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清晨的清江浦霧影綽綽,秦苒一大早起來練武,做早飯,服侍秦博吃了早飯,又喂了院子裏的蘆花雞,整理了菜園,將家裏收拾的井井有條了,才站在門前河岸邊洗刷自己的小舟。


    李婆子與靳勇昨日便被她請了迴去,各賞了些碎銀。家裏逼仄,本來她走了之後,李婆子便住在她房裏,靳勇住在西廂房,可是如今家裏來了金三千與聶震,還有聶小肥,無論如何是住不下了。


    金三千早就醒來了,聽著院子裏的動靜,隻覺這小院安謐,時光美好,此間並無人認識他,也許這是個好的開始。身邊聶震還在沉睡,聶小肥倒與他主子是一對兒,在對麵矮塌上縮著身子,竟然也睡的安穩。


    一直到太陽穿透濃霧,窗欞一片亮白,他們三個才起身。


    秦博已經在院子裏坐著,膝頭上蓋著條厚褥子,目光穿過院門,直盯著河邊忙碌的影子。見他們三個起來了,指了指廚房:“小苒在河邊洗涮舟子,廚房裏有熱水跟早飯,麻煩小哥端一下。”


    聶小肥進了廚房,發現裏麵鍋灶都非常潔淨,大鍋裏燒著水,另一邊火上還溫著早飯,清粥包子,灶台上放著麻油小菜。


    三人洗漱完畢,索性在院子裏坐下吃起早餐來。


    河沿邊上,秦苒提了水將小舟從裏到外徹底的清洗,見到早起前來洗衣的婦人,便出聲招唿。程母端著衣盆出了院門,瞧見了秦苒,便有幾分躊躇,不防秦苒揚起大大的笑臉,笑著招唿:“程嬸早!”


    程氏索性硬著頭皮走了過來,“小苒幾時迴來的?”又心虛的往自家門口瞧了一眼,想到昨晚程鬆寧溫書到三更,想來這會還在睡,又略心安了幾分。


    秦苒分明將她的擔憂看到,但麵上笑容一點未變:“……我昨日就迴來了,還帶了些上京的特產,給嬸與鬆寧哥哥也帶了一份,我迴頭送您家去。”


    程氏為難的站在那裏,“這……鬆寧這孩子考中了秀才,最近正在用功讀書,還是不要打攪他的好。”拒絕的意味明顯。


    旁邊洗衣的金氏湊趣,“那是,寧哥兒就是個當官的料。”


    秦苒笑咪咪附和:“鬆寧哥哥向來用功,將來再娶個賢惠的嫂子迴來,我瞧著程嬸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程氏聽到她這話,如釋重負,笑容便瞬間熱情了起來。


    等她提著桶子刷子往迴走,隱約聽得金氏小聲嘀咕:“……她倒是個識趣的,知道配不上寧哥兒,倒也不癡心枉想……”


    程氏歎息的聲音傳了來:“其實……苒娘是個好孩子,可惜了……”


    她二人正議論的起勁,金氏忽覺得有道冷光直刺了過來,她循著感覺去瞧,秦家小院裏正坐著兩名陌生的年輕男子吃飯,其中一名衣著華貴,目光如刺,冷冷瞧了過來。


    她不過市井婦人,隻覺給這目光一瞧,心裏好像三九天吞了冰塊,不由打了個哆嗦,也不知道秦家這丫頭從哪裏勾引來的年輕男子,透著股嚇人的戾氣。


    秦苒渾然無事的進了院子,見幾人吃的差不多了,便揭起秦博膝上的褥子,轉身彎腰,穩穩背了秦博往正房而去,看樣子,此事做的慣熟。


    聶小肥當初跟著聶震聽得靳以鵬說秦家家境如何不好,秦苒如何辛苦持家,終究隻當虛言,很難相信一個小姑娘挑起養家重擔。如今見得秦苒腳步穩穩,這家裏又井井有條,終於相信,不由呐呐:“秦姑娘……真不容易!”便是連金三千的目光也不覺柔軟了起來。


    聶震端著半空的粥碗,目光落在了不息的漕河水上,此刻河水反射著陽光,刺人眼目。


    他的武功極佳,尤其耳力,河邊那兩名婦人的議論之聲聽得一清二楚,連秦苒的應答也一字不漏。


    無疑,秦苒的應答是極得體的。


    不過得體的秦苒遇上渾人錢泰,也有勃然大怒失了分寸的時候。


    自秦苒去了上京,錢泰望眼欲穿的等著,好不容易小半年過去了,終於打聽得秦苒迴來了,姓靳的小子沒迴來。


    這對秦泰來說,著實是個好消息。


    小半年間,錢大錢苦口婆心的勸說了他無數次,比如‘秦娘子的娘就是跟人私奔的,如今女兒跟著靳家小子私奔也沒有什麽奇怪的……’,迎接他的是一頓老拳。


    錢大錢是忠仆,認為公子入了魔障,他自然有義務解救,還要再勸。


    ‘公子家境富裕一表人才,看中了秦娘子是她的福氣,她非要有眼無珠,跟著個漕上的漢子瞎跑,這等女子實不配得公子愛重……’,這次迎接他的是一頓鞋底子。


    錢泰是個固執的人,他迴頭反複想,覺得秦苒不是會跟人私奔的女子,與靳以鵬上京一定是有要事辦,特意尋了人打聽秦靳兩家,得到的結果讓他眉開眼笑。


    “秦靳兩家算得世交,苒娘與姓靳的小子一起長大,也算有些兄妹之情,兩人結伴出門有甚奇怪?”


