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華離開了灶房,便迴到了東上房。他在右相府中暫居的房屋,距離慕容白塵其實並不遠。隻是眼下,正是因著這不遠的距離,柳明華緊鎖了房門。


    隨之柳明華解下了外袍,隻著中衣躺上了床榻,柔軟的觸感讓他緊繃已久的身子得到了些許的放鬆。他苦笑,“嗬,這右相府中的床褥倒是軟。”柳明華直直的望向床榻上方,一直到眼眸發澀才眨了眨眼。


    心事很多,卻又好似什麽都沒想。


    如此反反複複,好似轉瞬幾個輪迴都已虛度,柳明華眼瞼並未再啟,眼下則是一滴晶瑩。


    又是那個熟悉的丞相府,又是那個柳明華從小便終日待在那處的碧霄小築,眼下已經在大火後經人修整,宛若重生。


    不得不說的是,這碧霄小築比之從前,更有一番韻味。


    方才入夢,又夢見了慕容白塵,起來身下竟還是一片汙穢之物。


    柳枝森一如往常一般道了句:“公子又做那等子夢了,是不是要我再備上一桶洗澡水淨身?”


    若是平日裏,柳明華定是會訓斥道“竟是敢打趣兒本公子!還不快去放水!”而眼下,他竟是鬼使神差的道了句:“是阿我夢見了白塵與我。”


    “砰哢嚓”隨之入耳的,是茶盞墜地破碎之聲,柳明華聞之慌忙抬頭,竟是看見慕容白塵一臉震驚之色的站在他的麵前。


    看樣子,這茶盞便是慕容白塵方才想進來給他的,卻又因聽到了這句話,脫手墜地,碎成幾片。


    “白塵,我!”柳明華慌忙道,卻又不知該說些甚。隨之他看到,慕容白塵眸中的震驚變為了厭棄,一語未發,甩袖離去。


    “白塵!”柳明華來不及多想,光著腳便下榻,卻不料一腳踩上了地麵的茶盞碎片。


    如此,夢便醒了。


    柳明華坐在床上大口喘著粗氣,汗水已然浸濕他的衣衫。


    還好還好這隻是個夢。


    隨之他好似還不敢確認,垂目在自己的腳上望了望,好在,他的腳上並沒有被茶盞碎片紮傷的傷口。如此,他便穿上了鞋,走出了房間。


    隻是走出房間的那一刻,柳明華又是怔然。因為他眼下真的就處在碧霄小築,而此處之景,與方才他夢中之景一般無二。


    怎會如此?


    他何時迴到了碧霄小築?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隨之來不及叫柳明華多想,他聽到清澈之聲:“明華,你可算醒了。”


    柳明華聞言急忙迴頭,因著這是慕容白塵的聲音。待迴頭,竟見真是慕容白塵一身紅衣立於他的眼前。


    “白塵”


    “恩?”慕容白塵挑挑眉,手中竟真的端著柳明華夢境中的茶盞。“你怎麽了?我給你帶了盞茶。”


    柳明華隻覺腳踝一軟,虛退一步。


    “你怎麽了,明華?”慕容白塵輕蹙眉,又問道。


    柳明華半晌才道:“白塵,我方才做夢,夢見我做了旖旎之夢,且夢中之人是你,而這件事,又被來給我送茶的你發現了你摔了茶盞轉身就走”


    “砰哢嚓”


    這一聲驚的柳明華迴神,見慕容白塵手中的茶盞又一次破碎在了地上,茶水順著碎片四流,在陽光下分外刺眼。他這才反應過來,他都說了些什麽他他怎能說出這些話?!


    “白塵!我我不我”柳明華支支吾吾,卻是圓不出一句囫圇話。


    “真是沒想到,你當真是男風。”慕容白塵開口,滿滿厭惡之感。柳明華慌忙道:“不不是的白塵!我不是男風,我不是男風,我隻是喜歡你啊!白塵,我隻喜歡你啊!”


    柳明華抬頭,卻見慕容白辰手執茶盞碎片,狠狠刺入他的心口。


    “柳明華,我早說過即使你喜歡我,也不要告訴我。你如此這般,真叫我惡心!”


    “白塵!”柳明華驚唿出口,從床榻上彈坐起,伸手一觸,滿臉的濕潤,卻又不知,是汗水,亦或淚水。


    隨之一旁有聲音傳來:“公子,你可算是醒來了!你這一睡,睡了一日又一夜,比得了當初慕容公子昏迷的時辰了!”


    是柳枝森的聲音。


    柳明華轉頭望了望,便見柳枝森急切的神色,以及右相府東上房中一如既往的一切。


    原來他還在右相府的東上房,原來方才的那一切,都是一個夢,一個環環相扣的夢中夢。


    還好


    還好


    那一切就隻是個夢罷了。


    還好一切,都還未到不能迴轉之地。


    “公子,既是醒了便快些收拾罷,皇上駕臨,所有人都去迎了,也就公子還未起了。”柳枝森道。


    “皇上?”柳明華重複了一遍才猛然迴神,“你說什麽?!皇上來了?”


