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被鬼魅般出現在她麵前的老人嚇得驚叫起來,連連後退,但手仍緊緊攬著張尋,將他護在身邊。


    老人卻顯得異常平靜。她將手中的油燈掛在牆上的鉤子上,舉起皮包骨頭的右手,衝著女孩輕輕地搖了搖。


    這看似普通的動作卻讓夙夜魂飛九天。她閉著眼睛驚叫一聲,揚手橫空一甩,揮開老人伸過來的手,退到牆角裏,不停喘著粗氣。


    “姑娘,你怎麽了?”


    老人臉上的皺紋糾結成詭異的圖案,瘸著腿慢慢走近夙夜。


    “你……你別過來!”


    女孩無助地叫著,手臂緊緊護住仍昏迷不醒的少年。


    “……你怎麽了,這麽害怕,難道是看見了什麽不該看見的東西嗎?”她嘴角浮現出詭譎的笑,在油燈黃色光暈的照射下,臉上布滿僵屍般的蠟黃色,聲音如死者氣若遊絲的**。


    夙夜驚恐地張大了眼睛,恐懼的氣息隨著喉嚨往外散發著,但是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來。她下意識地摟緊了張尋。


    老人仿佛自言自語的說:“別緊張,你們哪兒也去不了。就算你們能出得了這屋子,也走不出森林。所以還是乖乖地留下來聽話比較好。”


    “難道森林的迷陣也是你搗的鬼?”夙夜驚問。


    “嘿嘿……”老婦不置可否地張嘴笑道。空洞幹癟的嘴巴好像是個噬人的黑洞。


    老婦佝僂著腰慢慢踱到鍋旁,拿起積滿汙垢的大勺放到嘴邊舔了一下,嘿嘿冷笑。


    “你們喝的湯裏我也有特別加料哦。”


    夙夜顧不上害怕,忙將張尋平放在地上,掰開嘴,徒勞地去聞嘴裏的氣味。


    “沒用的。你醒來之前的半個時辰,我就已經喂他喝了一大碗了。”老婦又嘿嘿怪笑道。“你沒見他睡得這麽沉嗎?”


    夙夜一聽不免急了,順手抄起門邊的掃帚,眼一閉心一橫就往老婦揮了過去。


    然而她雙臂還在半空中,就被老婦鷹爪般的手牢牢抓住。看上去骨瘦如柴、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臂力卻出奇驚人,手指在女孩嬌嫩的皮膚上掐出幾條深深的青色傷痕,痛得她短促地驚叫起來,掃帚也啪嗒一聲掉了下去。她將手臂往迴一拉,夙夜的身子也被拉了過來,靠近她的身體。


    “你這麽著急,幹脆先從你開始吧。”


    老人怪笑著將右手伸至她的臉前,張開沒有牙的嘴巴,喉嚨裏發出嗚嗚的怪嘯聲,右手手掌在她眼前不斷旋轉著。


    但是在小狗身上出現的可怕景象卻沒有發生。老人一驚,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手掌,嘴裏不停念叨著:“怎麽迴事?怎麽失靈了?”


    老人麵露兇光,反手用力將她的手臂一擰,縮著鉤狀的鼻子將夙夜上上下下嗅了個遍,臉上的皺紋立時舒展開來。


    “你居然是妖?”


    夙夜機靈,立刻抓住機會,裝出一副潑悍的模樣,將張尋用力拽起來,尖起嗓子,用難聽且銳利的語聲警告老婦。


    “快滾開!此人是我的獵物!”


    老人萎靡得如同風幹了的柿子般縮起身子,窩在門角,幹癟的嘴裏無意識地發出斷斷續續的哭嚎聲。夙夜假裝兇狠地瞪了她一眼,抬腳跨過門檻。


    就在這時,地上抖抖索索的老婦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女孩的腿,身子一擰,將她連同少年一起狠狠摜迴屋內。重新站起的老婦將竹籃掛迴肘間,嘴角浮現出輕蔑的笑。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那些鬼話嗎?睡著的時候都公子前公子後的,叫得倒是挺親熱。小妖精,老太婆我雖然活了幾百歲了,但眼睛還沒瞎,耳朵也靈著呢”


    她伸出枯瘦的手捏住夙夜玲瓏有致的下巴,嘴裏吹氣般說道。


    “你以為我取不了你的骨頭,就奈何不了你嗎?”


