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官府調查,忽然又有人報案,說街上有人為了爭奪一塊價值連城的蝴蝶玉簡而鬥毆。


    緊接著,先後又有十多個區域傳來消息,說發現蝴蝶玉簡和賊人蹤跡!


    本來打算下班的平京刺史,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果然,很快,痛失愛子的王六大人就匆匆奔來,拍著桌子逼他要即刻抓捕兇手。隨後趕來的王玄,也就是王六大人那位私生子,勸他說這是賊人顧布迷蹤、動搖人心,卻反被王六大人罵得狗血淋頭。


    上西京的另一家顯貴聽說了這件事,連忙派人前往蒼梧書院,去請那位謝九郎迴歸。


    今日原本就該是他迴家的日子,是他摘下遮眼的綢布、換上華服、消去偽裝,重新成為“公子世無雙”的謝九郎的日子。


    而謝九……


    其實有些不情願。


    他站在院中,看天邊暈染的晚霞。


    清澈透亮的天空鋪開層層色彩,東邊深藍的夜空中已然懸掛冰輪——正是盈盈滿月。


    謝九不情願迴家,是因為他原本約了人今晚賞月聽琴。他想子時過後再走。


    何況,他還沒想好怎麽和那人說出真相。


    在他想來,這是一件有些為難的事,因為他畢竟騙了他那麽久。不過再想想,那人也同樣語焉不詳、狡詐如狐,被騙一騙也並不吃虧。


    最多不過被他擠兌幾句,再將風車的時間跟往後拖一拖罷了。


    他默不作聲地站在院中,由得家仆急得團團轉。


    “你家裏來人找你,你幹嘛發呆哩?”


    牆頭趴著一個人,手裏拿了個蘋果,“哢嚓哢嚓”地啃。


    謝九被問得有點不痛快,卻又不知如何說出這種不痛快。於是他冷冷道:“關你何事?”


    話說完有些後悔,卻也不動為何後悔。他隻能直直地站在原地。


    那人渾不在意地擺擺手,帶起細微的風聲。


    “快走哩,肯定是有急事才找你。今天晚上……啊,不如你把你弟留下,陪我消遣賞月好了。”


    謝九斷然拒絕:“不行。”


    “那我一個人多沒意思哩。”


    謝妙然本來悄無聲息地站在一旁。他低頭算著時間,皺眉不語,聞言便抬起頭,竟然也主動附和:“是啊,就讓我留下來吧,阿兄。”


    這話一說,連家仆都有些意外。


    謝妙然卻笑道:“這段時間我同許雲留也相處得不錯。”


    “是極是極,我們相處得可好哩。”


    謝九仍是不願,可家仆連家主印信都取來了。他想,大不了迴去後算上一卦,立刻處理好事情,再趕迴來好了。


    他便對謝妙然說:“不準說多餘的話。”


    又最後“看”一眼牆頭,不覺說了一句:“許雲留,你之前說晚上的茶點……”


    茶點?他何時又開始在意吃食了?謝九有些惘然。


    那人似乎也有些吃驚,頓了好一會兒,再笑歎道:“好,晚上的茶點給你留一份。”


    如果……真的有所謂的茶點和賞月的話。


    ……


    謝九出了書院,進入車輿。


    車輪“骨碌骨碌”,載著他遠去了。


    謝蘊昭翻過院牆,走到謝妙然身邊。


    此時夕陽已盡,冰輪東升。天空中的大火星紅亮耀眼,正在無聲無息的運行中悄然接近滿月。


    謝妙然盯著“許雲留”。莫名地,他有一些毛骨悚然。


    “七天了。”他喃喃說,“你為什麽還在?”


    “你都沒死,我可舍不得死哩。而且,那不隻是個故事嗎。”


    謝蘊昭聳聳肩,一派輕鬆愜意。


    她笑眯眯地問:“王和,你想出去夜遊嗎?很刺激的哩。”


    “說不定會發生什麽意外,然後我們其中一個就真的遭遇不幸了哩。”


    第98章 對峙(1)


    夜幕低垂。


    一聲梆子響, 一道悠遠長吟:“宵禁——”


    百千坊市一一關上大門。


    有人迴到家中,燃起一點明火,點燃油燈, 也點燃三炷香。


    散發著淡淡煙氣的香, 被插入陳舊的香爐;嫋嫋青煙隔開了道君悲憫又遙遠的麵容。


    ——願道君保佑……


    無形的力量融進道道青煙, 散入無邊夜色中。


    一滴如墨的陰影中,有人抬起了頭。


    “那是……”


