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尚漳隻是略略挑眉,墨黑的瞳子好似一團深濃夜色,連半點情緒也不見。


    喂喂,咱倆好歹是熟人,這麽冷淡的反應至少也對我的出現表示下驚訝吧?尉遲采很是挫敗地耷拉下腦袋。


    反倒是謝忠狐疑地扭過頭來望著她:“二、二叔?”


    “嗬,這位姑娘興許是認錯人了。”尉遲尚漳淡定地摸摸鼻子,轉向旁側的楓陵王妃:“怎麽,她是王妃帶來的?”


    “啊啊,是的。本王妃半道上撿到她,這就一並帶來了。”不過這一句話,楓陵王妃麵色如風雲變幻,眼底清光翻湧。“這位姑娘是尉遲家的長千金,不知章大人可聽說過?”


    尉遲采終於迴過味來了。


    現下站在她麵前的這個尉遲尚漳,是新來的霜州刺史“章大人”,而非那個傳言中被免官賦閑在家的門下侍中。作為章大人,他自然不該認得尉遲采。


    可他既是被免了官,又怎會跑到霜州來做刺史?


    尉遲尚漳愣了一愣,而後撫額作恍然大悟狀:“尉遲家的長千金?那可是大名鼎鼎啊。”頓了頓,又向探手一指尉遲采:“王妃是說,這位姑娘便是尉遲家的長千金?”


    “她有尉遲家的墨玉令牌,謝將軍也識得她,應該是假不了了。”楓陵王妃攬著尉遲采肩頭輕拍兩記,看上去很是親昵:“來,把你的令牌給章大人瞧瞧。”


    心知是作秀,尉遲采乖乖摸出袖中的令牌,“請章大人過目。”


    這個“章”字咬得格外清晰,引來尉遲尚漳淡淡一眼:“章某不敢當。”


    尉遲采一哆嗦,不敢再多話。


    檢視片刻,尉遲尚漳遞還令牌,眉間似有三分喜色:“令牌不假,果真是長千金!”說著,他整衣正身,向尉遲采拱手一揖:“章某不知長千金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長千金恕罪!”


    “章大人客氣了!不敢當不敢當!”我才是不敢當呀尉遲采苦笑著連連擺手:這迴自己肯定有麻煩了。


    “既然都認識了,那麽本王妃也不再隱瞞此番來意。”楓陵王妃鬆開尉遲采,尉遲尚漳立時心領神會,對謝忠道:“謝將軍,安排長千金在刺史府西廂宿下,一切務必小心謹慎,莫要驚動其他人。”


    “是,末將這就去!”謝忠衝尉遲尚漳抱拳一禮,轉向尉遲采:“長千金,請隨末將來。”


    楓陵王妃卻是出聲:“我倒是覺著長千金不必跟去,留在這兒也好。長千金,您意下如何?”


    尉遲采一怔:“咦?啊,也好。”不用把她排除在外麽?


    聞言,尉遲尚漳低低歎了口氣,負手點頭道:“罷了,謝將軍你先退下,命人嚴密把守議事廳大門。沒有本官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入內。”


    “是!”


    待謝忠掩上門,腳步聲遠去,才聽尉遲尚漳又是一聲歎息。


    楓陵王妃蹙眉吐納一番,終於按捺不住:“尉遲尚漳,你怎會在霜州?”


    “王妃,你認識二叔?”尉遲采悄悄湊近來。


    楓陵王妃撇了撇嘴,“我與念琴乃是手帕交,她嫁了尉遲尚瀾,我如何會不認得她家小叔子?”


    哦呀,差點把這給忘了。


    “裕荷,你太魯莽了。這個當口上跑來霜州府,一旦被人逮住小辮子,可是很難脫身的。”尉遲尚漳亦是皺起眉峰,抬手按揉額角,眼底的疲憊之色一覽無餘。“最要命的是,你居然還把這丫頭給找著了。”


    看起來這兩人不僅是認得,還很熟稔的樣子。尉遲采暗想。


    楓陵王妃笑了一聲,“我本也不知她底細,就是半路上看見一個和念琴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姑娘,與駱城縣令的兒子坐在一起,倒還把我嚇了一跳。”


    尉遲尚漳的臉上連一絲笑意也無:“無論如何,你不該現在來霜州府。”


    “我該來不該來,你管不著。”楓陵王妃並不在意對方的黑臉,徑自挑了議事廳中的一處軟椅坐下。“關鍵在於你,‘章大人’如何會現身霜州,這不是很有趣麽?”


    視線在尉遲采身上略略一頓,尉遲尚漳轉開雙眼:“奉命來此查案。”


    “哦?你不是被赤帝免官了麽,他又怎會派你來這兒查案?”


    說到這裏,尉遲尚漳的嘴角無聲揚起:“暗度陳倉,若是非得鬧到人盡皆知,那就沒有意義了。”


    楓陵王妃鼻中一哼,隻聽麵前這人又道:“說吧,裕荷,你為何來此?”


    “你為何而來,我便為何而來。”


    尉遲尚漳旋身在她對麵坐下,再以示意尉遲采:“坐吧。”


    “唔。”尉遲采選了一處遠離這二人的位子落座。


    沉默半晌,楓陵王妃緩緩開口了:


    “我曾讓我兒子也就是世子赤英堯,替我找尋一人。那人曾是你兄長身邊的記室,身處機要,自當年你兄長墜馬身亡後,他便不知所蹤。”


    尉遲尚漳仍舊揚唇,眼底有莫名的光華流淌:“然後?”


