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彤令勒托曼開口的方法是進入她的魂海搜魂,梳理事情發生的始末,從而了解止瑪托迦究竟因何昏迷。


    在勒托曼的去魂海裏,她看到了勒托曼經曆的一切。


    ……


    勒托曼猛地睜開眼,眼前竟然是挺拔險峻,怪石嶙峋的孜珠山,還有山上的孜珠寺。


    孜珠山是一個有六座山峰的巨大山體,代表著六種形象,第一座山峰是兇猛的獅子;第二座山峰代表展翅的大鵬鳥;第三座山峰是法師在教小僧人念經;第四座則是銳利無比的一把刀;第五座像一個三角架;第六座則是月亮和太陽。


    孜珠寺矗立於高聳入雲的險峰頂端,它的主殿坐落在山峰的下方,還有悟道的僧人用於修行的小屋,鑲嵌在左邊的山體岩壁之上,遠遠望去,寺廟和修行屋都錯落地懸掛在山體上那裏,看上去神奇而怪異。


    寺廟的牆體已經布滿了歲月侵蝕的痕跡,牆麵斑駁凹凸,紅泥削落,可以看見裏麵有些破損的磚石。


    這是苯教最老的寺廟,也是苯教的祖廟所在地。


    在這裏,保存了大量的苯教經書、教法教儀和法具器物。


    勒托曼不知道自己怎麽會來這裏,她之前從未來過這裏,然而,這裏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很熟悉,看見那山,她就知道是孜珠山,看到那連綿的寺廟,她就知道是孜珠寺。


    她提裙拾階而上,拔開已經沒到膝蓋處的叢生雜草,草叢中不時可見一些蟲蟻飛快爬過,而主殿的大門,在她的手還沒有觸及時,就自動開了。


    勒托曼腳步絲毫都沒有遲緩地邁步而入,看向主殿裏的三個人,她朝上首的那個拜了下去。


    上座是一個白胡子的老僧,看不出具體的年齡,望之如同仙翁,五官分明,精神矍爍,一雙眼睛如同夜裏的貓那般炯炯有神。


    他的左邊是個三十多歲,相貌平平的僧人,右邊是一個十來歲的青年僧人,長相頗為英俊。


    “你來了。”平平無奇的聲音,不是疑問,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隻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勒托曼卻如同聽到仙樂,幾乎感動地要落淚。


    她無比虔誠地說:“我來了。”


    “開始吧。”又是三個字,勒托曼聽著,卻什麽也沒問,像是她知道自己到此來做什麽。


    青年僧人點點頭,從幾案上拿起一個簸箕,裏麵裝滿了青稞,他繞著勒托曼的四周撒了起來。


    青稞灑過之處,如同油濺到水裏,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緊接著,那些青稞就變成了黑色,看上去詭異而嚇人。


    隨著青稞將勒托曼圍滿,一股風突然在青稞圈裏卷了起來,把勒托曼整個人裹在裏麵。


    那風極寒極陰,勒托曼不由凍得直打哆嗦。


    就在她覺得自個要被凍死之際,中年僧人的手動了。


    然後勒托曼就感覺到自個手裏捧著個暖哄哄的東西,她低頭一看,發現手上竟然捧著個桃木手爐。


    其實那手爐看不出質地,但勒托曼的腦海裏就是知道那是桃木的,她不用眼睛都能感覺到暖爐上有著奇怪的花紋,那些花紋她曾在苯教其他的寺廟裏見過,據說是有著奇異效果的符紋。


    就是那些符紋令沒有加炭火的手爐變得溫暖。


    據說苯教裏的符修,雖然沒什麽戰鬥力,但悟性好能夠與天道溝通的符修,能夠畫出非常厲害的符紙。


    那些符紙不僅能夠加持戰鬥力,還可以做各種事情。


    比如,可以畫一個月亮拋向天空,那方圓數裏之內的黑夜就會變成明月當空。


    比如,可以畫一個美貌的女子撫琴,扔出去後就能夠聽見悅耳琴音。


    比如,可以畫一個減速的符紙,朝你的對手打過去,他的速度立刻就會減下來,本來刺向你的劍就慢得如同老牛,自然,你殺迴去就能輕易解決掉他。


    ……


    不用說,這個手爐上畫的符紋,就是暖紋,可以代替炭火。


    雖然隻有這樣一個小小手爐的暖,也令勒托曼驚奇而感動。


    她看向中年僧人,忘了自個被陰風襲卷的冷,低頭垂首道謝。


    那中年僧人唇角含笑,關切地問她,“你好些了沒?要是抵不住,貧僧再給你拿件法衣來?”


    說話的口吻,好像是勒托曼的多年舊識。


    勒托曼搖了搖頭,迴答道:“拉岱木法師,我沒事,有你給的這個,我一點也不冷了。”


    拉岱木一聽,似乎放下心來,輕聲道:“一會兒施法的時候,如果你有什麽不舒服的,一定要說出來,我們好停下來。”


    得到這樣的關心,勒托曼越發有種願意慷慨赴死的凜然感。


    她眼中含著淚,堅定地搖了搖頭,“不用了,我能撐得住。”


