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急風驟雨(下)


    外麵的世界砍頭砍的如火如荼,身在漕船上的秦苒的日子卻過的寂寞安靜,要是再多一個聊天對象,那就堪稱完美。


    金三千不是一個好的聊天對象,他本來就有恐女症,又被聶震在馬車上扔在秦苒身邊並頭而臥,也許是初上漕船,他還沒從這震驚的事件中緩過神來,還能同秦苒自然相處。過得幾天之後,他又恢複了兩個人初識的相處模樣……對秦苒視若無人。


    秦苒好不容易苦心經營的友好氛圍又降至冰點,每每見到金三千在船上見到她的眼神,頗有一種良家女子看到花心惡少的表情,她都在暗暗反省自己在“蓋棉被純睡覺”的情況之下,是不是在不經意間占了金三千的便宜。


    ——明明她才是最吃虧的那個好吧?


    不過同金三千講理這種事情,她覺得還是等到遊說他治好了秦父的病之後,再行實施比較好。不然得罪了他這種恃藝自傲的家夥,就得不償失了。


    寂寞的秦苒病好了之後,在金三千幽怨的小眼神之下,試圖向外發展,與船上的水手建立和平共處的正常邦交,可惜此船上的漢子們全是堅貞不屈的勇士。


    她提出:‘哥們兒閑的慌來賭兩把吧?’的友好提議,獲得了船上漢子們的一致鄙夷。那眼神裏透著‘你一個女人家居然賭性不改?’


    更惹的船上一個年紀與秦博差不多的類似於大副的家夥語重心長的告誡:“……姑娘生的這般端秀,要是因為……某些不良嗜好而嫁不出去,那就不好了……”


    不良嗜好不良嗜好……


    秦苒眼前一排排鬥大字的閃閃發亮。


    她從小生在漕河邊上,父女倆個都靠著漕河吃飯,來上京的路上又與漕船上的漢子們混的慣熟,喝酒賭錢談女人,可謂漕河上漢子的三大樂趣。最後一項鑒於她是個未出閣的姑娘,目前不好參與,但憑著熱情參與前兩項集體活動,秦苒在聶霖的漕船上贏得了前所未有的誇讚聲。


    怎麽到了聶震的船上這法則就行不通了?


    天下還有不吃酒賭錢的漕河漢子?


    秦苒迷茫了。


    人都是慣性思維與慣性行為的動物。秦苒習慣了與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漕船上漢子們相處,忽然之間碰上一幫循規導矩的漕上漢子,總覺得哪都不對勁。在她最後一次試圖邀請船上的水後來飲酒之後,這些漢子們瞧著她的眼神就跟瞧著婚後紅杏出牆的婦人一般不可思議。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從聶震的艙房裏挖出酒來,抱到甲板上去喝,順便接收一排排鄙視的眼神。——既然不能正常邦交,索□□惡算了。


    反正總歸她是寂寞的。


    等到半個月之後,聶震匆匆而來,自己艙房裏的酒已經被喝的七七八八了。


    聶小肥對著聶震藏酒的地方默然半晌,頓時無比佩服起秦苒的勇氣來。


    後者醉眼朦朧,斜睨著聶小肥身邊高大的聶震,比劃了個攻擊的手勢,以發泄無故被囚的怨氣。


    聶震長眉微挑,吩咐聶小肥提一桶漕河水來,當頭朝著秦苒淋了下來。


    九月初的漕河水透著一股冰涼之意,將秦苒淋成了個落湯雞,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爬起來便如激怒的小獸一般撲向了聶震……自上次被點穴道之後,她已經鬱悶許久了。


    船上的漢子們都看傻了眼,皆是一臉幸災樂禍的看著秦苒。


    這姑娘喝酒賭錢就算了,打架……這種事想來她也能做得出來,但對著少幫主行兇……難道不知道會輸的很慘嗎?


    其實聶震這條船是從常州幫的段和平手上贏過來的,船上的漢子也多是段和平的手下,原來也都是豪放不羈喝酒賭錢樣樣來得的漕船漢子,可是自從這船到了聶震手上,他便訂了一條新的規矩,凡是某一項技能勝過他的,在船上可自由行事。要是輸了,對不住了,此後便得全權聽他的。


    漕船上的漢子都是好勇狠鬥的,聽得這規矩有趣,皆躍躍欲試。結果是與聶震賭博的漢子不止連褲子都輸了,更慘的是將自己身家性命包括未來的兒孫都輸給了聶震做奴仆……大紅手印蓋在賣身契上,童叟無欺!


    也有投機取巧的,想著聶震既然賭技出眾,不過是個紈絝,想來武力值不太高,便提議單打獨鬥……打完一場之後,此人迴到艙房照鏡子,不得不邊□□邊感歎:他這般豬頭模樣,便是親娘來了也認不出了,而聶少幫主依舊風流倜儻……


    單打獨鬥之後,被挫了風頭的漢子們消停了一段日子,又提出要群p。聶震來者不拒,結果……比想象之中的更為慘烈,除了豬頭的人數發展更為壯大,聶少幫主風姿依舊。


    秦苒不知這其中曲折,聽不到漕船上漢子們的心聲,看到個漂亮姑娘誠懇邀請喝酒賭錢……要是從前,當是不勝欣喜。


    前來勸解秦苒的那位大副同誌,如今五代都是聶震的奴仆,對他來說,這不是最慘烈的事情,最慘烈的事情莫過於……如今他不得不遠離了心愛的賭具與酒壇子。


    勸解秦苒的時候……心都在滴血啊有木有?!


