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楚綠衣自然而然地想起楚緣和十一。


    就在這時,袁斯蓮應景地從身旁經過,他腳步一頓,轉過頭來,靜靜地注視著她。


    “楚大夫?”


    “嗯?”楚綠衣故作不解之色。


    “別這麽憋著。”袁斯蓮故意打趣她。


    楚綠衣微微一笑,燦若晨星的眼眸深處,似乎有暖色湧出,如磅礴的雲蒸霞蔚。


    “那你就行行好,把保和堂的近況告訴給我聽。”


    言辭之中,帶上幾分罕見的俏皮之意。


    袁斯蓮果然一愣,隨即不可抑製地笑起來,是那種舒坦明朗的笑。


    袁斯蓮並未贅言,揀了要點,說了幾句,便歇了話頭。


    “看來,沒有我,他們過得很好嘛。”楚綠衣有些不滿地撇了撇唇。


    袁斯蓮卻不讚同地搖搖頭,笑道:“其實,他們已經習慣你的存在。不過,作為家人,他們更希望你過得自在,不要被任何東西束縛。”


    這話說得輕巧,聽在楚綠衣耳裏,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似乎,某個人……也當著她的麵,說過這種道理?


    楚綠衣隨手摸了摸宮道裏斜插的綢布燈籠,溫紅嬌豔的光芒,將她白皙如玉的手掌襯得更加好看,袁斯蓮看著她的小動作,忍不住生出一種衝動。


    就在他準備湊上去,將這隻可愛的手掌捉住的時候,楚綠衣突然快步衝上前。


    宮道盡頭,一隊侍衛架著一名正在發瘋的妃嬪。


    袁斯蓮頗為遺憾地搖搖頭,這時,他已經迴過神來,卻依舊有些怔忡。


    “怎麽迴事?”楚綠衣仔細一看,飾物簡單,衣著樸素,隻是一名品級很低的妃子。


    她披頭散發,一襲素色宮裝已經變得皺巴巴的,看不出原先的鮮麗。一名侍衛強硬地抬起她的下巴,楚綠衣看到一張原本年輕嬌媚的臉,因為感染天花,已經變得可怖而危險!


    “楚大夫,她剛剛從凝光殿裏逃跑出來,她去年侍奉皇上,被封為從四品的順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為找到皇上替她做主,就能將天花治好……”


    楚綠衣聽不下去,急忙打斷這個侍衛的嘮叨。


    這時,袁斯蓮上前,威勢不減,直接讓侍衛將這名妃嬪帶走。


    “皇上,救救臣妾……臣妾不想死,臣妾還想為皇上生孩子呢……”


    幾個膀大腰粗的侍衛將不停掙紮的妃子拖走,聽著這名順儀嘴裏嘀嘀咕咕的私語,楚綠衣深覺悲哀,或許,在這名順儀的一生中,隻侍過幾次寢,卻必須為那個高高在上的人付出一生的代價。如花的年紀,如畫的容色,卻必須在後宮裏等待君主的垂青。


    感染了天花,等待她的,或許隻有更悲重的命運吧!


    楚綠衣再也沒有心思迴太醫院,她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隻紗布包。


    袁斯蓮見狀,忽然神色一頓,低聲笑道:“你那個丫鬟真是機靈,如果不是她想出那個金蟬脫殼的計策,或許,這些解藥還要費一番周折。”


    楚綠衣微微頷首,她轉過頭,唇畔浮出一抹清冷卻堅毅的笑容。


    “袁大人,現在隻能麻煩你,跟我去凝光殿走一趟吧?”


    袁斯蓮似乎一怔,他沒想到,在皇帝的警告之後,楚綠衣依舊選擇信任自己。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眼緣?袁斯蓮不由得心中竊喜,他憑什麽拒絕楚綠衣的請求?


    冷宮凝光殿。


    感染了天花的妃嬪和皇子皇女都暫居在凝光殿後麵。


    外麵有一群侍衛把守,暗處還埋伏著弓箭手。


    楚綠衣和袁斯蓮來到門口,太醫院的醫師急忙遞上特製的衣衫,這些衣衫上已經噴了防毒藥水,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怪味。


    楚綠衣卻並未露出反感之色,她遵守規矩,穿上外衫,噴上藥水,才進入凝光殿。


    楚綠衣走了一圈,凝光殿後院很大,有三十間廂房。


    廂房的門都落著鎖,裏麵不時傳來妃嬪的哭喊聲和皇子皇女的痛苦呻吟。


    楚綠衣剛剛掏出紗布包,便見兩個侍衛將一名妃子拖出來。


    這妃子渾身長滿天花痘,天花痘已經化膿,流出紫紅的膿水,看起來十分惡心。


    楚綠衣暗暗搖頭,她忽然攔住侍衛,問道:“她情況怎麽樣?”


    豈料,這侍衛不耐煩地吼道:“死了!她已經死了!”


