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楚綠衣便繞出內室到書桌邊找到了筆墨紙硯,倒了一些清水進去磨開了濃濃的墨汁後,她一揮而就,不假思索地便將藥單寫了出來。


    拿著寫好的單子,楚綠衣邊走邊吹,待方子上的墨汁幹了以後,將它壓在袁貴妃的梳妝台上,說道:“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早晚各服一次,切忌辛辣、油膩的食物,多喝水,適當的出去走走,運動一下,出出汗也有利於排毒。”


    “楚禦醫。”袁貴妃欲言又止地看著她,臉上滿是掙紮之色。


    “何事?”楚綠衣挑眉,轉頭看著她。


    “綠衣,”袁貴妃放柔了語氣,突然開始套起了近乎,“在後宮這虎狼之地,本宮自認為待你不薄吧?”


    “娘娘此言何意?”楚綠衣蹙眉,警惕了起來。


    “綠衣,”她歎了口氣,“你一會兒出去,便差人去稟報皇上,說本宮懷孕了,可以嗎?”


    楚綠衣走上前來,正要給她診脈,不料袁貴妃縮了一下身子,讓她伸過去的手落了個空。


    “娘娘?”楚綠衣疑惑地看著她。


    “綠衣,我這也是……這也是沒辦法……”袁貴妃的臉上露出了可憐的神色,“我差人打聽到,翊坤宮出事了,雖然打聽到的消息十分模糊,但我一猜便知道準是安雅公主不安於室,逃了出去。”


    楚綠衣的眼底閃過一抹驚訝,但她掩飾得很好:“娘娘身子虛,若要懷上龍嗣,絕非一朝一夕之事,為了娘娘日後的榮寵,娘娘還是不要憂思過甚為好。”


    “綠衣,唉,我今日不妨攤開跟你說了吧,”袁貴妃的臉上閃過一抹哀戚,“安雅公主因不為太後所喜,體弱多病的她,小時候曾在袁家寄養過一段時間,可以說有四年的時間,她與袁大人乃是兩小無猜地一起度過的。袁大人為人清冷,最不喜皇家人囂張跋扈的個性,自小便對公主沒有好感。安雅公主一番芳心錯付,明知姻緣無果,卻執迷不悟。”


    楚綠衣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她倒是不知道,袁斯蓮與安雅公主之間,還有這一層。難怪那一日,袁斯蓮逼供了沉香殿的宮女後,便勒令所有人不得將消息走漏,拿迴了解藥之後,也是一副不欲多言、諱莫如深的樣子。


    “這皇宮看似繁華,雖說未央宮裏三千女,但保紅顏莫保恩,但皇帝那性喜漁獵的性子,這些年來為誰收過心?本宮空有一副如花美貌,無奈既不懂的如何爭寵,又不懂得留住皇恩,皇帝還未寵幸本宮三個月,本宮便紅顏未老恩先斷,獨倚熏籠坐到明了。因著袁大人這層關係,安雅公主對本宮很是照顧,因此趨炎附勢的內務府自從本宮失勢以後,也不敢苛待本宮。甚至安雅公主還吩咐了敬事房,必須時常在呈在給皇上的牌子中,加入本宮的牌子。”


    “自和親的事情被提上了議程後,本宮安插在翊坤宮的宮女便告訴本宮,安雅公主私下裏找上了袁大人,那時候,本宮便頗覺心神不寧。後來,為了留住袁大人,安雅公主趁著皇帝給北奕使臣接風洗塵的那日,居然給本宮下毒了,”袁貴妃歎了口氣,“時至今日,安雅公主生死不知,我日夜恐懼憂殆,又聽聞皇帝敕令袁大人必須在三日內找出安雅公主,眼看著兩日就過去了,若是今日再找不到她,隻怕性情暴戾的皇帝會殺了袁大人。”


    “所以,你想假孕奪寵?”楚綠衣細細一思索,便得出了結論。


    “本宮也是被逼無奈,隻有本宮懷上了龍嗣,皇上才會看在本宮的麵子上,放袁大人一馬,”說到此處,袁貴妃的聲音低了起來,她湊到楚綠衣耳邊小聲說道,“自皇帝登基以來,皇室中的王爺,到底還剩下了幾個,想必楚禦醫很清楚。”


    楚綠衣不由得想起了陸琰,當初就是因為皇帝怕他功高震主,對他極不放心,才設計想讓他戰死沙場,導致最後間接害死了阮斯容。


    “你可知假孕乃是欺君之罪,其罪當誅,此事若被揭穿,別說袁大人會丟了腦袋,隻怕你袁氏一族,都脫不了幹係。”楚綠衣沉聲說道。


    “我沒有別的選擇,”袁貴妃以哀求地目光望著她,“袁氏一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袁大人果真被斬首,你以為等待著我的將會是怎樣的結局?要麽青燈古佛孤苦一生,要麽打入冷宮與枯草為伴。”


    “這件事,我不能幫你。”楚綠衣來宮中是為了查找身份的,可不是為了卷入利益角逐的渾水的,再說了,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這等欺君之罪,若是瞞天過海倒還好,若是東窗事發,恐怕陸琰都不一定能救得了她。


    氣氛陷入了僵局,袁貴妃的臉上流出了一行清淚,她低聲啜泣著,可憐得就像是河邊一朵風吹雨打的白色小花,也不知下一刻生死如何。


    室內的昏黃的燭光跳躍了一下,一股冷風灌了進來,折扇門發出吱呀一聲,檀香走進室內,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驚慌地說道:“娘娘,不得了了,小順子剛剛差人去養心殿打聽了,據說皇上現在大怒呢,將一個硯台砸到了袁大人頭上,娘娘,咱們該怎麽辦啊?”