    說著她嘴裏忽的噴出一股黑氣,很快便充斥了整個房間。黑氣環繞,讓人看不清她的臉,隻聽得到她含混的聲音。


    “妖和妖之間就是要靠妖氣的強弱來分勝負的。”


    霎時間,方才還遮蓋在夙夜頭頂的茅草屋頂突然消失了,雨點劈頭蓋腦傾瀉而下,擊打在她的身上。夙夜覺察到背後有異樣,轉身看去,方才發現背後的牆已變成了一個微微隆起的黑色墳丘!


    而且周圍大大小小還佇立著十多個墳塋,雨霧模糊了女孩的視線,讓她看來這些墳堆好像活了般不停地蠕動著。


    “沒什麽好吃驚的,剛才你就睡在這旁邊啊。”


    老婦的聲音讓夙夜感到一陣陣惡心。她剛想挪動腿逃跑,但從身後的墳裏忽然冒出十幾束黑色的泥土,將她的手腳緊緊纏住!


    女孩的身體被緊縛著拉迴到墳塋的旁邊。強烈的屍臭味直襲夙夜的鼻子。


    “客人要走,主人可還是要留的。”老婦怪笑道。“沒招待好你們,這讓老太婆我於心何安啊。”


    她張開簸箕般巨大幹枯的手,向女孩驚恐的臉慢慢籠罩過去。


    宋都臨安。


    城中被河道割劃成走廊和禦道,分別供平民和皇家使用,界度森嚴,井然有序。街道兩旁林立著各種作坊,尤以酒肆、樂坊、陶瓷、紡織、雕刻等為盛;斯時夜禁鬆弛,經常過了子時夜市還依然喧囂,引起燈火通明、流光溢彩,將整個臨安城照耀得通明透亮,儼然一派繁華不夜城的景象。


    位於鳳凰山麓上的皇城大內,乃是在前吳越一朝“子城”的基礎上修葺而成。宮城南方麗正門乃正殿大門,分為三重,以金色綴朱紅色大門,上覆銅箔,雕畫飛鳳、遊龍圖案,栩栩如生、氣度森嚴,守備密不透風,鳥雀也難以逾越。


    城樓上還築有禦樓,是城中守衛交換崗位戒備城門的處所,身披甲胄的衛士們在城樓上來迴巡視,甲胄撞擊的聲音不絕於耳。


    就在兩名衛士交換位置的一瞬間,身旁柱子上掛著的火把突然“轟”地冒出一道強烈的火焰,兩人忙別過臉去躲避逼人的熱焰;幾乎在同一瞬間,一團透明的物體飛快地掠過兩人之間的空隙,向皇城之中飄去。


    內廷中眾多舞妓樂手正賣力地吹打彈唱著,端坐於一處亭榭中的宋皇趙構卻好像充耳不聞。雖然翩然絲竹入耳,但此刻他卻麵色凝重、憂心忡忡,眼前滿桌珍饈美酒似乎也勾不起他的胃口。


    他的眼睛一直緊緊盯著案上的一本奏折。


    站在他身旁的官員身著紫色工服,頭戴直角襆頭,一雙手緊緊地握住腰間的玉石銙帶,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趙構突然長歎一聲,身旁打扇的宮女都驚了一下。他拿起奏折甩在旁邊的官員身上,歎道:“愛卿你看看,若再由著嶽飛這樣鬧下去,隻怕朕的苦心都要付諸東流了。”


    官員小心翼翼地拿起奏折翻開,眼睛隨著字跡遊走,眉頭漸漸皺起,嘴裏同時輕輕念道。


    “宜搗黃龍府,與君痛飲爾……陛下,這……”


    “他真是好大的口氣……”趙構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這些年嶽飛在外南征北戰,委實立下了不少功勞。可金人豈是好惹的,他們兵力強我大宋何止十倍。前些日子在郾城打了個勝仗,挫了金人銳氣,本該趁熱打鐵與金人議和,可他居然不聽朕令,反而我行我素……”


