人幫我查的,所以我想是真的沒有。」


    果然隻能舉手投降了嗎……?


    我再次拿起封麵端詳,映入眼簾的是從封麵橫跨到封底、俊秀的青年與女性一同被齒輪、發條等等機械零件形成的奔流所包圍的畫麵。封底以橫書寫著作品概要,封麵側的折口寫有登場人物的介紹,封底的折口則寫了作者的簡介。


    概要如下。


    名偵探幌目十六彥與打工助手後流愛鈴這對性格截然不同的搭檔,好不容易解決了鞍馬亭的慘劇!然而,那其實是新事件的序幕。轉眼間又接下任務的十六彥與愛鈴,被招待到曆代當家都喪命於其機械機關之下的鬼海家豪宅──又名為機械城。十六彥為了保護接到殺人預告的當家而展開調查,然而他的努力隻是徒勞,當家?匠死於密室之中。宿敵朱萬?路秋大肆嘲笑偵探的失態!作者傾盡心力創作的青少年推理小說,在此堂堂步入尾聲!


    ……就我個人而言,這是段還算有趣的文案,我可以理解隻能看這些卻無法閱讀內文的悲傷。我一麵這樣想,一麵繼續閱讀登場人物介紹。


    鬼海匠 ……明治時期以來的富豪世家?鬼海家的當家。60歲。嚴格且多疑,在鬼海家握有絕對的權力。收到殺人預告的當事人。


    鬼海則子 ……匠的再婚妻子。45歲。原本是鬼海家的女傭。


    鬼海工一 ……匠的長子,前妻所生。28歲。已經接手所有家業,是鬼海家優秀的繼承人。


    鬼海切子 ……匠的長女,與則子的小孩。19歲。麵臨非己所願的策略婚姻。


    左真吾 ……切子的訂婚對象。25歲。知名建設機械製造商的公子。


    久能劍二 ……長年與鬼海家交易的貿易商。44歲。與中國黑手黨有所關聯。


    李王機 ……來自中國的留學生,在久能的介紹之下寄宿於宅邸。21歲。以畫家為誌向,獲得鬼海家的資助。與切子墜入情網。


    幌目十六彥 ……名偵探。眉清目秀但帶有怪人氣質的青年。


    後流愛鈴 ……在幌目偵探事務所打工的助手。


    居住於奇怪豪宅的可疑家族,還有聚集到他們身邊的怪人們。


    雖然我看的推理小說不多,但是推理小說的氣息意外地濃厚。印象中被重製成電視劇或電影的昭和時期偵探小說,大多是這種感覺。


    最後是作者簡介。


    貓之洞開路


    榮獲第一屆雪見初期推理小說大賞銀賞出道。本作在展現出輕小說風味的同時,作者又偏執地遵守正統推理小說的作風,被各界評為令人意外的異端人士。在出道作兼代表作的本係列完結之際,作者依然全力貫徹獨特的作風。今後預計繼續探索新的境界。


    作者照片的位置放了擬人化的胖貓插圖。


    總結津木同學的發言,就是我必須依靠右邊羅列的這些情報,找出原本用了這個封麵的內容物──一集文庫本──才查明的犯人。


    ……不,雖然這樣會顯得我很頑固,但也沒辦法吧。


    這下真的得拒絕才行──我這麽想著並抬起頭時,正好看見雙手合十、呈現祈求動作的津木同學。


    「我想這件事應該很困難,但是戶村同學一天內就解決了琴之橋同學煩惱已久的問題吧?


    我聽管理圖書室的老師說,最近因為手機盛行的關係,圖書室的使用者減少,好像變得沒什麽立場,因此希望能盡量迴應使用者的請求。


    ……你真的不能幫忙想點辦法嗎?」


    看見這麽老實的人有困擾,總覺得自己不能完全置身於事外。


    於是我忍不住又點頭答應了。


    ◇


    ……就在我反芻著昨天發生的事情之際,上午時光流逝而去,終於來到今天的午休時間。


    今天輪值圖書委員的津木同學前往圖書室了。雖然他跟琴之橋同學不同,沒有開口催促我,但顧慮重重地詢問進度,在另一方麵令我更加難受。


    「唉……」


    我沒有立刻享用便當的欲望,而是歎了口氣,就在這時,我感受到一股盯著我側臉的視線──是從右邊傳來的。


    轉過頭一看,雪音正用欲言又止的神情看著我。


    「……怎麽了嗎?」


    「啊,沒事……」


    笨拙的班長反射性地對我迴以否定句。她正要解開便當包巾上的結,卻忽然停下動作,重新麵向我。


    麵對以端正的姿勢、抬頭挺胸地轉身麵向我的雪音,我總覺得自己有些失禮,於是也轉身正麵對著她,現在構成了兩個人麵對麵的狀態。雪音看起來有點膽怯,但還是在下定決心後開口說道:


    「其實我看完了。呃……那個──」


    我察覺到她沒說出口的話中之意,於是從抽屜裏拿出《機械城謀殺案》的封麵,雪音點了點頭。


    「啊,當然不是第五集(那個)的內容物,是係列作最開始的第一集,書是從圖書室借的。」


    原來如此……說不定其他地方也有線索。因為故事是連貫的,前作的內容或許會間接指出犯人。不過……


    「你還特地去看了書啊。」


    被委托的人再怎麽說都是我,盡管我沒想到可以去找書來看有點令人懊悔,但如果她先指出這點,我是可以自己看的。


    「……那個,因為這次好像是雨的關係,才害你沒辦法拒絕,而且我也還滿喜歡讀這種書的。」


    她的口氣依然很有距離感,但我注意到她在說到「還滿喜歡」時聲音變得柔和,我頓時感到一陣歡欣。


    她真的很喜歡這類東西呢……


    但是在對方認真說話的時候,我也不能一直保持安靜。


    「所以……你知道什麽了嗎?」


    「不,什麽都沒有……要說的話,就是跟作者介紹寫的一樣,作者是一位對於按照推理形式、公平競爭等有所堅持的作家。依照他的後記所說,為了展現出推理作品的『氣息』,登場人物一覽似乎是由他親自書寫並刊載於書上的。


    在隻看了一本的情況下,感覺劇情有點不起眼,但會很巧妙地提示伏筆,在最後的推理場景一口氣收迴,手法非常漂亮。我倒是滿喜歡的。」


    嗯……雖然她特地去看了同係列的書,但沒看到最重要的伏筆,眼前的狀況果然還是束手無策。


    「反過來說,每一集的事件都是獨立成篇並完整結束,所以我想應該很難從前一集預測下一集的犯人……對不起,沒有幫上忙。」


    雪音失落地垂下肩膀,她或許是真心地認為自己有責任吧。明明有錯的人就是雨惠──在一旁搧風點火,得知講的是小說後立刻失去興趣,之後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慌張。


