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錢泰發奮了之後,錢家其餘的人便有些坐不住了。


    錢老夫人生了三子一女,老大錢益尤好風雅,覺得在清江浦這樣的地方不能充分領略風雅的人與事,索性以開鋪子為名撇下妻兒在揚州住了十來年,自負盈虧,倒不用跟錢老夫人伸手要錢。


    錢大夫人本著夫妻共同進步的初衷在七年前曾帶著兒子錢謙前往揚州實地察,發現在風雅一事上,男女有著本質上的理解偏差。


    比如女人認為的風雅之事便是琴棋書畫,但到了錢益眼中,與曠達名士挾姐兒遊湖吃酒順便在船上滾滾床單,這才是實質上的風雅之事。


    元配是用來傳宗接代掌管內務的,小妾是用來泄火的,通房是用來調情的,風雅是留給紅顏知已的,這就是錢益的認知。


    錢大夫人傷心欲絕之下認清了猙獰的現實,帶著兒子迴到清江浦,相夫是用不著了,教子還是頗為用心的。哪知道錢謙繼承了他爹的風流本性,眼看著要發展成錢益第二,錢大夫人大徹大悟,對這父子倆都不再幹涉,將全副精力放在了內務上,對銀子產生了超乎尋常的熱情,她院裏的仆人們對這位鏗吝的大夫人最貼切的形容是:出去拜佛都恨不得從菩薩金身上刮下一層金粉來。


    錢家鹽場及鹽棧如今由二房錢榮主事,他的兒子錢泰又最得錢老夫人歡心,雖然二夫人在二房乃至整個錢家的大小事務決策上毫無影響力,幾可視為隱形人,但不妨礙她老公是個會摟錢的主,能引來大夫人的仇視,絲毫不奇怪。


    錢家三房錢均酷愛讀書,數十年如一日的做著金榜題名的美夢,可惜不知道是見解不夠透徹還是與主考官氣場不合,如今還是個舉人,又生的是一對雙生閨女,三夫人有心與大夫人一爭高下,奈何後盾不足,好在大夫人膝下的錢謙也不算爭氣,二房的錢泰又是個虛度光陰的傻缺廢物,她所要做的隻是努力讓肚皮鼓起來,生個兒子好生教養,隻要比前麵兩位堂兄都爭氣就好了。


    如今不同了,錢泰要發奮了。


    除了錢老夫人與錢榮夫妻,幾乎沒有人樂見其成,連錢老夫人的女兒錢婉也生怕她老娘糊塗之下將自己的私藏全送給了這孫子……那可不是個小數目啊。


    ……


    以上這些,皆是聶小肥這些日子使人打探迴來的錢家□□,並整理成薄薄兩頁紙,交到了聶震手上。


    自金三千與聶震住進了秦家,聶震明顯感覺到了秦苒對他的態度變化。


    小姑娘城府並不深,有時候聶震都懷疑她有沒有城府這玩意兒。許是金三千下了斷語,秦博的腿疾尚有四五分把握可治,並每日施針輔以湯藥,她對金三千的體貼比之在大相國寺更為周到。


    金三千對女人如今還是有一種本能的抗拒,她越體貼,對方便越心驚肉跳,退避三舍……秦家小院太小了,大多數時候他隻能躲在房裏。


    聶小肥私下與主子議論,認為金三千的恐女症越發嚴重了,“金大夫外號神醫,能治諸多疑難雜症,為何不能治治自己見了女人就怕的毛病?”


    聶震不語,心道小金這毛病住在秦家也挺好,不然秦姑娘當著他的麵向小金獻殷勤……這實在有傷他的自尊。


    不止。


    不知道是不是迴到家有了秦博撐腰,秦苒多少有了底氣,如今對著聶震主仆倆,不但沒有對著金三千的尊敬謹慎,而且貌似還有不少偏見,哪怕聶震已經被她順手拿來擋了兩迴桃花。


    第一迴便是在靳家門口被錢泰攔住了,還讓那傻小子誤以為聶震是她的什麽人,她全然無所謂並不曾出言澄清。


    第二迴,卻是近日程鬆寧聽聞秦苒迴來,特意登門拜訪。


    小半年未見,程鬆寧日夜苦讀,新近又中了秀才,全力以赴要考舉人,隻覺自己已經成人,在自己的終身大事之上有了足夠與程母討價還價的籌碼,便將程母先前的嘮叨丟到了腦後,興衝衝擱下書本到秦家串門,美其名曰:勞逸結合。


    他串門也有個名目,不是探望歸家的秦苒,而是來與秦父下下棋鬆快一迴,順便看看秦父近況。


    秦苒不在家的時候,程鬆寧沒少往秦家跑,秦母倒也不怎麽攔他。


    程鬆寧進了秦家小院,見到了洗衣的秦苒,頓時喜形於色:“小苒你幾時迴來的?”瞧著氣色倒極好,他也安心了幾分。


    實話實說,秦苒對程鬆寧沒有一點反感之處。這少年從小到大都對她寬和溫柔,要不是他有個話裏話外流露出想攀一門官親的母親,兩家正常來往再好不過。


    “恭喜鬆寧哥哥考中了秀才,明春就是舉人老爺了!”