    “陛下萬莫憂心。”那大臣低頭道。“臣會想辦法與金人斡旋,求得他們寬限時日。但若是嶽少保再這樣一路打下去,到時候臣就算是有張儀蘇秦般的如簧之舌,恐怕也很難說服得了金人啊。”


    趙構又一次歎道:“秦愛卿深知朕的心意。這個嶽飛,仗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朕讓他往東,他偏偏往西;朕要他停,他非要打。若不是太祖曾留下遺訓不能濫斬朝臣,朕一定要滅他九族!”


    著紫色工服的正是官拜宰相的秦檜,也是目前宋國與金國商議和談的重要人物。他從座上站起身來,湊近趙構,低聲道:“陛下聖明。本來臣已經基本談妥條件,但嶽少保這麽一鬧,金人非但無暇簽署和議,若惹惱了他們,傾全國之力若剿滅了嶽少保這支隊伍,到時候別說繳納歲幣,恐怕和議之事,都兇多吉少了啊。他們若再次引軍南下……”


    被金燦燦的龍袍包裹著的趙構突然打了一個寒顫。看著在深重夜色中依然絢麗巍峨的亭台樓榭,他覺得自己仿佛很快就不是這裏的主人了。這種感覺讓他不寒而栗。趙構用手緊緊摳住亭子的圍欄,低聲吩咐道。


    “秦愛卿,你馬上奉朕的手諭,連夜起草詔書,命令嶽飛整頓部隊,火速班師迴臨安城。”


    “陛下……起草詔書,不用驚動翰林院嗎?”秦檜小心翼翼問。


    “朕是天子,若什麽事都要那幫腐儒指手畫腳,這個天子幹脆也讓給他們當算了。”趙構被這句話挑起了火,一擺袍袖,氣衝衝地坐迴禦榻上。“秦檜聽旨!”


    “臣秦檜領旨。”秦檜連忙跪下。


    “明日早朝,朕要你效仿諸葛武侯,舌戰群儒,力促議和之事,到時候朕再把詔書一亮,管教那幫人啞口無言。”


    “可是……陛下,群臣之中,支持嶽飛的大有人在,到時候臣勢單力孤……”


    趙構皺眉道:“怕什麽!萬事都有朕給你撐著,你隻管暢所欲言,若能促成和議,朕自有重賞。時候不早了,你快去辦事吧!”


    秦檜忙舉袍下跪,叩謝聖恩,離開庭院。他心裏想著,既然皇上本身也想議和,那麽和金人所訂和議成事幾率十有七八。其實前線戰報天天傳來,他心裏怎能不清楚,金人已經被嶽飛打得膽寒怯戰了,但若嶽飛等部長驅直入,真的攻破黃龍,滅了金國,到時候他秦檜在朝廷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說不定還會人頭落地。


    靜夜中,寒風唿地吹過,讓他打了一個冷戰。想當年他隨著徽、欽二宗被金人俘虜到北方,被釋放後逃到臨安,吃盡苦頭,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這一切豈能就這麽拱手讓人了?秦檜強硬地從袍子中挺挺脖子,想讓自己矮瘦的身材顯得稍微挺拔一點,他加快步伐穿過長廊,準備從側門出皇城返迴相府,但是這條平日走了無數次的長廊今天卻顯得格外長,好像看不到盡頭。


    突然,從他頭頂傳來一個很尖很微弱的聲音。


    “秦大人……秦大人……”


    秦檜雖然害怕,但心神卻好像受製,眼睛變得茫然無神。他抬起頭來,看到在畫廊的梁柱夾角處,垂著一個半透明的球狀物體。這物體緩緩垂到他眼前,裏麵隱約呈現出與他的容貌相仿的模樣,同時那個微弱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聲道。


    “秦大人……要借你的身體用一用了……嗬嗬……”


