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忘記了你們的婚約嗎?


    如是質問,讓楚逢君忽然察覺到心底沒來由的慌亂。


    自從尉遲尚瀾去世,他離開幼小的尉遲采,成為楚家大公子之時起他便不再對這個婚約抱有任何幻想。


    要娶尉遲家長千金的那個男人,是赤國皇室的九王赤允湛,而非楚逢君。


    隻要他還做著這楚家長子,那麽他就不可兌現這個諾言。


    重新以九王的身份走進皇宮?逆天之罪,隻怕他還未踏入龍儀殿,便已被十二衛亂刀砍殺、亂箭射死。


    尉遲尚漳能將冒充了十三年九王的尉遲緋從禦史台順利帶走,必是以另一個替死鬼來交換尉遲緋的自由,所以直到現在人們所知的那位“九王”,還在禦史台接受秘密審訊。


    那麽,他楚逢君又是誰?楚家當真存在這麽一位大公子麽?


    “聽好了赤允湛,是你不願保護她。她失蹤也好、死去也好,全都是你的錯!”


    尉遲緋的指尖快要戳到他的鼻尖:


    “若她還能再迴來,我會代替你九王護她一生。”


    “楚相,你的臉色似乎不大好。”


    龍儀殿的最高處,天驕帝的視線無聲刺來,將這個位列文臣之首的中書令瞧了個仔細。楚逢君一愣,這才迴過神來,垂首躬身向小陛下一揖:“是,臣失禮了。”


    天驕的指尖在禦座扶手上輕輕敲動:“楚相若是身體不適,不如這就下去休息罷。”


    “迴陛下,臣並無大礙。”楚逢君再揖,又聽天驕淡淡哼道:“那麽方才朕所問的問題,你可聽清了?”


    楚逢君還未開口,殿中一幹朝臣倒是慌了神。


    自打從霜州迴來後,天驕帝一直心情不豫,無論永熙宮的宮人們怎樣想著法子、變著花樣取悅他,可都不大管用。迴想起從前上朝時小陛下偶爾露出的孩童笑臉,現下坐在禦座上的這位,竟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如今楚逢君不慎拂了逆鱗,饒是他位列中書,恐怕也少不得給小陛下一通折騰。


    “臣未聽清,請陛下責罰。”楚逢君沉聲道。


    聞言,天驕又是一聲冷哼:“責罰?你倒是學會給朕擺譜了朕問你,恭、臨、昱三州學子聯名上書之事,你調查得如何了?”


    楚逢君麵無表情,保持躬身的姿勢:“迴陛下,事不過兩日,臣暫且未得到任何迴報。”


    小陛下卻是微微一笑:“楚逢君,你是在責備朕不該過問麽?”


    這這這、這哪是從前那個溫柔的小羊羔子?!


    一眾朝臣登時著了慌,紛紛斂裾跪下,口中高唿:“陛下息怒”


    天驕抿緊了嘴角。


    好容易覺著楚逢君不那麽討嫌了,這廝居然又來同他抬杠!朕不過就是心急嘛。


    還有那幫朝臣啊,這會居然還乖得緊,朕一個字不對勁立馬就跪下來嚷嚷著讓我息怒,不過是皺個眉頭迴想從前,就算朕再怎麽兇再怎麽嗷嗷叫,也不見現在這麽管用的呀。


    莫非、莫非是昭儀的在天之靈在保護朕?


    想到這裏,天驕的眼底湧起大片水霧來,鼻尖也有些發酸。


    可她終究不是真正的尉遲采。


    她騙了朕呢。


    “迴陛下,臣不敢責備陛下。”楚逢君直起身子,劍眉一挑:“臣業已派出人手下至三州查察,然不過兩日,那幾位大人尚未抵達目的地,又怎樣向臣迴報呢?”


    天驕的嘴角抿得更緊了。


    昭儀,楚逢君真的很厲害。你教我啊,該怎樣反駁他這句話才好?


    是啦,朕承認這是朕的錯。


    朝臣跪了滿地,偌大殿堂,靜得像是沒有人。


    “不過,陛下心係朝事、巡牧萬民的精神,實在令臣感動萬分。”忽然,楚逢君話鋒一轉,麵色竟也緩和了不少。“隻要三州令史一有消息,臣必當即刻呈報於陛下。”


    此言甫出,首先抬起頭來的人是金庭秀。


    楚逢君這家夥竟然會先示弱?


