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蘇希洵拉著阿剛躲到樹木後,一巴掌拍上阿剛後腦勺道:“你小子行啊,撒謊越來越溜了,跟誰學的?”阿剛摸著後腦勺小聲道:“還不是跟您學的嗎。”


    “她今天怎麽出來了,昨天還聽說她不生事不鬧騰,乖巧柔順的。”


    “誰知道,看樣子像是出來擔水,不過就她那小身板子,不被壓塌了才怪。我想著,或許是因為她今日要有‘行動’了。”


    蘇希洵疑惑道:“不能吧,她才上來幾天,能查到什麽啊。”


    “跟著她,到時候不就知道了麽。”


    蘇希洵自從上山後,就很少親自做這種偷雞摸狗一樣的事情。他在淮中京入皇宮盜藥時,照樣肆無忌憚地鬧得滿城皆知,現在不但躲得偷偷摸摸,並且跟蹤的對象還是個女人。不過他不覺得心裏有愧,反而興起了一種興奮。跟蹤這種事情對他來說像是吃飯睡覺一般簡單,屏息靜氣放輕腳步隱藏身形,樣樣做得頂尖兒地好。


    寧非是真的什麽都沒注意到,她要知道身後跟了兩個尾巴,冤都要冤死了。今日出來的確不是有啥異心,而是想到江凝菲以前做童養媳時,每日必到河邊擔水迴家,家中粗活重活一力承擔。這個身體現在如此不濟,如果加以鍛煉,也許能夠恢複往日的利索。


    還沒到山溪邊,聽到了潺潺的水響,其中隱約有男人發出掙紮般的唔唔聲。她想起丁孝囑咐的事情,停下了腳步,對山溪那邊喊道:“那邊有人嗎?”


    不多時,就聽到那裏傳來人聲:“是女人!快快快,你這混蛋,把我衣服拿過來。”


    寧非聽到此處,知道果然有人在那邊洗澡的,乖乖兒停在那裏不動了。阿剛看得拿不定主意了,也許真的是來擔水的,不然那邊都是山上的人在洗澡呢,她過去能和什麽人接頭?


    寧非等了不多時,聽到撲騰撲騰的聲音,一個頭發上濕淋淋的並且衣服都沒穿整齊的漢子低著頭一溜煙般衝過去了,緊接著幾個漢子炸騰著從後麵緊跟了上來,又笑又鬧,經過寧非身邊時,驚奇道:“這不是丁孝綁上山的便宜夫人嗎?”


    寧非看得有趣,問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前麵那人好像很羞惱啊。”


    幾個男人哈哈笑道:“他打賭賭輸了,按約定……”說到此處,互相間看了一眼,仰天大笑,不約而同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又怕寧非誤會,連忙有人補充道,“你放心吧,不是對他做了什麽壞事,真的,隻是在他屁股上刺了幾個字,他以後迴家給他家那口子給看到了,得笑到死。”


    “你說的什麽話呢,在大妹子麵前哪裏能提那屁不屁的。”


    “不叫做屁股,那還能叫做什麽?”


    “要叫尊臀。”


    寧非幹笑著道:“我沒那麽大好奇心,隻是看著覺得很有意思的樣子。”


    男人們看到她拿著水桶,有人問:“大妹子是來擔水的?丁家大哥也真是,這種活兒怎麽能讓你來做,桶給我們,包管立刻給丁孝的水缸裏滿得再裝不下水。”


    寧非道:“哎哎,謝謝了,我好不容易征得他同意過來練練手。”


    眾男人咋唿著不信她還能提起兩桶水來,寧非無奈已極,隻得任他們跟自己到了溪邊,讓他們看著自己裝了半滿的兩桶水,掛上扁擔兩頭,然後上肩。


    兩桶水乍一掛上肩去,還有些不適宜。江凝菲以前擔水是幾乎滿桶的,迴到家中水都不潑,現在還是退步了許多。這種生活其實真的不錯。生活本來就是辛苦的,不同的是辛苦的是身體還是心靈,寧非是寧願累死自己也不願意再迴到江凝菲以前那種生活的,成天鑽營著獲取男人的寵愛哀憐,簡直太痛苦了!