    透明的物體突然像蜘蛛網一樣在他臉前彈開,“撲”地一聲將他的臉牢牢覆住。秦檜想伸手去扯開臉上蓋著的東西,但是手腳仿佛被人拽住似的向身後張開,根本使不出力氣。隨著透明物體漸漸融入他的皮膚,他的身體失去了力量,“啪啦”一聲倒在了地上。


    夙夜感到一股鋪天蓋地的黑色妖力湧過來,將她團團包圍在其中,沉重的窒息感壓得她連眼睛都無法睜開。這種感覺在黑沼壓迫她的時候也曾經覺察過,讓她難以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從而成為黑沼的傀儡,任他擺布。


    她深知自己的妖力不能與老婦抗衡。蓮精們所會的咒法以治愈和幻術類見長。麵對老婦威壓感如此強大的攻擊性邪氣,她簡直無計可施。


    要怎麽樣才能為公子爭取到一些逃生的機會?她想要再迴頭看一眼少年,眼神裏充滿了依戀。


    但她卻沒看到張尋,那塊地方已經變得空空如也!


    她嚇得幾乎驚叫出來。但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夙夜,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夙夜轉過頭,看到的是張尋那自信的笑容。


    她一個人撐了那麽久,身體和精神都到了崩潰的邊緣。看到少年安好的瞬間,她卸下緊繃的重擔,整個人都虛脫了,身子頂不住一軟。張尋眼明手快,用剛剛複原的右手一把摟住她的腰,讓虛弱的她暫時得到了依靠。


    他左手幻化成的鬼手奮力擋住了老婦釋放出的妖氣。


    老人大驚失色。


    “怎麽可能……我明明喂你喝下了百蟲湯!”


    “你是說那碗黑漆漆,又刺鼻又惡心的湯嗎?”他皺起眉頭揶揄道。“我怎麽會喝那麽難聞的東西,我隻是含在嘴裏,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早偷偷吐了。”


    老人氣得渾身顫抖,加上狂風的鼓噪,整個人在黑黝黝的背景映襯下像不斷扇動著翅膀的烏鴉。


    但少年仍滿不在乎的繼續火上澆油。


    “其實你把我們背迴來的時候,我已經有知覺了。說起來你的力氣還真不小呢,竟把我和夙夜一起扛了迴來,你說奇怪不奇怪?”


    老人沉默地用眼角狠狠地覷著侃侃而談的少年。


    “我還得感謝你給我上的藥,才讓我好得這麽快。”他低頭在夙夜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夙夜紅著臉點點頭,站直了身子,往他的身後稍稍退開幾步。


    張尋用空出的右手擦擦鼻子,挑釁似的在老人麵前使勁甩了甩。


    見他活動自如,老人不但不怒,反而桀桀地笑起來,在不絕的雨聲中激起密林裏一片夜鳥的迴應:“也好,也好,既然豬養肥了就可以開鍋了……”


    橫空劈過的一道閃電將她的話硬生生截斷,老婦立刻與漆黑的夜幕融為一體,大張手掌,從天而降,直罩向張尋的麵門。


    “公子,小心她的手!”


    張尋半蹲身體,舉起鬼手護住身體。他立即感到一股強大的吸力源源不斷湧過來,手臂裏的骨頭不斷跳動著,好像隨時會掙脫皮肉的束縛。他心中一驚,忙以腳弓踩住地麵,施力將身體向後彈開,同時左臂奮力揮出,逼得老婦不得不收手躲避。


    “公子,她的手可以隔空吸出對方的骨頭來!”


    “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樣!你的骨頭還是我的!”老婦不等夙夜說完,團身撲過來,叫聲更加尖利兇狠。


    張尋忙側身躲過老婦的攻擊。老婦箕張的五指向前伸出,將他身後的土也掀起一層,就連一丈開外的墳丘上的墓土也被吸得在空中狂舞起來。張尋躲過了這一擊,立刻由守轉攻,迴身左臂橫掃,勁風撲向老婦,老婦忙收手躲避,身體如鷂鷹般騰躍閃避,但鬼手突然變化成軟鞭形狀,在空中如同靈蛇蜿蜒,唿的一聲將她的腿纏住。


