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裏出什麽事了?蘇折羽有點忐忑。


    蘇……蘇姑娘……說話的是一邊的柳金鳳,隻見她神色頗有些惶恐。你們莫不是……莫不是……青龍教的人?


    蘇折羽與邱廣寒互望了一眼。柳嫂你別擔心,我們不是壞人。


    自……自然了。柳金鳳勉強一笑。蘇姑娘人這麽好,隻是……


    她說了一半,隻覺語塞,忙調轉話頭道,那蘇姑娘可挑好式樣了?


    就,就照原來的好了。蘇折羽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式樣,不過隨即,卻又似乎沉思了一下。


    不要,不要那個了——啊不,那個也要,再,再照這邊……她隨手翻出一個不同的來——也照這個式樣再做一身,可以麽?


    蘇姑娘不用客氣的。柳金鳳笑道。


    蘇折羽點點頭,眼見外麵天色昏沉,雨勢變大,也便隻能與邱廣寒繼續逗留此地。她心知安慶一帶百姓多半不喜青龍教,隻因青龍教起初搬來時,將那些山上的住戶盡數趕了走;但懾於青龍教的威脅,亦都談之色變,莫敢多言。她知道柳金鳳也與旁人一樣,心中多少對青龍教存了些害怕,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她迴頭還是向邱廣寒低聲詢問教中之事,邱廣寒也壓低聲音,道,是徐長老……徐長老不知為何,突然發了病,一下就病得好重的樣子。我也沒見到他麵,隻是聽人這麽說,然後程左使他們找不到哥哥和你,就盡數跑來問我,我也是不知道啊。


    是什麽時候的事?剛剛麽?


    不是,沒到晌午就聽說徐長老病倒了,我和單先鋒打聽到早上哥哥似乎去水邊找你,就一起來找你們,誰知也沒找見,輾轉到這會兒,才總算問到說你們似乎來了集市——你的小玉,叫它尋你們的氣味,它也便在水邊不走,真真叫人急死!


    蘇折羽霍地站了起來道,那我們快點迴去吧!


    怎麽了,別著急啊蘇姐姐。邱廣寒拉她。哥哥不是說讓我們慢慢來嗎?


    蘇折羽暗掐掌心,麵上卻沉靜,道,今日之事我拖累了主人,須得好好將功補過才是。


    哥哥哪裏怪你了!方才單先鋒也把事情跟他講了,他還是叫你留在這兒嘛!再說,你又哪裏錯了!


    蘇折羽心稍稍落下一些,頹然坐了下來。徐長老病情——後來怎樣了?請大夫了嗎?


    聽說很嚴重,也請了大夫,說恐怕年歲到了,諸病難醫。隻是徐長老人還清醒,一直好像有要緊的話要說,但是見哥哥不在,便一直不肯說。


    蘇折羽垂下頭去,將臉深深埋到雙手之中。都是我的錯……是我耽誤了主人……徐長老……可莫要有什麽事才好……


    邱廣寒本來不認得那徐長老,現下見她如此,登時也難過起來,訕訕地不說話。半晌,忽地道,好啦,反正哥哥已經迴去了,應當也就不會有什麽事了。我們就安心在這裏等吧。


    蘇折羽點頭,又迴頭去看柳金鳳,忽地想起一事,忙問道,邱姑娘,你身上帶銀錢了麽?


    我……沒有啊。邱廣寒道。出來得那麽急,哪裏顧得上帶銀錢。


    那就糟了,我也沒有,早上全沒想到會有這一遭——那這衣裳做出來要怎麽辦?


    有什麽關係——蘇姐姐不是和這邊熟麽?不如賒著好了,改天來取時再一並付錢——老熟客了,這麵子總不會不給?


    蘇折羽想想亦隻有如此,正要說什麽,卻聽屋頂剝地一聲大響,竟裂了下來。邱廣寒方自吃驚雨勢應不致大到這種地步時,蘇折羽卻已警覺,站起將她往身後一推道,邱姑娘小心!說時遲那時快,傾塌的房梁下射入一個裹著銀光的黑影,在細密的大雨中那“唰”的一聲都聽不到,利器已刺傷了蘇折羽右臂。


    柳氏母女顯然嚇得呆了,一個在裏,一個在外,都抱頭蹲在角落瑟瑟,也顧不得房屋塌垮後水淹家具的場麵了。蘇折羽一個吃痛,咬牙未曾呻吟,但房梁傾下,她視線登時受阻,隻聽見兵刃之聲去而複來。她今日機簧刃並未裝在臂上,竟一時沒了兵器抵擋,往後退避時那兵刃竟極是迅速,已欺到身前。她正咬牙去抓身側一杆尺子來擋,卻聽一聲輕叱,邱廣寒手中之劍已擋下這一擊。她心下一驚,隻聽邱廣寒道,蘇姐姐快退後,這人我來對付!


