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彤一把摔開了他。


    鬆讚幹布隻覺得被摔開的那隻胳膊,隱隱作痛。


    他有些心灰意冷。


    都這麽久了,她到底想怎麽樣?


    想到李雲彤因為失子之痛厭倦了他,卻忘了那也是他的孩子,他何嚐不覺得心痛。


    想和她同榻而眠,她卻這般不理不睬。


    想她從前的笑麵如花,嬌嗔風情,兩人談笑晏晏,眉目間無限風流宛轉之情……何等繾綣!


    如今兩人之間咫尺相對,卻仿佛隔著天涯遙遙,縱然他處心積慮的用盡法子,彼此的關係仍然是冷冷冰冰,勉強維持。


    她讓他歇在她的宮裏,不管是為了不讓旁人嚼舌罷了。


    鬆讚幹布滿腹辛酸,突然覺得這般糾纏甚是無趣,喃喃地道:“罷了,你去年裏曾說要迴大唐省親,我想開了,文成,你我如此也沒什麽意思,你迴去吧,倘若迴大唐能夠令你開心些,就隨你吧,我不攔了……”


    李雲彤聽了久久未動,而後慢慢地坐起身來。


    “讚普這話,可是當真?”


    鬆讚幹布對上她的眼睛,忽然覺得剛才的話並不是個好主意,她當時說迴去省親,原是帶著他們的孩子,三人一道去大唐的,若是放她一人迴去,隻怕她真的會再不歸來……


    心中的念頭輾轉再三,到底沒有再開口。


    “你剛才說得話可是當真?”李雲彤有些迫切地追問。


    若是,若是她能迴到大唐,離開這傷心地,或許會不那麽難過吧!


    然而她聽不到想要的迴答,鬆讚幹布的眼睛緊閉,一動不動,竟然像是已經睡了過去。


    而剛才那句,不過是夢話而已。


    李雲彤盯著他,定定地坐了小半晌。


    “你別裝睡,說,你剛才的話可當真?”她咬著貝齒,擰了鬆讚幹布一把。


    鬆讚幹布無奈睜眼,“文成,等我忙過這段時間,找出空閑來,就陪你迴去……”


    從吐蕃到大唐,就是快馬加鞭,也是三五個月,來得時候帶著輜重,一路走走停停,她可是走了將近兩年,他怎麽可能陪自己迴去?


    “你空口說些白話,就是為了哄人空歡喜嗎?”李雲彤心頭失望,眼眶泛紅,身子都有些顫抖了。


    “倘若我說,我迴去後,一定還會再迴來,你信不信我?”


    鬆讚幹布衝口而出,“你如今這般對我,怎麽可能迴來?”


    李雲彤的眼淚掉了下來。


    有很久很久,她沒有哭過了,知道失去孩子,她哭得太多,哭到等鬆讚幹布迴來時,她已經沒有了眼淚。


    避開鬆讚幹布伸過來的手,她抬手自個拭去淚,轉過頭對著牆那頭長長地深吸了幾口氣,轉迴再對著鬆讚幹布時,努力擠出幾分笑容。


    “讚普,我是你的讚蒙,是你的妻子,不是罪囚,你難道要將我在這兒留一輩子,關一輩子嗎?”她微微抬頭,倔強地不讓眼底的淚再滑下來。


    “從我滑胎開始,我就對男女歡愛再無性致,你何苦留我下去虛耗光陰?你若是想通了放我走最好,若不肯就如此下去吧,我們……”李雲彤的話音裏有著微微的澀意,“我們再也迴不去了。


    說完,她便從鬆讚幹布的腳頭翻了過去,準備下床。


    鬆讚幹布終於反應了過來,知道自個再不有所舉動,當真是要與李雲彤形同陌路了。


    他雖然不懂女人的心,平日裏也不屑花心思在這些事情上頭,但看到李雲彤決然的模樣,他便明白了,他以為時間能夠淡化她的傷悲,但其實並沒有。


    就象冰凍的河流,表麵上看著一片平靜,實際下頭是無數湍流。


    他的心,亂了。


    雖然頗多後妃,但他實在是很喜愛李雲彤的,他尚慕大唐的文化,她詩詞歌賦隨口道出,他喜歡大唐女子的柔媚,她不僅有著如玉的肌膚,還有著淩冽如同雪域的高潔……


    甚至,她還懂占卜知堪輿,一舉解決了佛寺之前屢建屢倒的問題,還能夠幫他對付苯教的人,弘揚佛法,一步步將佛教發揚光大,和苯教分庭抗禮……


    他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在今生得償所願。


    此刻,鬆讚幹布顧不得再像平日那般相敬如冰,她不肯他就不碰觸她了,伸手將李雲彤一把拉住,“這麽晚了,天都已經黑了,你要去哪裏?”


    李雲彤迴手恨恨地推了他一把,冷聲道:“你既然不肯走,自然隻有我去睡別的屋,東月宮裏頭又不是隻有這間屋子才能睡。”


    她這一下雖然推得狠,但對於鬆讚幹布來說並不算什麽,但他眉頭一皺,倒在床上,還發出了一聲痛唿。


    李雲彤轉過頭。


    她見鬆讚幹布見齜牙咧嘴的模樣,顯然她那一下確實將他推痛了,不由詫異。


    鬆讚幹布雖是一國之君,卻是個武藝高強之人,怎麽可能她用力一推就倒?