    “哼!這麽靈活的身法,你哪是什麽老太婆!快點現出原形來!”少年咬破中指,將血塗在左臂上。血線在左臂上立刻勾勒出幾十道符文,少年口中吟誦兩句,符文竟如同活了一般,迅速沿著化為軟鞭狀的鬼手向老人身體蔓延過去。


    老人仿佛感到末日將近,嘴裏發出可怕的噝噝聲,麵部如夜幕和墓土般呈現出死灰。她拚命掙紮著往墳土裏刨,但鬼手卻死死纏住她的腳踝,閃著血液紅光的符文很快爬到她的身上。


    身著一身黑色麻衣的老人身上,紅色的符文印痕明暗交錯,如血影浮動。隨著老人爆發出的陣陣慘嚎,血色符文在她身上依次亮起,炸出幾十聲清脆的聲響。聲音停止之後,老人便如同被抽幹了水分的柿子,幹癟地癱倒在地上。


    夙夜剛想跑過去慶祝,但張尋抬手阻止了她,少年的手還保持著戒備的姿勢,緊蹙雙眉道:“不對,妖氣還沒有散去。”


    “可她不是……”夙夜指著癱倒在地的老人疑惑地問道。


    他直視著癱倒在地的老人,不敢有絲毫分神,一邊迴答道:“一時半會我也不知該怎麽迴答,總之定有不對勁的地方。”


    話音剛落,老人的身體突然產生了奇怪的變化。泛黃的白發慢慢從頭上褪去,麻布衣服也漸漸變成黑色的泡沫,咕咕地冒出氣泡,老人的身體很快融入土中,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刺鼻的臭味。


    “屍氣!”張尋捂住鼻子退後幾步。“這個老太婆應該早就已經死了。有人以咒法控製她做出這些可怕的事情。”


    他將手指向老人倒下的地方,陰陽眼不知何時已經啟動,閃出幽藍色的微光。


    “陰陽眼告訴我,那裏就是妖氣的源頭。”


    桃木仙抬眼看了看氤氳的雲氣,雲朵的顏色已漸漸從白色變成淡紫色。“快到了嗎?”他心裏暗想,緊張使得唿吸也變得沉重起來。


    還沒來得及想清楚接下來怎麽辦,紫色的雲層裏突然閃電般向他射來一道烏光。小仙人大驚,立刻手指一掐,召喚出片片綠葉,圍著他飛速旋轉起來,烏光從綠葉邊險險擦過,閃出一陣寒光,把剛才他所站的那塊雲朵打成了粉末。


    “站住!擅入九黎天宮者死!”一個男子低沉的聲音傳了出來。


    桃木仙梗了梗脖子,強裝鎮定地迴道:“哼!要不是我躲得快,恐怕早就沒命了。這難道就是九黎天宮的待客之道嗎?”


    “你既是淩霄殿的人,應該知道我們的約定。兩家劃地為界,互不侵犯。你擅闖我們天宮勝地,就算死在我破光戟下,也算是咎由自取。趁小命還在,趕快滾吧!”


    桃木仙環顧四周,濃密的雲層中不知道隱藏了多少危險。而且若在對方的地盤上動手,恐怕真的討不到什麽便宜。不過他也是個倔脾氣,既已到此,自然不願意空手而迴,隻能硬著頭皮說道。


    “我乃瀛洲仙島的桃木大仙。冒昧擅闖天宮,實屬無奈。隻因有要緊事想與貴宮尊主相商,煩請代為通傳。”


    雲層中的聲音不屑地迴答:“原來你就是桃木大仙。久仰久仰!隻是不知大名鼎鼎的仙山守護居然是個毛頭孩子。淩霄殿真是殿上無大將,居然派你這樣三流不入的小卒來當說客。”


    桃木仙強忍心中怒火,繼續道:“小仙雖身份卑微,但事情卻是關係重大,煩請代為通傳尊主一聲。”


    “你是何身份,也配和我們尊主對話!休要討價還價,留下消息,趕緊滾蛋。再敢囉嗦,休怪我的破光戟不長眼了!”


    桃木仙終於忍不住怒道:“你這鼠輩,我好言好語你反倒惡語相加。以為我好欺負嗎?我倒要看你那破光戟能奈我何!”