    「不,不會!光是知道這些就算有所進展了!……話說迴來,雖然這麽說對津木同學很抱歉,但是隻憑這薄薄一張紙就要找出犯人,真的不可能啊。」


    盡管覺得這麽說也沒辦法安慰她,我還是表現出這本來就不可能解決的態度,把封麵遞到雪音的麵前。雪音用像接下名片那般慎重的動作接過去,並規規矩矩地戴上眼鏡看著那張封麵。


    「可是……重新看過後,我覺得這是一本不會被視為輕小說的正統推理小說呢。而且最後一集還特別堅持依照推理小說的規則書寫──」


    「規則?推理小說還有那種東西?」


    插嘴讓雪音沒有把話說完的人,是直到剛才為止都一直保持沉默的雨惠。原因無他,單純是她在第四節課的最後睡著,直到現在才醒過來罷了。


    所以她的聲音充滿了半睡半醒的睡意,平常表現溫婉的雪音眼神變得有些兇狠。雖然知道雪音的怒火是朝向正在揉著眼睛、壓抑住哈欠聲的姊姊,我的背脊依然感受到一陣涼意。


    即使如此,為人嚴謹的妹妹依然用壓抑著怒氣的聲音迴答:


    「……是啊。很有名的諾克斯十誡之類的,範?達──」


    「讓我看一下那個。」


    雪音的話還沒說完,雨惠不知怎地突然有了興趣,她一口氣探出上半身,向《機械城謀殺案》的封麵伸出手。


    然而雨惠和雪音之間還隔著我的座位,我不得不連忙向後仰,避開雨惠逼近眼前的軀體,輕柔擺動的長發飄來柑橘類的香氣,讓我的心裏充滿類似於罪惡感的情緒。


    與此同時,垂著眼說話的雪音由於封麵突然被扯過去而陷入了混亂。


    「等……雨,住手,會破掉──」


    其實她隻要放開手就好了,然而,或許是「必須好好保管托付給自己的東西」的想法同時運作,讓她的腦袋有些打結。雪音就這樣被姊姊扯過去而站了起來,就在雨惠終於搶到封麵且迴到座位時──


    雪音失去平衡,跌到了我的腿上。


    我無法避開,更來不及撐住她。隨著隻能用難以言喻的柔軟來形容的觸感傳來,我的腿被完全壓住,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


    「啊……啊……!」


    雪音恐怕也跟我一樣吧。因為自己的體重壓迫到胸口的關係,她發出了悲鳴,為了要趕快起身而扭動身體。


    或許是反射性動作吧,但她現在的姿勢就像蓋在暖桌上的棉被,手腳難以施力,而且我的腿也會晃動,讓她很難自己起身,更何況雪音似乎不怎麽擅長活動身體。


    最後的結果違反了她的期望,就像上天開了個玩笑似地,隻是讓她在我的腿上貼得更緊,形成了雪音被桌子與我的身體夾在中間、無處可逃的狀態。


    對於被壓住的我而言,麵對來自他人、遠比自己柔軟的體重壓在腳上摩擦這種初次體驗的觸感,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跟攙扶她的時候不同,彼此觸碰的都是不太會被他人碰到的身體部位──而且還貼得如此緊密。


    如果要協助她起身,我就不得不觸碰她的身體。這對於與她相識時日尚淺的男高中生而言,實在是很困難的決定。


    「嗯?你在幹嘛啊雪。才春天就在打水練習?」


    理應要從正前方伸出援手的姊姊,終於把注意力從封麵上移開,對妹妹說出漫不經心的發言。


    盡管雪音接著對她投以求助的眼神……不過雨惠似乎被《機械城》的封麵吸引了注意力,很快又把視線移迴手上。


    「唔……雨……!」


    雪音用痛苦又哀怨的聲音唿喚著。她一出聲,緊貼在腿上的腹部也發出震動,彷佛在我的腿上搔癢。


    ……不行。得快點想辦法……不行。理性要消失了。


    「抱歉……山田同學,我要稍微碰一下你的腹部。」


    我迅速地如此宣言,用手臂環住雪音的腹部,在站起身的同時把她的身體托起來。因為我照顧過喝醉酒的姊姊,這一連串動作很熟練。但是現在的緊張感跟把從懂事前就認識的姊姊隨意丟進棉被裏完全不同。


    雖然她比姊姊還輕,但一名同班同學的體重再怎麽樣都不會太輕,我發出細微的低吟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唔…………山田同學,站好。」


    「咦?啊……好。」


    在雪音以有如貓被抱起來的姿勢雙腳離地的瞬間,她就踩上地麵重新站好了。我感受到手臂上的重量消失,便唿了口氣,放開她的身體。


    重獲自由的雪音,她的模樣就像被台風吹過一般慘烈。總是穿著整齊的製服淩亂地滑落到肩膀,在戴歪的眼鏡後方,雙眼正噙著淚水。


    她拿下眼鏡,滿臉通紅地看著我,在我感受到那雙濕潤的雙瞳銳利地瞪視著我之時,她又飛快地轉頭移開視線。看起來她也知道對我生氣實在不合理,似乎還留有幾分冷靜……得救了。


    這恐怕是她自高中入學以來受到最大的屈辱,遠比跑一百公尺的時候跌倒還要丟臉。所幸附近座位的同學不是去買麵包就是去食堂,得以避免如此醜態被人擴散到社群網站上。


    看到模樣如此悲慘的雪音站在我的麵前……


    「那、那個……」


    我開口了,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才好。說對不起也很奇怪,但如果老實說謝謝,那就是變態了。


