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緒說她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由然生起了一種玩拚圖的感覺。


    她把事情的全部真相比喻成一幅巨大的畫,有天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被人剪成了碎片,那麽所有後來他們看到的聽說的經曆的,就是那些碎片,非要認認真真地拚完整來才能看清楚整個事件的真相。


    我聽到這裏,臉都漲紅了,因為真的太惺惺相惜太誌同道合太英雄所見略同了。我也有這種玩拚圖的感覺,而且非常非常強烈,關於我的身世、我身體的秘密、蘇墨森的種種、修叔叔、陳伯伯、長生殿、銀魚、異類……所有這些種種種種,都隻是一片片的拚圖碎片,因為沒有掌握要領,所以如此茫然,連怎麽拚都不知道。


    但是看黎緒的樣子,她應該多少掌握了些把碎片拚起來的辦法,說不定,她已經拚出了一部分。


    所以我按捺情緒聽她繼續往下講。


    她是從林奇亮和樓明江兩個人都曾參與過考古這塊開始拚的:兩個都對古墓感興趣的人同樣都對陳家塢感興趣——這是個銜接點。


    所以,是不是可以大膽地猜測,陳家塢這個地方,有著一個到目前為止還不為人知的古代墓葬所在?


    這是個恐怖的猜想。


    恐怖在它能夠合理地解釋林奇亮和樓明江的處心積慮和種種怪異行為,甚至也許不僅僅是他們兩個人。


    當然,現在大家都知道她沒有猜錯,但在當時,黎緒很沒把握,因為在她進村之前,特搜隊就帶著設備對村子裏裏外外都做過嚴密搜查,據常坤的說法,如果地底下真有什麽的話,他們的儀器應該是可以探到的。這點到後來都讓研究中心的人百思不得其解,黎緒更想不通是為什麽,直到她查找到那個叫李偉的人為止。


    李偉就是舊照片上那十七個人中的一個。


    他當年在長生殿研究各種礦的提煉和用處,其中一種礦能針對性屏蔽電子設備的信號和電波,而且還是前輩們的成果。


    這項技術也被運用到了陳家塢地底的墓葬裏。


    陳家塢地底整個實驗室都是用那種礦元素混合別種礦元素的材料建成的,別說探穴的設備不起作用,連手表在裏麵都沒用。


    何誌秦下山以後,警察分散開來挨家挨戶詢問村民要不要下山,結果真叫人哭笑不得,除了梁玉米喜極而泣趕緊地迴家收拾行李以外,其他人全都表示要留在村裏,最後常坤不得不強製要求將兩個孩子送下山,也就是於偉的兒子於恩浩和這段時間由於天光領養的於菁菁——常坤下死命令,這兩個孩子無論如何都要下山,沒得好商量。


    於恩浩起先不肯走,也不肯說為什麽。老苗花了近二十分鍾給他陳述這裏麵的生死厲害,並且不得不把他父親已過世的消息告訴給他聽。那脾氣倔強的孩子這才終於軟下去,背上戴明明給他收拾好的書包,提上一個行李包,跟在老苗身後準備走。


    黎緒攔住於恩浩,說想單獨跟他說幾句話,老苗便把屋裏的人都清出去,讓他們聊。


    黎緒用一個大人對另一個大人談話的口氣很嚴肅地問他是不是發現戴明明有什麽不對勁,語氣非常莊重,神情裏透著對他的信任。這是一種心理策略,讓對方覺得自己被重視、說話有份量,才會配合。


    於恩浩再三猶豫以後終於點頭了,說戴明明自從來到他家以後,就在尋找什麽東西,村裏村外到處找,而且她對鬼婆喬蘭香和辦事處那個戴眼鏡的高個子教授很感興趣,有時候會深更半夜趴到他們的窗戶外麵偷看。


    這裏跟於偉提到過的情況吻合了,於偉說有人趴在樓明江的窗戶外麵往裏偷窺可惜他沒看見是誰,倒是他兒子弄得清清楚楚,就是戴明明。


    於恩浩說完了,低下頭,咬住嘴唇想著什麽。黎緒知道他還有話想說但又不知道該不該說,所以耐心地、鼓勵地等著,並不催促。她想,這孩子應該明白他今天下山,以後基本上就不會再迴來了,心裏有什麽話,都是應該說出來的。


    果然,沒多大一會,他就說了。


    他說:“我聽人講,村子裏有寶藏。”


    黎緒沒想到等來等去等出這麽荒誕的一句話,心裏第一個反應就是想笑,但為了不讓於恩浩覺得她不信任她,所以仍舊嚴肅正經地望著他的眼睛問:“聽誰說的?”


