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鬆讚幹布的再三賠禮下,李雲彤順水推舟將這件事情揭過。


    同時,她對鬆讚幹布也有了新的認識。


    隻不過十幾個時辰,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不管她怎麽譏諷、嘲笑、挖苦,他都好脾氣地笑,笑得像六月的豔陽,沒心沒肺,燦爛熾熱。


    麵對這樣一張笑臉,本來有心為難為難鬆讚幹布的李雲彤敗下陣來。


    到最後,她有氣無力地揮揮手,“行了,照您的意思去準備婚事吧,唐蕃聯姻勢在必行,也別因為你我的嫌隙破壞了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麵。”


    鬆讚幹布自是喜洋洋地答應。


    “但是——”李雲彤用盡最後一點意誌堅持,她垂下眼,避開鬆讚幹布那令人灼傷的笑臉,“在我沒有接受你這個人之前,即使成親,你不能碰我一根頭發,必須和我保持三尺的距離。”


    “啊?這算個……什麽事?”鬆讚幹布差點罵粗話,憋了憋,他還是笑道,“哪有人做了夫妻,還站那麽遠的?擱著外人看來,豈不是以為咱倆不和?這可不利於唐蕃友睦,不妥不妥。”


    鬆讚幹布強忍著氣,悶聲道:“你真這樣討厭吐蕃,不願看見我,那當初又何必答應這親事?”


    抬眼看了看他,李雲彤淡淡地道:“我並沒有討厭吐蕃,也沒有不願見您,隻是任誰才受了氣,都不可能笑臉迎人。”


    鬆讚幹布沉默下來,許久方道:“不管如何,你我既然要結為夫妻,兩個人哪怕不能恩恩愛愛,也別冷冷淡淡的好。”


    李雲彤笑了笑,柔聲道:“若是沒有讚普鬧得這一出,咱們就算不能情投意合,也不會冷冷淡淡,畢竟,您曾救過我的命,小女子末齒難忘。”


    女人就是小氣,表麵答應了你的道歉,實際上就一直扭著不放……鬆讚幹布鬱悶地把頭扭開,好半天才低低出了一口氣,悶聲道:“我以後會好好待你。”


    李雲彤繼續笑,笑得毫無誠意,“哦。知道了。”


    “那先前你說別碰你的事……”


    李雲彤柳眉一挑,似笑非笑道:“您又不隻我一個王後,碰不碰的,對您也並無損失。可我這邊不同,如今雖然應了婚事,瞧見讚普我這心裏卻是滿心的不暢快,您若強要離我近些,隻怕我會吐出來,讚普不嫌醃漬嘛?”


    話說到這份上,鬆讚幹布明白,李雲彤隻差沒指著他的鼻子說她討厭他了。


    他再裝作好性子,這會兒也快忍不下去,但想到大局為重,他還是僵硬地笑了一臉,“人後罷了,若是人前還是得親近些,免得讓人誤會。”


    李雲彤微笑著垂眸不語。


    鬆讚幹布便有些惱怒,“你若真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隻管迴你大唐就是,兩姓結親,結得是個好字,這般急赤白眼的,有什麽意思?”


    李雲彤抬起頭來望著他甜甜一笑,“您既然知道,先前為何還要那樣考驗我?我餓了兩天,您不過聽幾句話就這般,我又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憑什麽你說算了就算了?就因為我不遠萬裏過來嫁您,就該受這氣嘛?”


    鬆讚幹布一聽又覺得有些內疚,看了眼李雲彤那張還不及他巴掌大的美麗麵孔,輕聲道:“那事確實是我錯了,還望公主你莫要放在心上。若是你願意將這事揭過,咱們就都不再提,若你覺得擱不下,這輩子也擱不下,你就迴大唐,我自會向天子請罪,說是因為我的原因導致婚事生出變故。”


    “您這會兒倒能擔當了?”李雲彤噗嗤一笑,坦然地看著他,“我不高興,女人不高興總是要使使性子的。不會一輩子擱不下,但在我不高興的時候,不可能委屈自個遷就您。”


    鬆讚幹布看見李雲彤這雙清澈美麗的眼睛,那裏麵明明白白寫著對他的不待見,深覺這次的事情是搬石頭砸自個的腳,怎麽就碰上了這麽個油鹽不進,不好哄不好騙的主。


    他內心說不出什麽滋味,臉上倒還維持著笑容,“公主不高興也情有可原,咱們隻在人前作作戲,畢竟你我代表著唐蕃,人後都依你的意思。”


    李雲彤沉默了一瞬,接著甜甜地笑了起來,“就依讚普所說。”


    言罷她端茶做了個送客的姿勢,“讚普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您請迴吧,我這便動身迴玉樹,等著您來迎娶。”


    “你……不用你趕,我自會走。”鬆讚幹布瞪著她,她仍然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鬆讚幹布站起身,恍若不在意地說:“我走了……待那日,我會親去迎娶公主,一切按大唐禮儀。”


    六月廿八,宜入宅、嫁娶、祈福、求嗣、開光。


    天色未明,李雲彤便被喚醒。


    沐浴、更衣、絞臉、梳妝……


    雖然對這樁婚事已經不抱什麽期待,但她畢竟是第一次嫁人,故而仍有些忐忑,夜裏也沒睡好。


    看著菱花鏡中那張濃妝豔抹的麵孔,她覺得自個有幾分陌生,唇角的笑容都像平日,穿上大紅的嫁衣,一塊繡金綴珠的紅蓋頭罩上,更是連走起路來都有些不自在了。


    鞭炮、喜樂響起的時候,她還有些怔怔:這就要出嫁了?


