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斜睨那人:“可都比你強多了!”


    那人麵色愈發冰冷,重新吹起一首笛曲。本是舒緩輕快的曲調,卻被她吹得莫名多出幾分肅殺。


    ……


    天璿峰,無涯府。


    荀自在曬著太陽,一邊看書,一邊拿紙筆寫筆記。


    “柯師弟,你有什麽放不下的?那小妖修和你畢竟無仇無怨。隨她跟著謝師妹玩,你眼不見心不煩就行了。說不定我還能見到小妖修也一夜和光之類,這可都是今後書中的內容。”


    荀自在專心看書,隻分了一點點心神來和柯十二說話。


    “……荀師兄,我放不下。”柯十二喃喃,“如果不弄清這件事,我怕是遲早要隕落在道心劫下!”


    荀自在拿著毛筆在書上勾勾畫畫,看著文字的表情分外眷戀,卻也反襯得他對外界越加冷漠無情。


    “要照你這麽說,”荀自在漫不經心道,“早在十三年前,你的道心劫就已經開始了……自打柯師妹慘死在妖修手中之後。”


    柯十二雙目發紅,恨意恍若滴血。


    ……


    後山深處,也有一個存在睜開了眼。他輕輕地歎了一聲,不知對誰感歎道:“……那一炷香,眼看真要走到了盡頭……一切都同您當初所預料的那樣。”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


    “時間過得好快啊!想當年我還是個凡人,如今已經是個威風凜凜的和光境修士了!眼看我欺男霸女、魚肉鄉裏的美好日子就要來了……哎喲!”


    山長收迴戒尺,捋著自己的山羊胡,道:“膽敢為惡,就等著清理門戶吧,你這闖禍頭子。”


    “山長好兇,我開玩笑嘛。”


    山長笑嗬嗬,又舉起戒尺:“那山長也再用戒尺跟你開個玩笑……”


    “不了不了,別累著您。”


    謝蘊昭乖乖低頭。


    成了和光修士,就意味著要離開啟明學堂、換上月白鑲金邊的法袍,並正式向師父行過九叩拜師禮。師父接過拜師茶,再將謝蘊昭的名字真正記載到天樞真傳的玉碟上。從此,若謝蘊昭在外隕落,門中玉碟也會出現相應變化;若有人狀告她為禍一方,也是天樞一脈優先出手管教。


    換言之,到了和光境,才真真正正踏上修仙道路、真真正正入了北鬥仙宗。此前那些,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


    不過她進階太突然,法袍還沒備好,就仍先穿著淡黃衣裙。


    此時,她正乖乖站在啟明學堂中。山長在她麵前的台階上,背後就是刻有《啟明規訓》的白玉碑。


    按規定,和光境修士離開啟明學堂前,都要聽一番山長訓話。其餘師長散在山長兩側,無論修為高低,都是一副欣慰表情。


    天權啟明,啟蒙授業,從來隻盼著學生越來越好。這便是真正為人師者的心態。而願意在啟明學堂待下去的修士們,都是真心愛護本門弟子的前輩。


    好比這一把山羊胡子的山長總是笑嗬嗬、慈眉善目的,背後總被人叫“老狐狸”,卻從來因材施教,對學堂裏的每個人都了解得清清楚,更是對謝蘊昭在學堂內那些雖然出格卻無害的行為裝聾作啞,縱容她上躥下跳。


    何燕微站在她身側,懷裏已沒了那把日夜抱著的長劍。她劍心已成,長劍便化為劍丸,平時都在丹田中蘊養。謝蘊昭對她擠眉弄眼,她目不斜視,唇邊卻飛上一絲笑意。


    其餘看熱鬧的弟子擠在門外,滿臉羨慕。


    “道法自然”的牌匾下,山長將一本紙質手抄版的《啟明規訓》交給她們二人,端肅神色,說:“仙路莫測,考驗良多。你們兩人要時刻對天道心懷敬畏,卻也不能裹足不前。如何平衡,還要自己探索才能知曉。”


    “是,晚輩會謹記在心。”


    兩人都很尊敬山長,恭恭敬敬行禮答道。


    “好孩子。”山長笑了,又說,“燕微已入劍道,我很放心。阿昭,你卻晉升太突然,有些事還沒來得及教你。你可知道修士的修行方向?”


    謝蘊昭迴答:“是法修、劍修、玄修。”


    “三者有何不同?”


    “法修道基在道法本身,劍修人劍合一,玄修則以技藝載道。”


    “那法修為何都須佩劍?”


    “劍為百兵之王,與道同符,君子比德焉。因此,法修配劍,最利於體悟大道。”*


    “不錯,老夫就知道你這闖禍頭子看似頑劣,實則很是用功。”山長笑得兩眼眯起,“阿昭今後想走哪條道路?”


    謝蘊昭想想,道:“我想走法修的路子。”


    山長問:“不修劍?”


    燕微也看來,似乎有些遺憾。


    謝蘊昭搖頭道:“我沒有燕微那樣的純粹之心,也不像師兄劍心天成。更重要的是,我做什麽事都先想想有沒有偷懶的法子,實在和劍修‘一劍破萬法’的心氣格格不入。要說玄修,我也沒有為技藝奉獻的誠心。想來還是法修適合我。”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山長笑罵一句,“聽聞你從寶庫中取了那五火七禽扇出來?既然要走法修的道路,你用它倒也合適。”


    “山長您知道那扇子的來曆?”謝蘊昭眼睛一亮,“能否請山長賜教?我隻聽說那是柄年代久遠的扇子,還劣跡斑斑,具體怎麽迴事卻不大明白。”


    “這就是書讀太少的後果。”山長有些促狹地笑道,“那扇子啊,是從門派創立開始就待在寶庫中的,距現在也有近十萬年了。”


    “十萬年……!”


