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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魚最近瘦了不少,做事還魂不守舍。


    翁大成讓他拿酒,他遞茶,翁大成讓他拿衣,他遞鞋。還時不時對著人傻笑,那笑容就好像偷了鄰家婦人,沒人發現一般的帶著股奸邪之意。


    船行了數日,他的失常症越來越嚴重了,最後嚴重到翁大成都看不過眼的地步,恨不得將他拖過去暴揍一頓,鑒於他被秦苒打出來的傷前些日子才好,萬一到了上京身上還帶傷不雅,隻得作罷。


    聶霖對此另有見解:“這小子別是被秦姑娘一頓棍子打傻了吧?你沒瞧見他對著秦姑娘倒一臉嚴肅,半點不笑。”顯然翁大成不能接受翁魚看中秦苒這種事,聶霖覺得他迂迴委婉一點,好點醒他。


    翁大成很暴躁,秦苒有什麽好的?


    打架贏了二十幾條漢子,那些漢子不服,船行五日便去請她拚酒,哪知道喝倒了一圈的漢子,雖然最後她也是被靳以鵬抱迴船艙的,他不得不承認,那時候翁魚瞧著靳以鵬的眼神很……很不友好。


    最近秦苒與靳以鵬的艙房前日日熱鬧無比,都是邀請秦苒喝酒賭錢的……這才半月,若非礙於她的棍子厲害,這幫家夥們早與她勾肩搭背了。


    ——你能想象一個長的十分淑女的姑娘做派比漕上的漢子還爺們嗎?


    翁大成不忍掩目,偏偏翁魚就跟眼瞎了似的恨不得往上貼。


    他捉了翁魚來進行教育,苦口婆心,想讓他懸崖勒馬,又不能說的太厲害,怕激起他的叛逆之心,事情更弄到一發不可收拾。


    翁大成也算用心良苦,那麽一個炮筒子一點就著的急脾氣,為了翁魚竟然也學著迂迴了一把。


    “其實秦姑娘人長的真不錯。”


    翁魚連連點頭,表示讚同。


    這也是事實不是。


    “不過……她的性子也太粗魯了一些……”


    翁魚一臉驕傲的:“不然怎麽能鎮得住這滿船的兄弟呢?!”


    翁大成極度鬱悶:你小子得意個屁?是她個丫頭片子鎮住了滿船漢子又不是你自己……忍著滿腹鬱氣他還得繼續。


    “其實秦姑娘這樣的女子當兄弟著實不錯,打架喝酒耍賭樣樣來得,萬一被別人揍了,叫上她拎個棍子去揍迴來。”


    ——其實秦苒對賭真的沒什麽研究,隻是架不住靳以鵬是個中好手,不會也教的會了。奈何她最近不知什麽原因,手氣意外的好,簡直逢賭必贏,搞得她都忍不住感歎,難道以後就指著賭博發家致富了?


    好在這世裏的律法不禁賭,沒有進局子跟差役哥哥們談心的可能性,由是她放開了膽子與人賭博。


    翁魚順著翁大成的話頭子更加洋洋得意:“不止是當兄弟,要是娶了這樣的女子,不但多了個兄弟還多了個媳婦兒,出門打架賭錢,婦唱夫隨……”生活多美好,前景多光明。


    翁大成差點厥過去……感情這小子已經開始盤算著娶媳婦兒了?還是這麽彪悍的媳婦兒?


    他平了平氣息,略含蓄的向翁魚提示。


    “記得我們初見秦姑娘吧?她在漕河裏打的那呆子,據說是鹽商錢家的……就那樣的人家,她都不肯嫁,她能嫁你嗎?”


    翁魚如今在淮安漕幫也算是聶霖翁大成麵前的體麵人,他在腰間錢袋上使勁拍了幾下:“我的錢也不少,況且隻要她嫁了我,保管比在錢家過的自由滋潤。我能陪著她五湖四海的走,她想打架喝酒賭錢都隨她,豈不比嫁到錢家,關在後院裏整日繡花的強?”


    翁大成設身處地替秦苒想,也覺得她嫁給翁魚比嫁給錢泰合適太多了……打住,他不是前來勸降招安立誓要掐滅翁魚對秦苒的那點小心思的嗎?怎的被這小子差點說服忘了初衷要帶到溝裏去?


    翁家兄弟暗中交鋒,秦苒猶不知這平靜水麵下暗藏礁險。


    等到翁大成與翁魚的談話失敗,還差點被他洗腦,萬般無奈之下,翁大成找上了秦苒。


    “秦姑娘,你覺得翁魚這小子為人如何?”


    這口氣,無論如何聽起來不像是來壞人姻緣的,倒像是來拉纖做媒的。


    秦苒細想想,不得不承認,翁魚是個細心的好孩子……穿過來的都有這毛病,不知不覺就按前世的年齡計算了,完全忽略了她如今年方十五。


    漕船上的漢子們活動量大,幹的都是粗重的活,平日吃食皆是味濃味重油水大的,燉到爛的豬頭肉肥白肉糙米飯……不到三日,秦苒就難以忍受了。


    還好侍候翁大成的翁魚細心,數次買來了新鮮果蔬,但凡漕船過閘口,她都有幸能嚐到當地的特色水果,令她胃口大開。


    “還要多謝翁小哥費心,這些日子送了好多次新鮮果蔬。”


    秦苒是誠心誠意的道謝,翁魚幫助她改善了生活質量,但聽在翁大成耳裏卻全然不是這麽一迴事。


    翁大成發揮自己超強的想象力,隻要一想到翁魚捧著瓜果敬獻的樣子就差點嘔出來……這小子太會膈應人了。


    他差點氣歪了鼻子,全然不明白翁魚與秦苒怎麽就發展到了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以水果傳情的地步了呢?