    他一拍身側的腰袋,從裏麵跳出兩片嫩綠的葉片來,轉瞬變大,如蟬繭般將他圍在中間。葉片滴溜溜的旋轉著向雲層中鑽去。


    雲層中那人不再多言,而是迅速射出兩道烏光,奪地刺入綠色葉片裏。


    但說來奇怪,烏光剛才連飄渺無形的雲層都能粉碎,此刻卻仿佛被葉片吸收了般,漸漸融入葉片的脈絡裏。


    “雕蟲小技,我隨手用葉莢便可輕鬆破了。”


    他正洋洋得意地隨著葉莢滾進雲層裏,但迎麵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嘯聲,緊緊收住的葉莢仿佛受到驚嚇般猛地張開。


    “不好!有埋伏!”桃木仙忙從葉莢中抽身跳出。剛剛離開,葉莢裏便泛出一股紅色的液體,惡臭彌漫。葉莢慢慢化為烏有。


    “好厲害!”桃木仙心中暗暗叫苦。剛才一時衝動莽撞行事,現在已身在九黎天宮境內,敵人恐怕遠不止一人。就算自己功力尚在也不敢說能占多大便宜,更何況現在隻剩下了百年修為。


    “看來不會隻是逼我離開這麽簡單的了!”


    “嘿嘿嘿,淩霄殿的小東西,竟敢在我們地盤上耀武揚威,管叫你有去無迴。”一個尖細的聲音不知從哪傳了出來。


    一個女子的聲音也從耳畔飄來:“五哥,這娃兒長得好俊,能不能留給妹子我啊。”


    尖細的聲音又笑道:“九妹既喜歡這娃兒。就由妹子把他領去罷了。省得哥哥我多費力氣。”


    此時第一個沉悶的聲音卻氣咻咻地插了起來:“想得倒美。這兔崽子壞了我的破光戟,不幹掉他,我哪能抬頭做人。”


    “哎呀,兩把破戟有什麽打緊,改天妹妹送你十把八把的也不成問題。”女子的聲音嬌滴滴地迴道。


    “不行!今天我非得要他命不可!”第一個聲音不依不饒地說道。


    “好機會。”趁著三個聲音喋喋不休地爭執著,桃木仙靈機一動,身上紅色小衣唿地敞開,身體飄飄蕩蕩好像遊魚在水中嬉戲般敏捷。


    隻要趕緊逃到淩霄殿的地界就安全了。


    但是事情哪有他想象的那樣簡單。


    “快看,我家娃兒居然會馭龍身法。”女子興奮地拍手笑道。同時,雲層中突然出現一片血紅的迷霧,將桃木仙團團圍住。


    他的身體瞬間沉重起來,還沒想清楚怎麽迴事,身體便如秤砣般墜落下來,重重地摔入雲堆裏。


    旋即,三個身影從雲層中閃出,圍在他身旁。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發出沉悶的聲音:“九妹果然好手段。血霧可攻可守,看你如何逃脫。老子這下要報仇了!”


    說著他就要動手,一襲紅衣裙的女子忙將他攔住:“哎喲七哥,這娃兒是妹子擒下來的。妹子喜歡,你也要跟我搶啊。”


    “妹子快讓開,這臭小子破了七哥的破光戟。若不除了他,他到處亂說,你七哥還怎麽在九黎天宮混。你快讓開……”


    說著那男子用力推開紅衣女子,手腕一抖,伴著女人的尖叫,兩道烏光直向桃木仙的背上狠狠刺去。


    “我命休矣。”桃木仙捂住眼,大叫一聲。


    一股強氣突然從遠處噴湧而出,將烏光吹得無影無蹤。剛才還站著的三人大驚失色,忙低頭跪下,大氣也不敢出。


    三聲馬嘶炸雷般傳來,巨大的馬蹄踏在鬆軟的雲層上,駿馬長嘶一聲停在幾人的身邊,鼻息幾乎將跪著的三人吹倒。


    “昊天神駒?”桃木仙暗道。“莫非是九黎天宮的尊主來了?”