    寧非那個時代,有很多話本故事,有一個賢妻故事講的就是類似於江凝菲的,有個商人納了妾,正妻看著那妾覺得很不順眼,趁男人出去行商時尋由頭將妾重重責打了一頓。等男人迴來,妾順從隱忍地什麽都沒說。忽然有一天,家裏遭了匪賊,妾指揮仆人圍追堵截,自己抄起棍子把那些匪徒打得屁滾尿流,眾人方知原來她武藝超群。妾備受讚揚,成就一段傳奇故事。可是這樣活生生地把自己給束縛在三從四德的框架裏,那個妾心裏是真正甘願的嗎?至少,江凝菲臨死前,終於生出了懊悔和疑惑。【感謝讀者xiaok5757幫助查詢,這個故事出自《聊齋誌異·妾杖擊賊》】


    男人們驚唿著:“看不出來!實在看不出來!”


    山上女人被寵得娘娘一般,還真少有挑得如此利落的。這時候想起丁孝不斷跟他們重複的“殺狼事件”,盡皆大驚失色道:“丁大哥說的莫非是真的?你一個人殺了兩頭狼嗎!”


    那日寧非一人對付六狼,後來丁孝隻看見兩頭倒斃在附近的,也就這麽以為了。


    一人道:“丁孝那家夥慘了,娶了個力大無比的娘子。”


    寧非無可奈何道:“他什麽時候與我結親了?我不過是一個棄婦,被他好心揀了迴來。”


    “當真?丁大哥確實與你沒有關係嗎?”


    頓時引起更大的騷動,開始有人嚎著:“嗷嗷嗷,機會來了!”然後男人們歡樂地包圍住她,不斷地詢問她諸如年齡、生地、家中父母的情況。


    寧非一隻手穩著水挑子,一隻手捂額不語,她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遇到類似的事情應該緘口不言,否則會引來更大的麻煩。


    男人們途中不斷要求幫寧非接挑子,最後惹得寧非停下腳步,忍無可忍地道:“求求你們少折騰我吧!”


    阿剛看得有趣,低聲對蘇希洵抱怨道:“以前哪見過那些家夥這麽積極,態度全都不一樣了。”


    蘇希洵則是滿懷感歎:“果然,非常有必要招許多女人上山啊。”


    阿剛憤怒地說:“被他們這麽一鬧,我們還跟什麽呀,沒戲了。”


    蘇希洵拍拍他的肩膀道:“出去吧,躲著做什麽,沒必要躲了。”說完拉著阿剛出了林子,從石階過道上趕上去。


    不多時有人看到了他們,前麵圍著寧非獻殷勤的男人們紛紛道:“二當家早。”


    寧非聽到這一連串的問好,先是一怔,轉頭看時發現是蘇希洵,頓時不知道當如何反應,私心底下肯定是很不待見這個舉止輕薄的男人的,但是丁孝好歹算是他的手下,她又是托庇於丁孝家中的,正是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她想自己好歹是個成年人,應該用成年人的辦法來解決問題,因而暫且壓抑了厭惡,向蘇希洵問了好。


    蘇希洵越發感到訝異,一路上找不到話題,隻得問道:“你擔這兩桶水不覺得重嗎,要不我幫你提一下吧。”


    “謝過二當家,寧非習慣的。”


    “……”


    有蘇希洵壓陣,那幾個大男人不敢造次,才到岔道口就紛紛找借口離開,離去時不忘對寧非大拋飛眼,有人殷切要請她閑暇時到屋中坐坐,並以性命保證“絕對不會做出非禮之舉”。其餘人均笑道:“你的性命?那是什麽玩意兒,寧妹子要那種玩意兒有什麽用!”