    “正是啊公子,不過好在皇上體恤,說經過了那等子事兒啊,公子也定是元氣大傷,還囑咐要下人好好侍候你呢”柳枝森道,“隻不過公子眼下既是已然醒來了,便還是快些準備麵見皇上罷!”


    隨後柳明華穿衣洗漱束發一套動作半分不耽誤,行雲流水的完成,又如風似火的趕往了右相府中堂,遠遠的便瞧見那高舉首座的一身明黃之人。


    是了,李炔來了。那個九五之尊的皇帝來了。隻是他此時正麵容分外和善的與慕容白塵交談。


    柳明華定了定,踏入了中堂,擺了擺衣袖,跪了下來,行了個大禮,道:“柳明華拜見皇上,皇上萬歲。”


    李炔隨之便抬抬手,道:“何須多禮?你身子還未康健,賜座。”


    柳明華便挨著柳祥軒順著下勢坐下。


    柳祥軒今日看起來也是紅光滿麵,分外的喜悅,他望著柳明華道,“明華啊,你來晚了,白塵如今已被皇上認命為少府了!”


    柳明華一愣。少府,從三品官職,丞相之下除了地方總督與內閣學士便隻數他了。而曆來少府都是丞相的得力助手,又由皇帝親封,慕容白塵眼下可真謂是飛升了。


    但慕容白塵的驍勇才智,又會有誰說他當不得少府?


    “如此便祝賀慕容大人了。”柳明華半晌才找迴自己的聲音。


    慕容白塵淺淺笑了,“明華,不必如此生分。若不是那夜你奮起撞了李傕,眼下我早已亡命,你我過命的情誼,何須如此。”


    柳祥軒,柳明華,慕容白塵,以及魯怡雯,海安,柳扶風,柳枝森,七人在右相府上住了足足一月餘,丞相府才完成大火後的翻修。從那以後一行人便是重迴丞相府居住。柳明華原本以為,他從此以後便要與慕容白塵分離,卻不料慕容白塵依舊住在驚鴻樓,隻言並無其他去處,待選好新的府邸便會建少府府邸。柳明華又以為,慕容白塵會尋迴父母與妹妹,也想過其妹慕容月如會是何等的驚豔,比之慕容白塵會是什麽樣;卻不料慕容白塵並未接迴他們,隻道“父親一生奔波朝堂,母親一生為之所累,舍妹心思澄明,也不適合再卷過紛爭;但若是他們迴來了,她便一生都離不了紛爭。我不願,更不想。”所以到了最後,慕容月如及其父母,被慕容白塵安置在了風景秀美之地,遠遁山水,卻又衣食無憂。


    且說慕容白塵自己,他有了少府的身份後,在朝堂之上所能展現的風采越發引人矚目,也越發的使柳祥軒感到滿意,竟是成了柳祥軒的左右手。一時“無人曉少府,但皆知白塵。”丞相府也是越發的無可撼動,若說從前隻有柳祥軒,如此卻是又多了慕容白塵。右相蕭鴻飛與柳祥軒的關係也好的堪比至交,二人之間多有走動。一直到後來,慕容白塵選好了少府府邸,柳祥軒卻是不願放他離去;最終結果,便是在丞相府旁開辟新地,又與丞相府打通,二府並一。


    那時候柳明華心中早已變了另一番思緒,原本在他心中那與慕容白塵進不得退不舍的長空清風,也分外的美麗起來。他覺得,有慕容白塵與那長空清風陪伴,如此一生,也不失為良策。也就是因此,柳明華早已到了成親年歲卻是斷無娶親之念想。


    得慕容白塵驚鴻一瞥,世上便再無女子入得了他的眼。


    如此,時光靜若流水,一晃八年。


    這一切,若是沒有那一日之時,大抵會如柳明華所想一般,一直這樣靜靜度日。


    那一日天高雲朗,和風習習,鳥語花香,分外撩人。柳明華用完早茶,分外無事,心中一動,便欲出逗弄逗弄停在樹上的鳥兒。八年前那場大火後碧霄小築新栽桃樹,眼下已經長得很高,開出大片大片的粉色花朵,妁妁其華。


    柳明華出了屋子,站在桃樹下仰頭閉目,感受這清風帶著些許掉落的花瓣拂麵,好不愜意。直到柳祥軒與蕭鴻飛的聲音傳入他的耳畔:


    “柳兄,今日朝堂之上,月城知府王邱揚所言,真乃讓人發笑。”是蕭鴻飛的聲音。


    柳明華張開眼眸,卻是原地不動側耳聽著,隻聽柳祥軒爽朗的笑了兩聲,道:“是啊,不過區區一座小小青沂山上的山賊,竟是就叫他朝堂之上當著我等眾臣的麵說了出來,著實好笑啊...”


    二人的聲音已經很近了。


    柳明華迎著那聲音走了數步,便正巧碰見了對話的柳祥軒與蕭鴻飛。


    蕭鴻飛一愣,道:“這丞相府春色撩人,老夫與你父親二人閑談散步,竟是逛到你這碧霄小築來了!”


