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簡輕聲:“誰告訴你,我要困住你?”


    沈青梧不說話。


    張行簡問:“博容嗎?”


    沈青梧目光微微閃爍。


    張行簡嚐試著走向她,怕驚動她:“他才是騙你的那個。梧桐,我想娶你,是因為我喜歡你。我想娶你,其實是非常難的——你我都知道,張家不會喜歡你。”


    沈青梧冷笑。


    張行簡:“你莫要生氣,聽我說下去。我明明知道我們家不喜歡不接受,我仍想娶你,自然是因為我想好了所有退路——


    “梧桐,我如今是我們家掌握話語權的那個人。不久之後……如果我計劃順利,張家沒有人能夠阻攔我。我不用你待在內宅,為我做什麽賢內助——我可以自己來。


    “梧桐,你說我自大也好,說我矯情也好。我確實有能力處理好這些事,不用你操心一點。我們家的人,包括我姐姐,都絕不會去煩你,去打擾你。我保證我這裏的阻礙,隻會在我這裏解決。


    “你依然可以做你的將軍,做你的英雄夢。我希望你和我迴東京,希望你進入金吾衛……因為我想經常可以看到你。難道益州和東京對你來說,區別很大嗎?其實並沒有。你討厭東京是因為它有太多不好的迴憶,可是隻要我們在一起,東京會給你美好的記憶。


    “你若不想和我迴東京,想留在益州。我其實也能接受。如果你不願意時時去看我,我來見你也無妨。隻是我需要布置一些,需要一些時間準備。我是一定要常常見到你的。”


    沈青梧震驚看他。


    她以為他隻是用那些手段想著怎麽騙她嫁他,原來他都在考慮日後如何相處,住在哪裏麽?


    張行簡沉靜無比:“我喜歡一個人,必然是一生一世不變心。你若擔心我變心……我想以你的脾性,你應當不會擔心我變心。但你倘若擔心,你可以用你想要的方式確保你的安定。


    “你生氣我以前的所為,那就給我時間補償你。我讓你傷了多久的心,便可以用更長的時間來撫平傷痕。你可以想象——梧桐,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難道不開心嗎?


    “開心真的戰勝不了不平嗎?


    “你對我一點都不喜歡嗎?一點都不想要我了嗎?我們可以用溫和些的方式解決這些問題——


    “梧桐,求你原諒我。求你給我機會,求你承認我的愛,求你願意接受我的心。


    “我不缺耐心,你不缺勇氣。為什麽不嚐試一下呢?”


    沈青梧怔忡著。


    她恍恍惚惚,被他所迷。


    他一步步走向她,她確確實實在某一刻心動,在某一刻去順著他的話,想象若是她接受,若是他們在一起——


    那個會逗她笑會與她開玩笑的郎君,那個躺在被窩中任由她玩弄怎麽也不生氣的郎君,那個興致起來會與她一同坐在街頭髒兮兮的攤位前喝酒、討價還價的郎君……


    那個非常隨便的月亮。


    那個從雲靄間落入塵埃的月亮。


    他幹淨剔透,也髒汙有濁。他不是完美無瑕的皓日,他是雲霧遮擋的明月。


    他放棄過她。


    他不理會她。


    他對她笑,輕輕地叫她“梧桐”,一遍又一遍地懇求……


    帶著誠意而來,前所未有的認真。


    沈青梧真的感覺到了。


    --


    張行簡走到她麵前,她仍在出神著,仍沒有推開他。


    他便向前伸手,輕聲:“梧桐。”


    沈青梧向他看來。


    張行簡:“我們試一試。不喜歡了你再換,喜歡了你就一直擁有。好不好?”


    他誘惑她。


    淅瀝雨中,不撐傘不躲雨,他從樹下走出,用那張好看清雋的麵孔麵對她,用她喜歡的笑容,用她心軟的方式,用糖衣炮彈轟炸她……


    世上有幾人能抵抗張行簡呢?


    有幾人能麵對張月鹿而麵不改色掉頭就走呢?