    於恩浩迴答:“去年有個外地人來我們村旅遊,經常在槐樹林裏頭轉悠,有一次還想挖裏麵那兩座墳,被梁玉米罵了一頓就沒敢動了。他偷偷塞給我錢,叫我去挖挖看,說下麵可能有寶藏,挖出來分我一半。我沒聽他的。那片林子裏鬧鬼,我不敢瞎胡鬧。”


    之前聽見“寶藏”兩個字的時候,黎緒隻覺荒誕,但是聽到這裏,那種感覺立刻消失,因為她清晰地想起樓明江也經常在槐樹林裏麵晃蕩來晃蕩去,搞得不好,他的目的跟去年那個遊客的目的是一樣的,寶藏也好古墓也好,根本就是一迴事情,但凡古墓,總會讓人聯想到陪葬品,所以邏輯上沒有問題。


    黎緒趕緊正色,再問於恩浩:“後來呢?那人找到什麽了嗎?”


    他搖頭,不確定地說:“應該沒有吧,後來他就走了,再也沒迴來過。”


    黎緒還想再問,外麵戴明明突然敲門,問於恩浩要不要把以前的課本什麽的都帶上。這麽一打斷,於恩浩也不想再繼續談了。黎緒沒辦法,隻好跟他一起往外走。


    黎緒經過戴明明身邊的時候半陰不陽盯她看了一眼,因為心裏明白,戴明明是故意打斷他們談話的,怕小孩子話多泄露什麽吧。於恩浩這孩子明顯生活得不怎麽幸福,性格被壓抑得厲害,是被大人控製慣、很想反抗卻又不敢的樣子,大人兩聲打岔,就懦了、不肯再說了。


    上車的時候,於恩浩從懷裏掏出一疊用布包著的錢遞給老苗,說是他爸爸從村長家偷來的,藏在床底下的鞋盒裏。他說他怕坐牢,所以交給警察。說完爬進車裏坐好,再也不看誰一眼。黎緒想起於偉下山那天,最後終於想起要跟兒子說兩句話,說的大概就是錢的事,到底有血脈親情,惦著給兒子留了條後路,可孩子懂事,交了公。


    於菁菁也不肯下山,她是因為害怕陌生的人和地方,所以緊緊抱著於天光不肯撒手。於天光哄了很久,給她許諾了很多美好的事物,糖葫蘆、新衣服、新文具盒什麽的,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於菁菁送上車,她抓著書包趴在窗戶前麵看於天光,目光裏麵的悲傷把在場的人心都扯碎掉。


    於天光交給何誌秦五百塊錢,托他下山以後給孩子買糖葫蘆、新衣服和新文具盒,再買幾本連環畫給她看。又說孩子喜歡畫畫,如果她帶去的蠟筆和圖畫本用完了,給她買新的。他說錢用完了,你來問我拿。又說等這事情一結,他就把孩子接迴來,他會養她,供她到大學畢業。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平靜嚴肅,裹挾著深沉的無奈。


    黎緒在旁邊聽得差點掉下眼淚,她幾乎是瞬間在心裏下了一個判斷:於天光不是壞人。


    他不是壞人。


    他真的不是壞人。


    四年以後黎緒看著我的眼睛如此鄭重其事地聲明:“於天光不是壞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無奈。”


    我認真地點頭。


    我信她。


    我懂。


    把梁玉米和兩個孩子送下山以後,專案組的工作節奏再次升級,因為必須在半個月裏麵抓住兇手弄清楚一切,否則村裏所有人都得坐牢一樣過日子,這個後果是不堪設想的,得鬧出多少潑天的大新聞,到時候光應付上級領導、各個媒體和律師就得專門成立一個部門。


    所以得爭分奪秒。


    但是要查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因為越查越覺得這件命案超出了一般“連環謀殺”的犯疇,兇手好像不是個單純喜歡殺人的變態,他有著更深層次的目的,所以得把陳家塢村莊的曆史、七十年前地主家的滅門慘案、近幾十年裏失蹤的村民名單和背景材料這些都考慮到,另外還得想辦法弄清楚樓明江和戴明明這倆貨的來曆和目的。


    老苗提出把村長於國棟的貪汙案也徹底查一查,如果情況屬實,立即以貪汙罪弄下山拘押,一來可以減少嫌疑人數量,二來也保全他性命,常坤等人都表示同意並著手準備。


    能夠交由局裏查的事項都交派下去了,村裏總共就這麽幾個人,除了分析推理查問以外還得負責監視和保護,專案組幾個人長三頭六臂都不夠折騰。


    很多事情都在忙亂裏不知不覺地發生和改變,比如黎緒和石玲的關係變得越來越淡,黎緒和常坤之間也越來越疏遠,至於石玲跟常坤之間,說不上遠了,說不上近了,隻是經常會發生些尷尬,比如兩個人都要拿某樣東西,同時伸出去的兩隻手碰到了,會像觸了電似的收迴,誰也不敢看誰,半天緩不過勁,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黎緒說,那種氣氛,一點都不好玩,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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