    天驕亦是瞪大了兩眼,一副“你在逗我玩吧”的表情。


    接著,群臣呆眼。


    “怎麽,陛下不滿意?”楚逢君略微歪了腦袋,精致的嘴角扯開一絲笑影。


    於是自這天起,帝都眾家無一人敢再挑戰天驕帝之龍威。


    *****


    此時的霜州府東城門。


    兩匹通體赤紅的駿馬拉著一輛深紫帷幔的馬車,很不低調地橫在城門前。


    “王妃,您可得記住您答應過我”“丫頭你真囉嗦,本王妃是那麽沒記性的人麽?”


    完敗。尉遲采悻悻地垂下腦袋。


    一隻手在她肩上拍了拍:“乖乖待在馬車裏,本王妃這就下去與那些驢腦子周旋。”


    話音未落,便見楓陵王妃掀起簾子步出車廂,就著女侍們的攙扶跳下馬車去。廂內亮過一瞬,而後再度歸於昏暗。不多會,隻聽廂外傳來一陣騷動。


    接著是女侍的柔嗓:“王妃,人到了。”


    什麽人到了?


    止不住滿心好奇,尉遲采抬手掀起側麵的窗簾


    唰!車外一人迅速將簾子扯下,同時一道冷冰冰的命令鑽來:“給本王妃安分點。”


    知道啦,安分點她就是想看看熱鬧嘛。


    忽然,有士兵的重靴聲向著馬車方向靠近,待靴聲消失,王妃開口了:“將軍,究竟要等到何時才能放我等入城?”


    “王妃稍安勿躁,待新任刺史大人下令放行即可。”


    車內的尉遲采一麵聽著,一麵慢慢蹙起眉來:


    這男人的嗓音好生熟悉啊。


    “不過,我這兒可有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與我一樣也正急著入城。”隻聽王妃若有所指地笑了,“將軍不賣我的麵子也就罷了,可是若不賣她的麵子,隻怕嗬嗬嗬。”


    “王妃您就別為難末將了,末將也是依令行事啊。”熟悉的嗓音似是在苦笑。


    “唉呀呀,莫要這樣快就迴絕嘛,將軍。”王妃笑得十二分愉快,“不如先瞧瞧這位了不得的人物是誰,而後再做決定,怎樣?”


    自己果然是被用來做開門鑰匙的啊。尉遲采撇下眉毛,欲哭無淚。


    靴聲再起,卻是走得更近了。那人狐疑道:“是大人物?”


    “是不是大人物,將軍瞧過便知。”車簾略微動了動,一隻模糊的手影映在簾布上,接著是王妃帶笑的聲音:“將軍,請看。”


    唿地一記輕響,簾布被全部掀起,豁亮的天光大大方方鑽入車廂,落在尉遲采的臉上。


    因為忽然而至的光亮,她抬手略略一擋,正見車門處探來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因為逆光而顯得有些陰沉。


    尉遲采眨了眨眼,突然捂嘴指著這人叫起來:“謝、謝將軍?!”


    車外的謝忠愣了好半天,終於迴過神似地跟著她眨了眨眼,而後


    “鬼呀”


    “隨隨便便就說人家是鬼,這也太過分了吧。”


    馬車上,尉遲采垂頭喪氣地嘟噥著剛到赤國時也是這樣,平白無故地就被人家當做長千金的鬼魂抓來頂缸,沒想到過了半年,她居然還是這種待遇。


    坐在對麵的謝忠苦笑不迭:“實在對不住啊昭儀,末將、末將真不是有意的”


    “這‘昭儀’二字,謝將軍如今可莫要亂說啊。”楓陵王妃悠然勾唇,“她現在,已不是昭儀了。”


    “是,末將也聽到了消息,說是陛下褫奪了您的封號唉。”遭到對麵尉遲采的眼神攻擊,謝忠暗暗擦了把汗,勉強笑道:“口誤、口誤。其實若非是昭呃,怎麽稱唿?”


    尉遲采一怔,倒是楓陵王妃搶先開口:“將軍不妨也稱她為‘長千金’。”


    說罷,遞來意味深長的一眼。


    尉遲采默然片刻,點了點頭:“叫我長千金便是。謝將軍請繼續說吧。”


    “是、是。其實若不是王妃找著了長千金,隻怕末將又要叫王妃失望了。”謝忠雙手交握,看上去有些局促。“如今霜州府不比從前,新的刺史大人剛剛到任沒兩日,府衙裏又出了個大麻煩,故而刺史大人下令暫且閉城”


    王妃美眸轉來:“請問將軍,新到任的這位刺史大人是?”


