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錢泰躺在自己那張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上直哼哼,錢老夫人派來的貼身丫環端著藥碗哄他喝藥,事發目擊證人錢大錢早被家丁捆起來一頓板子,屁股打的稀爛,扔到了柴房,罪名是:護主不力。


    錢大錢覺得,他比竇娥還冤!


    以秦小娘子的身手,就算他能冒著被揍的風險上前去護主……其結果的不同之處就在於,護主了是主仆倆一道挨打,站在旁邊默默圍觀是主子一個人挨打。


    事實上,這個為仆多年逐漸覺醒的孩子隻是覺得為了主子的二傻行為,讓自己挨打,確實有點傻缺。


    通常錢泰挨了打,正常的程序應該是,錢大錢探頭探腦從事發地將錢泰背迴家去,然後偷偷請了大夫前來,事後總會被錢泰他爹錢榮知道,訓斥一頓,等錢榮傷好的差不多了,他再跑到錢老夫人身邊尋求一番安慰,順便蹭些銀子花。


    但這次不知道誰走漏了消息,錢泰挨了打之後的第一時間裏,錢大錢便被抓了迴去一頓暴揍。


    他趴在柴房裏內心在淌血:這不符合正常程序啊親,這樣子讓他這仆人很難當啊!


    錢秦挨了打,有花樣年華的丫環喂湯喂藥,擦身洗澡的侍候。錢榮從鹽場迴來,本來憋了一肚子火,想再把錢泰拖起來暴揍一頓,不過為人父母,迴來看到他臉上身上的青青紫紫,暴揍便改為了狗血淋頭的一頓臭罵,然後拂袖而去。


    錢老夫人拄著拐杖前來安慰孫子,見房裏烏泱泱擠滿了人,有錢家大房錢益的嫡子錢謙,三房錢均的太太跟雙生閨女,還有最近剛剛迴娘家的錢泰的姑母孫錢氏與她的一雙兒女,都帶來了各種點心藥材,對錢泰進行了親切的問候與安慰。


    至於居心?對不住了,那玩意兒誰都有,隻是錢泰不當一迴事。


    比如大堂兄錢謙,摸著他的豬頭安慰他:“……等你傷好了,哥帶你去見識見識什麽叫溫柔的女人。唉,終究年紀輕,眼皮子淺,錯把母豬當貂蟬……”


    此話引的錢家三房太太捂嘴偷笑,迴頭看到雙生閨女那好奇的眼神,心下黯然:雖然錢泰是個廢物,可是總比她這沒兒子的強。又訓錢謙:“這是說什麽呢,沒見你妹妹們都在這嗎?”


    孫錢氏立即附和並加入聲討大侄子的行列——她的一雙兒女歲數都小,大的十歲小的八歲,還不到明辨事非的能力。她帶著一雙兒女來,明著是為了慰問挨了打的二侄子,實質是上帶著孩子們來看這種血淋淋的反麵教材,好警醒他們以後不許犯錯。


    錢泰隻接受表麵的友好相處與安慰。某種程度上說,他是個喜歡自欺欺人的孩子。錢老夫人最喜歡他這點,誇他是宅心仁厚的孩子,錢泰也樂的在錢老夫人麵前展現他的宅心仁厚。


    錢老夫人煩不勝煩,提起拐杖將這幫人全趕了出去,然後與孫兒進行了深層次的對話,比如對秦苒這樣暴力的女子的癡戀從何而來及暴力女與淑女的不同之處……企圖從理論上瓦解錢泰的一往情深。


    對於錢老夫人的困惑,後世的磚家們給出過明確的答案,像錢泰這種案例,屬於特極必反型。


    常的情況下,少男少女們初戀的對象身上總有某些特征與家中父母有相似之處,或眼神或行為或處理事情的態度又或者某些形體特征。但錢泰的親娘是出了名的懦弱婦人,性子綿軟不能成事,從嫁進婆家頭上就頂著數座大山,除了強悍的婆婆,強勢的丈夫,還有精明的大嫂與刁蠻的小姑子。


    得虧得她的肚子爭氣,一舉得男,就算錢榮房裏小妾通房無數,但架不住這些婦人肚子不夠爭氣,生的皆是賠錢貨,至少她主母的位置是保住了。


    錢泰從小便看著一家人都訓斥母親,從祖母到父親,有時候連得寵的妾室都要欺到她頭上,這孩子早早便養成了察顏觀色的本事,沒事便往錢老夫人身邊蹭,哄老人家的手腕一等一的高。


    如果說遇上秦苒是偶然,看到她在街上揍潑皮一見鍾情便成了必然。


    這世上,與錢泰他娘來比,秦苒是屬於另一種極端的女子,剛烈,不肯忍辱。


    錢泰覺得,女子能活的像苒娘這樣,武力值高,不平則鳴,受辱則擊……真是掉進了他的心坎裏,怎麽拔都拔不出來啊!


