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李雲彤迴答,鬆讚幹布想了想又道:“我想法子把拉岱木和大法師都抓過來,讓他們為母薩和勒托曼解毒。”


    說到這句,他的語意裏帶了些冷意。


    拉岱木是前些年建好佛寺後,他為了令佛、苯兩教互相製衡,消弱大法師在苯教的影響力,專門從羊同接過來的苯教法師,沒想到這位“塞”(住在神體內的男子),反倒跟大法師勾結起來向他下手。


    偏偏這一切,他都是通過李雲彤搜魂才得知的,根本無法做為證據抓捕對方,隻能使用王權,硬行抓捕。


    如此一來,這些年的表麵和氣,勢必要打破了。


    但看了眼地上昏睡著,仍然滿臉痛苦表情的勒托曼,鬆讚幹布還是決定想法他們都抓起來審問,問出能夠解救母薩和勒托曼的方法。


    聽到鬆讚幹布所問,李雲彤搖了搖頭,“不光是她,就連母薩的毒也解不了。從他們的法術來看,我不是對手,恐怕你的侍衛們去了也隻是送死,這件事還是得從長計議。而且,我從勒托曼魂海裏的記憶看到煉製她做毒人的過程頗為複雜,拉岱木應該是一個技藝非常高的符修,有他的符紙給那位老僧加持法力,就是我師傅來了,也未必能夠解開。”


    “再說,她已經了無生誌,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迴。”李雲彤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睡不醒的勒托曼,同情地說,“倒是有一個法子,可以讓她走得開心些,不要那麽痛苦、絕望,充滿怨恨,能夠五道輪迴的時候,沒有前世孽債。”


    見李雲彤看了勒托曼以後又看向自己,鬆讚幹布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需要我怎麽做?”


    “據說在臨死前做美夢,那一個人的意識能留在夢中,我用術法將你倆的魂海連結起來,你會進入她的神識之中,隻要記住滿足她所想的,她就會在美夢中死去,而不是死於疼痛和仇恨。”


    “通常來說,人的夢境大多是不完整,呈現跳躍和不連貫,但如果施以術法,就能讓一個人的夢按她所想的那樣發展,而做夢的人完全不會意識到那隻是一場夢,死於一場美夢,這或許是你能夠幫她的唯一方式。”


    “隻是,她現在的情況已經不適合再做任何挪動,隻有委屈讚普在這地牢裏躺上做個夢了,等我看到她離開,就會將你喚醒,照她目前的情形來看,應該不會用太久……”


    李雲彤說不上來對勒托曼的感覺,或許因為受她師傅的影響,她覺得女子生於這個時代,能夠把握的事情實在是太少,幾乎可以說就是浮萍,別說生死,就連很普通的穿衣打扮都不能完全隨心所欲,看過勒托曼的魂海之後,她對這個因愛生恨,愛恨都那麽強烈的女子有些同情。


    那麽張牙舞爪的一個人,不過是個弱女子,可憐又可悲。


    她是做不到那樣的,將所有的感情係在一個人的身上。


    因為這一點同情,她希望勒托曼離開人世時,是笑著走的。


    鬆讚幹布明白過來,李雲彤這是讓他在勒托曼的夢裏,愛著她,給她一段無憾的感情。


    他默然片刻,點頭道:“好。”


    ……


    勒托曼滿心歡喜地往那棵開花的樹跑了過去。


    她看見自個的心上人含笑站在樹下,眼睛裏滿是溫柔地看著她跑過去。


    等她跑到他的身邊,他輕輕地攬她入懷。


    “……吐蕃的讚普來跟我兄長提親了,可我想和你在一起……你說要帶我去看最高雪域上的草原和星空,還有彩虹,那一定很美……”勒托曼的手握在心上人的掌心,她的眼神都帶著被愛人擁抱著的春風,聲音也是甜蜜清脆。


    “我會帶你去看草原、星空還有彩虹。還有冬日裏雪白,到了夏季會變成蒼綠的群山,給你看我馴養了能夠抓起大羚羊的獵鷹。你還會看到我的家人,你這麽招人喜歡,他們一定都會像我一樣喜歡你。我們一直在一起,你給我生兒育女……”


    “可是,我不能跟你走,我兄長說了,如果我跟你走了,他就會派人把你抓迴來,用鞭子抽死。”勒托曼睜開眼睛,擔憂地說。


    “別擔心,他不會抓住我的,隻要我不願意,沒有人任何人可以抓住我,你放心好了。今天咱們就走,這樣你的兄長就來不及追上我們……”