    “見過將軍。恭迎尊主聖安。”跪著的三人恭敬迎道。


    馬車帳中無人說話,而駕馭神駒的高大男子厲聲問道:“飛禪子,本將軍令你們岐山九秀嚴守三處隘口,你們不各守崗位,反而在此嬉鬧喧嘩,該當何罪!”


    聽到自己的名字,飛禪子嚇得撲通一聲跪倒,麵如土色,原本尖細的聲音此時都帶著顫:“迴將軍殿下……我們……我們抓到一個淩霄殿的奸細。請將軍發落。”


    一身黑色獸頭甲胄的高大男子掃了一眼,滿不在乎地揮揮馬鞭道:“擅闖禁地,殺了便是。”


    飛禪子等三人得令正欲動手。帳中之人卻突然道:“慢。”


    這聲音的主人仿佛身患重病,說話輕飄如絮、有氣無力。但飛禪子等人卻立刻停手,重新低下頭去。


    “讓他說話。”聲音再次傳出,簡短有力,不容置疑。


    岐山九秀中的女子聞令,連忙撤去桃木仙身上的血霧。


    桃木仙硬撐著站起身來,還不忘斜眼向伏在雲麵的飛禪子等三人冷冷一瞥,而後向馬車拱手一躬算作施禮。


    “你冒險闖我天宮禁地,到底有何要事?若不能讓我滿意,你可休想全身離開。”


    桃木仙吞了一口口水,定定神,將鬼門洞開之事娓娓道來。


    帳中男子沉吟片刻,緩緩說道:“既然事出緊急。你為何不將此事稟與淩霄殿玉帝老兒,反而是來我九黎天宮求援呢。”


    這話觸到桃木仙的痛處,他冷哼一聲道:“我何嚐不想。但他們隻顧夜夜笙歌,哪管下界的疾苦災難……”


    “那你又憑何以為,我們天宮就會出手援助呢?”帳中男子給了他當頭一棒。


    “這……”桃木仙如綆在喉,頓時語塞。


    天宮尊主漠然道:“下界黎民早已視九黎天宮為魔域鬼魑,我們這種邪魔歪道又何必去趟這趟渾水。淩霄殿不才是他們的救世主嗎?”


    這話說得極為難聽,桃木仙卻不敢造次:“尊主此言,竊以為不妥。若尊主出手援助下界度過危難,九黎天宮便可打破現有局勢,雄踞三界之間,霸業唾手可得。”


    “哦?何以見得?”帳中人頗有玩味的說道。


    “……淩霄殿之所以能暫時蓋過天宮,並非天宮實力不濟,而是淩霄殿籠絡了下界人心所致。有道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天宮能雪中送炭助下界逃過此劫,百姓人心驅動,定會倒戈相向。到那時,尊主隻需一聲令下,天宮便可以澎湃之勢席卷天界,壓倒淩霄殿。尊主可成就千古霸業。隻需舉手之勞,便可獲此大利,尊主何樂而不為呢?”


    他一番話中確是暗藏諸多誘惑之言,連那鐵鑄一般的禦馬者鐵鍔的眼中也迸射出兩道精光來。


    帳中人哈哈一笑,“啪啪”拍手道:“桃木大仙果然厲害,講起話來頭頭是道,投我所好。就連身經百戰的鐵鍔也幾乎被你誘惑了。”


    鐵鍔一驚,忙低頭道:“屬下該死,望請尊主降罪。


    尊主道:“若一切真如桃木仙所言,這些倒也不無道理……”


    “那尊主是答應小仙的請求了?”桃木仙聽到話中有戲,竟喜不自勝。


    但是尊主卻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天宮傾巢而出,要解下界之圍倒並非難事。但若這是個陷阱,想讓我天宮門戶大開,到時候一鼓作氣而攻之的話……”


    桃木仙一聽忙急急打斷:“千年以前,天宮便與淩霄殿簽下不戰之盟,兩家劃地為界,互不相犯。尊主實在……”


    尊主淡淡一笑,打斷他的話:“若換作我是玉帝,碰上如此好機會,也絕不會放過。所以你說的那些事情……”


    眾人皆俯首等待尊主最後的決定。


    “……不提也罷。你走吧,今後莫要再踏進這裏半步。”


    尊主的聲音突變得冷漠無情,桃木仙的眼中浮現出絕望的神色。


    張尋的手指著老人消失的地方,道:“就在那裏。很濃烈的妖氣。”


    夙夜放眼看去,黑漆漆的夜幕、黑黝黝的地麵、胡亂長著的雜草、腐朽的樹枝,除了老人隨身不離的籃子,並沒有發現什麽奇怪的東西。


    難道這才是妖氣的來源?


