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金剛怒目(上)


    秦苒的話對秦博來說,無疑是黑暗中的一線光明——還有什麽比女兒找到如意郎君更令他欣喜的呢?更別提此郎君玉麵修顏,風姿出眾。因此秦苒那些否定的話半點沒進到他耳朵裏。


    待到房裏人散盡,他私下裏拷問閨女。


    “小苒,你跟聶公子到底是怎麽迴事?”


    秦苒依在秦博肩頭笑出聲來:“我跟聶公子能有什麽?爹你想多啦,不過拿他來做個擋箭牌。”還是忍不住抱怨:“程嬸真是讓人吃不消。”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認識這麽久的人麵目居然也越來越陌生了,真是讓人惆然。


    秦博深有同感,攬著女兒的肩膀輕拍兩下以示安慰:“終究不是一條道上的……”想了想,還是不死心:“小苒,你對聶公子……”


    聶震此刻就在院子裏,目光越過波光粼粼的河麵,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的耳力異於常人,恰能聽得到秦家父女倆的低聲密語,聽得秦博這話,也不由豎起耳朵來聽。


    秦苒的笑聲忽的大了起來,顯然樂壞了。


    “爹你說什麽呢?”她伸出一把手細數自己不能忍受之處:“聶大少生性好賭,雖然賭技一流,可是常在河邊走,哪怕技術再好,也會被浪頭打翻,朝不保夕,此其一。以鵬哥哥帶我去青樓……談生意的時候,初見聶大少,就見他自如非常,想來他是青樓常客,此其二。聶大少眼睛長在頭頂上,與我交手之時,毫不猶豫一腳將我踢下漕河去……就算他再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可是爹啊,你閨女我顯然不在他憐的那些香,惜的那些玉之列……何苦來哉?”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略大了些,連院子裏站著的聶小肥都聽到了,他偷偷去瞧自家主子,見他少見的安靜,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難道是被秦娘子接二連三的言論給打擊傻了?


    聶小肥很擔憂。


    秦家這位姑娘真是又傻又二……他已經找不出貼切的詞語來形容她了。


    殊不知聶震心中在想,哦,原來我在她心裏這般不堪啊?細一想,好像自相識以來,還真沒對她有多好過。可是這樣倔頭巴腦的丫頭……他幾乎可以想象,要是真對她似一般閨中弱質一樣憐惜起來……她會不會驚嚇的暈過去?


    她的心髒強悍,暈是不會暈過去,可是要是真惹怒了她,提拳暴揍這種事,肯定做得出來。


    但更快的,聶震被自己心裏冒出來的這種念頭嚇了一大跳:我居然……居然想著要是對她憐惜起來,會是什麽光景……思緒太快,連自己都駭住。


    秦博不知牆外有耳,眼見聶大少被否定,又熱情的向閨女推薦:“你覺得金大夫如何?這幾日爹的腿經他治療,好像有點知覺了……”


    聶震在房外隻聽得秦苒拊掌而樂:“爹與女兒真是英雄所見略同。金大夫年紀輕輕,孑然一身,又有一手好的醫術,餓倒是餓不死的。最重要的是……他全無武功,賺的銀子全部上繳,要是反抗……在女兒手裏,應該反抗不了吧?”


    聶小肥這會覺得,其實他有空擔憂自家少爺,還不如同情小金的好。


    秦博困難的,想要糾正一下閨女的觀念,弱弱提醒她:“兒啊,出嫁從夫……”


    秦苒對此質疑:“爹啊,不是……誰的拳頭硬,就聽誰的嗎?”


    ——這孩子的婚姻觀居然錯亂成這樣了……秦博表示無能為力。


    他在女兒最需要保護的時光裏,成了被保護者。應當接受保護的孩子,居於保護者之位,長久的責任位置互換,終於造成了今天的錯亂。


    秦博很內疚。


    秦苒覺得,這樣的婚姻前景展望起來,還是很樂觀的。


    聶小肥悄悄離正房遠了些,仿佛這樣就會安全許多。


    她們父女倆這會談的興濃,連說話聲也忘了壓下來……聶小肥這樣的耳力也將房裏動靜聽了個清清楚楚。


    秦博顯然習慣了遷就女兒,最終妥協:“……其實,隻要不是金大夫打你就行。”若說婚姻裏必然要有一個人吃虧,那麽他還是覺得虧由別人去吃,便宜由自家閨女來占就好。


    人都是護短的不是嗎?


    秦苒安慰憂心的老父:“他打不過我的,爹你放心。”


    ——不過這一切得基於聶震肯將金三千的賣身契還迴來,金某人的恐女症能夠好轉。


    她不過閑來無事,與老父閑談,順便……以展望未來的形式,安撫下老父恨嫁的心罷了。


    院子裏的主仆卻當了真。


    聶小肥咋舌:這對父女倆肯定瘋了……


    聶震活動了下手腕,不是滋味的嘀咕:“難道小金最近除了治病,還要學武?”