    「……請……請你忘掉這件事。」


    在我猶豫自己該怎麽開口的時候,雪音隻說了這句話,她平複紊亂的唿吸並整理製服的動作看起來莫名煽情。


    我帶著複雜的神情點點頭,別開視線,但我其實沒把握能忘掉這件事。


    「這個人……怎麽又……」


    雪音盯著手鏡喃喃自語著,接著憤怒的班長在整理完儀容後,來到雨惠的背後。如今又更專心閱讀那張小說封麵的雨惠,沒有注意到雪音接近。


    然後──妹妹對著姊姊的頭頂,毫不留情地揮下一記手刀。


    「好痛!?雪你突然幹嘛啊!」


    這次輪到雨惠噙著淚水轉頭看向雪音,然後她的額頭又再次被手刀打中。


    「那是我要說的話才對!都是雨害我碰上那種事……!」


    我可以理解雪音憤怒的心情。我懂,嗯嗯。我看著她們,就在我迴想起「那種事」的內容時,我與雪音對上了視線。她恢複正常的臉色再度漲紅起來。


    「請你忘掉!」


    「好、好的……」


    看起來暫時不要跟她對上視線比較好。總之,我準備拿出便當。


    「而且明明就是雨自己問什麽是推理小說的法則,為什麽要在別人說話的時候幹擾人家?你是小學十年級的學生嗎?」


    這個時候雪音還在繼續說教,而雨惠迴應雪音的聲音聽起來就像任性的小孩。


    「總而言之,我就是想知道嘛──……那個叫什麽?諾克斯十次?」


    「諾克斯、十誡。」


    聽見雪音把幾個字斷開來強調並且糾正,雨惠則是敷衍地說「對對,就是那個──」,同時拿出手機。上麵的黑貓吊飾就像它的主人一樣輕浮地搖晃著。


    「維基上麵有嗎?諾?克?斯?十……」


    「等一下。」


    麵對打算開始搜尋的姊姊,雪音搶過手機阻止她。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查諾克斯十誡,但是維基百科因為所有人都可以編輯的關係,有很多不可靠的資料,常常使用是很方便,但一不注意也有可能取得錯誤的情報──安東尼?霍洛維茨這麽說過。」


    「誰啊?霍羅威茨先生……?」


    我碰巧知道雨惠正一臉掃興地提問的人名。


    「是寫了《喜鵲謀殺案》的人?」


    我不禁脫口而出,那是一本獲得許多獎項的推理小說。我還以為說出來之後又會被雪音瞪,沒想到她一改先前嚴肅的神情,轉而露出微笑。


    「咦,你知道啊?雖然提到維基百科的是其他作品就是了。」


    「我是沒有讀過啦……但是最近看的書評影片有介紹到。」


    「咦!?影……影片…………呃,這樣啊……」?我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奇怪的話,雪音的反應卻很不自然。雖然我有些在意,但馬上被急著提問的雨惠搶先了。


    「維基不行的話要怎麽查?雪,你全部都記得嗎?」


    雪音慌張地重新轉向姊姊,她微微歪著頭迴答:


    「我或許沒什麽自信可以完美地記住……不過如果要查的話,很快就可以查到了。」


    「所以說要怎麽做?」


    雪音看著嘟起嘴急於獲得答案的姊姊歎了口氣。


    「這就是使用者減少的原因啊……」


    聽到這句話我就懂了,她指的是離教室(這裏)很近又適合查詢資料的地方。


    意即這次問題的起點──圖書室。


    不到一分鍾後,我們三個人已經走在前往圖書室的路上。校舍大致上是個h字形的設施,教室與特殊教室樓位於左右兩側的縱線,除此之外的設施則位於串聯兩邊的橫線,而圖書室幾乎占據了二樓整個橫線的部分。


    從一年級教室走過去,隻要下樓再走十幾公尺就能抵達。在這段不遠的路途上,我向走在身旁的雨惠抱怨:


    「……不能吃完便當再去嗎?」


    「哎呀、哎呀,不是都說打鐵趁熱嗎?因為我現在就想要查嘛。」


    雨惠如此迴答時露出了笑容──和解開琴之橋同學的困擾時一模一樣。她直到剛才都充滿睡意的眼中,像是加上了背光式照明一般閃閃發光。


    這樣一來我就無法阻止她了,而且我也不想阻止。


    那天放學後,我感受到了與這奇特的女孩子一起梳理開糾結的事實的快感,而且隻要體驗過一次就會上癮。


    隻是因為這次的「事件」實在太單薄了,感覺自己實在束手無策……


    當時也在場的另一個人?雪音又是怎麽想的呢?我這樣心想並看著她走在前方的背影。我們之中唯一有在使用圖書室的雪音毫不猶豫地走在最前麵。


    或許她是想要從自己擅長的領域為剛才的失態扳迴一城。明明不用介意呀……我看著雪音的後腦勺這樣想,然後我突然被雨惠用手肘戳了戳側腹部。


    我以眼神發出詢問並轉頭看她。雨惠壓低音量,說出了不得了的發言。


    「欸──欸──戶村同學,你喜歡我們家的雪嗎?」


    「什麽?」


    我差點忍不住大叫出聲,但還是慌忙地把聲音壓了下來。


    「……你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這個嘛,雪音絕不會是討厭的對象。我認為她雖然在某些方麵很嚴格,但也是個明理的人,從各種小地方也能窺見她親切溫柔的一麵。


    「之前你們肩靠著肩的時候,雪也難得地看起來很開心。」


    她是說我之前扶雪音去保健室的時候吧。確實,在聊安樂椅偵探的時候,雪音表現出很熱衷、快樂的模樣……嗯,老實說真的很可愛。


    剛才的「接觸意外」也是很不錯的迴憶,甚至到了我懷疑自己上輩子到底做了多大善行的地步。不過這是不是戀愛方麵的感情,就是另一迴事了。


    雨惠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她繼續說道:


    「剛才她趴在你腿上時不也表現得很害羞嗎?我都刻意不去打擾你們了,你竟然馬上就扶她站起來了。唉──唉──真浪費。」


    ……原來你那時是故意無視妹妹的求救啊。


    「不,那算是乘人之危……她內心應該很受傷吧。」


    對於嚴肅又纖細的雪音而言,自己竟然和家人以外的男性有那麽親密的接觸,這件事應該會在她心中留下非常不愉快的記憶吧。


    然而殘酷的姊姊一派輕鬆地笑著擺了擺手。


    「沒關係啦,沒關係。雪就如你所見,總是一本正經,沒辦法與周圍的人融洽相處,尤其麵對男生時會更嚴重,像剛才那樣讓她稍微習慣一下靠近男生會比較好。」


    這樣效果會怎樣啊?說不定她隻有強烈的厭惡感。不過……


    「沒想到你還滿為妹妹著想的……」


    雨惠抬頭挺胸地走著。


    「對啊,因為我是姊姊。如果雪音可以圓融一點,或許就不會那麽常對我說教了。」


    「結果是為了自己喔……」


    「這個嘛,我也不希望靠近她的對象是奇怪的男人,戶村同學似乎沒什麽危險性,感覺上很適合初學者?」


    「沒有危險性……」


    「實際上就是啊。」


    「是也沒錯啦……」


    我總覺得難以釋懷。適合初學者不就是在說我不夠男人嗎?所以雨惠才會也這麽──


    雨惠突然停下腳步,我也跟著停了下來。定睛一看,我們抵達圖書室的門口了。


    雪音在門口用彷佛看到髒東西的眼神看著我們。


    「你們感情還真好呢。」


    確實──我們正以雪音無法聽見的音量對話,臉也不知不覺靠得愈來愈近。我慌張地抽身離開,但已經太遲了。


    我迴過神時,雪音已經獨自一人進入圖書室,接著唰地一聲關上門。


    雨惠跟我──不知自己臉上現在是什麽表情──截然不同,她滿不在乎地勾起嘴角哼笑一聲。


    「真可惜,被甩了。」


    ……我才沒有被甩。


    我追在心情變差的班長身後進入圖書室,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坐在櫃台的津木同學,他正從一位體型圓潤的女孩子手中收下歸還的書籍。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們,由於不該打擾他工作,所以我們以眼神打招唿,從他麵前走過,然後走進擺有閱讀桌以及自習區的空間,書架的位置則是在更後麵的地方。