    蘇折羽一時有些恍惚。她約略知曉邱廣寒已經開始習武,但並不真切;甚至拓跋孤也未必知道她之前與淩厲在一起時已將劍招習得頗為熟練,因此叫她照顧蘇折羽,本來並非此意。蘇折羽哪裏習慣看到一個邱廣寒持劍站在自己麵前,當然不肯退去,上前一步,眼見兩人招式分開,昏暗雨幕中對麵那人不辨顏色的一件勁裝連同臉孔一起都沒在深灰之中,全然看不出是誰。房梁雖塌,但兩邊尚屬完好,因此漏雨之勢也不算太嚴重。邱廣寒咬著唇。她雖已習練多時,又盡得淩厲功力,更在蘇醒後得拓跋孤授過運力法門,但究竟臨敵經驗太少,不敢妄動,隻握緊了劍看著他。


    那人的目光緩緩地落到她的劍上,眯了一眯。


    烏劍。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兇光遞出,竟是先取的站在略後方的蘇折羽。蘇折羽持尺在手,便即一擋——她武藝之高,自然並不懼一般好手,此刻心神略平,早無驚訝,心知定是青龍教的叛黨一夥無疑。隻是她身體未愈,本受不得半點動蕩風寒,眼下亦風亦雨亦打鬥,她縱然休息了一日,也頓時腹痛如絞起來,那木尺竟是嚓的一聲,應聲而斷,幾乎又被傷到了頸上,連忙一避才躲開。她何曾吃過這般敗績,心中慍怒便想上前一步給此人好看,但足下竟是虛了,踏不出去,額上頓時汗出,與那涼涼的雨水混在一道,好不難受。那人見她伸手去捂小腹,再不容情,向她一劍刺來。邱廣寒連忙去擋,這一劍用了全力,快而準,倒不差分毫。她打起精神來,急急地低喝道,蘇姐姐去內室吧!說話間自己先挺劍向那人刺去。


    隻見她身法在這雨中起初頗為輕盈,但時間久了,還是不免有些遲滯。蘇折羽眼中注視場內情況,手卻扶到了旁邊的矮櫃,倚住了咬唇歇息。對麵那人顯然並不將邱廣寒放在眼裏,她如此能纏也似出乎他意料之外,隻是他也絕非庸手,起先固然被她逼出一陣忙亂,但一待她稍顯遲疑,立時便長刃一送,向她手腕劃去。邱廣寒手腕劇痛,卻咬牙不肯放鬆烏劍,那人換手伸來一打,她再也拿捏不住,那劍竟落了下去,被那人淩空抄在手裏。這一邊蘇折羽忙躍起空手要來奪,這人又豈會如她所願,此際雙手雙劍,數多角度同時向蘇折羽襲到。蘇折羽擰身避開,那人竟似對蘇折羽下手更狠,劍光如影隨形跟到。邱廣寒隻剩劍鞘,雙手捏住替她一擋,銀黑色的劍鞘與銀黑色的劍身相撞,她虎口劇痛,但那人另一隻手上的劍,卻無論如何再沒有手去擋了。她驚慌到大喊,幾乎要掉出淚來,蘇折羽也是麵色蒼白,絞痛與暈眩令她幾乎目不能視,全然是下意識地用手去擋,心知自己這隻手隻怕是脫不了被廢的命運,卻不料眼睛一閉,並沒有痛楚,後襟被人一抓,讓了開去。她吃驚,那一邊邱廣寒也被人輕輕一撞,摔去了一邊。雨勢不知何時已經小了點,所以,一聲金鐵交鳴很是清楚。邱廣寒翻了個身拿穩了步子,才看明白多了一人,不禁喜道,顧先鋒,是你!