    張行簡睫毛如翼,唇紅齒白,容貌秀美。他誘哄她:“試一試,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沈青梧心中仍有一團霧。


    但她被他迷惑。


    他對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茫茫然然地看著他伸出的修長的手指,她被他吸引,她生出一些渴望與動搖,她顫巍巍地伸出手指,想碰觸他手指,想試圖走出自己的圍城……


    --


    指尖相挨。


    天上一道悶雷驟然響起。


    雷電劈下。


    張行簡沒有反應過來。


    卻見麵前眼中藏著霧的沈青梧眼神瞬間清明,她指尖一顫。


    他意識到什麽,伸手想握住。


    但沈青梧將手縮迴。


    她問他:“你知道天打雷劈的滋味嗎?”


    張行簡血液僵凍,周身發冷。


    他此時痛恨自己對她的了解——她在說她的誓言。


    “如果我不幸嫁了張行簡,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墮地獄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此時此刻,沈青梧問:“你知道我的誓言嗎?”


    天上悶雷,再一次轟下,照亮二人同樣蒼白的臉,烏黑的眼。


    第73章


    雷聲在夜間轟下,電光如刺。


    淋著雨的張行簡,麵容蒼如雪,終於露出了狼狽之色。


    他看著沈青梧那瞬間清醒的眼神,心中頹然懊惱無狀撲襲——就差一點。


    又是隻差一點!


    他濕漉的袖內手指微抖一下,連他也要開始迷茫是否上天故意與自己作對:每次隻差一點,這一點永遠也走不到。


    張行簡心知敗局將現。


    可他從不臨陣認輸。


    他仍試圖想挽迴這一敗局——


    他艱難地、極輕地開口:“梧桐,隻是一道雷罷了。”


    沈青梧反問:“隻是一道雷罷了?”


    她說:“你是不是從不相信我的誓言?我發的誓,在你看來都是可笑,都是不值得遵守的?”


    張行簡唇動了動。


    沈青梧打斷,陷入迴憶:“不錯。天龍十九年的時候,你就和我說過,你不相信什麽誓言。你自己不發誓,你當然也不相信別人的誓言。但是,張月鹿——”


    她漆而靜的眸子終於落到他身上。


    她問:“我是不是也和你說過,我說話算數。我每一次發誓都是真的。”


    張行簡:“梧桐,聽我說……”


    沈青梧再次打斷:“我不聽你說。”


    伴隨著那突兀響起的電閃雷鳴,兩人的距離被拉開。


    沈青梧向他走來:“你說得已經夠多了,接下來是我的時間。該是你聽我說——”


    她步步走來,他本不想退,卻不知為何腳下趔趄,向後退了一步。


    沈青梧維持著這副強勢的逼近他的架勢:“我真的覺得,人要說話算數,要為自己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負責。我從來不怕承擔代價,你也說,我什麽都不在乎。


    “我要從沈青葉手中搶到你,我要囚禁你,我要你帶給我快樂,我要你平我多年的心願。我隻要我高興,我不在乎你們怎麽想,你怎麽想。


    “生氣就來報複我,打不過我就用其他法子贏我。沈青梧就在這裏,不怕你討價還價。”


    雨水落在她身上。


    她壓著電光,步步逼近。


    張行簡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她,不肯再退一步了。他臉色越來越白,像河裏爬出來的水鬼一樣。


    張行簡看著自己的淪落,無能為力——


    她每一次的強勢,都吸引著他。


    即使他知道她要做什麽。


    沈青梧站到他麵前,看著他的眼睛。


    她已經很久沒認真看過他了。


    她不知道自己對他什麽想法,自己到底想和他怎樣。但是她知道她不想張行簡如願,不想他永遠贏她一籌。


    沈青梧問:“你在做什麽呢張月鹿?你求我跟你走,你依然要算計我的心,用手段來對付我——用你的臉,用你的聲音,用你的‘誠懇’態度,用你剖出來的心……無所不用其極啊張月鹿,不在乎所有手段啊張月鹿。


    “你是不是覺得,隻要你愛我,我就要跟你走?你是不是覺得,無論用什麽法子將我困住,隻要能困住,你好好待我便是,這便是補償了?


    “你覺得我很好打發嗎?”


    張行簡望著她的眼睛。


    處於下方的人變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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