    拉岱木悲憐地看了她一眼,而後開始敲起他身前的一座鍾。


    鍾聲嗡嗡,老僧人則嘴巴一開一合,低聲念起了經文。


    勒托曼麵色一變,那些經文如同符咒,一個個衝擊著她的腦海。


    那咒語仿佛帶著源源不斷的力道,一下一下的撞擊著她的頭。


    手爐已經不知何時被丟在了一邊,勒托曼抱著自個的頭,在地上翻滾,冷汗連連,似乎受著極大的痛楚。


    那些咒語在她腦海裏東奔西撞,像是要找一個出口。


    而她就像跟無數的人在決鬥一般,不停地揮劍揮劍揮劍……


    “宗弄……”


    她喊著那個令她又愛又恨的名字,瘋狂想殺出去,殺到他的身邊去,但有無數的人阻攔著她,她不停地揮劍,卻一直砍殺不過去。


    讓我過去……讓我過去……


    勒托曼的手越來越軟,她的心也越來越絕望。


    但終於讓她找到了一個缺口,她一路狂奔朝東邊奔去。


    他說會在那棵開滿花的樹下等她。


    她終於跑到了那棵樹下,卻看不見她要找的人。


    茫然四顧,卻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喚她的名字。


    “勒托曼。”


    他在喚她的名字。


    勒托曼欣喜地看著她要找的人從樹後走了出來,她往前急跑兩步,如同倦鳥歸林般投入他的懷裏。


    而下一刻,穿腸破肚的疼痛襲來——


    為什麽會痛?


    勒托曼慣性地向後退了兩步,困惑地低下頭,發現自個的心口竟然有一把劍柄。


    劍柄在她的心口,劍尖呢?


    略想了想,她明白過來,一張臉頓時變得煞白。


    她看向對麵,看向她朝思暮想,牽腸掛肚的那個人冷漠、冷淡、冷硬、冷厲。


    那是她在他眼中從來不曾見過的神情,過往的恩愛繾綣、密密柔情仿佛從來不曾有過。


    從未得到。


    那眼神比刺入心口的劍還令她疼,疼得她連心口被一把劍對穿的疼都忘了。


    勒托曼艱難地問,“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她的血從劍上一點點滲出,順著鋒利的劍刃,一滴滴落下……


    打在地上濺起血花,如同她泣血的淚,泣血的問。


    對麵的人並不言語,冷如萬古冰山。


    “為……”


    勒托曼竭力地想問,然而她的力氣隨著血滴一點點消失,她已經問不出。


    她的眼睛流出淚,血淚。


    為什麽?為什麽要如此對我?


    對麵的人不僅無動於衷,還將劍抽了出去。


    勒托曼下意識地用手捂向心口,像是想堵住那兒汩汩冒出的鮮血。


    她努力想站住,但晃了幾晃之後,她終於還是倒了下去。


    她已經失了生機,卻看到那個人站著,劍尖再度揚起,看著他眼睜睜地將那支劍再次朝自個刺了下來……


    “因為,你必須死。”


    我沒有……


    勒托曼想說,但她什麽也說不出來,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看向上方,再也沒有了氣息。


    身上的陰寒全部散去,青稞圈中的勒托曼如同從夢裏醒來一般,掩麵而泣,“他怎麽能這麽對我,怎麽能?”


    上麵的老僧雙眼如同古井,深不可測,他淡淡地說:“你是羊同人,這就是你的原罪。不管你做什麽,他都會日防夜防你,永遠不會相信你的真心。方才你所見雖是夢中,卻是早晚都會發生的事情。”


    勒托曼哭了很久,初識時在樹下等他的男子,柔情蜜意的繾綣,後來的冷淡、軟禁……點點滴滴都在她的腦海裏掠過,她咬著唇,幾乎將自個的嘴唇要咬破,而後再次跪坐俯地,恨恨地說:“他滅了我羊同,囚我兄長,既然他如此對我,那就先讓我殺了他,求大法師教我。”


    ……


    看著已經昏死過去的勒托曼,李雲彤將自個搜魂時,在她魂海裏所見的一切都告訴了鬆讚幹布。


    她輕歎道:“……大法師已經將她變成毒人,她隻要念動引咒,身體裏的毒氣就會外泄,令人不知不覺間中毒,隻是不知為何,到了最後,她還是沒有朝你下手,而是選擇了母薩,而且,並沒有釋放太多,隻是令母薩昏迷,她想用母薩中毒威脅你,放出她的兄長……”


    在李雲彤的講述中,鬆讚幹布似乎迴到了多年前,他初識勒托曼的模樣。


    那個時候,她的黑發全都編成了小辮子,每個辮子上都掛著小銀鈴,每當她一走動,那些銀鈴就會發出好聽的聲響,而她的歌聲就像那些銀鈴一樣動聽,她的笑聲則比銀鈴還要動聽。


    那個時候,他是喜歡她的,即使不與羊同聯盟,他也想娶她。


    可是後來,她知道他是吐蕃的讚普,歡喜的嫁過來他又沒高興了,覺得她是為了他的權勢才那麽歡喜,慢慢地,就冷落了她。


    再後來,她變得越來越不招他喜歡。她變得尖酸刻薄,變得善妒惡毒,他有好幾個侍妾、子嗣都是因為她直接或者間接的出手沒了,如果不是他還要維護跟羊同的關係,早就廢了她。


    他沒想到,即使為了救她的哥哥,勒托曼都沒有朝自個動手。


    之前那淩遲一刀割下,她其實可以說出那句引咒,然後毒氣外泄,讓他在不知不覺間中毒死去的,她卻沒有。


    那樣痛的時候,她都沒有朝他下手……


    沉默良久,鬆讚幹布問李雲彤,“她身上的毒還能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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