    諸多安排,都未曾付諸現實,第二日天色未亮,秦家小院的門被拍的山響。


    靳良雄受傷了,性命垂危,隻在旦夕。


    前來報訊的是靳勇,前段時間在秦家照料過秦博的那漢子。


    清江浦漕幫幫眾與隔壁山陽縣的漕上兄弟爭地盤,起了爭執,結果兩方兩百號人馬提著棍棒幹了一架……靳良雄老胳膊老腿,跑到前線去調節,被打紅眼的對方兄弟給捅了刀子。


    本來清江浦原就屬於山陽縣的,隻是自今上下旨將清江浦劃為清河縣,雖然兩縣皆在淮安府轄下,可是原來偏居人下的山陽縣漕幫幫眾馮天德與靳良雄便拉著一幫兄弟在清江浦開了碼頭打響了名號,又上報漕幫幫主……在國家政策的掩護下公然叛出了原來的壇子,獨霸一方。


    說起來,馮天德與靳良雄以及秦博皆是山陽縣的漕幫壇主周煥手下,如今時移事易,他們也與周煥平起平坐了。


    本來這也沒什麽,漕上兄弟爭利搶地盤,原屬常事。況彼時清江浦還是個小小集鎮,周煥還曾笑這幫蠢貨,紮根在這樣一個小碼頭,恐怕連手下兄弟都養不活……哪知道不過幾十年,清江浦早已成了南北漕運的重要樞紐,一日繁華過一日。


    原來的清江浦對山陽縣,不過可有可無的小集鎮,劃過去不但周煥不心疼,便是山陽縣縣令也樂的丟手,不顯政績的小地方,留著也無用。


    到如今不但是周煥對馮天德與靳良雄眼紅不已,便是山陽縣令也不恨不得再請旨將清江浦再從清河縣劃歸山陽縣。


    周煥指示了手下兄弟鬧事,山陽縣令樂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漕河上械鬥之事年年發生,生死之事也是尋常。有時候漕幫幫眾鬧事,連地方官都裝不知道。頂好在清河縣令的地盤上將事情鬧的大了,正好讓清河縣令的吏部考評上少個優。


    當官的暗地裏扯皮,漕幫幫眾明麵上械鬥,馮天德身為壇主調兵遣將,靳良雄不幸中了黑招,夜半人多,連誰捅了他的都不知道。


    靳勇七尺壯漢,慌的眼淚都下來了,隻不住趴在那裏向著秦博磕頭,隻求能請了金三千去救命。


    金三千以目示意聶震:救是不救?被秦苒誤解為他要聽聶震之命行事,生怕聶震為了三千診金而拒絕,當下急道:“以鵬哥哥在你店裏管事,怕診金收不上扣下他工錢即可……”


    提起靳以鵬,又連忙催靳勇速速派人去上京送信,要靳以鵬快迴清江浦來。


    秦博催著秦苒帶金三千去靳家,偏金三千收拾藥箱也慢吞吞,隻急的秦苒抓住了他的手腕便要外走,看著金三千呲牙咧嘴疼的掙紮,聶小肥腦中不期然想起了秦苒與秦博的對話……


    他們過去的時候,靳家已經亂成了一團。


    金三千提著藥箱被家仆帶著進了靳良雄的房裏,差點被迎麵而來的哭聲擊潰。


    靳良雄的兩名妾室與三名庶女哭的聲勢浩大,秦苒認識她們這麽多年,隻當她們柔弱易碎,此刻終於領教了她們的殺傷力。


    她上前去勸,這兩名小妾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抓著她哭的更大聲了,直哭的秦苒頭疼,炸雷一般爆了:“都給我住嘴!”


    那兩名小妾張大了嘴,眼淚將臉上衝出兩條胭脂溝來,露出本來白的皮膚,今天之前,她們是漕幫壇子裏養尊處優的女人,生活優渥,衣食有靠。


    隨同著各自的母親一同放聲哭泣的靳以鵬的三位庶妹,靳秋,靳月,靳香也被秦苒嚇呆了,忘記了哭泣。


    秦苒煩躁的瞪著這母女五人,“還嫌這裏不夠亂嗎?要哭迴自己院裏去哭,想呆在這裏就全都住嘴!”她從來不曾懷疑過自己的性別,可是今天這幾位的行為讓她開始深深的懷疑自己的性別了。


    聶震唇角彎了彎,看她幾句話就將這幾個哭泣的女人給嚇住了,說實話,自家老爹院子裏就缺這樣能鎮住女人的。


    金三千提著藥箱突破這幾名女人的哭泣封鎖,終於靠近了床上渾身是血的男人。


    此刻躺在床上的靳良雄強自撐著,半邊身子都泡在血水裏,睜大了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隻希翼的望著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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