    聽到這種亂七八糟的對話,寧非連身後跟了個催命鬼都忘了,跟著笑起來,與他們揮手告別,重新挑起擔子時看見蘇希洵居然還沒離去,瞬間繃緊了身上的弦。


    此時隻有她和蘇希洵,連阿剛都被一眾粗壯漢子嬉笑著拉走了。


    寧非眼角餘光瞟見的確是沒人,岔道口被一人多高的茅草遮得密密實實,大概叫破喉嚨都不會有人過來了,立時說道:“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求你放過我吧。”


    蘇希洵訝然道:“放過你什麽?”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前些日子輕薄她的事情,頓時緘口不言。他訥訥了片刻,忽說道,“我記得你從淮中京帶來一些丸藥,怎的沒吃?”他也是前些天翻看寧非的包袱沒找到,可是看她氣色又不像調理過的樣子才問的。


    寧非一愕:“你翻看我的東西了?”說完沉默,檢查她隨身所帶的東西是必然的,她能夠理解。可是感覺還是很不好。寧非心情不好,臉上自然不會好看到哪裏去,長相雖然是年輕,可也能讓人產生“此女不好惹”之感。不是那種虛張聲勢實則色厲內荏的,而是確確實實讓人覺得再說下去或許雙方都會難堪了的。


    一時間氣氛更是冷凝,兩人相顧無言,最後蘇希洵什麽話都沒說,轉身自己走了。


    蘇希洵以前是以精力旺盛而聞名,除了處理自己負責的事務外,常常連葉雲清的部分一並承擔起來,以至於在山寨裏有了“壓寨奶媽”之稱。雖然他曾經以雷霆之勢鐵血手段鎮壓過數次,總是離離原上草春風吹又生。


    就算公務再繁忙,每日所占時間最多不過一兩個時辰,剩下的精力就都放在好好操弄山寨兒郎上麵了。這些天,剩餘的精力似乎有了其他的轉移點,心裏像掛了什麽東西放不下來。


    寧非絕非美色,並且蘇希洵也是對美色沒有興趣的人。隻是幾次見麵的情況都很特別,想起那種潛藏針鋒的感覺,心情就止不住高昂激蕩。


    這種症狀愈趨嚴重,終於有一日,蘇希洵憤而一拍書案,將文書推開,起身大罵幾句粗口,繼而小聲疑惑道:“莫非是染了欠操的病症不成?這可得好好看看。”


    門外的嘍囉聽到,嚇得一個踉蹌,趕緊拿樁站好,免得被殃及池魚。


    蘇希洵心事忡忡的樣子很快在山寨裏傳遍了。


    有人說他常常吃著飯,筷子伸出去半天都沒夾上一根草來,凝立在半空一動不動,像是在練武林絕學“筷子功”;有人說他出去遛鳥,有時候把鳥放出去幹脆就不收迴來了,一個人站在山頭吹風發愣。有人說他常常半夜三更不睡覺,跑到深山老林裏狂奔一通,殺得滿山野狼苦不堪言。


    當事人對這些傳言聽而不聞,弟兄們問他究竟在發什麽瘋,他高深莫測,笑而不言。


    時值陽春三月,草木蓬生。淮安和山嶽的行商們開始了一年中最為繁忙的往來,山寨買賣的旺季終於到了。


    這日天剛亮,寧非就被屋子外麵的一陣喧嘩吵醒。丁孝的屋子接近後山,清晨時分少有人來,一般到了晌午才會陸續有傷員前來要藥。這倒是不尋常,外麵似乎來了不少人,壓低聲音的說話裏還夾雜了偶爾的金屬碰撞聲。


    過不多久,聽到丁孝在叫她,忙從床上爬起身來,粗略圍了長裙和短圍裙,拉門出去。


    看時方知有十數名粗壯漢子包圍著丁孝在說話,那些漢子身披牛皮甲,腰紮藤編裙,腰帶上掛著或大或小的砍刀,手臂上麵孔上都抹了泥巴,顯得灰乎乎的。丁孝比那些漢子都矮了一個頭有餘,努力從人群中探出頭來對寧非說:“你接一下手。”


    寧非走過去,人群趕緊自動讓開道路,丁孝終於把手裏的野菜交給她:“我有事要出去,這是方才出去摘的,你洗剝一下,我中午迴來炒。”


