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掖庭的第五日,又是一場大雪,鋪天蓋地,直欲將人的心神全部摧殘。


    暴風狂嘯著卷過掖庭,門扉唿唿作響,寒氣擠進低矮的屋房。通鋪之上,掖庭的低等宮女們裹著一條又厚又重的棉被,像是抱著一團冰疙瘩。


    宮女們很少說話,身在掖庭,每日需要做不計其數的繁重活計,打掃長街、搬運笨重物件等等,處理任何一件比我們位置高的人吩咐下來的事情。


    原來在這深宮,浣衣所並不是最低賤的,是掖庭。掖庭幾乎人人皆是罪奴,隻要告知旁人,自己是掖庭之人,旁人立刻會轉變臉色,換之嘲諷和鄙夷。


    浣衣所的活計,是累,可是李主事對我們不錯,若不是特殊情況,夜間還可安穩地休息。


    而掖庭非但累,還經常三五不著,不論哪個宮哪個殿有吩咐,需要用到掖庭,我們就要低著頭,順從地去做。


    一天如此,尚且可以忍受,兩天,三天,乃至一年,或者一生呢?


    掖庭的宮女們都是少說閑話的,因為在她們看來,說話也是對體力的一種浪費。


    可是這並不表示,掖庭就是一片無風無雨的福田,與之相反,掖庭的生死更加直接、更加原始,它是那樣的猝不及防。


    就在今日,一位掖庭女剛剛結束她年輕而短暫的生命。


    我們站在門旁,看著幾個內監過來處理她的遺體。


    就在小內監將她裹進草席,拖出去之際,還有人嫌棄她晦氣。


    我清清楚楚地看見那位女子纖細的脖子一道鮮紅的淤痕,唇色發白,烏發卻是濕漉漉的,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一般。


    兩個內監搭著她出掖庭的時候,她細伶伶的胳膊垂落下來,手背上青紅的血痂醒目,望而生怖。


    掖庭像是一頭怪物,時不時地要吞食兩三個鮮活的生命才能續命,任誰也不能擔保自己不會有朝一日成為掖庭的盤中餐。


    “她會去哪兒?”


    “亂葬崗。”


    我們本為罪人,還能有什麽殷切的盼望。我攥緊雙手,直到它們簌簌發抖。有希望的,三姐姐還在浣衣所。


    縱使掖庭千般不好,可總有一樣好的。掖庭宮人可以自行走動,隻要有名目即可,否則是要吃掛落的。


    寒意一陣一陣地滲進來,我翻來覆去,始終睡不著。


    其他幾個宮女也或是睜著眼睛,空洞洞地盯住屋子的某一角落,又或者閉上眼睛假寐。


    白日辛苦,夜間也不得安眠。


    我轉首一看,掌事宮女蒔薇睡顏卻十分安詳,好似很香甜。


    到掖庭三日了,未曾見到一個女主事,隻有她這麽一個掌事宮女。


    來往的除了宮女們外,就是大小內監。我疑雲滿腹,但又不敢亂說話。從浣衣所到掖庭,我已有些身心俱疲,不想擾了自己的清靜。


    宮女們陸陸續續都入睡。窗外的風依舊在泣泣不休,哀哀怨怨,像是千萬隻冤魂在哭叫。


    我諦聽窗外風聲,思索著這個蒔薇究竟是何許人也?


    因為她今日說完自己名字,又說了一句“你不記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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