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起生前性子孤僻難馴,再加之稟賦奇高,不過短短數十載便築基結丹,這份修為在平輩之中難出其右,罕逢敵手,然而正是因此,他脾氣古怪也越發不能與人相處,行事在外一向秉持著能動手便絕不講道理的蠻橫信條,眼下雖不能動手,卻也存著折騰小輩的心思在使勁胡鬧。


    肖樓樓望著他幹瞪眼,如今可算見識到什麽叫做千年道行的耍無賴了……當初她和師叔兩人為了采摘這株千年雪蓮,可是與那守在池塘邊的妖獸鏖戰了一天一夜才得手,世上罕見的珍奇藥材啊!舍不得吃便巴巴拿來給他打造身體,他呢!?這個為老不修的家夥,居然還敢嫌棄!?


    她與風雲起待得久了,自然也不如先前那樣敬畏他,更何況心裏還氣著,便順勢接過風雲起揪下來的胖胳膊往懷裏一揣,眼皮一翻,口氣強硬道:“不要算了,我看這條藕還新鮮,洗幹淨了一會中午當加餐。”說完,看著風雲起微怔的臉還補了一句:“大補!”


    風雲起生平見過的珍奇異寶不在少數,本沒覺得這雪蓮藕有甚麽稀奇,因而初時還頗有幾分嫌棄。不過嫌棄歸嫌棄,他可沒真打算便宜了肖樓樓……


    肖樓樓不再看他,起身迎向甫淵,一個轉頭便借花獻佛,將藕節兒遞給了甫淵:“師叔近日巡視辛苦了,來,吃根藕補一補!”言罷,不等甫淵迴答,便將藕塞到他手裏。


    甫淵垂眸看了眼藕,白生生的散發著一股子荷葉的清香,點點頭,竟從善如流地收下。


    “多謝。”


    “不行!”風雲起板起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作嚴厲狀,然而配合著他如今這副幼童的五短身材,威懾力基本為零。尤其肖樓樓看著他那與年齡違和的魃扈和驕縱,真是忍不住要上手在那小胖臉上揉搓一番。風雲起覺得這會她望自己的眼神有些詭異灼熱,不自在地扭過頭,衝甫淵道:“本尊方才改變主意了,在尋找到更合適的身體之前,就暫時先用這個湊合著!”


    甫淵掂了掂蓮藕,並不急著還給他,隻慢慢道:“這蓮藕雖是尚佳的軀殼之選,不過正如前輩所說,到底薄脆了些。不如晚輩去尋幾副上佳的木料來,替前輩再刻一個身子來用?”


    風雲起琢磨著他這話倒還有幾分中聽,不過——木頭做的身子哪有蓮藕手感那麽好,他想也不想就迴絕道:“不必麻煩了,本尊想開了,就用這個沒什麽不好。”


    好也是你,不好也是你,肖樓樓背著風雲起暗暗吐了個舌頭,又歎了口氣:終於是將這老祖宗給伺候好了……


    “對了——”甫淵替風雲起接好了胳膊,轉身若有所思地看著肖樓樓。


    “怎麽了師叔?”肖樓樓沒心沒肺地一笑。


    甫淵剛想說話,忽地從身後吹來一陣大風,風裏裹挾著細細的冰雪,肖樓樓不巧站在風口處,來不及擋臉就被糊了一臉冰渣子。


    艾瑪這個透心涼啊!


    肖樓樓剛要用袖子去擦,站在她麵前的甫淵卻快一步伸出手,他先是輕輕抹去沾在她鼻子、眼皮上的浮雪,隨即用指尖輕輕撣去結在她發梢間的碎冰,最後還不忘幫她撫平衣裳的皺褶,又凝眉斂眸上上下下端詳一番,適才滿意地收迴手。


    “謝、謝謝師叔。”


    迴過神來的肖樓樓猛吸了口氣,結結巴巴地向他道謝,顯然方才甫淵之舉完全出乎她的意外,令她唿吸都有些不順暢了。


    剛剛,師叔的臉離她好近,肖樓樓心道。


    甫淵收迴手,繼續方才他準備問的話:“我早晨讓你巡視北邊,你去了嗎?”


    肖樓樓望著他的俊臉目光有些怔忪,師叔的皮膚如美玉一樣無暇,師叔的眼睛如星耀一般明亮,師叔的身姿宛若勁鬆一般挺拔,連師叔的聲音也宛若山澗淙淙,清冽好聽……


    甫淵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有些無奈:“問你話,迴答。”


    不愧是一雙執劍的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肖樓樓迴想起,方才這隻手還溫柔地替她捋下發梢的雪粒子,拂掉臉上的冰渣子,拍去衣服上的皺褶子,耳根不禁莫名地燙了幾分。


    打住打住,想什麽呢你!


    她使勁甩了甩頭,才想起甫淵在問什麽,一拍腦袋道:“哎呀,忘了!”被風雲起這麽一番胡攪蠻纏,竟連正事也耽誤了。


    “師叔,我這就過去!”


