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王傳喚過來的人,誰也沒想到,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太醫院的魏太醫魏鴻遠。


    魏鴻遠長的方臉虎目,人高馬大,緋色官袍穿在身上,顯得極為別扭,他顯然也不清楚來此為何,眼中有些拘束慎重,謹小慎微的模樣和容若初見時那副拽上天的霸道簡直天差地別。


    “微臣參見皇上,皇貴妃,藺妃,怡妃,太子,靜王……”這一大圈念下來,剛行完禮,兜頭一張紙甩到他眼前,“這個是……”


    慕北辰走到他身旁,眸黑如深潭,眼角有凜冽的寒光,叫魏鴻遠看了陡然自心底生出一股冷意,頭更往下壓了點,就聽得清冷如雪的聲線從上頭傳來:“魏太醫,這張紙,你該是很熟悉?”


    魏鴻遠伸出手接了紙張往眼前一湊,瞳孔猛的一縮,臉上橫肉抽了下:“微臣不……”


    “魏鴻遠,父張元山,母魏金香,從母姓,隴西鄴涼人士,元康二年師從三鬥藥館張奮,此人為你本家堂叔,元康十年入京,後一年入太醫院。”慕北辰沒有高低起伏的聲音徐徐說來,簡單明了的講述了魏鴻遠的來曆,沒有直說,但也點出了他早就查的一清二楚,就算魏鴻遠抵賴也沒用。


    魏鴻遠厚實的身體像是被撞擊了一下,腳步往後退了一步,額頭瞬間冒出一層冷汗,斟字酌句道:“微臣想起來了,這紙麵陽背陰,名為雙張紙,不過失傳多年,微臣才一時沒辨認清。”


    “本宮瞧著和平常的紙也沒什麽區別。”藺妃對眾人莫名其妙和一張紙較上真了表示很不耐煩,一張破紙而已,怎麽就看出這了那了的不同了。


    慕北辰冷冰冰的目光看向魏鴻遠,直看的魏鴻遠感覺心驚肉跳,不得不硬著頭皮解釋道:“其他紙張多是用澱粉糊劑,而雙張紙卻是用的楊桃藤、黃蜀葵等植物漿液,因而它成紙更為堅韌,加上藥汁浸染,光線之下,四麵邊角細微可見成晶狀,書寫時,筆觸尤其順暢,細膩。”


    容若挑眉,勾唇道:“魏太醫忘了說雙張紙極易留痕,好做臨摹效果的用處吧?”


    魏鴻遠眼皮子一顫,極小心道:“是,是有這麽一說,微臣沒嚐試過,因而……”


    “魏太醫不會又想說不太清楚。”容若截斷了他的話,眉眼微微上揚,一抹清然的哂笑清晰表露出來,道:“你才用過,怎麽會不知道。”


    魏鴻遠不敢對慕北辰如何,總不至於連容若都要害怕,特別是之前和容若結過怨,當下反駁道:“說話要憑證據,不要以為你憑著幾句話就想什麽都汙蔑在我身上,我根本沒開過這個方子!”


    容若笑了,如春花一瞬間開放,明媚熱烈,清明的眸子透出魏鴻遠一張急赤白臉,反射出濃濃的嘲諷——好麽,不打自招了。


    “皇上……微臣,微臣不是這個意思……”魏鴻遠心口猛的一跳,趕緊對著皇帝跪下來,“是她故意曲解微臣的話啊皇上。”


    吳太醫雙手攏在一起,瞟了魏鴻遠一眼,半眯的眸子放到容若笑的和狐狸一眼的臉上,撇了撇長有短須的上嘴唇,感情小破丫頭和她夫婿早就胸有成竹,盡是害的老頭子白擔心一場了。


    皇帝五指抓住了玉佩上的綠珠,沉沉的目光掃過去,冷聲道:“你當朕是聾的嗎?”


    藺妃都叫魏鴻遠突然這麽一出給鬧懵了,不解道:“怎麽是魏太醫,明明是容若開的藥方……皇上,不會是容若為了逃脫罪名而故意設的套吧?”


    太子也躊躇道:“以兒臣看,事已至此,總要問清楚的好,雖然兒臣的孩兒無緣麵世,令兒臣悲痛不已,可兒臣也不願意任何一個無辜之人受累。”


    “這個簡單,隻要我再寫一遍藥方,隨後讓魏太醫在雙張紙上臨摹一遍,到時候比對字跡,不就真相大白了。”臨摹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單仿字像,且不具有其魂,也算不得一模一樣,而藥方上的字跡連容若自己都差點以為是真的了,可見是相像至極,難分真假。


    容若寫字有個小習慣,停頓處必然有個小點,這是以前她上學時候記筆記留下的毛病,改成毛筆也未曾更改,而模仿之人連這個點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可見背後下了不少功夫,並非一張雙張紙這麽簡單。


    容若想來,使用雙張紙的話,在九分的基礎上更能得十分的緣故吧。


    要是魏鴻遠心虛,必然會遲疑,但是他立馬應承道:“寫就是,怕你不成。”


    容若眉峰微斂,輕笑道:“魏太醫答應的那麽痛快,定是有了應對之策,或者假裝書寫時改了習慣,裝作不熟?”