    我們很快就找到雪音了,她緊靠著搜尋藏書專用的電腦,用快到讓人無法跟上的速度輸入文字尋找書籍,並寫下筆記。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把眼鏡戴迴去的。


    「怎麽樣?有找到嗎?」


    雨惠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用天真無邪的聲音唿喚她,接下來輪到雪音壓低音量了。


    「不要這麽大聲說話……這裏是圖書室。」


    「沒什麽人在啊。」


    誠如雨惠所言,圖書室的閱覽、自習區沒有什麽人。考試前的狀況或許會有所不同,不過再過一陣子才是期中考,因此自習區隻有兩個正在翻閱雜誌的人。


    雖然津木同學也有說過,但使用者真的少到該抱有危機意識的地步了。這次他之所以會來找我商量,或許問題遠比我想的還更現實。


    「即使如此,這也是禮貌。你剛才明明就能跟戶村同學說悄悄話。」


    「好、好啦……」


    就連雨惠都讓步了。和凡事都隨意帶過的姊姊不同,妹妹好像意外是很會記恨的類型。


    「我找到應該有記載的書了,趕快去查吧。」


    雪音的做事方針非常地符合班長的風範。她把筆記交給我和雨惠──那是圖書室所準備、利用影印紙背麵並切成方形的紙張。雪音在筆記上寫著書架編號以及書名,意思似乎是要我們分頭去找。


    話雖如此,不過我們要找的是記載著類似文章的書籍,因此三個人都在距離不遠的書架找書。


    雨惠踩著踏凳伸長身體到最上層拿出書本;雪音蹲著尋找下排書籍──我被夾在兩人中間,找尋著自己不熟悉的圖書室書架編號。


    搜集來的幾本書都是推理小說作者或研究者的隨筆,而且大多是整套作家全集的一小部分。


    我們把找出來的書集中在閱讀桌上一一檢視,我們所要尋找的內容記述都相去不遠。由於原文是外國作家宣揚的推理小說指標,各自經過翻譯及省略後雖然略有差異,但大意沒什麽改變。


    「諾克斯十誡」與「範?達因二十法則」。


    這就是我們尋找的資料,根據這兩位活躍於上個世紀前半的推理作家所記,據說是推理小說應該要遵守的規則。


    收集的隨筆及論文中多有引用,逐條羅列了推理小說應該及不應該書寫的內容。


    「這麽多書上都有寫,所以這很有名嗎?這個……十誡跟二十法則之類的。」


    「差不多算是古典文學的領域了,想寫推理小說的人應該大部分都知道這些規則,反過來說,我也沒聽說過比這些法則更有名的規則了。


    但也不會真的有人嚴謹地完全遵從規則,大多是以這些規則為基礎、巧妙跳脫其框架的作品。」


    麵對雨惠的提問,雪音滔滔不絕地解釋。如果這樣隻是「沒有到狂熱的地步」,真正的狂熱者又會給出多少知識量呢?


    「嗯嗯……原來如此。既然如此……」


    雨惠以微小的幅度連連點著頭,並比較不同書籍的內容。


    我疑惑地看向雪音,但她似乎也無法理解姊姊的行為。


    明明不管查看規則多少次,也沒有辦法直接得知比賽的結果。


    「嗨,你們在幫我調查嗎?不過我想圖書室應該沒有寫到關於《幌目十六彥》係列內容的書……」


    就在我低頭思考的時候,有人向我出聲說話,我抬起頭一看,原來是結束圖書委員工作的津木同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對我提出了不合理的委托而感到內疚,他走過來關心我們的狀況。


    「不,那個……」


    山田雨惠就像要附和我沒說完的話一樣,從書本中抬起了頭。


    她露出直擊人心──光是看都會感到心情愉快起來──的笑容開口說道。


    「那件事……或許會船到橋頭自然直喔?」


    在那之後,午休時間就在我們將散亂的書籍放迴原位時接近尾聲,我們與幫忙收書的津木同學一起迴到教室。


    「對了,雪。」


    雨惠看著唯一一本借迴來的文庫本──江戶川亂步全集裏其中一本名為《幻影城》的隨筆集──對走在旁邊的妹妹說道。


    「什麽?」


    「這個江戶川亂步是那個吧?」


    「那個什麽?」


    「柯○的爺爺。」


    「什麽啊,全部都弄錯了……」


    「咦~?……啊,對了。說到弄錯,剛才那個十誡跟二十法則什麽的。」


    「?有哪裏弄錯了嗎?」


    「沒有,隻是跟維基上麵寫的沒有差很多嘛。」


    「…………那個……沒關係,雨。因為現代資訊爆炸,確認事實也很重要。比較用不同方式取得的複數資料,也是在初步測試找到的資料的可信度。」


    「啊──…………不過,那種事情就到此為止吧。」


    「什!什麽叫『那種事情』?我完全沒有弄錯──」


    看著在走廊上互動、感情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的雙胞胎,津木同學對我投以難以理解的眼神。然而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他,隻是無力地搖著頭。


    那對雙胞胎到底在想什麽,又會采取什麽行動,連我都搞不清楚。


    ◇


    度過這般午休時光之後,來到這天的放學時間。


    我們在太陽逐漸西下的教室最後排,圍繞著《機械城謀殺案》的封麵。


    「我們」是指我還有雙胞胎,津木同學因為「雖然我非常在意,但是必須去幼稚園接弟弟……」這種讓人落淚的理由先行離去。


    由於午休時間在我迅速地解決掉便當後就結束了,下午的下課時間都花在更換體育課運動服,所以事件進度依然停留在前往圖書室那時,絲毫不見進展。


    目前已經放學了,我終於有了充裕的時間,這時雨惠開口對我說「迴家前借點時間給我。」


    雨惠有時候說話實在像個流氓。


    而今天的流氓正穿著運動服坐在自己的桌子上,她下課後似乎在思考些什麽,連運動服都沒有換下來。


    「那麽……開始吧。」


    雨惠邊說邊脫掉襪子,接著隨意把襪子一丟。或許因為穿的不是裙子,她毫無禮節的坐姿比平常更誇張。上半身披著運動外套、下半身穿著短褲的模樣,讓我感到、那個……非常炫目。