    肖樓樓隨手掰下一根樹枝往天上拋去,她沒有佩劍,起先是兩位師父認為她根基尚淺,應將基本功練紮實了再修習劍術。怎料她卻在天璿魔塔中傷了右手經脈,此生執劍卻是不能了……如今身在萬象魔盒之內,身上所攜的飛行器無一可用,倒隻好趕鴨子上架了。好在她現在已是築基中期的修為,即便手中無劍,也能夠折枝為劍了。


    甫淵遠眺肖樓樓的身影乘風而去,忽然說道:“雖是在天璿魔塔中耽擱了數年,不過此前才達到築基中期,她的進度實在不算快。”


    有道是,富貴險中求,別看此前甫淵與肖樓樓二人深陷天璿魔塔險些連命都搭了進去,可這險境亦是機緣,若沒有這份機緣,甫淵又如何能夠收服水麒麟呢?更何況,他人雖在塔中耽誤了三十年之久,然在塔中曆練所得的經驗卻使得他比其餘按部就班修行的弟子要更快達到結丹之境,於是甫淵以自己的經曆推及肖樓樓現在的情況,深覺她的進度速度不應該。


    “她天賦一般,體質又特殊,若非接連獲得奇遇,恐怕修為上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進益——”風雲起接得順口,講到一半,對上甫淵若有所思的目光,四目相接,他眉頭微蹙,跟著露出了然之色。


    “怎麽,本尊看你好像在懷疑什麽?”


    說著,他也不顧冰雪徹骨,隨地一坐,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開門見山地道:“我看你是有意把肖樓樓支走,莫非是有話想要跟本尊說?”


    甫淵垂首看他,漆黑的眼珠裏倒映出一地冷霜,一襲蔚藍道袍屹立於雪地之中,宛若與背後的天空融為一體。風雲起撐頭打量他,不得不承認,此人無論根骨還是悟性都屬上佳,雖沒達到修仙奇才的境界,這樣的天賦資質也是百裏挑一人中龍鳳,如若早生百年,收歸自己門下,恐怕隻須稍加雕琢,即可大放光彩。


    想著想著,目光不由得放遠。可惜昔日禦劍宗的榮華早已不在,他捋了捋額前耷拉的頭發,有些自嘲地笑了。


    而在他打量甫淵的同時,甫淵亦同樣打量著他。


    嵩明老祖的名號在修真界中如雷貫耳,其人驚才絕豔出類拔萃,可惜性情乖張行事孤僻。後世曾有人說,幸好風雲起此生入道,若是一念之差走了魔道,天下必定大亂。因為此人離經叛道,行事頗邪,即便身為一派宗師,亦有許多行為令人所不能理解。


    ——他這個人為達到目的可以不惜犧牲任何代價,更不在乎人們如何去評價批評,完全我行我素,為所欲為。


    甫淵收迴眼,態度仍是恭恭敬敬。


    “其實晚輩一直有件事不太明白,不知前輩可否助我解疑?”


    “說吧。”


    “前輩既已飛升得道,步入大乘,原該修得金身神魂歸一,又怎會留有一抹神識在魔塔之中,還要靠吸取後輩靈氣來殘喘度日呢?”


    風雲起暴怒而起:“你!”他威壓迎麵而來,在半空中掀起一層厚雪,到底是化神境界的修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便隻留有一抹神識也足以撼動整座森林,甫淵後退一步,感覺丹田震顫不已,然他並沒有放棄,而是繼續道:“這些問題晚輩困惑已久,還請前輩解答。”


    風雲起看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冷厲之色:“那玉牌是你毀掉的?”


    “不錯。”甫淵從善如流地點頭:“肖樓樓一路以來的曆練晚輩都看在眼裏,她的天賦雖不甚出眾,卻也不至於花那麽長時間才攀升到築基中期的境界,導致這種情況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從中作梗,偷梁換柱,將原該屬於她的靈力添補給自己。”


    而這個人,甫淵思來想去,也隻有風雲起了。


    風雲起聽完以後一陣沉默,在他看來萬無一失完美無缺的計劃現如今竟被一個小輩給看穿,心裏老大不樂意。但他這個人即便做壞事也是光明磊落,斷不會推諉抵賴,雖是氣憤自己丟了麵子,然而還是大方承認:“不錯,本尊是利用了肖樓樓。不過你也看出來了,本尊每次吸取的靈力有限,頂多耽誤她一些修為,大的不會影響什麽。而且本尊也將自己不外傳的功法傳授給了她,作為報酬吸取一些靈力,這難道不公平嗎?”


    肖樓樓這會若是在場,恐怕要被他這番話氣得倒仰,甫淵蹙了蹙眉,看風雲起的目光裏顯然透了幾分不讚同。


    “肖樓樓能有你這樣一個師叔為她操心,也算是她的運氣。”風雲起以手掩嘴,慵懶地打了一個嗬欠,斜眼衝甫淵道:“沒想到你這人看著寡言,心思卻極深,本尊這次算是看偏了眼。”


    甫淵唇畔微勾:“前輩過譽了。”


    風雲起挑眉,沒好氣地嗤道:“沒誇你!還有什麽要問的,一並說了吧。”


    “那晚輩就直言了,前輩號稱自己是嵩明老祖飛升前留在地宮的一抹神識,那麽地宮傾塌時,您為何沒有隨之一起湮滅呢?恐怕,您並非他的神識,而是他昔日飛升時留下或摒棄的某些東西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何以不為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風雨一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風雨一霎並收藏何以不為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