    本來讓翁大成以為是翁魚一廂情願的事情至此竟然讓他瞧出了兩情相悅的蛛絲馬跡來。


    棒打鴛鴦這種事,是要講究策略的。


    翁大成智慧不足,問計於聶霖,隻求速速拆散了這堆狗男女……不,翁魚是他的影子他的尾巴唯獨不是狗男。


    貶低了翁魚等於間接貶低了他!


    聶霖對拆散姻緣這種事向來沒有研究,不過通常他出手,必能一擊而中。


    他是個狠人。


    “等再過些日子,漕船到了上京碼頭,靠了岸,靳以鵬帶著秦姑娘走了以後,翁魚應該能夠消停一陣子了吧?”


    少年男女的熱情來的快也去的快,隻要分開一段時間,再濃的情也淡成了漕河水。


    翁大成頓時眉開眼笑,恨不得抱著聶霖的腦門吧唧親上幾口,考慮到此行為太過惡心,不在聶霖的接受範圍之內,隻得遺憾作罷,隻暗中隱在艙房裏看翁魚捧著新鮮水果秀恩愛,一趟趟往秦苒艙房裏送,暗中冷笑。


    船行兩月,到得上京碼頭,自有漕司官員前來驗糧。


    靳以鵬帶著秦苒告辭,說了好些客氣話,翁大成巴不得這二人盡快消失在翁魚的眼前,連道別也道的十分敷衍,反倒是翁魚,巴巴跟在他們身後,就差送出去二裏地了。


    秦苒見翁魚的影子遠了,這才與靳以鵬感歎:“翁小哥也太知禮了,大約是翁二當家的為人混蛋,他在這樣人手底下混飯吃,彌補上司的不足之處,才對咱們這般客氣吧!”


    她倒是充分了解翁大成的為人,且給了十分中肯的評價。


    靳以鵬生性風流,脂粉堆裏混的風聲水起,又自小在漕壇裏長大,對翁魚的心事一望而知,可憐麵前這傻大妞不知情,他也不準備說破,但笑不語,隻一徑帶著她尋落腳之處。


    靳良雄同意靳以鵬進京,乃是為了探路。


    靳家在清江浦也算得有名號的人家,隻是漕幫裏的人吃的都是辛苦血汗錢,還逢卡過閘要孝敬官員,若非夾帶私貨,搞不好會血本無歸。


    但夾帶的私貨通常進了京也要有好路子才能出脫,否則還是照樣會被壓的極低。靳以鵬別的優點沒有,文不成武不就,就嘴甜會來事,長袖善舞,五湖四海跟誰都能稱兄道弟,天生的自來熟。


    靳良雄覺得這兒子太過浮浪了些,秦苒又向來表現穩重(他是沒見過秦苒在漕船上跟人喝酒賭錢,聽到葷話也能麵不改色一笑置之),這才想著讓秦苒跟著靳以鵬掠掠陣。


    不過靳良雄的算盤打的雖好,卻棋差一著。


    靳以鵬自小與秦苒搭檔闖禍,每次出事都是靳以鵬背黑鍋,她裝一副無辜的小模樣來博同情,搞得秦博與靳良雄都以為是靳以鵬帶壞了她,殊不知她膽子大的嚇人,與這世間大部分女子全然不同。


    比如,帶著她去胭脂陣裏喝酒聽曲兒,她眉毛都不帶抬一下,就跟逛個誰家園子一般,隻露出感興趣的神色來。


    這種事在清江浦是堅決不能的,熟人太多,幹起壞事來萬一被認出來,靳良雄頭一個不能饒了靳以鵬。


    如今離了靳良雄的地盤,二人幾有魚躍深海鳥入密林之感……想怎麽折騰都由著自己的性子。


    秦苒被靳以鵬帶到成衣店,打扮成了個少年模樣。她的神色本就有幾分英氣勃勃的感覺,這般打扮真有幾分雌雄莫辨。二人坐在楚秋閣裏,吃著京中最好的細點,喝著桂花釀,聽楚秋閣的姐兒輕啟紅唇,漫聲淺唱……人生至樂不過如此。


    秦苒將桌上各色點心都嚐了嚐,不得不感歎楚秋閣的老板會做生意。


    這閣裏除了美色,還有曲兒點心美酒,總有一樣能留人。


    她對自己進楚秋閣,想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貼身護衛,除了沐浴入廁,自然是靳以鵬去哪她跟到哪……這點靳以鵬早與她達成了共識。


    因此在與漕上眾人分開的第五日,二人在楚秋閣遇到了聶霖與翁大成等人,靳以鵬與秦苒倒沒覺出尷尬,翁魚反倒傷心了。


    ——男人再大度,也有底線不能碰的。


    少年翁魚做夢都沒想到他中意的女子能夠像男子一樣做在青樓裏聽曲兒,這種超前的娛樂方式完全震住了他。那一瞬間他腦中充血,隻有對靳以鵬的仇恨,若非這混蛋帶著秦姑娘來此間,她一個姑娘家哪裏知道男人燒錢找樂子的地方?


    少年你其實錯估了秦姑娘的道德底線了!


    翁魚衝上前去,便要將靳以鵬打死在當地……誰能說這不是真愛?


    真愛就是遮掩你的過失,想盡辦法的迴護你,順便幹掉你身邊的一票疑似情敵。


    翁魚就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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