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白塵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無不震驚。


    柳祥軒也是怔然半晌才道:“那你拿到兵符後呢?”


    慕容白塵一笑,望向了一旁的蕭鴻飛,道:“拿到兵符之後,我順著地道再次潛出府,欲趕往藏兵穀調兵,然卻又擔憂丞相府撐不至兵到之時,便先行去了右相大人府上,將此事告知,願右相大人可帶府上侍衛前往。”他頓了頓,又道:“雖我也知府邸侍衛斷然救不得丞相府眾人,還會搭上府邸侍衛的性命,但比之大局,這是不得不為之下策。”


    柳祥軒目光閃了閃,望向蕭鴻飛,深深的鞠了一躬:“右相,老夫在此謝謝你,若不是你拖延了時間,隻怕我丞相府早已遇難,平日裏我卻固執己見常與你意見相左”


    蕭鴻飛急忙扶起了柳祥軒,道:“丞相哪裏話?意見相左也左不過我們共事一君,忠心耿耿。國家有難,匹夫有責,更何況是你我權臣?不論如何,我都是會伸出援手的。”蕭鴻飛話鋒一轉,道:“說來慚愧,我整個右相府眾人也不過拖得一炷香的時辰,這剩下的幾個時辰,可全是慕容白塵一人撐過的,不可謂不是‘四兩撥千斤’啊!”


    蕭鴻飛所言柳祥軒自是也察覺到了,便又問:“那白塵後來可是去了藏兵穀?又為何會獨自一人出現在我丞相府?”這下柳祥軒倒是一改之前生硬,反而叫他“白塵”了。


    慕容白塵閉眸,再睜開眼是也開了口:“我趕到藏兵穀,手執兵符,號令眾兵,一部分先去皇宮解救皇上,另一部分即刻出發趕往丞相府。雖藏兵穀之兵訓練有素,但到底快不過一人之速。我算著時辰右相大人的侍衛該已敗落,也再拖不得時辰,便騎快馬先行趕迴。途徑田野,見稻草人遠看難辨虛實,便想到一計。”


    是了,稻草人在遠處確實看不出真假,不然又怎會是農夫們為防止鳥獸侵害農田之舉呢?更何況,又是被大片大片煙火濃霧遮擋?那火折子燃起的方法,也不過就是那時慕容白塵麵對李傕時所言的了。想一人能在那等慌亂紛雜的情景之下,絲毫不亂的想出此機,也非常人所能及。


    慕容白塵說的不錯,那時蕭鴻飛卻是已經被俘虜了,然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慕容白塵在李傕的刀下救了他們。隻是那稻草人與火折子,沒能撐的了多大的一會兒,所以才有了後來的舉劍比試。


    “白塵,那你到底會不會武?”柳明華問道。


    “自是不會的。”慕容白塵道:“我若是會武,又何苦紮那稻草人?”


    眾人心底又是一驚。且不說為慕容白塵在李傕手中過了十幾招都未吃什麽虧而吃驚,就說這明明不會武藝卻敢獨自一人直麵李傕的刀劍之大勇,就是讓眾人心中又歎又驚了。


    “白塵好膽量!”柳祥軒由衷讚了一句。


    慕容白塵卻是輕輕搖了搖頭,道:“丞相大人謬讚,哪裏好膽量?我當時心中也是十分怕的。選劍也不過是故意拖延時辰,而其他重刀,我也是真真提不起來,隻有那細長的劍,才可勉強提動。”他仿佛是低笑自嘲,“說的那些話,也不過是為了激怒他,在心理上勝他一籌。說來慚愧,我也隻有嘴巴上會些道道了。”


    事後想來若是最後那一刻藏兵穀中人依舊未能趕到,那慕容白塵便會是李傕刀下第一個亡魂。可迴想那時,又有幾人能做到慕容白塵那般淡然生死?他心中定然也是恐懼的,可他卻隻是輕言道:“時也,命也。成王敗寇。”


    事情結束了,一切的噩夢都畫上了終止符。藏兵穀兵符被慕容白塵親手奉還給了柳祥軒,藏兵穀眾兵也已折返,同時皇宮傳來消息,所有李傕餘黨已全數收押,皇上皇妃乃至皇子,皆安然無恙。而這一切的紛擾,所有的腥風血雨,都是這一身紅衣尚不及弱冠之年的少年慕容白塵,所一手攔下。


    丞相府已被大火燒毀,修複尚且需要時日,而此時眾人皆需調整,蕭鴻飛便邀眾人前往右相府稍作調整,待數日後丞相府翻修完成再歸去。總之眼下無處可去,昨夜的事又讓柳祥軒與蕭鴻飛心中芥蒂盡消,自是欣然前往。這一切若是沒有慕容白塵忽而倒地,想必會更加完美上幾分。


    那一抹最觸目驚心的紅,宛若花朵之上最鮮豔的一瓣飄然而落,“咚。”慕容白塵應聲倒地。


    “白塵!”