    魏鴻遠濃眉擰成一個疙瘩,虎目滾圓中帶著憎恨餘怒,道:“還帶如何?”


    “不用那麽麻煩,就我所知,雙張紙有個小秘密……”容若故意停頓一下,看著魏鴻遠麵色微微一僵,但很快掩飾過去,隻低頭不語,容若挑了挑唇角,伸手扯了魏鴻遠抓皺了的紙張,指尖撚著右邊一個角,抬眸道:“所謂雙張,意為結同心,盡今生,鹿車共勉,妻子好合,如鼓瑟瑟。”


    慕北辰側首看向容若,女子添點髒汙的衣裳不太合身,也是她尋常不會選擇的嬌嫩顏色,配上她出眾的容貌總顯得豔麗有餘,不夠符合她本身清雅的氣質,可當她話語停下,一個笑容展露在眉眼之間,突然間華光萬丈,整個宮殿為之一亮,好像所有的光都聚攏到了她身上,即使她現在服裝落魄,即使麵露疲態,身形憔悴,還是掩不住自骨子裏透出的清華高貴,仿佛淩絕他人之上。


    慕北辰不其然的想到牢中那場針尖對麥芒的談話,在他麵前,容若常常像一隻豎起了毛發的貓,渾身戒備卻不自知,然而偏偏眼神清澈到了極點,好似容不得一點世間汙穢,叫心懷邪念者無法對視。


    從始至終慕北辰都在懷疑,容若真是從青陽縣那個小地方出來的首富嫡女,一個被外界傳為醜陋懦弱,十年如一日生活在容府落魄不堪的小院中,不敢與世人來往的沒有存在感的二小姐?


    茶葉的香味發散在殿中,慕北辰看著容若在大家驚詫的目光中,一杯茶水全都撲在了雙張之上,不顧藺妃懷疑的話語,她自信從容的取下鬢邊銀釵,尖的一頭對準雙張紙右下邊角,輕輕挑了一下,撥開來一層薄如蟬翼的幾乎透明紙片。


    容若用銀釵一卷,然後用力一扯,覆蓋在雙張紙最上頭那層給全部揭開來,最妙的在於原本的墨跡還在,仿佛這一層根本不存在,根本沒有沾染一絲一毫的墨汁。


    茶水滲透在雙張紙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很快的像法術一樣全部被右下角的地方吸取過去,那小小的邊角一點點吞噬著,猶如具有生命般,慢慢的,慢慢的變幻了形態……


    “雙張紙的小秘密在於,右下角多添加了一味菟貞子,它能吸附水份凝結成珠,如果按照特定的規律排列,就可以達到自己需要的目的,比如……”容若將紙豎起來,正麵對向皇上和瑾貴妃,“署名。”


    瑾貴妃端正的身體微動,鳳眸凝膠在容若手中的紙上,隻見上頭兩個小篆猶如印章雕刻出來,字正方圓,圓勁均勻,行書:仲舒。


    慕北辰輕眉淡掃過兩個字,望著一旁瑟瑟發抖還不停轉著眼珠子的魏鴻遠,淡道:“仲舒便是魏太醫的表字。”


    “最開始的時候,為表紀念,雙張夫婦每次研磨出紙張後便用這種方式留下兩人名字中各一個字,合在一起寓意和合,不離,等到後來因為雙張紙而發生了牢獄事件,官府不讓雙張紙再大肆買賣,明麵上雙張紙的手藝也就失傳。”容若將紙交給一旁侍立的宮女,再有宮女呈給劉恁,皇帝就著劉恁的手看了眼,容若才接著道:“不過對於張氏後人來說,雙張紙是曾經祖輩的榮耀,就算不合官法,他們也不願就此埋沒,所以唯有嫡親的一脈代代相傳,並且改了之前雙張夫婦的留名方式,隻留自己表字。”


    就好像是書畫下麵蓋有作者歸屬名一般,對於張氏後人來說,就算隻能暗中留名,可每一張雙張紙都代表了曾經無上風光,盛極一時,是不願意輕易抹掉的榮耀歲月。


    魏鴻遠腿一軟,整個人匍匐在地,壯碩的身體抖動起來,都能透過衣物看到上麵的橫肉跟著一顫一顫的,他被渾身汗水浸透,好像整個人剛從水中撈出來,一刻間麵如死灰。


    “怎麽會是魏太醫?”桑昭媛坐不住了,頭一個站起來,瞠大雙目,不能相信道:“他不過一介太醫,有什麽能耐和目的?”


    藺妃指尖指向魏鴻遠,因為激動而使得聲音抬高了幾個調,大聲嗬斥道:“魏鴻遠,原來是你,你到底受了何人指使,跟誰共謀,以至於做出這等不要性命,禍及九族的事?”


    魏鴻遠慌亂無措的心神讓藺妃一個九族砸的更是悚惶驚駭,麵從灰色轉為煞青煞白,卻突然雙眼一瞪,猛的抬起頭來:“皇上,微臣冤枉,是有人脅迫微臣,微臣不得已才為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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