    秦苒不知道她這種公然引誘眾人破壞規矩的行為已經引起了漕船上漢子們的眾怒,見得她一身濕淋淋撲上去與聶震纏鬥在一起,雖然頗有幾分醉意,但令人驚詫的是,這小姑娘起手迴勢帶著淩厲之態,拳腳功夫竟然不弱!


    其實天色已暗,有漢子點了燈籠來掛在船頭,但見燈影裏小姑娘纖麗的身影如蝶穿花,隻圍繞著聶震打轉不休。金三千麵色無波,目光遊轉在糾纏的一雙人影之上,唯有聶小肥,太過了解聶震,隻覺他初時拳風鬆懈,不過敷衍之態,越來後來竟然是門戶越是嚴謹,瞧著態度居然鄭重許多。


    偶然的轉身之際,燈影裏聶小肥能從他眸光裏捕捉到興味之態。


    他默默低頭,不得不深深同情起了秦苒。


    二人正鬥到激烈之處,遠遠聽得鳴鑼開道喧嘩之聲,聶震麵色一變,“秦娘子水性如何?”


    秦苒見得他拳腳速度放緩,心中大喜,想也未想便挑釁道:“大少幫主可敢去河裏一試?”


    話音未落,秦苒眼前一花,隻覺身不由已,背上被一股大力襲來,雖不痛卻推力巨大,整個人跌出了甲板,向著漕河裏跌了下去。她耳邊猶聽得到聶震最後叮囑的那一句:“既然這樣,那小金就交給你了。”


    秦苒跌到漕河裏的那一瞬間,有個黑色的影子從漕船上從天而降,秦苒在水中一個靈活的翻轉,那物在她身邊濺起巨大的水花,緊接著便手腳亂劃,嗆起水來。


    這個倒黴蛋正是不會水的金三千,觀戰觀到一半便被聶震一腳踹下了漕河。


    秦苒踩著水將他拎起來,要命時刻,金三千也顧不得他的恐女症,一把攔腰抱緊了女子的細腰,感覺到自己浮了起來,麵上燒的厲害,心中卻略安。


    甲板上,此刻聶震正與兩個漕上的漢子纏鬥在一處,秦苒拖著金三千正準備往漕船邊上遊,遠處馬蹄聲近,宮侍尖細的聲音遠遠傳了來。


    “宣醫者金三千入宮覲見——”


    他二人身在漕河之中,原還離著漕船有一段距離,甲板上的人物約莫能瞧的清楚,但此刻二人已經靠近了漕船,有船舷所擋,反倒瞧不見甲板上的光景。


    秦苒雖不知宮中為何要宣金三千,但她也不是傻子,聶震聽得動靜將她二人踢下船去……宮中這旨意分明來的不妙。


    金三千伏在她肩頭,她攔腰摟著這男子輕輕踩水,將兩個人往船尾藏去,盡量將兩個人藏在船舷的陰影之處,心中暗自琢磨:要是金三千在上京待不住了,隨漕船迴江南,多好!


    甲板之上,漕上的漢子們跪了一地,聶震與兩名壯年漢子跪倒在最前麵,迎接傳旨的宮侍與新安郡王。


    旨意宣讀到一半,被聶震打斷。


    “迴稟郡王,此船上並未有神醫金三千,不知道是哪位指認他在此船的?”他一臉誠懇的惶惑之意,仿佛不明白宮中宣金三千為何會到這漕船上來。


    傳旨的太監乃是劉貴妃身邊的貼心人,雖與太子一脈勢不兩立,可是此次舉薦金三千的乃是趙王的嶽家祖父,吏部尚書梁冠伯,與信王也非一派。


    劉貴妃其實心內也萬分矛盾,若是這個金三千本事不濟,至多被砍了腦袋,可是萬一醫術高超……治好了皇帝,這大功一件豈不是要被趙王一係奪走?


    貼身太監揣摩出劉貴妃的心思,前來傳旨心內也是搖擺不定,微妙非常。


    與劉貴妃的搖擺不定不同,太子乍然聽聞府中門客提起金三千盛名,恨不得掐死當初薦人的趙王,氣惱之下派了自己的嫡子,新安郡王前去尋找金三千,又在東宮後院揪出來三個姿色出眾的宮女□□一番,這才算泄了心頭一把火。


    派了身份尊貴的皇子嫡孫去宣金三千,表麵上,這是體現了太子一片拳拳孝順之意,隻盼著皇帝醒轉,實質上……若是能見機安個罪名撲殺了金三千,那是最好。


    反正此次醫林浩劫,以“欺世盜名”入罪砍頭的大夫不在少數。


    何況一個金三千。


    聽到金三千不在漕船上,新安郡王長鬆了一口氣,不用殺人了。他年紀尚幼,立身又正,目前心地還未被政治這玩意兒給染黑,對太子隨便砍殺無辜群眾心內雖有不滿,也不敢出言駁斥,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宣旨太監也是長鬆了一口氣,這下迴去複旨不必怕惹得劉貴妃不開心了。可是轉眼又愁緒滿懷,要是皇帝真的起不來,太子即了位,他家主子恐怕都沒好日子,更何況他這樣做人奴才的?


    想到此處,他對著新安郡王的笑容便越發的諂媚了,帶著人在船內草草搜尋了一番,果然未曾搜到傳說中麵帶病態身體贏弱的金三千,隻見著幾十名粗壯野莽的漕船漢子,隻得打道迴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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