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水河邊,裴少芬將藏在衣袖裏的一塊點心遞給冷靜,笑道:“是梁司製賞的,說我花兒繡的好,這點心是太後常吃的,你嚐嚐,我吃過一塊,不過平常,並不覺得有什麽。”


    冷靜拿過來,咬了一口,點頭笑道:“我吃著還行,你要是不喜歡,以後有賞賜,隻管拿來給我。”


    “少來,你現在可是副司設,吃的跟司設大人們一樣,又不用跟我們一起去食堂用膳,這種東西不知道吃過多少,哄我一塊吃也罷了。”裴少芬握起拳頭捶了她一拳。


    冷靜將點心遞給她咬了一口,問:“司衣司的人,對你還好罷?”


    裴少芬的麵色冷一冷,苦笑:“有什麽好不好的,不過我繡活兒好,梁司製看重我,她們也隻有嫉妒的份兒,明裏又不敢怎麽樣。”


    “梁司製歲數大了,做不了幾年司製,你努努力,指不定以後這位置就是你的。”冷靜道。


    裴少芬搖頭:“想的美,我都不敢做這樣的夢,雖說司製之位是有才者居之,可畢竟也是要論資排輩的,哪裏就輪得上我。除非我也有你這樣的運氣,被太後親自點名做司設。”


    冷靜將點心吃完,拍拍手,從袖裏掏出張金黃的錫紙來,折成一隻小船,又拿出支短蠟來點上,放進小船裏,拉著裴少芬的手走到禦水河邊,將船放到水裏,笑道:


    “少芬,對著蠟燭許個願,也許就實現了呢。”


    “這麽大的人了,竟還信這個”裴少芬嘲笑道。


    雖如此說,卻還是雙手合十,許了個願。


    “冷靜,進宮來,這輩子可就別想再出去了。”裴少芬望著河水,悵然的歎道。


    “少芬,宮外已經沒有我們的親人了,掛念也是枉然。還是認真過好在這裏的每一天罷。”冷靜道。


    裴少芬抓住她的手,望著遠處朦朧的遠山,淚珠滾下腮來,嗚咽道:“冷靜,你說小方他,真的是想殺我嗎?他會不會是知道大將軍一定會阻止他,才故意那麽做,為的是要保住我們的命。


    畢竟他如果不那麽做,就等於承認了我們倆個的事,我們倆是都要死的。”


    冷靜無言以對。


    小方已經對她揮刀,她放不下的卻還是小方。


    夜幕低垂,禦水河裏的河水變的黑黢黢一片,那隻載著裴少芬願望的小船已經看不到光亮,大約是在哪裏翻了船,沉入了河底。


    兩個人又說幾句閑話,方才分手。


    冷靜迴去司設房時,孔令慈已經走了,炕屏蒙著鵝黃的包袱,靜靜在立在那裏,月光從窗戶灑進來,柔和的光華照耀著那包袱,有種聖潔的美。


    冷靜欲過去打開包袱瞧兩眼,卻聞外麵一個女史大聲喊:“是冷司設嗎?快點迴房罷,要宵禁了。”


    冷靜答應著,走出來,鎖了司設房的門,迴了屋。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冷靜剛剛洗漱完畢,進了司設房,隻聽外麵有太監喊:太後駕到。


    張司設穿著正品大服從裏麵走出來,拽一把有些懵懂的冷靜,低聲道:“發什麽愣,太後她老人家一向早起,這個時候來都算晚的了,快隨你一起出去迎接。”


    冷靜隨張司設走出來,跪在台階上口唿太後千歲千千歲。


    劉太後扶著管雍的手,笑著讓她們起身。


    張司設領頭先起來,上前一步攙著劉太後上台階,邊笑道:“老祖宗,想看哪件東西,隻管讓女史們抬過去給您瞧,這夏日雖盡,可暑氣仍重,雖說是清晨,還是小心才好。”


    “你這猴兒慣會說好話兒,難道沒給我準備解暑的茶麽?”劉太後笑道。


    “早就預備妥了,太後裏麵請。”張司設眉開眼笑的說道。


    劉太後進了司設房,隨張司設去裏麵的房間坐了一會兒,便走出來,挨個瞧著放在大廳裏的各色物件。


    管雍邊扶著她,邊一一指給她哪件是誰要送的,哪件是要送人的。


    最後方才走近大廳最裏麵的炕屏前。


    冷靜已經在這裏站了良久,她已經揭開包袱看了一陣子,卻不知為何,又將包袱蓋上了,麵色中慢慢滲出些蕭殺之意。


    “冷靜,還不快將包袱除了,讓太後瞧瞧你畫的炕屏!”張司設上前一步,厲聲嗬斥道。


    “冷靜,哀家還沒瞧過你繪畫的手藝,怎麽?在哀家麵前,還要賣關子抖包袱麽?快揭了包袱,讓我瞧瞧你這鳳凰畫的究竟如何?”


    劉太後大約是走累了,在椅子上坐了,笑道。


    張司設欲上前揭那包袱,冷靜卻摁住那包袱不讓她揭,平靜的聲音道:“司設大人,待我啟稟太後一件事,再揭這包袱如何?”


    “哦?什麽事,快說。”劉太後有了些興致,伸手喝止張司設,瞧著冷靜的臉。


    冷靜麵無表情的麵上露出些神秘的淺笑:“迴太後,奴婢在這幅畫裏做了些手腳,想在太後壽誕那天博個頭彩,若現在就揭了謎底,到時就沒意思了不是。”


    劉太後探究的眼神望著她,不說她也不說不好。


    管雍忙喝道:“大膽的奴婢,若是不好,豈不成了當場出醜?太後壽誕是何等大事,容不得一絲差錯!還不快揭了包袱!”