    “然後,英堯找到了他。”楓陵王妃無聲抬眸,“我與他書信來往已有兩年之久當然,是以念琴的名義。”


    尉遲采暗驚:以長千金之母的名義?這是為何?


    “嗬嗬嗬”尉遲尚漳單手撐在額際,笑聲低沉,“裕荷,梁佑微當真在霜州?”


    梁佑微尉遲尚瀾的記室,亦是尉遲一族之掌故者。


    “英堯返迴楓陵郡後,將他的迴函交與我。”王妃並不急著作答,“這兩年時間終究沒有白費他說,他願意見我。”


    “裕荷,迴答問題。梁佑微是不是在霜州!”尉遲尚漳陡然揚聲。


    尉遲采又是一驚,悄眼望向尉遲尚漳。隻見他滿臉陰雲,眼底隱隱竟有殺機浮動。


    王妃朗聲笑起來:“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在懷疑他尉遲尚漳,想知道究竟是誰謀害了你的兄長麽?”


    尉遲尚漳的額際青筋暴突:“高裕荷,不要挑戰我的耐性。”


    議事廳內一時陷入死寂之中,尉遲采隻覺手心有冷汗滲出。


    好半會,才見王妃悠然起身:


    “罪犯麽,自然是關在大牢裏了。章大人,還不給本王妃帶路?”


    *****


    帝都,中書省。


    下了朝楚逢君剛邁進大門,便見兩名舍人黑著臉迎了上來:


    “相爺,那位舒家小姐又來了,這會正賴在政事堂裏不肯走咱們幾個實在是沒法子,您趕緊去看看吧。”


    聞言,楚逢君劍眉一挑:“既是她本人到了,本閣還是不見的好。舒家查賬之事鬧得滿城風雨,告訴她,要討說法就去戶部找壽王殿下,此事不關本閣的事。”說著折轉方向就要往省院中另一頭去。


    舍人趕緊快步跟上,在後頭小聲解釋:“相爺啊,這話咱們都已說過好幾遍了,可那位小姐就是不聽,說是一定要見著您了才肯罷休,還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您看這”


    楚逢君腳下一頓,身後兩名舍人刹車不及,差點撞上去。


    “罷了,舒家小姐還說了些什麽?”他轉過身來,臉上俱是無奈之色。


    舍人們麵麵相覷一番,一人左右看了看,這才用手攏住嘴,將嗓音壓得更低:“那位小姐說說相爺您是她的夫君,不可拋下她不管。”


    “夫君”二字,竟令楚逢君有一瞬的失神。


    要娶尉遲采的人是九王赤允湛


    而身為楚逢君,便要同那個太祖妃隨口允婚的舒家小姐周旋。


    話說迴來,前些日子他不也告訴她了麽,自己是有未婚妻的人。楚逢君垂下眼簾,腦中隻覺一團混亂。


    九王的身份,絕不可以被舒家人知曉。


    “不成,若是被其他人知道舒家人跑來中書省鬧騰,豈不是要說我楚逢君的閑話?”他忽然微微一笑,抬手指定一人:“你,這就去戶部找壽王殿下,請他來中書省處理此事。”又轉向另一人:“你,去禦史台找金庭秀金大人,就說本閣有事要見他,請他親往政事堂一趟。”


    壽王對付舒家人從不留情麵,舒沁一個女孩子家如何受得住?還是讓庭秀來護花吧。


    於是這位相爺樂嗬嗬地掉轉身重新折往大門:“本閣要去文殊院辦事,若非要是,你們二人切勿四處聲張本閣的行蹤,記下了?”


    兩名舍人悻悻點頭:“是,小的們記下了。相爺慢走。”


    原本打算先等派去三州的令史迴了信再去文殊院,不過現下提前去探探風聲也好。楚逢君如是想著,口中長舒一息。


    不知為何,雖說小陛下向他連番施壓,朝事繁雜脫身不得,心裏卻是莫名地覺著輕鬆了不少。他眨眨眼,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


    是因為終於能夠找迴她麽?


    *****


    霜州柚城西門外,兩側俱是鬆林,一條官道從中穿過。


    掀開棺材蓋,青衣與花旦二人身貼身地坐起來。花旦臉蛋通紅,低低罵了一句,這才撐著棺材邊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青衣則是滿麵春風,笑著爬出棺材,拂去衣上的褶子。


    兩名車夫一前一後也跳下車來:“二位客官若是要去州府,就沿著前麵這條路走。”


    “知道了。多謝你們。”花旦從袖中摸出一錠雪花銀,塞入身前的一名車夫手中。“兩匹馬我得留下,這棺材就歸你了,要典當要留著自家用都隨你,快走吧。記得,要想保命,就從北門迴去。”


    兩人頂著滿頭大汗連連稱是,待青衣解開套馬的繩子,兩人道了謝,揣好銀子推起車上的棺材就往迴趕。


    “喏,上馬吧。”青衣將一根韁繩遞來,“好不容易出了城,咱們得快些了。”


    花旦紅著臉啐了一口:“還用你羅嗦!”說罷緊了緊鞍韉,幹脆地翻身上馬。“走啊!”


    “是,大小姐。”青衣也笑著爬上馬背,“駕!”


    待兩道背影飛馳而去,那兩名車夫也停下了手中的推車,與此同時,樹林中一名黑衣蒙麵人緩步走出。兩名車夫誠惶誠恐地迎上去,黑衣人卷起袖子,露出左臂上的夜梟刺青。


    兩名車夫點頭哈腰,伸手往馬蹄聲遠去之處一指:“這位爺,那二人問了去霜州府的路。”


    “幹得好。”


    話畢,黑衣人眼底冷光暴漲,長刀出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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