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闕 鵲橋仙 第二迴 鳳歌聲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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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一席話說懵了李羨仙,心想還有誰能不在意當今皇上的死活,這娃娃卻講得好像清江縣裏沒爹沒娘的孤兒常掛在嘴邊的話。鬱悶地夾起一筷子上好的魚肉送入口中,李羨仙仔細而認真地咀嚼著這個問題,連周邊洋溢著的奉承與讚譽都一句也沒聽進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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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了趙真,就被一群賀喜的官員們拉來這裏,有人做東,有人作陪,有人阿諛,有人奏樂,四海升平。李羨仙飄飄然很是得意,但未過三巡便已乏味,反而想念和趙真一起了。至少那孩子對他的崇敬不含雜質,透明得如一汪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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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東的是當朝宰執,李羨仙因為忘記了他姓甚名誰,隻得含糊其詞,連目光也怕和他相碰,否則萬一邀飲,自己連怎樣稱唿這位頂頭上司都不曉得,豈不貽笑大方。但事與願違,那人偏偏腆著肚子站起身來,將玉碗盛滿琥珀光,在金碧輝煌的廳堂裏高高舉起:“李大人不愧為當世棟梁,少年英才,得蒙明主,躍升高位……真可謂江山有幸,社稷之福!來來來,老朽敬李大人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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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咬了咬牙,賠著笑臉站起身來道:“……晚生不敢當。”好在旁邊一名官員提點道:“方大人如此看重後生晚輩,這才是江山之幸哪!李大人更當多飲一杯。”李羨仙連忙應道:“是,是,諸位教訓得是。”這才終於知曉這位大人原來姓方,終於免去出醜。雖然被迫多飲一杯酒,他自己在心裏盤算來去,倒也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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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場麵話已說盡,李羨仙已是不勝酒力,頭腦昏沉。淡淡的紅暈染上白得幾乎透明地臉頰,他腳下有些踉蹌,起身打算告辭。仕女們想要來扶。卻又掩著臉笑了,隻在他周身旁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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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人。請安坐,老朽尚有一事以告。”方宰執見時機已至,連忙攜起李羨仙的手,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低聲道:“李大人,皇上親掌朝政不過兩年,您可是他第一個如此大力啟用的人才哪。您曉得這意味著什麽嗎?”李羨仙迷迷糊糊。話都聽一半忘一半,哪裏還知道意味著什麽,隻含糊答道:“還……還請方大人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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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日子,在龍台……有人圖謀弑君,聽說是李大人出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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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微微一愣,背上覆起一層冷汗,酒早醒了一半。他將手中一直扣著的酒杯放下了,翻眼望向身後的方宰執:“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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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宰執微微笑道:“自然是字麵上的意思。李大人。皇上雖然年幼,但也懂得斟酌情勢。這才調你來京,身任要職,對你可謂青眼有加。老夫知曉這一層事,自然對李大人佩服得緊;但你可曉得這朝野上下,有多少人對你眼紅豔羨。想要置你於死地而後快?李大人想必涉足官場未深,對這一層還不是很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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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警惕起來,他曉得今天這碗飯不好吃。“那依方大人高見,晚生該當如何?”方宰執就待他問這一句,當下微微一笑,答道:“若李大人肯與老夫做場交易,那老夫保準教你這參知政事做得牢牢靠靠,隻有享不盡的福分,沒有吃不完地苦頭。是要福分還是要苦頭,李大人聰明。想必不會鬧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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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輕哼了一聲。笑道:“也就是說,方大人想要做晚生的靠山。可恕晚生魯鈍。還不曉得這天下哪一座靠山,能比當今天子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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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話一出口,不僅方宰執笑起來,周圍作陪地數名官員也各自笑個不停。李羨仙隱隱覺得不對勁,但卻又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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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罷、好罷。”方宰執撚須笑道,“年輕人總得有個曆練的過程,才能明白事理。但你可不要忘了,”他突然壓低聲音,輕聲在李羨仙耳畔說道,“在龍台縣,你似是殺了兩個人罷?其中一個自然是十惡不赦圖謀弑君的賊子,另一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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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咬咬牙,打斷他的話:“方大人有什麽事情要晚生幫忙,盡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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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宰執識趣地停了口,轉而道:“幫忙不敢。李大人想必也知道李太白;他可是真想當官的,卻遭了賜金放還,不能為國出力——為什麽呢?李大人若不想做那可憐兮兮沽名釣譽的李太白,便從今日起結黨營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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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這才感到自己的無力,他自個兒在心底苦笑,今兒到底怎麽了,怎麽每個人都拿我來和李太白相比,趙真是地,這個方老頭子是的,那些吵吵鬧鬧的宮娥宮女們也是的。他有些懷念起在清江縣和那個嚕嗦的縣宰共事的時光了。但他迴不到過去;他舉起一杯酒,勉強笑道:“多謝方大人提點。”心道我才和那個高傲的李太白不同,終於有機會走進這金碧輝煌的殿堂,先吃些苦又如何呢——就如要習得那令人豔羨地飛簷走壁瀟灑功夫,小時候在山野間,早不知吃了多少頓師傅們的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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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識時務者為俊傑。”方宰執撚須笑道,“那作為同士,老夫便先告訴你一樣要緊之事罷。