    「我之前就想問了……你為什麽每次都要脫襪子?」


    我小心地不要盯著雨惠看,並對她提出好奇已久的問題。


    「嗯?……這個啊,總覺得沒辦法冷靜下來。」


    結果她很乾脆地迴答了。


    「可能是因為在家裏也沒穿襪子的習慣吧?穿著我沒辦法好好在上課的時候睡覺,很困擾呢。」


    「不準睡。」


    理所當然也在場的雪音一麵收拾雨惠的襪子,一麵嚴肅地插嘴。嗯,比起上一次,雪音這次參與的程度更多,自然不可能直接迴家吧。順帶一提,雪音有好好地換迴製服。


    她把卷成一球的襪子攤平摺好的動作無比熟練,她在家裏應該也常常這麽做吧。雪音對姊姊投以銳利的目光,但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


    「所以說,我們剛剛查的事情要怎麽解決?《機械城謀殺案》。」


    「那個我現在才要開始看。」


    雖然雨惠說話總是很隨興,但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愉快,而那份愉快的感覺彷佛帶有傳染性。


    她會說出什麽話呢?我的內心及血液也躍動不已。


    她和我四目相交,或許是察覺到我的眼中帶著與她相同的情緒,雨惠滿足地笑了。


    「那麽小雪,要寫二十個太辛苦了……總之先把十誡寫出來吧。」


    「又是我?是可以啦……」


    「啊,隻寫重點就可以了。」


    「好啦好啦……」


    刻苦耐勞的班長單手拿著從圖書館借來的文庫本,在黑板上寫下「諾克斯十誡」。


    1. 犯人必須在小說的初期登場。


    2. 不得使用神秘學作為解謎手段。


    3. 不得存在兩個以上的隱藏道路或房間。


    4. 不得使用讀者無法理解的毒藥。


    5. 不得有中國人登場。


    6. 不得憑偶然或直覺解決事件。


    7. 犯人不得是偵探本人。


    8. 不得以讀者不知道的線索解決案件。


    9. 偵探助手必須讓讀者知曉自己所有的判斷。


    10. 利用雙胞胎或變裝高手成就騙術時,必須在初期就宣告其存在。


    「雪說過幾乎不存在能完全遵守規則的人,不過我認為這個作者會全部做到。」


    聽到雨惠這麽說,我看著《機械城》折口上作者介紹的部分,雪音似乎也想要確認內容,我們兩個人一起探頭──然後就撞在一起了。我被撞得眼冒金星。


    雪音輕瞪了我一眼,但明明兩個人都沒錯才對啊。我眼眶微微含著淚重新看向封麵。


    本作在展現出輕小說風味的同時,作者又偏執地遵守正統推理小說的作風,被各界評為令人意外的異端人士。在出道作兼代表作的本係列完結之際,作者依然全力貫徹獨特的作風。


    「推理小說的規則也隻有十誡和二十法則特別有名吧。


    雖然作者也有可能遵守了其他我不知道的規則,但這兩個應該是一定會遵守的。」


    「嗯……都寫到這種程度了,或許是這樣吧。至少我讀的那本沒有看到違反的部分。」


    獲得雪音的認同後,雨惠伸出一根手指。


    「現在我們來思考可能是犯人的對象吧。


    首先從十誡之1『犯人必須在小說的初期登場』開始,可以視為可能是犯人的對象就在封麵上的登場人物介紹裏麵。」


    依靠這點就可以縮小犯人登場的時機,而且二十法則裏麵有寫到「犯人必須是重要登場人物」這項。我和雪音沉默地點頭,順便重新複習一次登場人物介紹。


    鬼海匠 ……明治時期以來的富豪世家?鬼海家的當家。60歲。嚴格且多疑,在鬼海家握有絕對的權力。收到殺人預告的當事人。


    鬼海則子 ……匠的再婚妻子。45歲。原本是鬼海家的女傭。


    鬼海工一 ……匠的長子,前妻所生。28歲。已經接手所有家業,是鬼海家優秀的繼承人。


    鬼海切子 ……匠的長女,與則子的小孩。19歲。麵臨非己所願的策略婚姻。


    左真吾 ……切子的訂婚對象。25歲。知名建設機械製造商的公子。


    久能劍二 ……長年與鬼海家交易的貿易商。44歲。與中國黑手黨有所關聯。


    李王機 ……來自中國的留學生,在久能的介紹之下寄宿於宅邸。21歲。以畫家為誌向,獲得鬼海家的資助。與切子墜入情網。


    幌目十六彥 ……名偵探。眉清目秀但帶有怪人氣質的青年。


    後流愛鈴 ……在幌目偵探事務所打工的助手。


    我在雨惠繼續說下去之前,忍不住開口說道:


    「首先,最後的兩個人,偵探跟助手可以從嫌疑人裏排除。」


    誠如規則所言──十誡之7?犯人不得是偵探本人。


    雪音順著我的話接下去:


    「還有,雖然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概要裏麵寫『死於密室之中』的當家鬼海匠也可以排除。」


    「也是呢……啊,不對,有沒有可能是自殺?」


    我在點頭認同之際突然想到這件事,犯人也有可能將自殺偽裝成密室兇殺案。


    但是雪音否定了我的想法。


    「不,這點在範?達因二十法則那邊有寫到『真相不得為意外或自殺,令讀者失望』。」


    「順帶一提,二十法則裏麵有『必須是謀殺案』這點,因此他理應不是受重傷之類的,而是死亡。」


    雨惠伸出比出三根手指的手,然後握緊拳頭。


    「這樣就排除三個人了。差不多該把二十法則寫出來了……啊,不用全部寫沒關係。隻要寫跟十誡沒有重複、感覺能用到的就好……我看看。2、3、7、9、12、13、17、18、19這幾條吧。」


    姊姊看著手機──應該是維基百科吧──並且做出指示,妹妹什麽也沒說,隻是歎著氣站起身。


    2. 除了作品中犯人使用的詭計以外,作者不應用欺騙讀者的方式敘述。


    3. 文中不應存在不必要的戀愛要素。


    7. 事件應是謀殺案。較輕的犯罪無法引起讀者的興趣。


    9. 偵探應隻由一個人擔任。


    12. 無論發生幾起兇殺案,犯人都應隻有一人。


    13. 隸屬犯罪組織或秘密組織的人不應為犯人。(因為能獲得大量資源。)