    錢大錢覺得自己有必要為公子的衣食起居及思想品德負責,於是背著錢泰,專程去拜見錢老夫人,匯報了一下錢泰的入障過程。


    錢老夫人隻當秦苒走後,錢泰挨了打便死心了,哪知道離的遠了,錢泰的相思之意愈加嚴重,心中掂量了一下,覺得還是應該將秦苒娶進門搓圓捏扁,最後便默許了錢泰的想法,順便在秦苒迴來前去拜望靳良雄的途中,讓下人透露口風給錢泰。


    錢泰心係佳人,果然追了過去,癡癡守在靳家門口的河邊。


    秦苒接了保護靳以鵬的差使,但中途昏昏沉沉被聶震帶迴了江南,此事無論如何要向靳良鵬告之一聲。


    金三千留在家裏替秦博紮針,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聶震這次良心發現,竟然提出要陪同她前往靳家,秦苒不禁喜出望外。


    聶震是靳以鵬的雇主,又是他的偶像,隻要有他出現,她心中的愧疚之意便可以減輕稍許。


    靳良雄小半年未見兒子,收到的僅有的一封家書還是秦苒寫的,聽到秦苒到來,喜出望外,隻當靳以鵬也一起迴來了,迎出來之時才發現,陪著秦苒的是個全然不認識的年輕男子,眉眼帶笑,身材高健。


    秦苒將聶震介紹給靳良雄,道是靳以鵬的雇主,如今他在京裏掌管著一家茶莊,靳良雄心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他應該立刻去準備茶莊虧損的銀子。


    在秦苒一再的保證之下,他才相信了靳以鵬這次是真的認認真真替別人掌管鋪子。


    “臭小子,想開個茶莊,跟我說一聲就好,為何非要去給別人看鋪子!”當爹的百思不得其解。


    秦苒笑著安慰:“靳伯伯有所不知,以鵬哥哥向來是個散漫性子,替自家開鋪子,賺了虧了他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如今是替聶公子掌管鋪子,便要負責許多。等他能獨當一麵了,哪怕想開十間八間鋪子,隻要靳伯伯願意,還怕開不起?”


    一番話總算將靳良雄哄的笑了。


    聶震久不在漕幫,不比聶霖年年押著漕糧在河上往來,與江蘇幫這些大大小小的壇主們都熟識。靳良雄也隻是在送他們出來的時候,在家門口嘀咕了句:“公子的名諱倒與我們幫裏幫主的兒子相同。”


    天下之大,聽聞那位大少幫主與霖少爺完全不同,花錢闖禍,無一不精,唯有一樣,不肯專心一計賺錢,是個徹徹底底的敗家子。


    秦苒完全不知漕幫裏有聶震這樣的傳聞,當下笑著接口:“靳伯伯不必送了,你可不知道,這位還真就是大少幫主。”


    靳良雄強撐著笑意,內心驚慌,飛快盤算著自己的家底子,想到這位少幫主敗家的傳聞,他心中疼的哆嗦,本來靳以鵬就是個敗家的孩子,這下好了……跟著這位大少幫主,難道還能學出好來?恐怕他的棺材本這次都要賠進去了。


    瞧著秦苒的目光更是痛心疾首:好好的姑娘這下真是遇到災星了!


    完了完了了!自家孩子毀了不說,連秦博的姑娘也要葬在這位大少爺手上了!


    秦苒向靳良雄交待了靳以鵬的近況,自覺任務完成,又深覺今日聶震極為配合她,居然意外的沒朝她使絆子,心中更是愉悅,上得船來,等聶震與聶小肥坐得穩了,正要緩緩撐船,河沿上卻猛然的竄出道影子來,直朝著她奔了來。


    “苒娘——”


    秦苒的笑意被這聲音擊的幹幹淨淨了。


    富人家的公子哥兒遇上漕上貧家女子,惦記上幾天到不了手不是就應該拋諸腦後嗎?怎的錢泰這廝記性如此之好。


    不光如此,那傻小子邊跑邊高興的喊:“苒娘,我就知道你不會跟姓靳的小子私奔——”


    靳家仆人激動的隔著大門豎起耳朵來聽,來往河上的船隻速度都在同一時刻慢了下來。


    秦苒的臉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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