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靳以鵬身在茶莊忙碌,等得到消息,聽說傳出宮中宣金三千,卻未尋到其人,他抽出空來跑去大相國寺後麵的小院,才發現人去屋空。


    不但金三千失蹤了,連帶著秦苒聶震都失蹤了。


    幸好聶震尚算厚道,沒教他牽心掛肺多久,傳信的人便到了茶莊,說是帶著金三千與秦苒打道迴江南了。


    靳以鵬對聶震如今佩服的五體投地,他又自覺自己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秦苒在上京,心中記掛秦父,大約也是呆不長久,聶震這個決定真正英明。所謂腦殘粉,大約如是。


    當日宣旨太監走了之後,秦苒與金三千上了漕船,她隻覺身體不適,隨便擦洗了一下,倒頭就睡,等到秦苒在漕船上再次醒來……他們已經行了兩日一夜的水路了。


    秦苒又病了。


    在漕船上酒醉,被聶震兜頭淋了一盆涼水,二人打鬥出一身熱汗,結果又被他推下漕河……就算她身體向來康健,這樣反複泡水,不著涼才怪。


    聶震伸長了腿坐在秦苒艙房椅子上,不見半點局促,對著床上又是打噴嚏又是擤鼻涕的狼狽少女提條件。


    “秦姑娘,聽說你有意想請小金替你父治腿,隻是手頭不寬裕,不如這筆診金我出,但你得在聶府守護我母親三年,如何?”


    一年一千金,秦苒無論如何是賺不來的。


    她使勁揉了揉鼻子,與這個男人架也打過了,嘴也鬥過了,為靳以鵬求也求過他,最好是更狼狽一點,讓他知難而退。“少幫主打的好算盤,不過……小女生來不喜借貸,此事既然是我要求著金三千,自然是與他談。我與少幫主還真沒什麽好談的。”如今她算是看透了,聶少幫主純粹是扮豬吃老虎,骨子裏精明的很,想要占他半點便宜都難。


    肯定是靳以鵬這個魂淡,出賣了她有求於金三千之事。


    秦苒使勁揉著又酸又癢的鼻子,直恨不得將靳以鵬好生修理一頓,好封了他的烏鴉嘴。


    聶震的笑容跟他身上金線繡的袍子一樣耀目:“秦姑娘既然不想與我談,也行,等小金過來了你自去問他。”


    秦苒有個不好的預感。


    金三千的反應出乎秦苒的意料,他端著藥碗放到秦苒床頭,內心一再催眠自己,這是條漢子這是條漢子,但心中始終沒辦法將他在水裏緊抱著不放的玲瓏身姿完全抹掉,這使得他站在艙房裏局促的都要喘不上氣來了,終於低著頭擠出一句話:“……我的賣身契在聶震手裏……賺的診金要全部上交……”說完逃也一般跑出去了。


    他幾乎可以想象秦苒失望的表情,這讓他堅硬了好幾年的心忽然之間湧上來一種大約是愧疚的情緒,這情緒太過陌生,弄的他的心也慌了。


    聶震就守在艙房外麵,金三千的慌亂,落在他眼裏,便是成功的信號。


    他攔住了金三千的去路,拍拍他的肩,輕鬆調侃:“小金,我瞧著秦姑娘應該能治好你的恐女症……又男未婚女未嫁……”


    金三千驚恐的抬起頭來,好似聶震的這個提議要他的命一般嚇人,他臉上的血色迅速褪盡,狠狠踹了聶震一腳,仿佛酒醉的人一般踉蹌著去的遠了。


    與秦苒打鬥一點敗跡未露的聶少幫主被金三千這一腳踹在脛骨上,等到金三千去的遠了,他看著四下無人,這才趕緊抬腿,使勁的揉了揉被踢痛的地方,他娘的太疼了!


    秦苒再對著聶震,眼睛裏赤-裸裸的寫著羨慕嫉妒恨,能將金三千這樣的搖錢樹買迴來留著生財……聶大少眼睛得多毒啊?她直恨不得一句問到聶震臉上去:哪裏有小金我也去賣一個啊?


    金三千真是居家旅行必備之良品啊!


    不過聶少幫主壞事估計做了不少,金三千瞧著這樣老實,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騙了。她腹中盤算了許久的分期付診金的想法泡了湯,想到不得不同意聶震的提議,秦苒內心惴惴,總覺被人窺伺候一般,安全係數直線降低。


    後來她才知道,她的防備一點也沒錯,聶大少平生的嗜好便是簽買身契,且頂好是不費一文。若論起這方麵的本事,他真真正正是一名合格的奸商。


    秦苒有了這重防備,聶震與她再坐下來談條件,便發現其實麵前的女子並非他所想象的那樣半點心眼也無,至少,她要看得到實際的好處,除非在清江浦候到秦父的腿疾被治好以後,方能動身前往淮安府聶家,否則賣身三年去聶家服役,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的。


    膽大心細,身手又好……更不會為了巨額錢財而昏了頭,聶震覺得,他越來越讚賞秦家小位小娘子了。


    清江浦的十月末下著綿綿細雨,已經連陰了十來日了。碼頭霧韉目床患煥鎄獾娜擻埃剴巰鋁舜菔欽庋奶炱參匏鶿娜岡局摹


    聶震與金三千不約而同的發現,秦小娘子到了清江浦,整個人便活泛了。


    她不計較聶震不懷好意的笑容了,對著板著一張冰塊臉的金三千也笑的自如了。


    本來兩個人馬車上,水中都有過肢體接觸了,按照這社會的潛規則,秦小娘子應該哭著喊著要嫁給金三千了——況且金三千是貨真價實一隻金龜婿,隻是這金龜婿目前稍有瑕疵,他姓聶。不過念在是隻潛力股上,實在值得投資。