    錢老夫人向孫兒掏心窩子:“……憑心而論,祖母也想讓你娶個精明能幹的媳婦兒,可萬不是這般粗魯的女子,動不動將爺們暴揍一頓。”有個精明能幹的孫媳婦,待她百年之後,錢家兄弟們分家,這孫媳婦兒正好可作當家主母。


    錢榮的太太她是指望不上了。


    錢泰也跟她略有保留的掏心窩子:“……苒娘是個好姑娘,比起我娘被妾室欺負,將來妾室肯定不敢欺負她,且她比之大伯母精明能幹百倍……”總而言之一句話,娶秦苒隻有好處沒壞處!


    其實錢泰心裏想的是,娶了苒娘,還有哪個不要命的女子敢上趕著當他的妾室?不過這話錢老夫人鐵定不愛聽!


    想錢老夫人縱橫內宅一輩子且屹立不倒,最擅長的就是□□丈夫的妾室們,往兒孫房裏塞通房妾室,教育女兒管好自己的丈夫並□□好不安份的妾室們。活生生的區別對待啊有木有?


    自秦苒走後小半年,祖孫倆為了這事不知道討論過多少次,錢老夫人起先隻想著將秦苒納進錢府來□□,可錢泰這孩子死心眼的非要明媒正娶,這件事就成了祖孫倆之間拉鋸戰的關鍵。


    錢老夫人見再次說不通心愛的孫子,且孫子又被秦家小娘子打成了個豬頭,拐杖在錢泰房裏水磨地磚上敲的山響。房外侍立的錢泰的貼身丫環們從這響動裏聯想到錢老夫人的臂力其實不弱,身體康健獨霸錢家後院的日子還很長久,於是愈發的對她老人家死心塌地,匯報錢泰的動靜愈加的勤快了。


    比如,二少爺傷稍微好些,便叫了帳房的人來他房裏講解帳目,還差了才放出來一瘸一拐的錢大錢去錢家鹽棧找見識明白的夥計來講錢家鹽場鹽棧之事。


    最令人驚詫的是,他還開始讀書識字了,雖然涉獵的不是考秀才的專業書籍,但算經算學一類的書籍卻是身為一個鹽商弟子必須要學習的。


    錢老夫人喜出望外了。隻覺得這渾小子終於開竅了,多虧得她每日虔誠念佛,為此錢老夫人特意延長了一刻鍾每日在佛堂祈禱的時間。


    她隻當全是佛祖的功勞,但隻有錢大錢才知道,這實是秦苒的功勞。


    當日秦苒與聶震被錢泰堵在了靳家門口,望著秦家小舟上女的美貌男的英武,錢泰的一顆少男心碎成了渣渣。


    他是個勇敢的人,之前敲鑼打鼓的追著秦苒在清江浦跑,都未曾抱得美人歸,但卻將自己的潛在情敵摸了個清楚,對於程家那個酸腐的書生,他還沒放在眼裏。


    秦苒這樣潑辣的女子,從小當家作主慣了,哪裏是秀才娘子的料?


    一般尋常男子,這樣強悍的女子也吃不消。隻要能夠讓姓靳的小子打消了娶秦苒的念頭,錢泰對自己的追妻旅程還是很有自信的。哪知道猛不丁卻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裏冒出了個聶震來。


    錢泰不知道聶震名姓,隻是見他穿著行事,便知家世不在自己之下,當下醋意熏天,說了句不著四六的話,引得漕河邊上的圍觀群眾哄笑,秦苒惱怒之下將他一頓暴揍。


    秦苒覺得,對待錢泰這樣的渾人,還是拳頭有用。


    當著情敵的麵,被心愛的女子暴打,錢泰絕望之下指著聶震怒吼:“他有什麽你要跟著他?”


    靳家靠近漕幫分壇,來往的漕河漢子們見得這一女二男的戲碼,頓時都抱著膀子看了起來,秦苒氣急之下,隻求錢泰能死心,也顧不得解釋與聶震的關係,指著錢泰的鼻子質問:“他會養家賺錢,你會什麽?吃閑飯?他會保我衣食無憂,離了錢家,你錢二少爺算什麽?難道要我嫁了你餓死在街頭?……”


    全神貫注趴在門縫朝外張望的靳家仆人聽到這話,飛快的跑去向靳良雄匯報。靳良雄本來還在擔心遠在京城的靳以鵬闖禍,聽到秦苒屬意聶震的消息,當場被震住了。


    壞了壞了內定的兒媳婦要被少幫主這花花公子拐跑了……他要抽空向老秦好生說叨說叨。


    受刺激最深的其實不是靳良雄,而是錢泰。


    猶如醍醐灌頂,錢泰忽然之間就醒悟了。


    在娶媳婦兒之前,他至少得學些養家糊口的本事,掙的銀子嘛,至少不能比苒娘少。


    發奮圖強,有時候其實原因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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