你曉得皇上幹什麽將你火急火燎地招進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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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厭煩了說“晚輩不知還請賜教”的字句,於是隻湊近了這老頭,聽他到底有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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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綠林匪黨作亂,聲勢極大,已至不得不除的境地。但如今聖上根基未穩,自然要派心腹人前往剿匪。”方宰執說完,拿眼望著李羨仙,等他發話。李羨仙這才省道:“這麽說來,皇上是要派……派下官前去剿匪?”方宰執微笑道:“不錯。你年輕有為,又武功高強。救了皇上性命。老朽等奉旨徹查了你的身世,曉得你自幼長於江湖,對這江湖紛爭自然熟路,與這匪眾也有千絲萬縷地幹係……”李羨仙聽得一句,心裏罵一句“好啊,老家夥,你查我地底細。哪一日我也要查透你那些不堪入目的底細,在你麵前抖落出來。”但聽到最後一句。免不得一愣,臉上變色,問道:“晚生唐突……這南方匪眾究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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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你還不曉得麽?”方宰執笑道,“我卻聽聞說這門匪子是江湖中人無一不知無一不曉的。他們被稱作‘江湖第一邪派’,為首的好像叫作赫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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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唿拉一下子站起身來,動靜大得掀翻了桌子上的酒碟。湯湯水水灑了一身。方宰執好整以暇地笑了,按住李羨仙的手:“唉,李大人,老夫曉得你與這賊子是世仇;但聽老夫一句勸,這次皇上要是讓你領兵去剿,你得千萬推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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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此時已全然沒了主意,他急忙問道:“方大人,這又是唱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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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宰執見魚已入彀。不慌不忙地答道:“這又得從開頭說起了。你在龍台縣殺了人。你可知道你殺地是誰麽?”李羨仙道:“是圖謀弑君的賊子。”方宰執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這個賊子,就是赫連手下地一名國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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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李羨仙簡直要從椅子上彈起來,當時一瞬之間,他並未留意對手招式門派,而今經方宰執提起。他細細迴想,隱約也記起其中的一招半式,雖然加以掩飾,但確是赫連世家地本領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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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宰執賣弄才學一般慢慢說道:“赫連匪眾,自稱‘世家’,架構龐大,分九族十脈,遍布各地。每一脈係族長稱為‘國主’,副者為‘國輔’。哼,沐猴而冠。還真似模似樣。”眾人都是一陣哄笑。唯獨李羨仙麵色凝重。他想起幼時慘象,曉得赫連譽不是那麽好對付地家夥。他問道:“既如此。晚生與赫連的仇絆又添一層,估計是難以消弭了。讓晚生前去與他拚個你死我活,不是更好。”他雖然嘴上如此說,可也隱隱覺得雙手開始難以抑製地發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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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宰執把雙眼一瞪,桌子一拍:“胡鬧!你以為這朝野上下,當真和江湖綠林一般考量?少年人,要記得家國第一,社稷第一,而個人地恩怨第二。皇上微服駕臨龍台縣一事,僅有少數人知道,怎麽赫連偏生知曉了?老夫鬥膽猜測——”他壓低聲音,在李羨仙耳畔說道,“這朝野黨派之間,定有人與赫連勾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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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心頭一緊。“那方大人的意思?”其實不用問,他也覺得自己該留在趙真身旁,這個涉世未深地少年,恐怕此時還蒙在鼓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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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宰執早有打算,連忙說道:“李大人此刻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自然當留在皇上身邊,保護皇上的安危。至於剿匪之事,涼州龔巽將軍屢屢請戰,不如就讓他領表立功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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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倘自猶疑,道:“既是將軍,那保境禦夷,方為本分,為何還要不遠千裏調派來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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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宰執微微笑道:“李大人武藝超群,我們也都有所耳聞;但大人自比赫連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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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連連搖手,苦笑道:“晚生……晚生本誌不在武,那個,自然,和赫連魔頭不能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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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曉得那赫連譽自稱‘主公’,所屬匪眾又有多少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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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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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是赫連老巢暗帝宮中人馬,就有萬餘;若帶上分布九州的九族十脈,哼,怕是江湖上從來沒有如此之大的武林派係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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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頭頂冷汗倏然而下。他曉得這話不假;當年聲威未震時,赫連譽已埋伏數路好手,接連滅四世五門,一時間江湖聞“赫連”二字喪膽,武林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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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宰執愜意地呷了口酒:“李大人既然自知不堪此任,又何必冒充英雄?讓真的‘英雄’去收拾那‘梟雄’罷,我們文人騷客,隻需持扇觀風,愴然賦詩,如是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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