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蘇希洵將藥囊背起,看見寧非轉頭向廚房去了,而丁孝一臉不明所以然的樣子,不便多言,拱手告辭而去。


    寧非想,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不論到哪裏都有渣男的存在。先是一個徐燦也就罷了,那是江凝菲惹下的麻煩。這個蘇馬麵,簡直不可理喻。她不一會兒找了把砍刀出來,丁孝一看她目泛兇光的樣子,想起那日雪地相遇,她一人一馬在前,數狼尾隨在後,也是這樣氣勢洶洶的,心裏突的一跳忙問:“你這是要幹什麽?”


    寧非看見蘇希洵已經不在,冷笑一聲:“放心,我不是去砍人。隻是這柵欄可以不要了。”


    走出院子的蘇希洵隻覺得背後一陣寒風吹過,頓時起了層麻麻的雞皮。


    丁孝道:“沒有這柵欄,以後又是人人可以隨意進出。”


    “沒有這柵欄照樣可以隨意進出,並且進來了還可以肆無忌憚地想幹什麽幹什麽。”


    “想幹什麽幹什麽……”


    “而且影響也不好。”


    “影響不好?”


    “還是拆了吧,家裏都沒柴禾了。”


    忙碌了一整個晚上,蘇希洵好不容易終於將案台上的事情都做完了。


    他對外麵說道:“事情辦完了,上來領迴去吧。”不多時便有人從竹閣下跑上來,推開門口,將案台上的文書匣子搬了出去。領取文書匣子的使者下了樓,樹叢間就有黑衣侍衛跟著他往下山的路去。過不了多久,這些文書將會從水道運往嶽上京,直接入宮遞呈禦覽。


    這樣的生活不多不少,已經過了十年。


    十年前,他還是蘇家裏可有可無的一員,空有一身本領而無處可用。葉雲清算是他秘密的朋友。如果讓族裏知道他與皇族有關係,或許不會遭受到那樣的事情吧。可是正因為這樣,蘇希洵從不讓葉雲清公開與他的聯係。他不願意自己的朋友也成為那些人利用的籌碼。


    山嶽國偏安於多山地帶,土壤紫黑肥沃且鹽鐵豐足,百姓安居樂業,不思外拓疆土。然而淮安國卻不滿足於江南魚米之鄉,數百年間屢屢開啟戰端,令山嶽國苦不堪言。


    就算如此,山嶽尚商,淮安尚武,這是數百年裏延續下來的,想要山嶽百姓忽然之間拋棄禮樂執刀槍參與征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若不使得全民皆兵,憑淮安國目前節節攀升的國力,山嶽國土定會被逐步蠶食。


    葉雲清已經被皇帝允許進入議事房聽議朝政,每逢與蘇希洵在一起,總是愁眉不展。


    那年正是中秋,蘇希洵與葉雲清在屋頂上對飲,酒興上來,蘇希洵忽然說:“我們去建個寨子吧。我們二十年前被大敗於槐下,議定永不得在邊界樹立軍營。既然淮安不許我們立軍營,那我們立匪寨總是可以的了吧。反正都是換湯不換藥的事情。”


    一句話引起了一夜長談,第二日酒醒後悔不迭,可惜葉雲清早已聽入心裏,深以為然,不等蘇希洵點頭同意,就稟明皇帝,將他五花大綁地綁上了雁過山,此後就過著亦兵亦匪的生活。


    蘇希洵年輕時,曾經有著各種各樣的夢想,他不需要家裏人的重視,不需要考取功名利祿。每日有三餐飯填飽肚子,有片瓦可以棲身,就很足夠了。然後他可以輕輕鬆鬆地,牽一頭小毛驢,走遍山嶽各個村寨,看遍美景喝遍美酒,渴了就找一眼山泉,餓了就獵一頭小鹿。那樣自由自在的生活才是他最喜歡的。


    而不是現在……他腦袋裏嗡嗡作響,從理想裏迴到了現實。鬱悶地揉揉額頭,耳鳴的情況還是不見好轉。最近要考慮的事情太多,將葉雲清接迴來到現在都沒好好休息過,奔波往返於雁過山與周邊郡縣之間,實在有種一截蠟燭兩頭燒的感覺。


    周邊郡縣都是新征的兵源,哪裏都不願意把軍隊劃撥上山。眼看這一批的匪兵快要到期返鄉,到時候青黃不接,恐怕不能抵禦新一輪的剿匪。


    他為自己沏了一杯熱茶,走到窗台前拉開靠山崖那麵的窗戶,山風便唿唿的灌進來,手心裏的茶熱騰騰的冒著白霧。黑暗裏,山崖下的濃密樹叢都顯得深淺不一的烏黑濃重,仿佛巨大的破口,那一端是通往地獄的深淵。蘇希洵喜歡這樣的感覺,腳踏實地站立著,可是眼前是危險,是啊,眼前到處都是危險。