    17. 犯罪高手等人物不得為犯人。應要保有意外性。


    18. 真相不該是意外或自殺這種結果而令讀者失望。


    19. 動機應出於個人目的。如與政治有所瓜葛,文章將歸類至其他領域。


    在字跡秀麗的雪音努力之下,教室後方的黑板逐漸被犯罪或是殺人這類令人不安的用詞填滿。


    7與18已經「使用完畢」了。接下來能用的是……


    「13……還有有點曖昧的17,可以把跟中國黑幫有聯係的久能這個角色排除掉。」


    「看起來像是用來讓人誤會的重要人物呢。」


    雨惠對我和雪音的發言深深地點頭,然後舔了舔嘴唇。這個兇惡的動作讓她平時有如樹懶的模樣蕩然無存。


    「很好,順利減少了呢。接下來……從其他的路線討論吧。」


    「其他的路線?」


    雪音在不知不覺間染上赤紅的教室裏困惑地歪頭,我也不知道雨惠這句話的意思。


    然而搶先帶領思考並且向前邁進的人,卻是穿著外套與短褲盤腿坐在桌上的雨惠,即使客氣地說也無法誇獎她這副模樣看起來很聰明。


    「二十法則之3,『文中不應存在不必要的戀愛要素』。就從這點進攻吧。


    留學生李同學的介紹裏麵,有寫到跟被害人的女兒談戀愛對吧。也就是這個戀愛關係在事件中有存在的必要。」


    原來如此。雪音有說過,這本書封麵上的登場人物是作者親自書寫的。既然特地寫在上麵,就表示這對作品而言是特別的情報。二十法則之2有寫到「除了作品中犯人使用的詭計以外,作者不應用欺騙讀者的方式敘述」。


    「不過跟李同學談戀愛的切子小姐被迫進行策略婚姻。不覺得這裏好像能看出殺人動機嗎?」


    「爭奪遺產之類的……?」


    聽見雪音說出兩小時懸疑劇的固定動機時,雨惠發出「嗯喵」一聲,搖了搖頭。


    「如果是貪財的故事就不需要戀愛要素了吧……不過在一般狀況下,也有很多這種身分地位有落差的戀愛,加上遺產分配……造成連續謀殺案的故事,但是作者被評論成『到了偏執的地步』,因此這兩個人的『戀人』關係應該有什麽涵義。」


    「契訶夫之槍啊……但說不定作者的作風確實就是這麽堅持細節……」


    我聽不太懂雪音這段像是自言自語的發言。等一下再查看看吧──總之就先用維基百科查。


    雨惠似乎本來就不怎麽在意雪音的發言。「既然是這樣的話──」她繼續說道:


    「必須注意這個李同學,雖然是中國來的留學生但不是中國人這件事呢。」


    「?為什麽不是中國人?李王機是中國人的名字吧?」


    或許是變熱了吧,雨惠把外套的拉煉拉開,同時這樣說:


    「因為十誡裏麵的5不是有說到『不得有中國人登場』嗎?」


    「「等一下、等一下。」」


    沒想到我與雪音形成了合音。我們對看一眼,在一陣互相禮讓過後,由我開口說道:


    「好幾本書裏有都寫到,十誡裏麵指的中國人,是能夠使用妖術的那種可疑人物吧。或許是因為當時的西方人會以神秘又可疑的眼光看待東方人……」


    「那種事情我知道啦。」


    雨惠嘟著嘴,輕輕踢了我的肩膀。


    「不過既然封麵上的作者資料那一欄會寫到他徹底遵守,你們不覺得作者會遵守推理小說規則裏的每一字每一句嗎?如果這樣設想,我認為還是不會出現中國人。因為上麵寫的是『不得』登場。」


    被這樣一說……或許真的是如此。應該說,如果作者沒有徹底執行這些規則,就不會有『偏執』或是『異端人士』這一類表示用力過猛的評語評斷其風格了。


    我這樣想著,又重新看了一次封麵,注意到……


    「他不是寫『中國人留學生』,而是寫『來自中國的留學生』呢。」


    「二十法則的2『除了作品中犯人使用的詭計以外,作者不應用欺騙讀者的方式敘述』。我原本認為這可能是敘述詐欺的手法,不過若是真的要適用於規則,除了正文以外,登場人物介紹也不能寫假話呢。」


    正如雪音──這一次她為了不要撞到頭,小心地湊過來看──所言,既然作者刻意采用這種書寫方式,李王機不是中國人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不過……這樣一來,結論到底是怎麽樣呢?雨惠有看到比我們更多的線索嗎?


    「殺人的理由與鬼海切子和李王機談戀愛有關係,且李不是中國人……這會是能用來鎖定犯人的情報嗎?」


    「既然會發展成謀殺案,很有可能是不被允許的戀情吧,而且這個無法如願的狀況大概在戀愛關係以外的情形都不會發生,因為要符合推理小說隻談有必要的戀愛的規則。」


    雨惠對我的提問對答如流,不過距離鎖定犯人還很遙遠。


    「……有因為他們兩個人結婚而會蒙受大量財產損失的人嗎?不,這樣不就跟剛才一樣……」


    雪音自己這麽說,然後又自行否定了這番說詞。雨惠也點頭認同。


    「對。雪不是說過嗎?就算沒有談戀愛,結婚也可以構成利害關係。」


    在提出為什麽不能劈腿的問題時,雪音確實有說過──『女性是為了要有可以一同保護、養育小孩的勞動力,男性則是為了留下繼承自己基因的後代,所以會與特定的異性定下契約作為保障。』


    這件事雨惠也記得很清楚,為什麽她不把記憶力用在念書上呢?可是……


    「如果不是遺產也不是金錢方麵的因素,兩個人相愛這件事會產生問題,又是什麽狀況呢……?」


    「來自第三者的嫉妒?可是不是殺切子或李,而是殺掉父親匠的理由又是什麽?」


    「為了讓策略婚姻失敗,所以切子或李殺了匠?這樣一來說戀愛是犯案動機是還可以接受……啊,不對,事業已經由長子工一繼承了,即使殺了匠,策略婚姻也不太可能中止吧?這個部分不看內文無法知道詳情就是了。不過……」


    總覺得卡住了。


    「──對了。李雖然是中國來的留學生,名字也是中國人用的字,他卻不是中國人──理由又是什麽?這在故事中應該也有什麽意義才對……」


    如果希望結婚破局是犯案殺人的動機,人物介紹隻要寫他目標是成為畫家就好了。


    雨惠雙手抱膝坐在桌上,傾聽我跟雪音不斷提出假設再予以否定的談話。她或許把我們的對話當作踏板,自行思考後重新拚湊吧。


    然而,進展到這裏,即使是她那天馬行空的大腦也堵塞了吧。她發出「嗯……」一聲躺了下來,把伸長的腳放到我的桌上,雙腳腳趾的動作像鳥類捕獲獵物時一樣不斷開合。


    她有抓住答案嗎?──這個有答案反而比較奇怪的問題。


    「……等等,雨。再怎麽樣都不該這樣吧。」


    雪音站起來要求姊姊把腳從我的桌上移開,看到雨惠不滿地動腳抵抗後,她皺起眉頭對姊姊耳語:


    「……在體育課之後做這種事,就算是戶村同學也會覺得討厭吧。」


    雖然我沒有完整聽見她說什麽,但在空無一人又靜謐的教室,我也差不多聽到整句話了。就算是戶村同學……也就是不隻雨惠,就連雪音也看不起我嗎……?