    秦苒笑著恭喜他,又請了他進屋。


    程鬆寧的目光半天都舍不得從她臉上挪開。


    房裏溫暖如春,進入了十月中旬,天氣幽濕潮冷,秦博腿疾不能受寒,秦苒便每日裏替他籠著火盆。此刻秦博兩腿都□□在外麵,金三千正替他紮著針,看到程鬆寧,也笑著招唿他。


    本來程鬆寧隻聽程母說秦苒從上京專程請了大夫來為秦父治腿,乍然見了在旁圍觀金三千診療的聶震,心裏便升起警惕之心來。麵前的男子無論是從穿著到相貌及談吐都無法令人忽略。


    程鬆寧打起精神來應對,還未說三句話,便聽得程母在院門口高聲問道:“小苒,鬆寧可來過你家?”


    “在的。”秦苒將盆裏最後一件衣服淘幹淨往晾衣杆搭了上去。


    程母強笑道:“我還以為你鬆寧哥在房裏溫書呢,進房裏一瞧他竟不在。灶上才給他煮了酒釀桂花丸子暖身子,再不吃恐要放涼了。”


    她這也防的太過明顯了些。秦苒心裏不快,邊請了程母進房,邊露出幾分羞澀模樣:“我就要與聶郎訂親了,鬆寧哥還不認識他呢,他們也該認識一下了。”


    房裏正坐著聊天的眾人頓時靜了下來。


    聶小肥暗暗吐舌頭:這位秦姑娘難道起了攀附的心思?


    聶震在繼“被誤解”之後,又要“被訂婚”,事情太過突兀,麵對著探照燈一般直探到臉上的神色,這其中有秦博的,金三千的,還有方才還相談甚歡的程鬆寧的目光,向來應對各種場麵都遊刃有餘的聶大少沉默了。


    他委實不曾經曆過這種場麵,實在是要考慮一下,是當麵拆穿秦苒的謊言,還是繼續被這小姑娘利用下去。


    程氏正一腳跨進房門,聽得這話明顯大鬆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便自然了許多。


    “這倒是,你們從小一起長大,鬆寧就像你哥哥似的,是該認識認識了。”心裏不由鄙棄,金氏果然沒有說錯,到底是漕河上長大的野丫頭,又有個那樣的娘,還未同男子訂親,便這麽大張旗鼓的宣揚,不過總算不會再與她家兒子有任何瓜葛了。


    待到進得房裏,親眼目睹了聶公子,見他的好生斯文俊俏,(這是沒見過他紈絝無賴的一麵)身上衣袍又富貴,連束發的冠子都是翠玉所製,嘴裏將聶震誇了又誇,心裏忍不住嘀咕:這樣人才家世的公子,真能看上秦苒?別是納妾吧?


    程氏寡婦拉兒子,在她眼裏程鬆寧便是個寶,隻有她家瞧不上別人家的,哪有別人家的閨女先自瞧不上她家兒子的。更何況是個她都不願意讓娶進門的姑娘,怎的還會有聶震這樣的冤大頭看得上秦苒?


    她心裏無數疑問,偏又不好詳細詢問,隻坐在那裏旁敲側擊的問聶震的家世,聽得他家在淮安府,又是嫡子,家中薄有資產,那疑惑的表情裏深深表達著“你眼神不好腦子壞掉了吧竟然看上秦苒這樣的野丫頭?”


    聶大少的自尊心前所未有的膨脹了起來,瞧吧,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當娘的八卦心起,一時半會不想走了,當兒子的卻被這話刺的心裏淌血,直恨不得立時遁出秦家。


    聶震的人生裏,從未應付過這種鄰居大媽式的嘮叨人物,就算是聶夫人,也永遠是溫言寡語,沉默的時候居多。不過他長著一張討大媽們喜歡的英氣俊逸的臉,此刻心情又極度好,還有哄死人不償命的好口才,再將程鬆寧誇了又誇,隻誇的程母出了秦家還暈暈乎乎的,隻覺他是個懂事周到的好郎君,配了秦苒可惜了。


    程鬆寧與程氏前後腳往迴走,心都在淌血啊有木有?


    暗中喜歡了數年的小青梅還未熟透便被別人采摘走了,這種被別人偷摘了果實的感覺真是糟透了!


    相較這對母子截然不同的情緒,秦家院裏眾人的情緒出乎意料的一致,都是一肚子的疑問。


    秦博先開口:“小苒,你跟聶公子是怎麽迴事?”


    金三千的手一抖,他老人家嘴角疼的抽了一下,落在秦苒眼裏便是對自己自作主張的極度不滿,連忙狗腿的上前解釋。


    “爹啊,你別生氣。程嬸對我日防夜防,生怕我纏著鬆寧哥……這不是正好聶公子在嘛,他整日在我們家吃閑飯……”也是時候為秦家發光發熱了。


    聶震剛剛膨脹的自尊心瞬間被打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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