    柳明華連忙鞠躬,道:“明華見過父親,見過蕭伯。”


    柳祥軒與蕭鴻飛皆是一笑,到了碧霄小築也就停在了碧霄小築,見院中桃花開的甚美,柳祥軒囑婢女取上一壺上好的春茶,便坐在院中飲茶了。二人一邊飲茶,一邊議論著方才所言之事,一來二去柳明華也聽出了個大概。


    原來是月城地界上有個青沂山,山中有個山賊窩子。這山賊窩子屢屢劫走朝廷糧餉,卻又鎮壓無效,這無法了月城知府王邱揚才上報朝堂。李炔對小小山賊自是不屑一顧,隻道讓柳祥軒協助處理便應付了過去。


    柳明華眼眸一亮,隨之便想起來終日瑣事纏身的慕容白塵。其實慕容白塵本不必那般勞累,也全是因為眼前這柳祥軒分外清閑才使慕容白塵分外勞累。柳祥軒不忙,左右手的慕容白塵自然是忙。忙的柳明華隻恨自己替不了他,巴不得他能早些歇歇。而柳明華早聽聞月城青沂山景色不錯,是個得閑去的好去處,如此不如就攬下這事,喚慕容白塵一同去處理,就當是他們二人遊玩山水也不失為佳策。


    柳明華深知,倘若是專門去遊玩的話,隻怕慕容白塵是斷不去的。但若是有這個事兒,慕容白塵去的可能性便大一些。想到這裏,柳明華便開口道:“父親,蕭伯,明華鬥膽,攬下這青沂山山賊之事!這事就由明華處理可好?”


    柳祥軒一愣,道:“你去?明華,你從小到大都在府邸,山賊你更是連聽都不多聽過,你去幹甚?”


    “父親,自不是兒子自己前去。兒子想與白塵一同前往。父親看如此可好?”


    “白塵?”柳祥軒想了想,“白塵一身是才,自是可以解決的,隻是小小山賊於他而言未免太大材小用。”


    柳明華一聽此,隨之轉了轉眸,道:“父親,近期朝堂之上也並無什麽大事,而白塵終日困在府邸忙碌,此番你便當放他個假,讓他歇息幾日換換心情,如此迴來之後解決起問題來也未嚐不會更加的得心應手。父親說是也不是?”


    他的話一說,柳祥軒凝了凝神,還未來及說甚卻叫蕭鴻飛搶先了,隻聞蕭鴻飛爽朗笑著,道:“柳兄,明華所言不虛啊,你現在無事一身輕,還不是拜白塵所賜?白塵與明華年級尚輕又是同歲,出去消遣消遣也不是甚的不該。”


    柳明華聞此忙點頭,道:“是也是也,蕭伯所言甚是!”


    “你呀!”柳祥軒歎口氣,本這青沂山山賊之事,他也不願管,可奈何李炔的話在。“天天隻知消遣,若你有白塵一般心思為父也是少操心些。既是你說到此,為父也不會不從。那此事,就交於你和白塵罷!”


    這件事,也就如此定下了。


    迴憶的畫麵到此為止,柳明華也不願再迴想下去了。他迴眸,不再望向琵琶洞。


    “柳公子,我們可出發嗎?”一旁侍衛道。


    柳明華望著琵琶洞發呆,已然良久了。


    聽聞侍衛喚他柳明華才迴過神,抬眼看了看天空,長空不染,暖陽清風。慕容白塵從此以後,便要與這長空清風真的相伴了,隻是再無他柳明華。


    “若是有什麽東西可讓他把這一切都忘記便好了。”柳明華喃喃道,又隨之苦笑,這世上斷然沒有何事可以重來,也沒有什麽可以平白無故的忘掉。卻不料聽到一旁侍衛迴答:“有啊,怎會沒有?”


    柳明華一怔,隨即迴頭望向那侍衛,“你說什麽?”


    “公子難道沒聽說過醉生閣?”


    醉生閣?醉生閣是何地?柳明華當真沒聽說過。


    “屬下也隻是聽傳聞,說有一個地方叫醉生閣,裏頭有個白衣上仙,他手裏有一個瓊玉壺,那裏頭倒出來的酒就叫瓊玉酒,喝下去就能讓人忘記所有了!”那侍衛道,“可到底也是傳聞,屬下不知真假,也從未見過醉生閣,聽說是有緣人才得見的呢!”


    “駕!”柳明華忽而一喝,小腿用力的踢向馬肚,馬兒一聲長鳴,猛然向前衝去。馬蹄帶起的塵土弄的那些侍衛急忙遮麵,待塵土落了,才慌忙禦馬,喊道:“公子,公子慢些!等等!”


    柳明華的馬兒卻是愈跑愈快,毫無等下的蹤跡。


    醉生閣是嗎?


    白塵...等我,我定會為你尋到醉生閣,拿到瓊玉酒!


    殊不知這一找,便是踏遍千山萬水,整整三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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