    ……


    李雲彤看著躺在榻上的勒托曼嘴角向上翹起的弧度一直沒有放下來,便知道她夢到美好的事情。等到她的心口再不見起伏,便伸手過去探了探她的鼻息。


    已經沒有了一點氣息了。


    站在那兒佇立了好一會兒,她在念咒將鬆讚幹布從勒托曼的魂海裏喚醒。


    醒來之後,鬆讚幹布像是受了些影響,他用手撐住額頭,半晌之後方才放下,一臉倦色地說:“那一日,她說想跟我走,又說擔心她的兄長會抓住我,將我打死,我有心試她,便約了三日後帶她走,結果她沒來,她的使女來告訴我說,她要嫁人了,讓我忘記她。我認為她是被吐蕃讚普的富貴動搖了心意,覺得她是貪慕榮華之人,開始厭棄她,沒想到她是被李迷夏扣押起來,並且李迷夏還以我的性命逼她……後來她曾解釋,我根本就不相信……”


    “在夢裏頭,我沒有告訴她真相,就按當初假扮的那個身份,帶她迴了家鄉,看草原,看星空,看彩虹……我們一起快樂的生活在一起,有兩兒一女……她無病無災,在睡夢裏死去……”


    見鬆讚幹布頗有些自責之意,李雲彤淡淡一笑,殘酷地揭穿他,“那不過是她的美夢而已,即使當初你沒有玩那套試探人心的把戲,以讚普身份直接迎娶她迴吐蕃,時日久了,也一樣會厭棄,就像李迷夏對賽瑪噶一般。她是你敵人的妹妹,你的心裏隻要一天惦記著將羊同納入自己的版圖,就一天都不可能對她完全信任……”


    “在你的心裏,妻兒都比不上你的宏圖偉業重要,於你而言,隻要吐蕃強盛,你鬆讚幹布縱橫四海,有什麽是不能舍棄的?得了,勒托曼已經死於美夢,你也算全了她的心願,就別在這兒再扮深情了,走吧,去看看母薩那邊的情況。”說完,李雲彤轉身就往外走。


    “文成,你一定要這麽對我嗎?”鬆讚幹布痛楚地在她身後喊。


    “她死了。我的孩子也死了。”李雲彤沒有迴頭,她的聲音很平靜,很殘忍地說出事實。


    鬆讚幹布忍不住大吼,“那也是我的孩子——”


    “你眾多孩子中的一個而已,雖然你的兒子比較少,但對於君王而言,隻有能夠繼承他大業的那一個,他才會放在眼裏。至於沒出生的,就更不會放在心上,也許是有難過,有傷感,但不過三五天,就過去了,馬照跑酒照喝。甚至,身邊連女人都不會少!”李雲彤雖然沒有迴頭,卻是言語咄咄逼人,句句和鬆讚幹布針鋒相對。


    鬆讚幹布無言以對。


    李雲彤站在那裏,已經淚流滿麵,“可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連見都沒有見上一麵的孩子,我的骨中骨,血中血……”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決然地走了出去。


    狠狠地捶了一下牆壁,想到李雲彤鬆讚幹布在屋裏呆怔了一會兒,方才轉身追了出去。


    不過片刻的功夫,外頭就失去了李雲彤的蹤影。


    “讚蒙呢?”他沉聲問外頭的侍衛和使女們。


    春草連忙迴答,“讚蒙說是要去看蔡邦薩,叫我們不用跟著。不過,秋楓和冬晴兩個追她去了……”


    鬆讚幹布不等她說完,就出了地牢,朝朗月宮的方向追了過去。


    等到了朗月宮,看到李雲彤安然無恙,他方才鬆了一口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怎麽了,竟然魔怔地以為李雲彤會因為承受不住壓力去尋死。


    他該知道她的,即使是風刀霜劍加身,她也是那種努力活下去,用力活下去的女子,絕不會因為一己的私欲去愛恨情仇,當年,她會背負大唐與吐蕃友睦的使命嫁他,如今,也一樣不會輕言放棄。


    就像現在,她明明對他極為冷淡,卻對他的母薩,半分不能動彈的母薩侍疾問藥,盡著兒媳的本份。


    讓人挑不出半點錯來。


    她怎麽可以怎麽好,這麽讓人疼惜啊!


    看著李雲彤耐心地給止瑪托迦喂藥,鬆讚幹布的心安定下來。


    不,他不能放棄,哪怕她一百次拒絕他的靠近,他也要用一百零一次去挽迴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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