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將至,隨著甫淵一語落地,林中霎時寂靜下來。


    風雲起坐在地上,抬手撥了撥擋在額前的頭簾,並未如甫淵想象中那般惱羞成怒,隻是冷冷掃了他一眼,目光陰鷙。


    “本尊的事暫時還容不得你這等微末小輩置喙。”他頓了頓,眉頭微條,唇邊流瀉出一絲譏誚的笑意:“不過你猜得不錯,本尊,確實不是什麽好東西。”


    “好不好都是相對的。”甫淵朝他作了一揖,一本正經地迴答道:“像前輩對我和肖樓樓而言,當真是滿滿的舐犢之情。”


    風雲起表情一僵,嘴巴微微張大,冷風從喉嚨口灌進肚子裏嗆得直咳嗽。他邊咳邊罵:“什麽舐犢之情!?那本尊豈不是變成母牛了!?你這小子,平時看著不聲不響,竟蔫壞的很!敢成心擠兌本尊!”


    “晚輩不敢。”


    風雲起抹了把嘴,頗有些不情不願:“任憑本尊機關算盡,沒想到臨了卻被你從中作梗,如今可好,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低頭打量自己的五短身材,眉心緊得可以夾死一隻蚊子,嘴裏嘟囔道:“還淪落到這般境地,若不是那老匹夫成仙前講究什麽摒除六欲,本尊亦不會淪落到如此田地……”說到一半,忽覺不對,住了聲去看甫淵。好在甫淵並未留意他的話,而是垂眸思索另一樁事。


    “前輩——”一聽他開口,風雲起便頭皮發麻:“還有何事?”


    甫淵轉頭看他:“晚輩還有一事要問。”


    “實在囉嗦,有話快問!”


    甫淵卻不管他的抗議,自顧自道:“晚輩隻是好奇,這萬象魔盒與前輩陵寢那座天璿魔塔可有什麽淵源?”


    風雲起聞言低頭,從地上攥了一捧雪握在手中把玩。


    “上古有得道金仙殺兇獸混沌於紫宸大陸,埋骨於山,多年後,這副混沌骨被後世一位煉器大師所得,此人天賦異稟,手握烽火五雷錘,將那副混沌骨煉製為了三樣寶貝。”


    他三下兩下便將雪團捏成了混沌兇獸的模樣,一張血盆大口惟妙惟肖地衝著甫淵。甫淵接口道:“這三樣寶貝中前兩樣是萬象魔盒和天璿魔塔,不知這後一樣是?”


    “是枚戒指,叫做萬象魔戒,是那煉器大師用冶煉完萬象魔盒與天璿魔塔後所剩的邊角料所製,雖也承載了混沌兇獸吞噬萬物無法無相的蠻橫力量,卻比前二者要遜色許多。”


    甫淵早先見識過天璿魔塔的厲害,如今又因緣際會,置身於萬象魔盒之中,實在很有些感慨,他道:“晚輩曾於藏書閣的古書中看到混沌兇獸具有吞天食地的力量,近乎於神,想來即便是死了,它的骨血依舊承載著混沌的力量。”


    “不錯。”風雲起道:“而那煉器大師又是稀世少有的天縱橫才,將其平生所學、所想、所見全部融匯於這三件寶貝之中。”說到這裏,臉上不免透著幾分得意。


    “想來,當初本尊為了得到天璿魔塔也費了不少功夫。”


    甫淵目光微動:“那前輩可知這另外兩件寶貝流落何處?”


    “這個可就眾說紛紜了,有人說是被妖族所得帶離人間,也有人說是被那煉器大師的後人收藏,歸隱於山。”風雲起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混沌,道:“世間眾人對這三件神器趨之若鶩,也隻有得到的人才知曉它有多麽恐怖。”


    “本尊也覺得好奇,為何這萬象魔盒會流落到區區一介異界凡人手中,其中關節,實在奇怪。”


    或許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有人蓄意為之,甫淵這般想到,不知為何,他對林道森家中懸掛的那幅畫像總是耿耿於懷,總覺得那畫中女子有幾分熟悉。


    “好了。”風雲起站起身,將雪團扔去一邊,撣了撣身上的雪花,悠悠道:“談天時間結束,本尊乏了,要迴去睡覺。”


    甫淵收迴心思:“前輩,且慢。”


    風雲起行走如風,頭也不迴道:“煩死了,本尊什麽也不知道!”


    背後響起甫淵悠長的聲音:“依前輩看,肖樓樓的手還有恢複的可能性嗎?”


    風雲起停住腳步,眉頭微挑,心想這小子事兒可真多:“她的手不是接迴來了嗎?”


    “隻怕不能恢複如初。”


    “聽你的意思,你是想幫助她習劍了?”