    但是秦小娘子將這事全然不當作一迴事,倒教兩個大男人也不好再說什麽。


    金三千不知道,隻當漕上的小娘子們都這般彪悍,可是聶震卻知道,漕上的小娘子們性子是潑辣,但骨子裏誰不想嫁個好郎君?生活作風問題該檢點的時候半點不含糊。


    秦小娘子似乎全然不是這種心態。


    聶震摸下巴表示有趣。


    金三千再次催眠自己:這是隻漢子這是隻漢子……


    秦家小院裏,秦博再見到離家小半年的閨女,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更可喜的是,婚事上頭向來讓他犯愁的閨女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次性帶迴來倆年青男子。


    秦博將兩年輕男子細細打量了一番,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穿著金線袍子的這位肩寬腿長,身材高健,五官也長的很齊整,就是一樣,他越看這年輕人越不靠譜。


    他們這樣窮家小院出來的女兒,要是嫁了這樣富有人家的男子,將來不知道得吃多少苦頭?三妻四妾一生都不得歡顏。


    漕上的漢子都比較實誠,能有倆傍身錢的,多是一夫一妻的過日子,離家行船,在外麵就算有去處,多是不會帶到家裏來礙發妻的眼。要說花花腸子的也有,都是漕上的小頭目小壇主……亦或者是幫主,手頭寬裕了心眼便活泛的嚇人。


    此時他還不知道眼前這男子便是江蘇漕幫幫主的嫡子,正是他選女婿敬而遠之的那一類男子。


    另一位……身板看著也太贏弱了一些,身上帶著一股病氣似的……且兩名男子的年齡瞧著都比自家閨女大了七八歲左右。


    這年齡差距也太大了些。


    秦博心裏暗自嘀咕,可是架不住閨女熱情相邀,已經準備下廚親手做羹湯來招唿了。虧得靳良雄送來的李婆子是個手腳勤快的,廚事上麵一點也不含糊,待客的菜倒不用秦苒費心。


    眼看著女兒去了廚房,秦博麵上的笑意才淡了下來,板著張臉拿出審賊的架勢來審問這倆年輕人。敢跟著他家閨女迴家……偷了他閨女心的,可不是小賊嗎?


    大約家中養了閨女的老父都有這樣矛盾的心理,閨女養的大了,既盼著她能嫁人生子,又怕她很快出嫁成了別家的人。特別是像秦博這種數年來囿於一院,與女兒相依為命的漢子,更是矛盾。


    到底英雄氣短。


    秦苒在廚下未曾看到聶震在秦博麵前的老實樣兒,不然還真會當看戲來瞧瞧新鮮,順便品評一下聶大少的演技問題。


    不用秦苒介紹,秦博也看得出來,聶震的家世好,他身上所穿所戴皆是奢侈品,身後還跟著個拎包袱的小廝。


    問到家世人口,年輕人猶豫了一下,才答:家中有兄弟三個,他是嫡長子,父母俱在,最小的兄弟乃是庶出……略有薄產。這個,也算是事實了。


    秦博的臉色始終不好看。


    依著他的意思,自家閨女凡事都好,模樣端莊人又能幹,唯有一樣,腸子有點直,不會拐彎抹腳的坑人。坑人屬於人生而在世的備用技能,就是你不能有坑人的心,但不能不會坑人。


    他這傻閨女就沒這項備用技能。至多是惹得她惱了,拳頭提起來找人拚命。


    從前她十一二歲的時候,有鄰家比她高壯的幾個潑皮少年站在門口大聲取笑秦家舊事,高氏的私奔,秦博的殘廢。


    秦博當時正在院子裏曬太陽,一個錯眼不見,秦苒提了把鋤頭紅著眼睛出門去跟人拚命,與那五六個高壯少年打了個你死我活,拚的一頭一臉的血,半滴淚水未掉,自然,那幾個少年的傷遠比秦苒更重。引的好幾個漕河邊上潑辣的婦人堵在秦家門口罵了半天,也未討著半點好處。


    那幾個潑皮少年對這一戰記憶猶新,此後在清江浦看到秦苒,皆繞道而行。


    漕船上的漢子們雖然不怕死,可這幾個到底是少年,被秦苒不要命的打法給嚇住了,此後到底未曾再欺負過她。


    比狠,她不亞於漕河邊上任何一名少年郎,並且自覺擔負著一家生計,不狠起來恐怕早餓死了,所以,唯有比他們更狠,才能活得下去。


    這樣的閨女,哪裏是能放在大宅門裏生活的?


    秦博心底裏擔心,又轉頭問金三千,聽得他孑然一身,無親無靠,這才長籲了一口氣,頭上沒婆婆壓著,下麵沒有小姑子挑唆中,中間還無妯娌欺負……雖然年紀瞧著大了些,到底也算不錯。


    隻是,他身子這樣弱……會不會兩口子氣急拌嘴,被自家閨女幾拳頭就打昏過去?


    秦博由初見閨女的滿懷欣喜很快就變得坐立不安,愁緒滿懷了。


    飯罷,金三千伸出手來,欲替秦博把脈,老人家愣了一下,“你……你會治病?”就這麽個病秧子,自己也是滿臉病氣,居然會治病?


    別是為了討他歡喜,這才裝裝樣子吧?


    秦博很懷疑,他的閨女眉開眼笑鄭重介紹:“爹啊,這是女兒從京中專程請來的名醫,專為爹治療腿疾的。”


    秦博臉上的笑意便一點點僵住了。


    他這顆當爹的恨嫁的心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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