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貴妃眸色轉冷,眼底有銳利冷芒,仿佛一把利劍射向容若:“這麽說,你是認下了謀害太子妃的罪名?”


    兩個孩子的鮮血始終在瑾貴妃腦海深處徘徊不去,不管是桑昭媛當日落胎還是此次太子妃,濃鬱的血腥味很容易叫瑾貴妃想起那兩個令她肝腸寸斷的夜。


    人可以自私,可以殺人,可以做盡一切壞事,可瑾貴妃不會對一個無辜的還未出世的胎兒出手。


    “民女不認。”容若半垂的眼瞼緩緩打開,一雙清透的黑眸中那點灰猶如遇到了烈日被一點點剝離,越發的明媚清亮,“民女從未有過謀害太子妃的想法。”


    瑾貴妃眼中的冷色轉為一抹困惑:“你既已認了方子,為何又說不是你。”


    容若沒有避開瑾貴妃的視線,一錯不錯的迴視過去,一雙眸子光影灼灼,燦若星辰,陡然生出一種無懼無畏的氣勢,“因為民女開的方子少了最後一味藥。”


    “你是說,最後麵一味木蘭並非出自你手?”瑾貴妃眸色微轉,帶著鎏金護甲的手緩緩收攏,手肘橫靠扶椅,道:“吳太醫,你可看出這方子上所書墨跡是否出自同一人手?”


    寫書留墨不止是筆跡相同,便是用墨的時辰前後相差久一點,就可輕易辨別出來,隻因書法講究一氣嗬成,文氣連貫。


    更別說方子肯定是一次寫就,斷不會出現寫了幾味藥後發現有差池再多添少減的,那也太不靠譜,就沒人敢叫此人看病。


    吳太醫眯著眼睛低頭看了半晌,想找出些不同來,可看了半晌也看不明白,隻得迴道:“老臣老眼昏花,瞧不真切……”


    “那就去翰林院找王學士過來。”皇帝手掌拍了一下扶椅,看向劉恁道。


    太子忽而出聲道:“倒也不用,兒臣曾聽方趁疏院士親口誇過三弟書法行筆有大家風範,尤甚當年的林之洗,不如讓三弟過目一下。”林之洗是前朝大書法家,京城中如今書鋪賣出去的大多數字帖都是林之洗所創的林體行楷。


    容若看了眼不動如山的慕北辰,說起來文武雙全是四個字,但付諸行動上每一樣要付出多少時間和努力才能做到頂尖可想而知,容若本身所有的精力都埋首於醫術,要不是借了這副身體的便利,她連古琴幾根弦都認不得。


    不管容若現在對慕北辰的看法多複雜,她都不得不承認慕北辰即便沒有皇子光環,本身也是一個足夠優秀的人。


    容若眼眸轉到麵容寬厚,嘴角一點親切和善笑容,無時無刻不想著顯露兄弟情深的太子身上,卻沒有遺漏那溫和儒雅中,難以掩蓋的一抹峭冷——所謂優秀,才會招致妒忌。


    吳太醫拿著方子沒有馬上遞出去,用眼神詢問皇帝,不待皇帝說話,慕北辰走過來,神色寡淡,眉峰不動的喊了一聲:“吳太醫。”


    吳太醫才堪堪迴過神,將手中方子交了出去,心中嘀咕著,太子這是什麽意思,靜王難道還能不幫著自己未婚妻不成?


    “一筆促就,絕無二手。”慕北辰隻看了一眼,以清棱棱的聲音宣告道。


    藺妃本來還不滿太子自作主張,讓慕北辰來看,這不是把老鼠放米缸裏——正合他意啊,一聽慕北辰的話,當下冷笑道:“靜王好一個大義滅親,是要及時撇開吧。”


    怡妃卷成邊的絲絹收攏起來,撥了撥身上披的輕紗衣,笑語嫣然道:“說什麽撇清,容若一個成年人要做什麽,難道還要告知別人不成。”


    “那可說不定。”藺妃從鼻腔裏哼出一口氣。


    怡妃纖柔的手指撫上雲鬢,拇指摩著上麵一顆頂圓的紅寶石,嬌柔而笑道:“這麽說起來,陸貴人和太子妃還是本家呢。”


    藺妃瞪圓了眼睛,抬高音量道:“怡妃你信口雌黃,詭辯黑白的本領越來越高了。”


    兩個人同時對視一眼,然後不屑的轉開頭,誰也不服誰。


    瑾貴妃冷淡的掃過藺妃和怡妃二人,鎏金護甲的手指撫過袖上花邊:“既然靜王都說方子出自一人之手,容若,你可還有何話說的?”