    右相府東廂房,床榻之上的紅衣少年,眉毛輕蹙,麵色蒼白,眼瞼輕閉,病弱西子卻還要勝上三分。一旁的華服少年,趴著床沿上淺眠,看樣子也已在此守了很久了。


    方才慕容白塵驟然昏厥,可是把柳明華驚壞了,心都揪在一處,隻覺得若是慕容白塵若出個什麽意外,那他寧願方才折在李傕手中,都不願慕容白塵有一點事兒。然,好在郎中看過之後,隻道慕容白塵是因為一夜奔波勞累,心思緊繃,才會至此。卻也道慕容白塵身子實在是差,雖是此番昏厥無礙,但日後需日日療養,如今想他年紀尚輕,療養至康健也並不是什麽難事。


    柳明華聽郎中之言除了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是分外的憂心,想慕容白塵的身子竟是虛弱到方才連劍都提不起眼下柳明華便是一直守著慕容白塵,這一守便是整整一日加一夜。他心中一直思索著,日後當如何替慕容白塵療養,一來二去便也趴在床榻邊沿睡著了。


    待翌日天色轉亮,床榻上之人才有了響動。


    慕容白塵的身子略微動了動,想要起身,卻是隻覺無力。隻是他方才蹙了蹙眉,便聽聞柳明華喜極而泣的聲音。是真的喜極而泣,宛若一道明媚的光在一瞬衝破天際迷霧。


    “白塵!你醒了!”柳明華捧住慕容白塵的肩,慌亂不已的搖晃著,這惹得慕容白塵又是蹙了蹙眉。


    如此柳明華方憶起慕容白塵甚為虛弱,連忙鬆了手,卻又在怔然幾息後,扶著慕容白塵坐起。


    在柳明華的記憶裏,慕容白塵平日裏那些毫無意義的淺笑卻一如麵具一般印刻在他的臉胖。然而此時,慕容白塵卻是未笑,他的眼眸都分毫未動,一如那日被柳明華闖上驚鴻樓二樓他尚且在床榻之上半夢半醒之間一般,澄如碧水卻又似是個空茫的少年。


    慕容白塵望著柳明華良久,方道:“明華,多謝。”


    柳明華不知慕容白塵因何道謝,隻知他的名字被慕容白塵叫在口中,他的心都飛上了九霄。這是慕容白塵第二次叫他“明華”,第一次,是在那幾番起落驚魂動魄的鮮血之夜,情景慌亂尚且來不及開懷,眼下卻是一切都已了結,二人平靜對望,他喚他,“明華”。柳明華向來不拘小節,也因著丞相府所給予他的一切,他並不需要與旁人打交道,與他打交道的不過府邸中侍從,他也更是頤指氣使罷了;眼下不過被心中人喚了一聲他的名字,他便像未出閣的小姐一般,羞紅了臉。


    柳明華急忙低下了頭,卻依舊能覺知慕容白塵在望著他。一直隱藏的所有情愫,霎那間再控製不住,宛若決堤的洪水,十分輕易的衝破心牆,唿之欲出。


    “白塵”柳明華依舊垂目,他不敢與慕容白塵對視,他害怕他所有在口中獨自揉雜許久的話,會因為慕容白塵一個眼神再也說不出口。


    “恩?”慕容白塵道:“怎麽了?”


    “我我有個問題”


    “但說無妨。”慕容白塵道。


    柳明華深吸了幾口氣,卻仍是控製不住雙手微微顫抖,終是抬起頭,卻又顧左右而言他:“白塵,你對男風的看法是什麽?”


    柳明華說完便偷偷的望向慕容白塵,期待著能從他的眼眸之中找出著答案。可是,他的眼眸中依舊什麽都不曾有,他的神情也沒有任何變化,就連是蹙一蹙眉都沒有。


    慕容白塵與方才那般神情無二,甚至是更加的色淡如水:“大丈夫昂藏七尺,又怎肯屈於他人身下?”


    慕容白塵未道厭惡,也並未言論男風,卻隻是帶著些許反問,正麵的迴答了柳明華。


    當真是半分讓柳明華幻想的餘地,都沒給。


    那一瞬息間柳明華早已失聲,就連心中到底想些什麽都記不得了,幾息後卻是慕容白塵的聲音拉他迴神:“明華,你怎會如此問?難不成丞相府中眾人稱我‘男寵’你也要戲謔我一番?”