    寧非疑惑地一圈看過去,眾漢子皆是麵帶笑容,半幹的泥灰撲簌簌地往下掉,剝蛋殼一般露出鮮嫩的皮膚,連忙收起笑臉抱怨:“糟糕,又得重新塗泥巴。”


    “你們這是準備去做什麽,塗得滿麵泥灰的。”


    這些日子的相處,人人都知道丁孝屋子裏養了個好脾氣大力氣的姑娘,牛大壯恰巧也在裏麵,對寧非說道:“寧妹子別擔心,我們不是把他押去見阿妹,不必擔心他會見異思遷。實在是咱們今天的生意有些……有些那個困難,請丁大哥給我們壓陣呢。”


    旁人幫腔說:“葉大當家不日即歸,咱們要幹幾單大的給他看看,省得他老以為山寨缺了他不行,成天屁顛屁顛的瞎威風。”


    寧非答應道:“葉大當家要迴來了麽?不過你們沒必要解釋,丁孝爹娘都為他婚事老操心了,要是他主動看上哪個阿妹就好了。”


    丁孝哭臉道:“我有爹娘看著已經夠麻煩的了,現在還多了個阿姐似的人物,明明比我還小,卻成天惦記我的婚事,苦死我也!”


    眾人又笑,再落一地泥灰不提。


    丁孝臨走囑咐:“廚房的柴禾正好用完了,我都忘了劈。如果我午前沒迴來,你就去阿剛家吃飯,他飯菜做得多,吃不完也要倒去喂豬,多一雙人用的筷子沒問題。”


    寧非連連點頭。


    “記住啊,別自己亂弄,劈柴不是開玩笑的,別把你自己腳丫子劈了半塊去,我再能耐都治不了。”


    漢子們笑道:“行了,丁大哥,有你這麽說話的嗎,在寧妹子麵前說得如此鮮血淋淋,都不怕把人家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給嚇著。”說完連推帶哄地把丁孝拉走了。


    寧非站在曬藥的場院上,總覺得丁孝似乎忘記了什麽東西。過不多久,果有一賊頭賊腦的小子從丁孝被押走的方向匆匆跑來,對寧非躬身問個好,將掛在樹丫上的藥囊給提了,撒丫子奔跑迴去。


    山寨、土匪……隨丁孝山上至今,住得越發習慣,今日方有處身於匪徒中的自覺。寧非抓著手裏的野菜,想想,還是先到後院劈柴去吧。


    日頭漸漸升高,寧非將一個院子的家務都做完了,始終不見丁孝迴來,心中不由有些發急。丁孝的武功如何她是沒見識過,可是匪徒所做的營生聽說已多,黑旗寨在淮安的名氣大,她入寨之前都以為個個都是身高兩米、腰如酒桶、膀若磐石的阿諾施瓦辛格樣。今日一見,雖然有點參差不齊,好歹還算是質量過硬,丁孝往裏麵一站就成了紮堆巨人裏的小矮人,想不擔心都不成。


    這邊不比她所在的時代,發個燒感個冒都能夠弄死人,被銳器弄破點兒皮都很可能感染了破傷風不治身亡。丁孝自己是跌打大夫,可他要是自己出了事,現場還有誰能去照顧他。


    一直等到了正午,都沒迴來。白米粥熬成了粥糊,撒了野菜芽兒進去,白白綠綠的煞是好看,可仍然沒見人影。


    寧非蹲在灶台前心神不寧,等灶火都變成了柴灰,依然沒個聲響。


    寧非坐在屋子裏,水缸的水也挑滿了,柴禾劈好了,廚房弄幹淨了,沒事可幹。忽然屋子外遠遠傳來著急的叫喊,越來越近,寧非驚得站起身,耳中聽得分明,是阿剛在叫救命。


    她急急開門出去,外麵恰是陽光燦爛,甫開門就被照花了眼睛,好不容易漸漸能看清了,方看到阿剛從山道上繞來,身上俯著一人,不知生死。


    【晚上10點前來看二更,字數可能不會很多,不要對小狂狂的rp抱太大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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