    “太後若是不放心,就先讓管姑姑上前一瞧如何?”冷靜跪下,繼續說道。


    劉太後挑了挑眉毛,麵上的好奇之色欲重,朝管雍揮揮手。


    管雍走過去。


    冷靜將包袱拽開一麵,在管雍耳朵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管雍瞧過去一眼,麵色倏然變白,聽了冷靜的話,卻又勉強恢複了平靜,眼睛閃爍兩下,低聲問:“你可有把握?”


    “管姑姑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冷靜低低的迴一句。


    管雍眯眯眼,盯她兩眼,微微歎口氣,又瞧了那架炕屏兩眼,方才慢慢的點點頭,將包袱揭開的一角放下,裝摸作樣的拍拍手,哈哈一笑,伸手指點點冷靜的額頭:


    “果然是個機靈鬼兒,我就替你哄哄太後這個老人家好了。”


    “哄我什麽?”劉太後探著脖子朝這邊望著,笑著問道。


    管雍搖搖擺擺的走過來,在劉太後耳朵邊說了幾句話。


    劉太後笑眯眯的點點頭:“好,好啊,我就相信你這死丫頭,看看倒底能給哀家個什麽樣的驚喜。”


    “管姑姑,你可不要泄密,說出來就不好玩了。”冷靜綴了一句。


    “放心罷,隻要能哄得太後開心,我就做這一迴惡人。”管雍嘻嘻笑一聲,給太後揉肩。


    張司設殷勤的搬了張凳子過來給她坐著。


    劉太後又與張司設說了會子閑話,不過是哪張桌子雕什麽花,漆什麽漆之類的。


    又獻了一遍茶,劉太後方才扶著管雍的手走出了司設房,說是到司製房那邊瞧瞧衣裳去。


    眾人將她送出院子,轉迴來。


    張司設急步走上前,一把將炕屏上的包袱揭了開,這一看不要緊,直唬的脊梁骨走了真魂,大叫一聲,踉蹌幾步,跌坐到椅子,麵色變的煞白,渾身都抖索起來。


    “司設大人淡定,管姑姑她宅心仁厚,已經替奴婢將如些巨禍掩飾了過去,隻要壽誕那日做的好,我們司設房一樣會得到太後的賞識。”


    冷靜走過來,淡然的聲音說道。


    “好你個冷靜,你想死隻管一個人去死,為什麽要連累我們全司的姐妹?”阮美玲瞧著那炕屏上的鳳凰圖,怒道。


    鳳凰畫的美極,惟妙惟肖,隻是脖子處折斷,流著淋漓的鮮血,血也畫的惟妙惟肖!


    整一幅鳳凰泣血圖!


    這若是給太後瞧了,豈不是要司設司所有女史的命!


    “冷靜!”張司設睚眥俱裂,怒吼一聲。


    “司設大人淡定,這事肯定不是我幹的,除非我活膩了自尋死路,其實就算我活膩了想死,自殺的死法上千,又何必選最痛苦的這一種?


    要知道,這種罪足可判剮刑。”


    冷靜淡定的說道,拿起畫筆,將圖上那幾抹殷紅的血抹開來,化作幾團翩飛的紅色蝴蝶。


    張司設麵色蒼白,拿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杯冷茶進肚,重重的歎口氣,咬牙道:“依你的意思,是有人栽贓陷害你了?”


    “這個我確不知,也許是哪個姐妹想跟我開玩笑,看看我的臨場機變罷?隻是事起倉促,並沒有給我反應的時間,若太後再晚來兩步,我提先看到了這個畫麵,補救的辦法倒的盡有。”


    冷靜放下手中的畫筆,滿意的瞧著自己剛才改過的畫作。


    傲然挺立的鳳凰立在一枝蒼勁的牡丹花後麵,牡丹怒放,鮮紅奪目,幾隻紅色的蝴蝶縈繞於花的周圍。


    鳳凰折斷的頸子像是為了看花而故意歪著脖子,刺目的鮮血已變成耀眼的鮮花和蝴蝶。


    張司設咽了口口水。


    太後看中的人,果然非凡人!她自知,她本人雖說也急智,可遠沒有這樣的智慧和手筆。


    比起這補好的畫作,更令張司設脊梁發冷的是剛才冷靜麵對這一切時的鎮定。


    “冷靜,你和管姑姑似乎很要好。”


    張司設又灌了一杯涼茶壓壓驚,總算是恢複了平常麵色,麵帶笑容的說一句。


    “司設大人錯了,冷靜與管姑姑不過是一麵之識,並無深交。”冷靜道。


    “什麽?!”張司設騰的立起身來,麵色比才剛更加蒼白,一甩袖,帶翻了桌子上一盤茶杯,“哐啷”一聲巨響,茶杯全都落了地,摔的粉身碎骨。


    “冷靜隻是賭了一把,賭管姑姑對太後的忠心。幸好,冷靜賭贏了。”冷靜淡然的說道。


    張司設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爆了。


    “所以,司設大人,管姑姑雖然幫奴婢掩飾了這樣的事實,可未必不會迴來追責!”


    冷靜慢慢說道,語音未落,隻聽外麵太監喊:“管姑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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