    甫淵沒有說話,風雲起估摸著自己猜得差不離,嗤道:“多管閑事。”


    扶搖派前身雖出自禦劍宗,然立派千年,也出現過不少其他以器入道的宗師,門下亦設有像煉器、禦獸、煉丹等分堂,所以並不強求門派弟子習練劍道,很顯然,風雲起對甫淵的提議不以為意。


    “就算手沒受傷,以她的資質也未必能夠以劍入道。”說到這裏,風雲起微微蹙眉:“更何況她那倆師父,一個是來路不明目的不純的妖狐,一個則精於奇門遁甲不安於室,說到底,皆非良師之選。”


    甫淵沒料到,他竟將肖樓樓身邊之事看得如此透徹:“前輩果然見微知著。”


    “不必拍我馬屁!”風雲起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十分受用,他撮了撮牙花子慢條斯理道:“倒是你,因何對她的事如此上心,就算是盡師叔的本分,也該有個頭了吧?”


    “還是——”他傾身看向甫淵,笑著揶揄:“你喜歡上那丫頭了?”


    本以為此話一出,甫淵必定張口結舌麵紅耳赤,哪知他臉上竟沒半分窘迫慌張,隻略略思忖半刻,竟點了點頭:“她自是很好的。”


    風雲起險些被自個的口水嗆住:“啥?!”


    “我是很喜歡她。”


    這下輪到風雲起不自在了,說老實話,他雖叱吒修真界千年,斬妖除魔無數,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曆過,偏偏,還真就沒有這聽人表白的經曆……


    可是八卦之魂一旦燃燒起來,不刨根問底還真有點不過癮。


    “你你你,喜歡她哪兒啊?”


    甫淵思忖片刻,答了二字:“聽話。”


    風雲起的表情一瞬滯住:“……”


    “還有呢?”


    “老實。”


    “繼續……”


    “信任。”


    總結得的確都是肖樓樓的優點,風雲起聽完以後點點頭:“如此說來,本尊也挺喜歡她的。”可這種喜歡,跟他所理解的喜歡是不同的吧,前者是基於欣賞的喜歡,而後者則是男女之間的喜歡,看來甫淵這小子,壓根不知喜歡是何物,罷了,感情這種事兒得自己領悟,別人教也教不會。八卦沒聽成的風雲起看起來有點惺惺。


    甫淵眼底劃過一絲淡笑,滄瀾劍化作一道碧藍長光拔地而起環繞他的人一圈又一圈地環繞,雪花拂過他漆黑的長發紛紛而下,他的麵容在雪光下襯得深刻而雋然。


    “她修煉時間太短,根基尚淺,卻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機緣,若道心不固,行差有錯,很容易偏離軌道。”


    說話間,二人已漫步出樹林,不遠處,法光忽明忽暗,肖樓樓折枝為劍盤旋半空,正與林中的異獸迂迴纏鬥。風雲起見她那劍禦得歪歪扭扭,險些扭進那異獸獠牙森然的大嘴之中,不禁老臉蒙羞,實在不想承認她是自己的繼承人。


    “道心穩不穩還是其次,出來混技術這麽差,遲早沒命。”


    甫淵卻緩緩眯起眼,目光隨著肖樓樓的身影移動著。


    肖樓樓這廂剛閃過異獸的攻擊,心想這樹枝果真是不如飛行器飛得順溜,眼下沒有稱手的兵器,她兩手翻飛解印,就地取材,沿著那雪地低空滑行數十米,耳辨那野獸轟然的咆哮聲愈漸逼近,隻見肖樓樓奪命狂飛的背影忽然一頓,那野獸見狀十分激動,甩著舌頭衝了上去,說時遲那時快,雪地裏忽然豎起一排十來米的冰柱,倏然紮進那怪物的胸腹之中,它在拚命掙紮間不斷哀嚎,最後聲息漸弱。


    肖樓樓於半空中滑行一圈,四麵觀察那異獸,確定它真是死透了,才一躍而下,這一抬眼,便瞧著不遠處的甫淵和風雲起。


    風雲起眯著眼:“想不到,這些日子你倒也長進不少。”


    肖樓樓平白得了誇,不由眉開眼笑,嘴上謙遜道:“好說好說,前輩客氣啊!”


    “哼,不過這禦敵手法這般粗野魯莽,與屠夫無異,你的師父難道沒教過你,殺人也是一種藝術嗎?”語罷,他撚了一枚雪粒向後扔去,彈指間,一棵參天巨木轟然倒下。


    未等肖樓樓說話,隻見大樹坍塌以後森林裏出現一個黑黝黝的深口,一雙赤紅的眼驟然出現,隨後一隻體型巨大的白色異獸從林深處慢慢走出,正當她全身戒備時,隻見那異獸走了幾步,忽然踉蹌著倒在地上。


    “讓你們看看什麽叫殺人於無形。”風雲起邁著小短腿走到獸屍前麵,端詳一陣,得意道:“嘖,上好的皮毛。”他轉過頭,手指著身後懵裏懵懂的肖樓樓。


    “看在你還不算太蠢的份上,本尊就勉為其難指導你如何修煉吧。”


    肖樓樓自然是喜:“承蒙前輩不嫌,晚輩——”


    “廢話少說,趕緊跟上。”


    甫淵目送那一高一矮漸行漸遠,忽然耳畔響起風雲起的聲音:“小子,本尊從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麽難事,隻要有心,人可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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