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檉進入京畿路已是深素季節,秋風蕭瑟,樹葉泛黃,飄揚零落。


    這時,一個從東北白山黑水間傳出來的消息震驚諸國,女真皇帝完顏阿骨打被人刺殺,亡於會寧之西,草原之東。


    據說,是遼國派出刺客所為!


    完顏吳乞買倉促繼位,朝上亂象初顯,分歧不斷,大抵分了兩派,一派主張立刻派大兵直搗上京,擒獲天祚帝為完顏阿骨打報仇,另一派則主張嚴防死守,防止國喪之時被遼國偷襲,至於報仇反正遼國就在那裏也跑不了,待一切安穩了再說。


    遼國自是不承認此事,不過卻派了重兵防於東北部一線,蕭幹總知東北路兵馬事,統領諸軍。


    兩國之間的關係,立刻變得有些奇妙起來。


    可趙檉知道,哪怕蕭幹再有才能,女真想攻破遼國防線也不是太艱難的事,隻是金國朝中有人在拖著,拖著攻打遼國的步伐。


    金國崛起的太快,而完顏阿骨打死的又有些早,讓一些人的心境發生了變化,原是金國雖然對外齊心一致,但內部卻也是分成兩派,乃是都勃極烈派和國相派,完顏阿骨打死,完顏吳乞買上位,那麽空出來的一個勃極烈輔政議事位子哪方來坐,此刻便成了問題。


    眼下情境,完顏阿骨打這麵女真的旗幟倒下,金國朝堂暫時的紊亂,加快攻遼,或者是延緩幾年攻遼,避開夾遼之時的方臘造反小國戰,趙檉都算達成了目的。


    女真提早攻遼,海上之盟就沒了,推遲攻遼,海上之盟就要晚些年,無論如何都能讓大宋的皇帝新裝多穿幾年……


    趙檉坐在馬車廂裏,車內鋪了厚厚的毛墊,還有一張小桌,桌上擺放了紙筆等物,尤其有一隻小碗,藥氣濃烈,底渣猶存。


    給道君皇帝的奏折,早在海上歸途時便已寫好,上麵詳細述說了遇見海盜前後經過之事,到了登州便快馬送了出去,這次迴京馬政和唿延慶一起跟來,兩人自是要請罪的。


    中午時已經望到了東京城門,車輛滾滾而入,五百禁軍守護周圍,隊伍裏押著在陽穀縣從西門慶家中抄來的箱子。


    路上自是無人阻攔,但除了內外城巡城的馬步兵禁軍外,倒也沒誰知道趙檉進了東京。


    便是進城之後,趙檉在馬車之上,又寫了一封請罪折送去宮中,隨後坐在車內閉目養神,隻待迴府。


    就這時,恰好路過大理寺旁街路,聽得外麵有喧嘩聲,趙檉撩開簾子看去,見卻是另一麵有囚車過來,看樣子是要押往大理寺獄。


    囚車五六輛,車身發出“吱吱呀呀”的刺耳聲音,四周有不少押送的差役,為首的是大理寺的官員,看官袍居然品級不低。


    兩支隊伍相遇,一支豎行,一支橫穿,便側著頂在了路口,都不是什麽一人兩人過路,隊伍很長,必然要有一方讓路,等另一方通過後再走。


    趙檉不想表露身份,剛要吩咐後麵稍微等下再過,卻聽那一邊為首的大理寺官員冷喝道:“大膽,你們是哪一軍的人,居然敢搶大理寺押囚的道路,還懂不懂一點規矩!”


    前麵帶路的自然是龍衛軍第玖營指揮周驍,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又忌憚這大理寺官員,軍中武官地位低,大理寺這種部司權力大,說自然說不得對方,便隻好迴頭去看馬車內的趙檉。


    趙檉在車內皺了皺眉,本來想著停一停讓對方先過去,卻不料這大理寺官員的口氣實在太過蠻橫,不過想想也是,這種朝官又怎可能對禁軍有什麽好臉色。


    他剛想吩咐一聲,卻見那邊大理寺官員瞧周驍片刻不開口,就有些不耐煩起來,道:“還不趕快退出五丈距離,若是囚車出了意外,唯你們這些禁軍是問!”