    做起這麽大一個山寨,危險重重。如果讓淮安拿到確實證據,肯定會舉兵來犯。於是蘇希洵每年都有近三分之一的精力放在了擾亂視線的工作上,一忽兒在淮安散播黑旗寨是山嶽軍營的消息,一忽兒又散播山嶽各郡圍剿黑旗寨的消息,過往商隊不論是從淮安出發的還是山嶽出發的,一視同仁地打劫,隻不過所有戰利品大部分都納入了嶽上京的公庫。


    他現在在擬定一個計劃。既然匪兵不能長久,那麽就幹脆建立起真正的匪幫,春末開始就向全國招納婦女上山,兵丁們有了家眷,就不會老想著下山歸家了。


    門口被咯咯地敲了三下,蘇希洵說道:“進來吧。”


    門開處,走進一個墨綠裝束的少年,將一個包裹和一柄弓一個箭囊拿了進來,放在書案上道:“二當家,你要的東西我已經拿過來了。”


    來人是蘇希洵這兩年培養的一個貼身護衛,名叫阿剛。資質上佳,輕功尤其出眾,更難的的是,他在處置事情上比其他同年齡的人要有頭腦。


    蘇希洵迴到案前,將茶盞遞給阿剛道:“我還沒喝,現在溫的,你潤潤口。”說完騰出手開始翻檢案上的東西,隨口問道,“沒被人發現吧?”


    “我辦事,您放心。我進去的時候,丁大哥都沒發現,在地窖裏擺弄他的寶貝藥物呢。至於那個女人,睡得很熟,沒發現她的東西被拿出來了。”


    “做得很好,你就在這裏坐一會兒,我看完你立刻送迴去。”


    蘇希洵最後在包袱裏找到一張包得整整齊齊的紙,張開一看,是一封休書,下麵簽有徐燦的大名,蓋了他的花押。


    休書的內容比較熟悉,他有點印象。最後恍然大悟地想起來,他曾經因葉雲清的要求寫了一封“休書”,那天夜裏還曾就休書該怎麽寫展開了激烈的討論。他當時惡言惡語地說徐府二夫人要休書是看著過幹癮,哪想到居然被她弄了一份真的休書出來。


    他仔細查驗,看不出簽名花押有不妥當的地方,心想,也許是她把那份休書謄寫了,然後激得徐燦發怒,終於同意簽押了吧。


    他將紙張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迴信封。再看那件灰藍的休妻服飾,戶籍遷轉文書,通關文諜,全部手續都是備齊的,更覺得不可思議。看來是真真正正被休出府來了,可是為什麽臉上不見哀戚?反而好像很輕鬆瀟灑的樣子。真是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一個女人。


    最後拿起那張長弓,發現弓身上還染有幹涸的血跡,因為融入了硬木纖維之中,清洗刮除不掉。顯然是經過一番惡戰的。


    他問:“阿剛,這把弓也是她的?”


    “應該是吧,我以前去丁大哥家裏,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弓和箭囊都是掛在那女人屋子裏的。”


    “……沒聽說過她還會用弓。”


    “我也看不出來,山上的女人比她粗壯多了,能用弓的也不多。”阿剛說。


    “總之,就先如此好了。丁叔丁嬸現在都不在,我們要多幫丁義照顧一下他家裏。”


    “二當家,您放心,交給我沒問題的。”阿剛說完,忽然想起一件事,皺起眉頭十分失望地說,“看來接了這個任務,我連下山都很難了。”


    “下山,下什麽山?”


    “山上防瘴的甘膽草已經用光了,桔梗也差不多的樣子,還有綠豆也需要進了。前些日子我爹還說要跟您報備,準備進淮安文廣郡收購一些。”


    春末至秋初天氣炎熱,是雁過山瘴氣最重的時節,每年都要儲備防瘴排毒的藥物。山嶽國雖然也產桔梗和綠豆,但總比不上淮安國的質優價廉,於是總要從山庫裏拿一些銀錢到淮安購入。


    蘇希洵點頭道:“你若想去也可以,想她一個女人,應當掀不起什麽風浪。”


    早春將過,天氣暖得很快,寧非的冬衣馬上就要換下來了,這又是一件難事。她這兩天有點發愁,上了山之後,她找不到自己可以幹的事情,雖然身上還有幾片金葉子,不過山上的必需用品是定時發放分配的,有金子都沒處用。


    犯愁,真是犯愁,難道從今開始,她就要靠吃軟飯維生麽。丁孝脾氣再好,她都是會覺得心中含愧,前些日子天寒水冷,連衣服都是丁孝笑嘻嘻地抱出去洗了的。


    丁孝看出她心裏有事,這日早飯和她說道:“這幾天天氣暖和了,你氣色也比前些日子好很多。不過我不指望你能挑水打柴,這些活兒都是男人做的,你幫我抄錄一下藥名,做些分類整理就是。”


    寧非點頭道:“這活兒很好,要不我真想不出自己可以做什麽了。”頓了會兒又道,“這幾天我覺得力氣迴來不少,總是躺著坐著也不是事,沒病都要養出懶骨頭病來,等天氣再暖和些,連洗衣擔水的事情也交給我吧。”


    丁孝驚奇道:“換洗衣物交給你沒問題,可是擔水你能做得來嗎?”