    聽聞此言,袁貴妃哭得更大聲了。


    楚綠衣有些無奈,雖然袁斯蓮確實幫過她,但是她在陸琰的陣營中,袁斯蓮在皇上的陣營中,兩人立場不同,就算不是各為其主,也談不上生死之交。


    “你別犯傻。”言盡於此,楚綠衣跪安,繞過屏風走出了內室,打著傘朝太醫署走去。


    走廊外的風雨更大了,潑天的風雨像是要將整個皇城淹沒一般,往日巍峨又輝煌的宮殿群,在暴風雨中,像是一隻核舟一般,看起來不堪一擊。


    楚綠衣的外衣都被雨水打濕了,粘在身上冷冰冰地很不舒服,她正想加快腳步趕緊走迴太醫署,不料一件溫暖的衣服帶著淡淡的體溫披到了她的身上。


    她轉頭一看,發現給她披上外衣的居然是袁斯蓮。


    此刻,袁斯蓮的樣子有些狼狽,他的額頭上,鮮血已經止住了,但是整張臉看起來依然顯得很猙獰可怖。


    “醫者不自醫,別著涼了。”袁斯蓮低沉的聲音淡淡地說道,猶如七弦琴上的低音弦,帶著一種淡泊名利的隱士的淡然。


    “多謝,”楚綠衣毫不矯情,“袁大人這是要出宮?”


    “是啊,時間已經不夠了。”袁斯蓮歎息了一聲,麵上帶著一些疲憊,卻絲毫不見害怕和惶然。


    楚綠衣打從心底敬佩他,自從認識袁斯蓮以來,袁斯蓮真是不負他冷麵閻王的名號,他的臉上除了沉著冷靜,幾乎看不到別的表情。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此等心旌氣魄,非常人也。


    “去一趟太醫署吧,不急於一時,你的傷需要及時處理,不然在這種陰雨綿綿的潮濕天氣裏極容易發炎,若是產生了高熱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這可是致命的。”


    袁斯蓮本來想說不必,但當他聞道楚綠衣身上淡淡的藥箱味時,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多謝。”


    身側的佳人麵色幽冷,如一株空穀幽然一般,於不自覺中,散發出周身逼人的貴氣,閃耀的光芒。她的耀眼是極為不自知的,流轉於她的一言一行之間,那種優雅矜貴,渾然天成,不事雕琢。


    與她相比,那些京城名媛、皇家貴女,俱是落了下乘。


    在靜默的風聲雨聲中,兩人一路無言地走到了太醫署,楚綠衣拿出自己的醫藥箱,掏出金瘡藥倒在袁斯蓮的頭上,又給他的腦袋纏上了厚厚的紗布。


    那雙小手輕巧得像是穿花的蝴蝶,柔軟得像是玫瑰的花瓣,袁斯蓮垂著眸子,以一副標準的棺材臉掩飾著內心的波瀾。


    當她的手最終離開他的額頭時,他居然感到了一陣濃濃的失落。


    從榻上坐了起來,袁斯蓮望著正在收拾藥箱的楚綠衣說道:“這些日子,本官一直在想,到底是何種原因,使得向來淡泊名利的楚姑娘居然會入宮成為宮中的一位太醫。”


    “哦?袁大人有何高見?”楚綠衣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後來,宮中的人帶迴來給我的消息居然是,楚姑娘你在查探當年的一些事情。”


    楚綠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她表現出來的,便是她不打算遮掩的,但這又如何呢?


    袁斯蓮歎了口氣:“楚姑娘,到底相識一場,我也不願意你在這爾虞我詐的肮髒之地久待,可能今日過後,袁某就要與楚姑娘天人永隔了,在此之前,袁某想了很久,不如在死前為楚姑娘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說著,袁斯蓮解下了腰間的一個古銅鑄造的有些沉重的令牌:“這個令牌能隨意詢問宮中的任何宮女太監,擁有宮中的查案權,甚至後宮中的小主子們,見到這枚令牌也不得不讓三分薄麵,你甚至可以去宮中的檔案庫調出當年的宗卷查閱。”


    果然是個好東西,楚綠衣接過令牌,發自內心的露出了一個感激的微笑:“多謝。”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楚綠衣想了想,對袁斯蓮說道:“袁大人,你運氣很好,本來安雅公主的事,我是不想幹涉的,畢竟這其中的水太深,容易得罪人,但既然你送了我這麽大一個順水人情,我再不送你一個順水人情,也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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