    總而言之,雖然剛運動過,雨惠的腳也沒有特別骯髒的感覺。我隻是覺得明明她平常總是一副想睡的模樣,這雙腳卻依然相當健康結實。


    然而,不正經的姊姊即使被嚴謹的妹妹喝斥,也隻是以一如既往地用懶洋洋的語調迴話:


    「誰知道呢?說不定他很開心。」


    「咦……?」


    雪音似乎拉開了與我之間的距離。這次輪到我皺眉了。


    「我才沒有那種瘋狂的癖好……」


    聽見我以厭煩的語調這樣說,姊姊笑了出來,妹妹則是害怕地縮起肩膀。我自然而然地歎了一口氣。


    「……真是的,你們明明是雙胞胎姊妹,但真的完全相反。」


    「──就是那個──!!」


    嗚哇?怎麽迴事,嚇我一跳。


    像叩頭蟲一般突然起身的雨惠發出了奇異的聲音,餘音在空蕩蕩的教室裏響起迴音。


    雨惠指著愣住的我說道:


    「戶村同學,就是那個啊!姊妹……不對,是兄妹!」


    我大吃一驚之餘,不久前思考的內容還停留在腦海,於是我接著雨惠的話補上欠缺的主詞。


    「李王機跟鬼海切子是兄妹……原來如此。這樣一來,談戀愛本身就是個大問題。」


    就連身為高中生的我都知道,過度相近的血親基因結合會有風險,兄弟姊妹不應該談戀愛,這是和戀愛有關的倫理觀念之中,最客觀、合理的一種了。


    「李和切子應該不知道這件事……兩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戀人,李像中國人般地登場的手法也連係起來了。」


    我剛才很在意的問題在這個解釋下也解決了。


    「李有不得不被送到遙遠國外的理由,應該就是私生子吧。這樣一來,可見他不是匠與則子這對夫妻的小孩。會是哪一位的私生子呢?」


    「那當然是則子的小孩吧。我不認為掌握權力的匠有必要隱藏自己的小孩到這種程度。」


    雪音立刻充滿幹勁地迴答,看起來她也從被雨惠的大音量驚嚇之中迴過神了,一度暫停的大腦開始全速運轉。她用指尖描繪著封麵上關於人物介紹的文字,提出自己的見解。


    「則子不是什麽比鬼海家更有權勢的家族千金,她原本是女仆,如果真的有一方隱藏私生子,那果然就是則子吧。」


    「盡管不知道匠和則子是什麽時候結婚的,但可以想見隱瞞孩子存在的時間點,很有可能是在結婚之後。雖然琴之橋鞠鞠的男朋友是清白的,不過這位有罪呢。」


    我沒想到同學的事件中已經解決的劈腿疑雲,又會被這張薄薄的封麵帶出來一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是偵探的本分嗎……


    在我耽溺於感慨之中時,雨惠還在繼續推論。


    「這樣一來,可以知道匠在作品中的時間點並不知道李是則子的小孩,如果知道,他不可能會讓他住進來。」


    「叫他住進宅邸的是則子吧??因為親生女兒切子很快就要結婚了,她為此感到寂寞……之類的。」


    雪音用剛才撫摸過封麵的手指輕觸著嘴唇說道。她的唇型與姊姊極為相似,我的注意力不禁被她吸引,接著,我為了忘掉這件事而開口接話:


    「……也就是說,李與切子墜入情網,這件事讓則子一籌莫展吧。先不管策略婚姻會怎樣,要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發生……那個……關係可就不好了。不,還有兩人若因策略婚姻焦躁起來,也有可能招致最糟糕的結果。」


    「嗯?你說的關係是什麽啊?戶村同學。」


    麵對臉上帶著像是國小男生開玩笑的笑容插話的雨惠,我當然選擇無視。


    「雖然隻要告知兩人,他們其實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就好,但如果兩人的相處態度突然改變,生性多疑的匠或許會有所察覺。這樣一來,則子就就無法與李一同生活,也無法為他的繪圖誌業提供支援。


    則子為此進退兩難……」


    我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雪音維持站姿俯視我的桌麵,一旁的雨惠蹲踞在桌上、凝視著封麵上的登場人物介紹。


    我們三人不停地思考,盯著「鬼海則子……匠的再婚妻子。45歲。原本是鬼海家的女仆。」這行無趣的句子──我想……在那之中,或許隱藏著一位度過波瀾萬丈人生的女性心中複雜的情感。


    雨惠以略為感慨的語氣開口了:


    「……如果匠不在了,則子就可以花時間向切子和李說明實情,或是有餘裕隨意找個理由拆散兩人,而且說不定則子還能擁有親自支援李的權限。」


    這樣一來,我們就從「對事件而言有所必要的戀情」之中,找到必須殺死被害人?鬼海匠的理由了。


    「帶李過來的久能也很可疑,說不定他就是李的父親。但是他與黑手黨有關,如果遵循二十法則,他沒有成為犯人的資格。」


    我為求確認而說出的這段發言,雙胞胎各自點頭表示認同。


    我想不到其他抱有必須除掉鬼海匠動機的對象了。


    ……結果真的船到橋頭自然直了。我們無視了本應存在於封麵之內的故事,隻憑位在作品外側的規則來到犯人的麵前。


    「機械城謀殺案。


    我們完全不知道書中的事件發展與犯案手法,但是──」


    山田雨惠把指向上方的手指,落在那行小小的字體上。


    「犯人就是你!鬼海則子!!」


    像是為了唿應她這句強而有力又似曾相識的宣言,窗邊吹來的一陣風華麗地揚起她的長發──


    隨著那陣風,封麵似乎也差點飛走,我們慌忙地撲了上去。


    ◇


    ──經過一段令人厭倦的推論過後,機械城謀殺案完全沒有解決。說到底,我根本不知道機械城發生了什麽事。


    這麽說起來,機械城又是什麽?封麵插圖畫了齒輪和發條,總覺得應該有很多物理方麵的詭計讓劇情跌宕起伏,但這方麵依舊完全是個謎團。


    但是我唯獨知曉了犯人的動機。


    「……迴想起來,果然還是很莫名其妙呢。」


    放學的路上灑落了夕陽的餘暉。與討論琴之橋同學委托的那天一樣,我和雙胞胎一起迴家。


    雨惠本來想直接穿著運動服迴家,但雪音當然不會同意。懶散的姊姊乖乖聽話換迴製服,但從她的語氣聽起來,比起說屈服於妹妹,更像是怕被媽媽責罵。


    看起來對任何事情都馬耳東風的山田雨惠也有害怕的東西呢。


    雨惠聽見了我的自言自語,她用肩膀撞向我,同時以天真的語調說道:


    「有──什麽關係呢?這樣就能跟津木同學報告了啊。」


    她明明長著似乎能一手掌握的纖細手腳,力量卻很大。我有點站不穩,肩上的書包險些落下。


    因為明天、後天是周末的關係,她的心情似乎格外地好。


    「這也太沒責任感了……一切都隻是假設而已吧?」


    冷靜地走在雨惠另一側的雪音如此說道。她說得沒錯,不久前我們在教室做出的推論並沒有任何證據。我們依靠作者近乎病態的精神,隻考慮沒有違反知名規則這點,得出了暫定的結論。


    ……不過……


    「我們都殫精竭慮地想到這種程度了了。在隻有一張封麵能當線索的狀況下,我覺得能做的全都做了,津木同學一定也能夠理解吧。」


    「這個嘛……都討論到這種時間了,我們應該也稱得上盡己所能了……」


    光聽這段話會覺得雪音尚有些許不滿,但我總覺得能從她的深唿吸之中感覺到類似滿足感的感情。


    對於這點,我和雨惠也是如此。


    「無論如何,開心就好了吧。」


    因為我們在所有狀況都被謎團包圍的謀殺案之中,僅憑「登場人物介紹」就找出了犯人,可說是挑戰了不可能的事物,無疑堪稱為一場冒險。


    依靠山田雨惠這位擁有超乎常人大腦的人,才能看透這個怪異至極的謎團……我不可能說不有趣。


    話說迴來,雪音的存在也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不過,那麽做可是邪魔歪道。推理小說的醍醐味不就是要由意想不到的事件以及超乎想像的推理,展開一場堂堂正正的智慧對決嗎?謎團、解謎,並且對此感到愉快,想要一步登天直接找到犯人這種事──」


    她又在碎碎念了,不過她沒有說不有趣呢。注意到這點,讓我不禁笑了出來。


    「因為雪從以前就很喜歡推理或偵探這類的啊!」


    另一方麵,雨惠則是愉快地來迴揮動著書包,繼續向前邁進。


    ……雨惠大概完全沒有考慮過津木同學的反應以及達成委托的義務吧。


    實際上,她也是在得知偵探小說的知名規則以及作者的強烈堅持,而且認為這可以成為一場遊戲才突然加入。在那之前,她都隻是事不關己地冷眼旁觀。


    總而言之,她什麽都不關心,對什麽都漫不經心,不關心班上圖書委員的困擾;不關心在自己的搧風點火之下、因為被卷入麻煩而感到困擾的我;不關心同學男友的劈腿問題;也不關心推理小說。


    想到這裏,總覺得她真是個殘酷的女人啊。


    她雖然好奇心旺盛,卻很容易失去興致,把別人卷進麻煩之後就丟著不管。臉上經常掛著笑容,可是不值得信賴,總是以隨便的態度麵對所有事物。


    即使如此,我卻沒辦法討厭她……不對,應該說才過了幾天坐在鄰座的生活,她就逐漸讓我無法移開注意力了。


    反覆無常又失禮,隨心所欲地采取行動,隻要走錯一步就會變成有毛病的人,但或許因為她本質上還是很聰明吧,才能在奇跡般的平衡之下過著為所欲為的生活。


    也因為如此,她才能跳出劈腿對象的偏見,注意到同一位女性的不同麵向。


    她才能忘卻整個謀殺案的故事,憑藉著遙遠過去的前人所寫下的推理小說規則抓到犯人。


    ………………


    「雨惠是怎麽想的?」


    迴過神的時候,我已經出聲叫住走在前麵的雨惠了。


    「?對什麽?」


    雨惠迴問我,但沒有迴頭,她的背影看起來像是被搔癢似地顫抖著,似乎還沒習慣我直接叫她名字……明明就是她自己這麽要求的。


    「推理或是偵探之類的。」


    「嗯──?基本上我不會讀那種書喔,那種漫畫的字也很多不是嗎?」


    雨惠就連迴答都很淡然,看起來是真的沒有興趣。你到底有多討厭閱讀文字啊。不過──


    「你出乎意料地……很常動腦呢。像是好幾個劈腿對象其實是同一個人、而且還是他姊姊,或是隻靠登場人物介紹就找到犯人這種事,一般來說根本不會想到。」


    「那個,總覺得……」


    雨惠停下腳步,她用手指輕觸著太陽穴,看似在挑選用詞。雪音也在超過姊姊幾步之後轉過頭看著她。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其他人注意自己的視線,幾經思考後,她終於開口:


    「──我聽別人說話的時候,腦袋裏麵……就會浮出類似泡泡的東西。那些泡泡又跟其他東西接在一起,鏘地一聲連成迴路,然後電流流過形成火花──那種感覺很舒服。


    所以我隻是聽著旁邊的人說話,等待它鏘地一聲跑出來。嗯,那也不是常跑出來的東西就是了……可是最近卻會接連不斷地跑出來呢,真的很奇妙。」


    腦海中的泡泡、迴路還有「跑出來」這類發言太過於偏向個人感受,我聽不太懂……話雖如此,又不知為何地能夠接受她的說法。像是今天或是琴之橋同學那時候,雨惠加入話題並把淩亂的碎片搜集起來解開謎題一事,著實令人心情愉悅。


    享樂主義者,山田雨惠是有傳染性的的享樂主義者嗎?


    所以我才沒辦法討厭她啊。就像是明知有害但是無法停止使用的成癮性藥品……思及此,我突然感到恐懼。


    在我陷入思考之際,猛然感受到一股視線。是雨惠。


    和看起來冷酷卻感情用事的雪音截然不同,由於她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我很難讀懂她實際上在想些什麽。即使如此,她的視線給我正在觀察的感覺。


    為什麽都到了這時,才突然開始觀察我……?


    或許是我困惑的神情過於好笑,雨惠噗哧大笑了起來。


    「啊哈哈……這樣啊。啊──……也是呢。」


    不知道她獨自認同了什麽,不過她轉眼間又繼續邁開步伐,我也慌忙地追了上去。


    在那之後,我們三個人暫時沒有交談,隻是繼續走著,然後……


    雨惠突然迴過頭,她把因為轉頭而掛在臉上的發絲撥開,輕輕地露出了難為情的笑容。


    「或許,我最近有點喜歡偵探呢。」


    照耀著她且勾勒出輪廓的夕陽,耀眼得令我的眼睛痛了起來。


    the reversi in thest row of the ssroom


    episode #2


    the sleuths vs. the narrowest murder case


    or: reinventing the wheel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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