    慕容白塵尾音上挑,這話說的倒是饒有趣味,似隻是老友間閑來無事之時幾句無關癢痛的玩笑之言。隻是這話對於柳明華來言,卻好似錐心利刃。他有時是真的想,想剖開慕容白塵的內心瞧一瞧,那顆心到底長什麽樣。柳明華喜歡他慕容白塵,他就連一絲一毫都未曾感知嗎?還是已經察覺,卻用這等方法,來給他留下些顏麵?


    若是此番,他柳明華還真是該謝謝慕容白塵。


    是啊...他怎麽忘了,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那被風轉瞬吹散的一問一答。


    “慕容白塵,你的心裏,究竟有沒有可能會有一個人?”


    “沒有。”


    若說是釋然,怎麽可能;可若說此刻柳明華會繼續說出心意,也斷然不會,且是再也不會了。這一刻他明了,他和慕容白塵之間,永遠隔著長空清風,進不得,退不舍。


    千縷情絲,萬般心意,滿滿的要從眼眶溢出,柳明華卻是閉了閉眸,強行作出一如慕容白塵那般的風淡雲輕的眼神,他勾了勾唇角,笑了:“是啊,畢竟我們眼下也是過命的朋友了,戲謔罷了。”


    “恩。”慕容白塵點了點頭,卻又眯了眯眸,望著柳明華輕道:“還當你心悅與我呢。”


    柳明華被這眼神瞧得心慌,急忙移開了眼。又嗬嗬幹笑兩聲才道:“白塵,你慣會說笑,我可是堂堂丞相府二公子,想要什麽樣的女子沒有,何苦喜歡你一個男子?”


    話到此處柳明華是不住的苦笑,又似是嘲笑。笑他堂堂丞相府二公子,就連喜歡的人近在眼前,卻依舊要睜眼說瞎話。隨後他又加上一句:“若我喜歡你,怎麽可能不告訴你呢,白塵?”


    慕容白塵似是在床榻上坐的有些累了,卷起身上的薄被,又穿上放在床榻下的鞋子,伸手扶住床沿,定省了幾息才起身,穩穩地走向柳明華。在擦肩而過的瞬間,柳明華聽到慕容白塵曼聲道:“不必。即使你喜,也不必言與我知。”


    一直繃的緊緊的心弦,“砰”的在柳明華心中斷裂了去,他好似能夠聽到,那斷裂的聲響。乃至這一刻,柳明華知道,他輸了,輸的徹底,從一開始見到那穿著紅豔嫁衣的男子之時,他便是折戟沉沙,狼狽不已。


    是了,情愛之事向來如此,誰愛誰輸。


    柳明華彈指間的沉默,便猛然迴過頭去,卻見慕容白塵竟是從他身側穿過,留下了那句話,又輕輕舉起桌麵茶盞,低眉間輕嚐一口,任茶香唇舌間彌漫。


    “真是好茶阿明華可要來上一盞?”慕容白塵淺合眼眸,遙舉茶盞,他的表情分在輕鬆,宛若遨遊山水,這襯得柳明華的表情分外僵硬。


    半晌,眼見慕容白塵手中茶盞快要見底,柳明華才道:“白塵,你身子虛,又昏睡這般久未曾進食,我去吩咐右相府婢女為你準備些吃食。”


    柳明華並未等慕容白塵的迴答便離開了慕容白塵所居廂房,這一路不停,竟真是摸索到了右相府的灶房。


    右相府灶房和丞相府倒是也並不差很多,隻是這次恰恰正有些許婢女在灶火上忙碌著,大抵在準備早膳。她們見柳明華來了,便迴過身來福了福,道:“柳公子早。不知柳公子此來有何吩咐?”


    柳明華道:“慕容公子已經醒來了,我來尋著吃食給他補補身子。”


    “慕容公子?”柳明華看的很清楚,那婢女在提到慕容白塵之時,臉頰竟是些許泛紅了。


    嗬果真,見過慕容白塵的人,又有誰能忘了他?


    “柳公子,慕容公子醒來了隻要知會奴婢們就好了的,何苦跑來灶台一趟呢?柳公子和慕容公子感情還真是好,那日見慕容公子昏迷不醒之時便可以看得出呢!”


    柳明華眼眸明暗幾許。


    “是阿我和白塵感情很好。是過命的朋友。”柳明華道,隨後又是想了想,“你們說的也不錯,那你們便準備好膳食,挑些進補的吃食,給白塵送去罷。這灶房油煙味甚大,我便迴房休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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