    袁斯蓮神色一寒,正要上前訓斥幾句,卻被楚綠衣攔住了。


    楚綠衣隨手一指,四處都是嚴陣以待的侍衛。這些侍衛板著臉,麵無表情,氣氛凝滯,可是,每當屋子裏傳出痛苦的哭喊聲,有些侍衛便會露出不忍之色。


    袁斯蓮微微一愣,他本想替楚綠衣出頭,教訓一下這些不長眼的奴才。


    可是,沒想到,楚綠衣竟然如此通達明理,甚至有一種包容的氣度。


    太醫院的醫師都聚集在凝光殿的正殿裏。


    楚綠衣掏出紗布包,用一隻不大不小的木盆盛放藥膏。


    “袁大人,你知道這種藥膏的來曆吧?”楚綠衣一邊忙活,一邊和袁斯蓮搭話。


    袁斯蓮親眼目睹了解藥的製作過程,對解藥的來曆自然略知一二。


    “被看姑娘用牛痘做了藥引子。”


    楚綠衣點點頭,滿意地勾唇一笑,她站起身,拍拍手,將醫師們召集到一起。


    “我已經研究出一種解藥,請大家務必當心,每一份解藥,用一隻小碗,給那些感染者服用,按照普通服藥的規矩,不能多也不能少。碗裏的分量我會掌控。”


    語畢,楚綠衣將調製好的解藥放在桌子上。


    她取來一隻戥子,一邊稱分量,一邊吩咐這些醫師去後院給感染者喂藥。


    先前,皇帝已經命人來凝光殿安排妥當,一切事宜,交由楚綠衣處置。所以,這些太醫院醫師相當配合,沒有一個人敢發出質疑。


    很快,感染者全部服了藥,紛紛昏睡過去。


    侍衛們守在門口,醫師們守在窗前,眾人仔細傾聽,剛開始這些感染者睡得十分昏沉。可是,讓人意料不到的是,過了兩個時辰,這些感染者突然開始發病。


    醫師們戴上手套,使勁按住發病的感染者。


    他們口吐白沫,渾身抽搐,而且高燒不退,有些人甚至開始劇烈地嘔吐。


    這些太醫院醫師登時手足無措,這種症狀,在天花感染者的身上是極少見的,這些醫師根本不知道如何處置,幾個細心的醫師急忙向經驗豐富的老太醫求救。


    趙太醫和馬太醫都在場,兩人細細商討一番。


    “這種肌肉抽搐體內高燒的症狀,或許是天花的後遺症。這些病人……很難救迴來了。”馬太醫遺憾地歎息一聲,沉穩的目光中卻暗含一絲歹毒的殺機。


    馬太醫這話一出,一眾醫師登時噤若寒蟬。


    趙太醫似乎微微一愣,想說些什麽,卻閉嘴不語,目光幽幽地看向楚綠衣。


    楚綠衣立在院子裏,此時,已經到了清晨卯時。


    夏季的天光亮得早,金燦燦的陽光已經灑滿一地,樹葉的縫隙裏,似乎有金魚遊弋。


    廂房裏,不時傳來病人痛苦的呻吟聲。


    “救命啊!救命啊!”一個妃子拚盡全力衝到窗口,她趴在窗戶上,聲嘶力竭地哭號。


    眾人心中不忍,卻無可奈何。


    這時,馬太醫走到楚綠衣身畔,厲聲問道:“楚大夫,這就是你的解藥?”


    楚綠衣不置一詞,趙太醫也趕緊湊過來。


    “楚大夫,這種解藥是不是必須讓病人付出一些痛苦的代價?”


    楚綠衣目光一凝,沒想到,這個趙太醫倒是觀察仔細。


    楚綠衣正欲迴話,卻聽馬太醫厲聲斥道:“胡扯!如果以毒攻毒,病人雖然會出現痛苦的症狀,卻不會像這樣奄奄一息,簡直跟羊癲瘋的症狀相似……”


    楚綠衣冷嗤一笑,迴道:“院判大人,你不用多此一舉。”


    馬太醫神色一寒,目光像一柄寒厲的刀鋒。


    “楚大夫,你害得病人如此痛苦,難道就沒有半點自責之心?你可知,他們都是後宮的妃嬪和皇子皇女,身份尊貴,豈是你一介大夫可以相比的?”


    楚綠衣聞言,麵色變得愈發冷淡和不屑起來,她不看咄咄逼人的馬太醫,卻隻注視著距離自己最近的一間臥房,這房裏的妃嬪,正躺在床榻上不停抽搐發熱。


    馬太醫見狀,急忙擺擺手,將一眾醫師召集在一起。


    “小心著,或許馬上要準備後事!”馬太醫竟然下了這麽一個命令。


    眾人驚詫不解,卻不敢置喙。


    趙太醫遲疑片刻,正要悄悄退出凝光殿,忽然聽到門口傳來一陣整齊的喧嘩聲。


    “準備什麽後事?”一個威嚴蒼翠的聲音由遠及近。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太後和皇帝帶著浩浩蕩蕩一群人來到凝光殿門口。


    李公公突然從皇帝身畔竄出來,快步趕到眾人麵前。


    “皇上聽說,楚大夫一大早便在這兒施藥,效果如何?皇上和太後親自來觀看,你們快些準備一番,不要讓那些病人驚擾了皇上和太後的尊駕……”


    李公公話音未落,便被太後厲聲打斷。


    “李公公!你在那兒嘀嘀咕咕幹什麽!哀家和皇上特地親自趕來,就是為了一睹真相。”發話的是太後,她和往日一樣,穿著暗色的繡鳳紋夏衫,發髻上插著簡單卻貴重的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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