    周驍在馬上聞言立刻有些憤怒,若是以前他這種營指揮自然不敢做什麽姿態,唯唯諾諾幾聲過了場麵也就是,但經曆了隴右之行,見過真正刀兵,又一路跟隨趙檉,無論性子還是心態,都起了一絲莫名的變化。


    何況他們是禁軍,有他們在這裏,囚車最安全不過,怎麽可能還出意外?除非他們是來劫囚車的,禁軍劫囚車,這可真是好大一口黑鍋。


    趙檉在車上臉色也陰沉下來,他雖然不上朝,卻也多少知道這些朝官們個個都是什麽嘴臉,可這種張嘴就扣帽子,連點體麵說辭都沒有的,倒還真是罕見。


    “過去!”趙檉淡淡地道,他此刻倒是不想讓了。


    武將勢大割據,文官勢大弱國,這是很不好平衡的問題,隻不過五百帶甲騎兵入城,就算是禁軍地位再低,你身為大理寺官員,首先考慮的不應該是有無重要軍情嗎?


    難道軍情不比伱那囚車裏押著的犯官事大?何況東京之內,禁軍當前,信口開河囚車會出問題,這要不是平日裏仗勢欺人慣了,要不就是和禁軍有過節,見到就要找茬。


    周驍此刻得令,立刻一挺胸脯,對身後禁軍道:“走!”


    那邊大理寺官見對方不但不讓路退後,居然搶了上來,立刻氣得渾身哆嗦,喝道:“你們這些配軍想幹什麽?青天白日,衝撞大理寺囚車,你們莫不是真想劫囚不成!”


    周驍也不理他,隻是向前開進,大理寺官雖然嘴裏叫得兇,但這些兵馬真格硬從路上過,他反而沒了辦法。


    龍衛軍都騎馬帶槍,一身甲胄,哪怕並非奔跑隻是正常騎行,但那槍刀摩擦,馬蹄踏地之聲,也讓這大理寺官和那些押送差役膽寒。


    待禁軍行至一半,趙檉的馬車上了路口,那大理寺官看見了馬車,便露出一臉詫異神色。


    原是龍衛都是騎兵,馬車在中間並沒有騎兵坐在馬上高,幾百騎兵的保護之下,在外麵哪怕仔細觀看,也未必就能瞧到。


    大理寺官臉色這時更不好看,知道了根本不是前麵的禁軍頭領做主,真正下令的人應該在馬車之內。


    他想了又想,大抵是覺得軍中的將官,甚至包括兩司那邊的都應是騎馬行路,至於坐車的多是家眷,隻是家眷能有這麽大排場,倒也是有身份之人。


    隻是他心中總有不忿,大理寺是何等地方,元豐改製之後,添人加手,管得愈多,權柄愈重,哪怕就是禦史台和六部這些地方同樣說不給麵子便是不給。


    至於禁軍,大理寺更是從未放過眼裏,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層級的比較,一念至此,這大理寺官忽然道:“馬車裏是什麽人?敢胡亂馭使禁軍,衝撞囚車,視國法軍規何在!”


    趙檉在車內聞言,對前麵趕馬的歐陽北道:“停下。”


    歐陽北勒住馬車,轅馬發出一聲長嘶,前後禁軍也隨著停了下來。


    趙檉撩起車簾,一臉病容看向那大理寺官,見這人緋服魚袋,白麵無須,三十幾歲模樣,並不認得。


    他淡淡地道:“本王自從去歲往隴右時起,今年又出海幾月,年下算來沒在京多久,這便沒人認得了?居然跑到本王麵前頤指氣使,口出悖言!”


    那大理寺官看車簾打開,隱約露出一人,年歲不大,看麵龐並不識得,正在心中猜疑之際,隻聽這馬車內人說話,雖然距離不近,倒也模模糊糊聽得幾句,越聽便是臉色越蒼白起來。


    這是……那位迴來了嗎?


    他沒見過趙檉,事實上他進入大理寺也是這幾個月間的事情,原本在地方任職,自是撈夠了銀錢,隨後一咬牙狠心再全花出去,這才弄了個京官職務,這職務其實他不大滿意,大理寺權柄是重了,但油水卻沒有想象中那麽充足。


    雖說犯官家中多有錢財,無論是抄家還是等候家人打點,都有進項,但是此刻這大宋的犯官其實沒有那麽多,眼下能當官的有幾個沒門路?京中朝上如果沒有背景靠山,便是連一個七品縣令都外放不出去,能當官的大多有事時自家早擺平了,所以一年到頭沒有多少案子審理。


    而唯有的幾樁案子,便也要層層被盤剝,最後能落在他手上的並沒太多,和在地方上主政簡直天壤之別,雖然略有後悔,但畢竟官職升了,算是兩相抵消。


    他到京城之後,自然是打聽各方人物,對絕不能惹的心中大抵有數,齊王自然絕對不能招惹,隻是聽聞這位領皇命出京辦差,久不在京,哪裏會往馬車上人想,至於高俅更不可能帶著幾百騎兵在街上。


    除了兩司這二位,他還真就沒在乎過禁軍其他人,畢竟剩下的哪怕官職再高,也不過是大頭兵而已,敢和他這大理寺官抖什麽威風?