    “漫長到難以想像的時光,是不是?在它麵前,我們可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晚輩。也許是因為這五火七禽扇從來沒有選擇過主人。也沒有人知道它最初由誰鑄造,又由何人使用過。”山長捋著胡須,似乎通過敘述看見了一幕幕滄海桑田。


    “它就像一個頑皮的老前輩,平時窩在寶庫深處,興趣來了就喜歡偷襲寶庫裏的弟子,像偷偷敲一下他們的頭啊,假裝自己選中了他們、臨到頭又突然飛走啊,跟著別人把他們選好的東西全都撞飛啊……林林總總,確實稱得上劣跡斑斑。”


    謝蘊昭被山長的描述逗得笑起來。


    謝蘊昭就問:“那這‘老前輩’是不是很厲害?”


    “這又是一個奇異之處。”山長笑道,“它展現出來的樣子,隻是下品法寶。但師門前輩留有記載,稱它並不完整。真正的五火七禽扇,是上古大能的心愛之物……但隨著時光流逝,它隻保留下一火一羽,威力大不如前。如果能找到合適的材料,興許能重見五火七禽扇的風采。”


    難怪係統說五火七禽扇缺失了部件……融合離火金羽後,就還剩四火五羽需要修補了。


    謝蘊昭想著,口中道:“合適的材料容易找麽?”


    “太渺茫了。”山長搖頭,鄭重囑托,“阿昭,你聽好了,法器是修士的一大助力,但法修的根基終究在道法,如果過於沉迷外物,反而容易忽略自身的修煉。還有燕微,你修劍道,更是要摒除對其他法器的向往。當用則用,卻不可忘記自己的根基。”


    兩人道:“是,多謝山長教誨。”


    謝蘊昭挺樂觀的:萬一以後慢慢抽獎,就都把材料抽出來了呢?抽不到也沒事,好歹可以搖著扇子冒充一把諸葛亮。


    山長再囑托幾句,這才結束了臨別訓話。謝蘊昭恭恭敬敬對他行了一個大禮,再起身時,再是瀟灑,心中也不由得對學堂生出幾分不舍。


    “山長,今後我們能來看您和其他老師嗎?”


    “自然歡迎。不過,你們才剛剛和光,得先鞏固境界,再多習慣一些和光修士的修煉法子,恐怕一時半會兒也沒時間迴來和我這個老頭子閑聊。”山長笑道,“等你們到第四境,願意迴來當幾個月老師,我就很心滿意足嘍。”


    *


    幾日後。


    天樞峰,微夢洞府。


    遠在日出之前,也就是星河尚且滿天之際,謝蘊昭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阿昭,起來。為師傳你劍法。”


    作者有話要說:


    *


    引用說明:


    《太史公自序》:非信廉仁勇者不能傳兵論劍,與道同符,內可以治身,外可以應變,君子比德焉。


    原文不是文中的含義,請不要被女主誤導~


    --


    以及,燕微是非常好非常棒的姑娘!我好喜歡她在這一章裏的表現歐。不過這不等於說她是完人。


    第38章 昭昭其行


    天樞峰在辰極島正南, 往東邊的第二座山峰,就是搖光峰。


    搖光峰山腳,一直到碧波海水麵, 都是一片闊朗的沙灘。這是整座辰極島最為寬闊的沙灘, 也不種靈植, 隻一片聽之任之的荒涼景象。


    日出前最是寒冷。北鬥仙宗位於洞天福地中,便連寒意都帶了靈氣, 能讓寒暑不侵的修仙者打個寒顫。


    謝蘊昭就打了個寒顫。


    已經是十一月下旬, 冬季的海風凜冽刺骨, 即便她已經到了和光境,也能察覺一絲涼意。


    她抬頭看了看漫天星鬥, 估計日出的時間——大概在兩個時辰之後。


    “師父, 為什麽我們要從天樞跑到搖光峰下來?”她抓著亂七八糟、還沒來得及梳好的頭發, “還是練劍……我又不是劍修。”


    “法修佩劍,不學劍, 道法何在?”


    “但也不用這麽早吧……”


    老頭子瞪她一眼:“是你平時起太晚了!”


    “我起太早會死掉的!”


    “去去, 瞎說什麽!”老頭子一巴掌拍徒弟腦袋上。


    “嗚嗚嗚師父你變了,當年收徒的時候叫人家乖徒弟,現在卻隨便打隨便罵……”


    老頭子熟練地假裝聽不到。


    謝蘊昭嘟嘟囔囔的, 卻還是利索地抽出了長劍。是北鬥仙宗弟子的統一佩劍,用了兩年,仍然寒光湛湛、劍光如水。


    馮延康略彎著腰,背手走在前麵。他迴頭掃了一眼徒弟的佩劍, 很嫌棄地“嘖”了一聲:“不用這個。”


    他從乾坤袋裏拿出一個劍匣。紅木的質地在夜色裏仿若墨染。


    “用它。”


    星光垂落,劍匣開啟。


    刹那間, 像有一團星光猛地爆發開來,刺得謝蘊昭猛一眯眼;隱約地, 她看見匣中有光升起,同垂落星光交纏不已。


    但下一刻,一切重歸平靜,仿佛之前的光芒都是她的錯覺。


    她下意識看向師父。


    他探手入匣,拽出一柄長劍。謝蘊昭本以為會看見一柄華麗如星光的長劍,定睛看去,卻發現那長劍烏漆嘛黑,好似鏽鐵鑄成。


    一點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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