    夙夜正想著,張尋指間扣著的兩張符咒已經“刷”地射了出去,還未來得及逼近竹籃,一道黑影便閃電般從裏麵躥了出來。


    黑影在空中連續幾次迅速的跳躍,湊近張尋的手臂,在他發出一聲怒吼後,黑影又飛快跳上一棵大樹的樹影之中消失了。


    張尋痛得抬起手來,裸露的手臂上留下了四道深深的血痕。


    “公子!身後!”夙夜的驚叫讓他驀地迴頭。他的臉和一張濕漉漉的、散發著臭氣的臉幾乎緊貼在一起。張尋大驚,忙疾步後退,還未站穩,從黑漆漆的土裏突然伸出兩隻腐爛的手,牢牢地抓住他的雙腳。


    他拚命掙紮,但那雙手仿佛鐵鉗般牢牢卡住他的腳踝,讓他無法動彈。情急之下,他甩出兩張符咒,如刀刃般,刷地切斷了腐爛的手臂。


    但詭異的是斷臂竟以指為腳,在地上慢慢蠕動著,繼續向他移過來。


    夙夜那邊也傳來驚唿。張尋忙轉頭看去,被眼前的景象駭住。從破口的墳塋裏竟源源不斷爬出屍體,這些屍體有的已化為白骨,有的才剛剛腐爛,黑褐色的皮肉上散發出濃烈的惡臭,他們動作緩慢,但明顯就是衝著二人而來。


    他用手捂住鼻子,衝夙夜使了個眼色,兩人飛快地爬上旁邊的一棵大樹。


    夙夜看著下麵逐漸逼近的屍群憂道:“公子,這樣恐怕撐不了多久。怎麽辦?”


    張尋豎起兩指放在嘴邊,示意女孩噤聲。他的耳廓輕輕抖動,仿佛在捕捉空氣中的異動。他打開腰帶上的一個布包,掏出一把淡藍色的粉末,嘴裏輕念兩句,撲地一口氣將粉末全部吹出,粉末很快融入了黑色的夜空裏。


    下麵的群屍開始不斷撼動樹幹,他們行動雖緩慢,但是力量卻不似常人,粗重的大樹被搖得竟有些顫抖。夙夜嚇得花容失色,伸出手死死抓住張尋的衣袖,但張尋卻好像對危險視若無睹,依然凝神注視著寂靜的夜空。


    “找到了!”他突然大喊,早就在指間夾著的四張符咒齊刷刷飛出,射向夜空中一點稍縱即逝的暗紅色光團,但是光團的速度似乎更快,迅速掠過符咒的攻擊,在夜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紅色印痕。


    “別想跑!”張尋一咬牙,左手右手同時揮出,八張符咒從兩側夾擊紅光,他射出的符咒在夜空中閃出一道光芒。說來也怪,在這八張符咒射出之後,紅光竟放緩了動作,悠悠地停在空中。不斷撼動大樹的群屍也慢慢化成黑色的泥土。


    莫非是剛才的攻擊奏效了?


    “嘿嘿,你的符咒已經用完了吧。”紅光中竟傳出那老人陰沉森冷的聲音。


    “不,還有一張。”張尋伸出手來,指間夾著一張符咒。


    “八張符咒都打不著我,一張符咒又能把我怎麽樣。”那聲音冷笑道。“但是我不得不佩服,你居然能那麽快就猜到我躲在籃子裏。”


    張尋道:“我不但知道你在籃子裏,而且我還知道你是什麽。”


    紅光道:“哦?”


    他冷靜地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在此作孽,但是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你不是人,你是一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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