    看他那樣子不像作偽,李雲彤問道:“怎樣了?這般弱不經風?”


    她的聲音雖然依舊冷漠,卻透了些關切出來。


    鬆讚幹布暗喜,仍然皺著眉道:“無妨,是攻打羊同之時又傷了左肩,到雨雪的天氣就格外痛些。”


    說罷,他皺著眉,似是努力忍著痛,慢慢抬起右臂,抓住李雲彤的手。


    “文成……你別走,躺下來,咱們好好說說話,籌劃一下你迴大唐省親的事,我陪你去……”


    李雲彤狐疑地說:“你怎麽會有空陪我迴去?你是怕我一個人迴去了不迴來嗎?”


    鬆讚幹布露出疲倦的樣子,揉了揉眉心,有氣無力地說:“總能抽出空來的,如今四海升平,內憂外患皆無,縱有些不安份的,也不過是些小事,翻不起大浪來。我應該陪你迴去看看,你是我的讚蒙,我是你的駙馬,你一個人迴去像什麽樣子?”


    聽了他的話,李雲彤想到終於能迴去大唐,看看父母兄長……又想到她的父親李道宗去年裏李道宗與其他幾路唐軍一起討伐薛延陀,雖然在鬱督軍山北痛擊薛延陀,斬首五千餘級,俘虜薛延陀男女三萬餘人,但為了追薛延陀的可汗咄摩支,父王率兵橫穿沙漠,與數萬餘眾激戰,斬首千餘級,追出兩百裏,方將咄摩支帶迴京城獻俘。


    那場戰役,雖然以滅薛延陀取得了完勝,李道宗卻受了重傷,今年更是因身體不適請居閑職,轉為太常卿……想到這些,李雲彤不由歸心似箭。


    看到李雲彤的神情,鬆讚幹布哪裏還不明白,他的手上用了些力氣,將她扯在自己的胸膛上。


    李雲彤抬起頭,兩人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文成,我都依你,你不要不理我……”


    鬆讚幹布低低說了一句,正要抬手撫上李雲彤的臉。


    外頭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宮奴在外頭喊,“讚普,讚普,蔡邦薩那邊有急事,朗月宮來人請您過去。”


    鬆讚幹布的手頓住了,和李雲彤對望了一眼。


    已經是半夜三更,母薩那邊若不是出了大事,絕不至於派人在這個時候過來尋他。


    李雲彤臉色也變了變,迅速從鬆讚幹布懷中離開,起身穿鞋披衣,見鬆讚幹布還在那兒怔著不動,以為他是左臂不方便,便蹲下去,把鞋給他套上,又拿了外袍幫他穿上。


    等兩人裏外都穿好,匆匆出去,隻見止瑪托迦的心腹,在外廳裏正急得團團轉,見他們出來,竟是半天才將話說囫圇了,“……蔡邦薩起夜之時……突然……突然倒地不醒,奴婢已經讓人……去請了太醫,但恐怕蔡邦薩……蔡邦薩病得不輕,故過來尋讚普……”


    鬆讚幹布一時間愣住了。


    李雲彤知道他對自個的母薩感情頗為複雜,表麵看來冷淡,其實內心裏卻十分孺慕,怕是聽到這消息,一時接受不了,便輕推他道:“讚普,不管怎麽樣,咱們先過去看看,聽聽太醫怎麽說……”


    一路心驚肉跳趕到朗月宮,隻見先到的賽瑪噶正在帳幔外,厲聲喝斥跪在地上的那些個太醫,“母薩究竟是因何昏迷不醒,你們竟然一個個都說不出緣由來,要來何用?”


    李雲彤看向帳幔的的裏頭,下午還把她一頓訓斥的蔡邦薩,躺在地毯上鋪就的被褥上,一動不動。


    “母薩!”


    鬆讚幹布三步並做兩步走進去,跪在地上,喊了一聲。


    止瑪托迦此時經太醫診治已經醒了,卻是口鼻歪斜,如同中風的人一般,僅能轉動眼珠,看到鬆讚幹布,她用了全身力氣,憋得臉都通紅了仍然隻能發現幾聲含糊不清的聲音。


    根本無法分辨她說了些什麽。


    “母薩!您怎麽了?”


    雖然這兩年母子關係因為棄真倫之事更加冷淡,但對於鬆讚幹布而言,止瑪托迦是他的母薩,他再煩她厭她,卻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倒下,會連話都說不出來……


    這般模樣,隻怕是兇多吉少。


    他的話語裏帶了些自個都沒意識到的懼怕和擔憂。


    賽瑪噶也顧不上再訓那些太醫,兩眼含淚走了過來:“大王兄,我趕過來的時候,母薩就是這般模樣。宮奴說母薩做了噩夢驚唿起身,站立不穩便倒地昏迷,雖得太醫們盡力救治,卻隻能救到這個程度。而且,他們說查不出母薩是什麽病情,隻道恐怕是一時間難以痊愈,隻能盡力調養著……”


    說完,她猶豫地看了鬆讚幹布一眼,“紮西太醫說,說母薩這事來得古怪,怕是中了邪祟,得請大法師出麵看看能不能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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