    拜別父親李道宗時,李雲彤因為激動,差點踩著自個的裙子,幸好平日裏訓練有素,倒沒叫旁人瞧出什麽馬腳來。


    李道宗笑著,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女兒這一嫁,他們雖然還會跟著去邏些,結締唐蕃友好盟約,但基本不可能私下見麵了,更不可能再以父女相稱。


    但他畢竟是男人,心裏再難受,臉上也不可能露出來,隻將交待的話反複說,再三叮囑李雲彤凡事在唐蕃友睦為重,照顧好自個……


    李雲彤當然知道,前麵的話是官麵話,說給別人聽得,父親要她記住的,就是不管任何時候,都要保全自個,好好活著,免得他們擔心。


    要不是四周都是觀禮的人,她真想撲到父親懷裏痛哭一場,說自個不嫁了。


    可如今,她是君,父親是臣,李雲彤隻能矜持地點點頭,低聲道:“郡王爺代父皇所說得教導,文成字字句句都謹記在心,還望郡王父迴去告訴父皇,文成在吐蕃,一定會好好的,不負皇恩,以唐蕃友好為重,患難相恤,暴掠不作……”


    一番珍重契闊之後,等到李景恆背她上轎時,李雲彤還淚水漣漣。


    注意到自家妹子的低落情緒,待李雲彤爬在自個背上,李景恆便輕聲寬慰道:“不要怕,為兄看他很不錯,送聘禮迎親都按著唐禮來走不說,還對父王行子婿之禮,言辭懇切。聽說他還為您特意學了咱們大唐話,修習唐禮,也算是很誠心了……”


    李雲彤不願父、兄擔憂,自然是什麽都不說的,從柏海迴來,還在他們麵前圓了一迴自己幾天未歸的事情,這會兒更不可能講什麽,隻輕笑道:“我還沒嫁,哥哥便向著他了嗎?”


    李景恆背著她,悶聲道:“我是在說大實話,妹妹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這婚事得男方看重和不看重,可是大不一樣。再說了,我們走後,就是你孤身一人在此,他憐惜你些,把你放在心上,我們也能放心。”


    “你性子要強,但男人多喜歡那種柔弱的女子,所以有些時候,你也要和軟些。當然了,也不能由他欺負,不然,他又不把你放眼裏了……父王也告誡他了,說把掌上明珠交給他,他務必要待你好……”


    這些話先前就說過,這會兒又反複講,不過是因為他們擔心。


    李雲彤知道這是家裏人心疼她愛惜她擔心她,不由的有些想哭,強忍著淚哽咽道:“哥哥放心……我會好好的。你們還不知道我嘛,打小就不吃虧,斷沒有讓人欺負的道理。”


    “也不要太掐尖要強,夫妻之間,又不是仇人,哪裏就要爭個你死我活的,男人其實也很好騙,你多說些好聽的,和軟些,多撒撒嬌,實在不行就哭幾聲,他自然心軟就依著你了……”


    聽哥哥說得誇張,李雲彤想笑,眼淚卻越流越兇,引得李景恆連聲安慰她。


    兄妹倆說著話,倒把不遠的一段路走得山長水遙,好半天才到玉樹行宮的大門前。


    他們兄妹剛一邁出門,鞭炮聲便再次劈裏啪啦的作響,吵雜聲、喜樂聲一聲高似一聲。


    喜樂聲中,喜婆揚聲笑道:“吉時已到,請新娘子上花轎啦!”


    因為玉樹離柏海頗有些距離,安排的是車轎,四匹高頭大馬拉的花轎,上去便有些困難,李景恆正欲轉身將妹妹背過去,一雙大手伸過來,輕巧地將李雲彤接過抱起。


    “兄長辛苦,我抱她上去就是。”鬆讚幹布笑得一臉陽光。


    他人本來就長得俊,如今穿著大紅的喜袍,再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著就非常的亮眼。


    李景恆見他看重妹妹,心裏隻有高興,便鬆了手,低聲交待,“好生待她。”


    不過兩步路,鬆讚幹布走得奇慢無比,便像是要一直抱下去似的。


    李雲彤被他抱在懷裏,隻覺得熱氣圍著自個,連臉都熱紅了,便伸手偷偷擰他胳膊,想他走快些,可那胳膊就像鐵似的硬,她擰的手指都疼了,他還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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