    來的人正是不久前被趕出了青龍教的顧笑塵。


    你怎麽了?顧笑塵看著對手的目光並不移開,口氣卻毫不客氣是在質問蘇折羽,顯然他知道蘇折羽並不該這般不頂事。


    蘇折羽不答。對麵那人見忽添勁敵,似乎猶豫了一下,便雙足一頓,向那房頂破裂處逃走。顧笑塵正待去追,卻聽上麵啊的一聲慘叫,躍出那人竟又跌了迴來,落到地上時,腹上竟是一個血窟窿,掙紮兩下便即斃命。三人吃驚之下,都往房頂去瞧,隻見又躍下一人來,到邱廣寒麵前,伏身雙手將那烏劍奉上,恭聲道,屬下來遲,令二教主受驚,願領責罰。顧笑塵看清來人,似乎鬆了口氣,轉身道,那我走了。


    來人正是單疾風。


    邱廣寒拿了劍,單疾風便即站起道,笑塵,你這便又要走?


    不然你豈非很難做。顧笑塵冷笑道。反正有你在也沒什麽岔錯。


    顧先鋒,你怎麽了?邱廣寒有點奇怪。好久都沒看到你在教中,你是去哪裏了?現在又要去哪裏?——顯然,並沒有人對她仔細說過顧笑塵被逐出的始末,她甚至還不知他已非青龍教眾人。至於蘇折羽,剛剛迴來,自然更不知道。


    顧笑塵卻不迴答,隻道了聲告辭,向外便走。邱廣寒扶著蘇折羽自然不方便去追,隻得喊道,你站住,我問你話呢!


    顧笑塵全不理會,走得倒快——還在青龍教時他就並不把誰放在眼中,如今離了青龍教,更不須迴答邱廣寒問題。邱廣寒心中突然想起這些天似乎見到過一個陌生麵孔被人稱作右先鋒,心中隱隱然覺出什麽,卻已看不到他人了。


    單先鋒,這是怎麽迴事?邱廣寒迴頭問他,既指顧笑塵,亦指方才被他們所斃之人,單疾風卻隻答了後者,道,此人隻怕是朱雀山莊派來的,潛伏多時,覷得機會,便要加害二教主。


    我倒覺得他更像要害蘇姐姐呢。邱廣寒疑惑道。


    單疾風想了一想道,他們隻怕隻知蘇姑娘武功了得,又是教主最為重要的左右手,所以想取她性命——而不知二教主如今也會武,是以並無專門對付二教主——也或者——是想活捉二教主……


    好了好了!邱廣寒突然聽得不耐,轉向蘇折羽道,蘇姐姐……


    這一看卻吃驚不小,蘇折羽竟是倚在她臂上,暈了過去。


    她慌忙搖晃她,蘇折羽昏睡不深,睜開眼睛,滿臉痛楚之色。邱廣寒是知曉其中緣故的,隻覺單疾風在此大是不方便,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忿道,怎麽你又迴來了……哥哥呢!


    教主先迴去了。他在路上突然想起一事,著屬下迴來。單疾風說著,自懷裏取出一件東西來。


    是什麽?邱廣寒伸手去接。


    說是銀兩不夠的話……


    邱廣寒看手中的東西,似是件鐲子,又像個束發之環,卻又有個缺口,式樣很是奇異。這古怪飾品拿在手裏卻不輕,竟好像是金鑄的,莫說幾套衣裳,大概這整間鋪子,也能買下個三四遍。


    但此刻卻無神去想那些了。如此一來,反倒提醒了邱廣寒,心道把人家鋪子弄成了這樣,怎麽也是要賠的了,不若就把這東西給她們罷。冷不防旁邊一隻涼涼的手卻襲上來,將那金飾捏住了。


    單……單疾風。蘇折羽努力坐正。這東西……真是主人給你的?


    單疾風點頭道,是。


    蘇姐姐,怎麽了?邱廣寒略感奇怪。


    不……不行……我要去問主人。蘇折羽突然一把將那金飾奪過。這是主人隨身之物,他從來都很珍惜;雖然我不知原因,但這金環對主人想必……很是要緊。


    這樣麽,那這邊……邱廣寒想了想。也是,也住不了了,不若先讓她們到教中住幾日再說?


    蘇折羽放眼去看店內,那母女二人雖然已大著膽子站起身來,但屋子中間躺著具屍體,她們究竟不敢過來。


    柳嫂。蘇折羽苦笑著道。沒曾想給你們惹來這樣的災禍。如果不嫌棄,跟我們去山上住些日子,等這裏修繕完成了,我再送你們迴來,可好麽?


    柳金鳳戰兢兢哪裏肯答應,一個勁搖頭道,不,不用了,金鳳自己想辦法就是……


    蘇折羽知她受此一驚,必定怕極,想笑笑說服她,卻輕輕哼了一聲,小腹又是一陣冷痛,不由捏緊了邱廣寒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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