    “哦,這位刺史大人姓章,末將正要帶二位去見章大人。”頓了頓,謝忠的視線轉迴尉遲采身上:“真是想不到,長千金竟然還活著最近霜州城內傳得厲害,說是楚相謀害了昭儀,嫁禍給賊人,這才連累了邵大人被禦史台調查。”


    哇哦,大家竟然相信是楚逢君謀害她?


    尉遲采笑得很是不自然,“如今我又活了過來,這會大家是不是該傳神仙顯靈了?”


    聞言,謝忠剛笑了兩聲,就被楓陵王妃抬手打斷。


    “將軍,長千金複活之事,切勿泄露風聲。畢竟謀害長千金者究竟是何人,這一時半會還找不著答案。為了長千金的安全,請將軍務必要守口如瓶。”


    見王妃的神情分外嚴肅,謝忠不敢造次,小聲問:“連刺史章大人也不行?”


    王妃看了看尉遲采,搖頭歎氣:“若不得已,也隻能讓刺史大人一人知曉。”


    “是,末將明白了。”


    不多會,馬車在府衙前緩緩停下。


    謝忠掀起簾子率先跳下馬車,一麵往府門走去,一麵向門前衛兵大聲問道:“章大人可在府內?”


    “喲,是謝將軍!”兩名衛兵拱了拱手,“章大人正在府內與眾位大人議事呢。”


    “太好了,我有急事要見大人,還有”說著,謝忠轉過身來向馬車一指:“這兒有兩位貴客,你們馬上去向大人通報一聲,就說是天大的要緊事。”


    楓陵王妃替尉遲采把風帽罩上,低矮的帽簷遮去了她大半張臉,隻露出一芽俏生生的下巴。王妃握緊她的手:“從現在起,你就又是尉遲家的長千金了若非我倆獨處,否則人前切不可摘下帽子,記清了麽?”


    “唔,記清了。”尉遲采訥訥答道。


    “好,咱們下車吧。”


    帽簷擋住了大片視野,尉遲采小心翼翼地跳下馬車來,隻得捉著楓陵王妃的手往前走。及至眼前出現了謝忠的重靴,聽他小聲道:“末將已讓人去通傳了,王妃稍候片刻。”


    “我不急,她不急,將軍自然也不必急。”楓陵王妃笑得不懷好意。


    遇上這個王妃,尉遲采覺著自己遲早會內傷:誰說她不急?她可有好多事急著要辦呐!


    所幸前去通傳的衛兵並未讓他們等太久:


    “三位,大人現在議事廳內,請三位隨小的來。”


    議事廳位在大堂正後方,乃是刺史與州官商議要務的軍機重地。


    “那本官就靜候仵作進一步驗屍後的迴報。你們兩個記住,日後莫要拿這等隨便的答案來糊弄本官。”


    “是!多謝大人提點,小的們一定照辦!”


    謝忠輕聲笑了:“看樣子是談完了,咱們進去吧。”


    尉遲采挪著步子,心底卻是半信半疑。


    今兒個到底是怎麽了?為啥是不是個人的聲音,她都覺得耳熟啊?


    思索間,謝忠已在門外抱拳開口:“章大人,末將謝忠,有要事求見!”


    兩名州官模樣的男子推門而出,同謝忠見了禮便落荒而逃。


    “謝將軍,進來吧。”門內傳來男子略帶沙啞的嗓音。


    尉遲采渾身一僵。


    “末將冒昧來訪打擾了大人,是因為這二位貴客。”謝忠禮數周全地同這人客套著,“末將不敢造次,可是二位貴客有要事入城,不得已末將隻好放她們進來了。”


    “嗬,本官的命令,你倒是曉得變通。”這人淡淡笑著,語間卻有淩厲之勢撲麵而來。“二位貴客既是要見本官,為何還罩著臉?”


    楓陵王妃隨即拉下兜帽,素常裏靜如止水的美眸竟是猛地瞪大:“你、怎麽是你”


    “唉”尉遲采歎了口氣,心裏大叫三聲“我是杯具”後,也慢騰騰地扯下兜帽來:


    “二叔,好久不見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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