    可眼下,卻是百密一疏,竟然沒想到這位迴京,居然還給衝撞上了。


    大理寺官額上汗水立刻就下來了,便是後背也瞬間冷汗冒出,濕了大片,他慌忙就翻身下馬。


    那邊馬車裏趙檉看他,對一旁禁軍道:“給這人捆了,丟迴大理寺堂上,陳垂象要是有什麽不滿,讓他來本王府上說。”


    禁軍得令立刻上前,這時那大理寺官已經馬下,隱約聽到趙檉說話,擦了一把額頭汗水,心中反倒是鬆了口氣,想是這懲罰也是咎由自取,活該就是,這位倒也不像傳得那麽手段酷烈,若是換了自家在地方時,有人頂撞,不先抽上二十鞭子才怪。


    他被禁軍綁了拖走,倒還不忘請罪諂媚一番,唿道:“下官不知王爺迴京,大有冒犯頂撞……那個下官多謝王爺饒命之恩,改日定當到王爺府上拜地請罪。”


    趙檉坐在車裏,看著這人被拖走,不由扶額歎氣,阿諛諂媚之徒哄哄當朝,奴顏婢膝之輩紛紛秉政,這些人哪裏有治國的本領,更勿論骨氣血勇,腦子裏除了升官就是發財,黎民百姓於其眼中不過野草,國難之時怕是連逃都不肯就要投降。


    他掃了眼前方,剛要放下車簾,卻忽然雙眉微微一揚,重新往前打量過去,目光便是落在了那打頭的囚車之上。


    隻見這囚車內正有一名戴枷犯人,披頭散發,雙眼半睜半閉,也不知是昏迷過去,還是已經奄奄一息。


    趙檉看不清他全部麵容,卻總覺得有些熟悉,便對車頭的黃孤道:“去瞧瞧囚車裏人。”


    黃孤向囚車走去,那些大理寺的差役哪裏敢攔紛紛避讓,他到了囚車近前上下觀看,也覺得有些熟悉,隻是那散發蓋住了半邊臉,辨認不清全部容貌,便問旁邊一名差役:“這車裏押的是誰?”


    那差役急忙報了個笑臉:“上官,這是陽穀縣令,因為犯了構陷大罪,這才押至京城待審。”


    陽穀縣令?黃孤聞言心中就是一驚,陽穀縣那事兒不是做得天衣無縫嗎?怎麽竟被押到東京了呢!


    他急忙迴來向趙檉稟報,趙檉微微一皺眉,這是事發了?看來還是有些小看那西門大官人了,哪怕這都死了,竟然還能將陽穀縣令扳倒,不過西門慶是有官身的,又拜了蔡京幹爹,若是蔡家那邊得了消息,稍稍使使力,翻一下案子倒也不是什麽難事,至於證據不證據的,對蔡家來說沒那麽重要。


    趙檉略微一想便猜測出其中緣由,隻是他不知道這陽穀縣令史文奎有沒有將自己給賣了,畢竟他進陽穀行事是隱藏了身份的,哪怕有禁軍兵馬去抄西門慶的家,但尋常人怎知道是哪裏來的,更不可能知道帶兵的人是誰。


    不過這史文奎是個聰明人,如果不招出自己,自己得到消息還可能救他一把,若是連自己都供了出去,那沒什麽可說的,左邊右邊上麵下麵都是死路一條,別說什麽不殺士大夫,那話說全了其實是不輕殺士大夫,還是要看你到底做了些什麽。


    趙檉迴頭望望隊伍裏的大箱子,贓物就在這裏,這事不管實在說不過去,這邊拉著銀子,那邊給自己辦事的人在囚車裏,看不過啊!


    趙檉衝前邊招了招手,周驍立刻騎馬過來,趙檉一指囚車:“都押去城外軍監,任何都不許看不許帶人!”


    周驍愣了愣,心想這怎麽還真劫上囚車了?可他哪裏敢問,立刻就要下令,趙檉又冷冷地說了一句:“你喊上第拾營一起守著軍監,就是蔡京來了,也不許看不許帶走!”


    周驍聞言心頭一凜,大喊了聲“是”,便直奔囚車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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