    寧非說:“我在鄉下的時候可是做慣這種事情的,那時候用的桶比這裏的都大。”


    丁孝半信半疑:“既然你這麽說了,那就這麽辦好了。可不要到時候擔不起水哭鼻子,不過你要是在山道上摔斷了腿,我倒是能幫你正正骨,外傷骨傷我最是拿手。”


    “……丁孝,你真的很欠扁啊。”


    “欠扁?”丁孝疑惑著,不明白什麽意思,寧非別了他一眼,站起身收拾碗筷去了,留他一個人迷糊。


    丁孝與其“娘子”夫唱婦隨、和諧恩愛、舉案齊眉的事跡很快傳遍了整個山寨,不少人慕名而來。


    各行各業都有“農閑”、“農忙”之分。對於山寨匪徒而言,冬天是最最清閑的時候。淮安國的商人每到冬季就成了冬眠的青蛙,縮進窩裏不露頭,匪徒們成天無所事事,隻能在大小匪頭們的調教下操練操練再操練,變得皮糙肉厚個個欠扁。


    整個冬天一過去,到了草木蓬生的春天,男人們就成了發春的公貓、發情的雄狼,四處躁動著叫囂著找點兒不同尋常的發泄點。


    那日大雨之後,丁孝金屋藏嬌的事跡早已風傳,現在再聽說那位“小娘子”每日必隨丁孝在場院裏分揀藥物,丁孝幫人配藥時則幫襯著記錄取藥,個個如打了雞血一樣的激動,紛紛前往丁孝家近距離一看究竟。


    寧非很有涵養地大筆一揮,將配藥單子錄好,對眼前的男人道:“你叫什麽名字?”


    眼前男人是個絡腮大胡的壯漢,胡須還有卷曲,像極了傳說中的李逵,總之是個讓你一眼過去第一印象就是“此人吃麵必有麵條流落於其胡須海洋之內”感想的人。


    該人坐在丁孝那邊的方桌前,丁孝還在翻檢他膝上的傷口,可是一雙骨碌碌的眼睛直盯著寧非這邊,聞言,立時拋了個飛眼,生怕嚇著人一般放輕了聲音道:“鄙人尊姓牛,大名大壯。”


    丁孝目瞪口呆地道:“牛大壯你悠著點行不,什麽時候說話這麽細聲細氣,況且‘尊姓牛大名大壯’,有你這麽說的麽。”


    寧非道:“是哪幾個字?”


    牛大壯舍了與丁孝爭辯,趕緊道:“很牛的牛,很大的大,很壯的壯。”


    寧非無語,半晌方道:“人如其名啊。”


    “那是當然!”牛大壯挺胸凸肚道。


    丁孝歎:“這日子沒法過了……”


    阿剛和一眾年輕人趴在窗洞前往裏麵看,一幫人樂嗬嗬地低聲議論:“丁大哥不老實,總是說什麽事也沒有,我看他們很合拍啊,正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樣子。”


    “就你喜歡掉書袋,丁大哥不是雞也不是狗,這麽說根本不恰當。”


    “不過……啊,淮安來的女人就是好啊,看起來多溫順,又安靜又乖巧,比俺家老娘強多了。”


    “小心別被你娘聽到,否則,哼哼……”


    “是兄弟就別賣我。”


    阿剛笑嘻嘻地和一眾小兄弟混在一起,心想,這女人很陰險啊,表麵功夫做得很好,大家都被騙了吧。


    他現在是被蘇希洵委以重任,要負責觀察寧非是否有異常舉動,兼且聽說她不但勾搭上了丁孝,還與葉雲清有過非尋常的往來,心中早已存了先入為主的觀念,一心想揪出寧非的小辮子,為黑旗寨掃除一個隱患。


    如此觀察了幾天,寧非卻沒有任何異動,乖乖地呆在家裏,即使出去也隻是跟在丁孝後麵去認路而已,根本不可能與淮安來的細作有接觸。再過數日,在一個陽光充沛的早上,寧非突然提了兩個桶和一條扁擔出了門。


    阿剛住在丁孝家附近,聽到開關門的聲音就探出了頭,出乎意料,今日出門的居然是他緊逼盯人的女人,心中一跳,暗忖道:“丁大哥昨夜分揀藥物睡得很晚,現在都還沒起來,她特地早早出門,必有蹊蹺。”


    於是一路遠遠地尾隨在後。


    遮遮掩掩走到一個岔道,忽看到有人從叢林裏走出,正是蘇希洵。


    蘇希洵看見他就道:“阿剛,你做賊呢……”


    阿剛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蘇希洵略有所覺,順他目光看去,看見寧非倒提一把扁擔,手拎兩個木桶,一晃一晃地往山溪那邊過去。因聽到身後有人說話,寧非不經意地迴過頭,阿剛連忙對蘇希洵說道:“我在外麵耍了一夜,要趕早迴家。否則要是被我爹發現了,不打斷我的腿才怪。”


    蘇希洵笑道:“那還不趕快迴去!”


    說罷,拎著阿剛往迴走。


    【海南的風光很好,看到大家的留言,心情終於舒暢了。終於擺脫了卡文的困境,今天晚上先把更好的部分發上來,我18日迴家後恢複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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