    謝蘊昭試圖找出剛才那一縷奇異的違和感, 卻隻看見滿眼星光, 還有緩緩升起的月亮。


    另一個人靠在牆上, 輕輕喘著氣,又抬手擦了把汗。


    “你到底要去哪兒?”王和一邊擦汗, 一邊抱怨, “你往下京區跑什麽?那裏除了小偷和刁民, 什麽都沒有。”


    謝蘊昭迴過頭,看見王和蒼白的麵容隱藏在黑暗裏, 黑色的眼珠反而折射出兩點亮光。還骨碌碌轉, 像打什麽壞主意。


    王和說:“你……”


    “噓。”


    謝蘊昭一手捂住他的嘴,自己也後退一步、緊貼在牆麵。


    稍後,一隊騎兵飛馳而過, 手中用靈石晶礦碎末做成的燈散發著柔和的亮光,無懼地在夜風中招展,也劃過了牆邊的陰影。


    他們沒有發現陰影中藏著的人。


    謝蘊昭鬆開手:“平京的官爺真是有錢哩,連用來照明的燈都與眾不同。”


    王和哼了一聲, 有些鄙夷:“那是靈石做的,修仙界的好東西, 凡人的火焰哪裏比得上?”


    “有錢了不起,能修仙了不起, 有錢又能修仙最了不起……是不是哩?”


    王和覺得這話有些陰陽怪氣,但那人對他露出笑容,牙齒不黃不白、不太整齊也不太散亂,正是最常見的庶民的模樣。


    “就這麽躲著巡夜的官爺走,很有趣味不是嘛?”那人語氣輕鬆,又透著點市井無賴的狡猾,“而且聽說,下京區有寶物哩。”


    “寶物?什麽寶物,我怎麽不知道?”


    王和緊跟上對方的步伐。因為走得太快,他還是有點氣喘,但這點勞累抵不過他的好奇心,還有某些不為外人所知的、充滿惡意的期待。


    “你聽過下京區發生的滅門案嘛?前段時間才發生的慘案。”


    “聽過,那又如何?死的不是什麽大人物。”


    王和不以為然地迴答。


    走在前頭的那人加快腳步:“據說,就是因為那家人私藏了寶物,才引來賊人覬覦。我猜啊……今天白天不是滿城搜捕蝴蝶玉簡什麽的嗎?說不定就是那東西哩。”


    “我們去瞧瞧熱鬧,夜探寶物。”


    王和倏然一驚。蝴蝶玉簡?


    他本能地開始為兄長擔憂,思慮起蝴蝶玉簡的事。


    那東西果真在下京區?


    這半年裏他一直待在平京,自然知道家主謝彰對蝴蝶玉簡失竊一事有多震怒。


    即便後來追查到了沈佛心,而沈佛心也已經被他們封印在平京大陣中央,淪為大陣的燃料……可是,蝴蝶玉簡卻依舊沒能取迴。


    因為沈佛心同樣利用因果願力,將蝴蝶玉簡封印在了城中的某個地方。


    如果要取迴蝴蝶玉簡,勢必會讓沈佛心脫困。沈佛心到底是沈家子,又有“國師”稱號,如果讓他掙脫大陣束縛、迴歸沈家,幾乎就等於謝家同沈家宣戰。


    而世家的分裂又必然會阻礙兄長的大業——這是王和絕對不能忍受的。


    城裏到處發現的所謂蝴蝶玉簡肯定是假的……可萬一背後有什麽陰謀?小心無大錯。連家主也因為這件事而急召兄長迴去,不是麽?


    如果他能幫上兄長一些,那就好了。


    心中思慮一閃而過,轉眼便促使他下定決心。


    王和的態度立即更積極起來:“果真?那確實熱鬧,我們去瞧瞧。許雲留,你快些帶路。”


    他的親密態度中也流轉出一段天然的女性氣息。


    謝蘊昭看他一眼,沒有說破。她記得故事裏的那個女郎,並認為女郎十分可憐,但這可憐全然不影響她的助紂為虐和滿手罪惡。


    可憐的,能夠理解和同情的——這是一迴事。


    惡毒的,犯下罪孽的,讓人憤怒的——這是另一迴事。


    她微微一笑:“是哩,我們走。”


    從中京區躲躲藏藏地跑到下京區,這是絕不算短的一段路。謝蘊昭自然輕鬆,王和看著氣喘籲籲,卻也撐得不算困難。


    再是受到鄙棄的世家子女,該有的享受也並不會少。吃得飽,穿得暖,不需要勞作,但會從小練武,讓身體強壯。


    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有自己的悲慘和痛苦,但有的人總是能痛苦得更光鮮一些。


    ……


    下京區無錢點燈,唯有滿月傾灑光輝。月亮升得更高了;像在期待著什麽一般,今夜的月色比往昔更加明亮。


    “你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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