    到了這個時候,藺妃覺得容若再多狡辯也沒用,索性就安靜下來,太子站在一旁眼眸低垂,不知在沉思什麽,桑昭媛恨恨的扭著手指頭,拉下一個容若隻是順便,怎麽甘心遂了藺妃和東宮的心呢。


    容若誰也不看,眼神落到慕北辰手中的方子上,在其他人以為她黔驢技窮,再無話可說的時候,容若不疾不徐道:“民女不否認這個方子一人寫就,民女說的是最後一味藥並非出自民女之手。”


    瑾貴妃細細描繪過的黛眉微蹙,鳳眸染上幾分困惑:“本宮聽不懂了。”這話不是自相矛盾。


    “很簡單,方子是容若開的,但這個方子並非容若手寫,後麵的藥自然不是她添的。”慕北辰抬高手,揚起手中的方子,讓眾人都能看見。


    藺妃一聽,首先反駁道:“笑話,方子上是你留的字,也是你親自交給了太子妃身邊侍女,怎麽就成了別人寫的。”


    “藺妃娘娘難道不知道字跡可以模仿。”容若一身落拓,然明眸有神,透著眉間幾分慧智,目光迥然,叫人不敢直視:“更何況這世上還有一種雙張紙。”


    瑾貴妃以指掃過眉骨,眸光倏然一凝,道:“留痕不留墨的雙張紙?”


    容若迴頭看向瑾貴妃,頷首道:“正是,隻要民女寫字時在普通紙張下麵放上一張雙張紙,那麽便會輕易留下痕跡,他人隻要沿著痕跡描繪,自然跟民女的墨跡一般無二。”


    來昭德殿之前,江城又去過天牢一趟,明著是給容若診脈,實際上是叫容若過目了一番那張方子,容若不清楚慕北辰是怎麽做到的,但事實就是她看到了方子,更加震驚這個方子就是她手寫那張,除了最後麵出現的那味木蘭之外。


    如果不是容若明確自己不可能加木蘭進去,她都要懷疑真的是自己開的方子了。


    本來到了這裏,容若都犯愁,上麵真真的就是她的字跡沒錯,這個叫她怎麽開脫?


    還是江城提點了她一句,有沒有聽過一種紙,名為雙張,落筆留痕。


    容若聽江城解釋了一下,很快理解過來,這不就是曾經流行過一段時間的複寫紙?不過唯一的差別是複寫紙直接留下墨跡,這個雙張紙隻留痕,不留墨。


    “什麽雙張單張的?”藺妃不悅的插口說道:“莫不是替自己開脫編造個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出來,皇上,既然事情已經查明,還是趕緊將容若押下去處置了吧。”當然,後麵還得好好的算一下怡妃和靖王府在中間摻和了多少。


    瑾貴妃鳳眸半闔,語氣淡漠道:“難怪藺妃不知道,雙張紙本出自隴西鄴涼,因發明紙張的乃一對夫婦,恰好兩人同姓,後麵便流傳為雙張紙。”


    隴西鄴涼本是大昭境內,幾十年前一場戰爭叫大昭割讓給了西涼,現在屬於西涼邊境地方。


    藺妃揚高了頭顱道:“即便如此也不過一張紙而已,要說有人模仿筆跡,最後兩個字怎麽說?還能有人隨意塗畫卻跟容若的字跡一模一樣不成?”


    “民女開過的方子不少,若有心人想拚湊二字並不難。”兩個字而已,又不是一篇文書,學起來還是容易的。


    “一麵之詞,不用再說廢話了,有本事你就拿出證據來,否則任憑你說出花來,也無法擺脫罪名。”藺妃重重一甩袖,一副你再狡辯也沒用的表情。


    慕北辰折起方子,塞進吳太醫懷中,反手背負在後,看向殿門口道:“雙張紙技藝失傳,多年未曾出現,不過本王恰巧聽說宮中有一人會此項。”


    雙張紙的失傳也有一個傳說,聽聞當年這種紙的出現一下子引領全城風靡,大家競相購買,以臨摹為樂。結果卻因此出了事,還鬧到官府,後來雙張夫婦的後人被牽連進去,出獄後發誓再不產此種紙,這種技藝就此失傳。


    “你的意思是,會做這種紙的人有嫌疑?”皇帝手指轉著腰間玉佩上一顆綠色玉珠,尾指勾起下麵垂落的流蘇,沉聲問道。


    太子眼眸動了下,沉吟道:“恐怕會製紙還不行,不懂藥方的話,也不能知道該添加什麽藥材?”


    “嗬——別問,再問下去,指不定靜王會給你找出多少個人來,昭德殿都裝不下。”藺妃嗤笑一聲,冷嘲熱諷道。


    “本宮倒是聽說雙張紙的製作過程中需得添加一些藥材進去,而那雙張夫婦本也是頗識藥性之人。”說起雙張紙,瑾貴妃眼中恍然想到隴西鄴涼的場景,那是她離開西涼的最後一段路,一腳踏過後,便再也迴不去西涼國土。


    藺妃兩道眉頭高高挑起,盛氣淩人的臉龐閃過一個明顯的諷刺笑容,從前到現在,赫連容一向不是個善茬,這次處處跟自己作對維護那個小賤人,她一看就有問題,隨即藺妃眸光一閃,麵色頓黑了下來——難道是赫連容看自己一把年紀了不可能再生,把賭注壓在了靜王身上?


    藺妃越想越有道理,否則前幾次怎麽赫連容總是招容若去明玥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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