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盡快去找赤風蘿。”江暮吟無法,那是淩瓏最後的活命機會,他名下有著靖朝最大的九家藥鋪益安堂,找了這許多年,湊齊了諸多藥材,唯有這味赤風蘿,實在是難得。


    “這種幾百年才現世一次的東西,全看老天想不想收我了。”淩瓏麵上不甚在意,到底意難平,胸中積恨已久,那些狼心狗肺的賊子都能活得好好的,憑什麽他一個正統的夜涼王孫要重病蝸居在這北辰受這些罪?


    江暮吟一時無言,誠然這東西見過的人實在是少,隻在某些偏門古書裏窺見一二,怕是真要靠老天開眼了。


    薑辰捧了朝服過來,憂心忡忡道:“小殿下,該去王都一趟了,年節那等大日子你都托病沒露個麵兒,這都好幾個月過去了,再耽擱不得了。”


    淩瓏不以為意:“我沒去不是正合了那群人的意,有幾個是真想見到我的,怕是恨不得我死在北辰罷。”


    “小殿下何必在意那些人,王太後還是時常念著小殿下,常催著你進宮去。”薑辰上前替他解了外袍,換上朝服,又叮囑道,“今年七月就是靖朝新帝的第一個千秋節了,前兩日傳來消息,小殿下自幼在靖宮長大,借著這層關係,二王子那邊怕是會想方設法讓小殿下去走這一趟。”


    “想讓我不明不白地死在靖朝,我豈會讓他如願!我就在這兒耗著,哪兒也不去!”淩瓏心裏一陣嫌惡,自己聲名狼藉,無人敢近身,是夜涼王親自下令廢黜的王孫,兼這一身古怪的病,全拜他那好二叔所賜。他若活不成,第一個便是要這夜涼二王子陪葬。


    江暮吟卻嘖嘖稱奇道:“讓你去靖朝賀壽,怎麽想的,萬一搬了個厲害的救兵過來,豈不是自斷生路!”


    “你也是老糊塗了,哪裏會有什麽救兵?”淩瓏神色冷淡,頭也不迴地走了。


    江暮吟目送他出門,暗暗搖頭,小孩子脾氣,氣性大!


    淩瓏王宮赴宴,果不其然,叫他過來便是為了靖朝新帝千秋節一事,三言兩語打發了他那昏聵無能的親爺爺。


    淩瓏不疾不徐道:“眀惠帝的千秋節哪有王上的千秋節重要,孫兒不孝,未能在跟前侍候,常感來日無多,還是在王上身邊要緊。”


    “你……”夜涼王氣得直發抖,怒斥:“混賬東西,滾出去!”


    “王上誤會了,我說的是自己來日無多。”淩瓏朗聲道,躬身一禮,轉身頭也不迴地出了大殿。


    “孽畜……”夜涼王的咳嗽一聲蓋過一聲。


    淩瓏一直走到宮門處,才見王太後宮中的掌事女官綠琇候在一旁,徐徐拜道:“太後早知小殿下留不了多久,這芙蓉糕留著路上吃吧。”


    “好,有勞姑姑走一趟,替我謝過太奶奶。”淩瓏伸手接過,整個夜涼王室,真正關心他死活的,也隻有夜涼王太後。


    綠琇又道:“赤風蘿的下落,太後一直在派人打聽,小殿下不可輕言生死,像今日這般自輕自賤的話,還是莫要傳到太後耳中去。”


    “多謝姑姑提點,我知道了。”淩瓏轉身上了馬車,慢慢出了王宮。這個他出生的地方,自他被廢的那一日起,就再也不能稱作“家”了。


    北辰離王都著實算不上遠,不過半日,便已迴到了北辰王府,自他進門的那一刻起,便已人人噤若寒蟬,不敢出半點兒差錯。小殿下每迴從宮中迴來,心情都不好。


    淩瓏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耳邊不聞半點聲響,他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寂寞,人人都怕他,坊間傳他喜怒無常,手段殘忍,提起淩瓏二字,能止小兒夜啼,無人敢靠近。可淩瓏,真的有那麽可怕嗎?他生來便是遭人唾棄的嗎?他胸中似有一團怒氣,脹得生疼,腳下一動,已匆匆出了房門,直往南邊的院子而去。


    三月的夜晚是極寧靜的,南院中置了架軟榻,榻上躺的是不歸人。木門陡然被人推開,江宿雨立刻就驚起了,望著那神色動蕩不安的男子,起身下榻,道:“你又犯病了?”


    淩瓏沒有迴答,似乎在壓製些什麽!


    “去叫江大夫帶東西過來,就說小殿下在我這兒。”江宿雨隨口吩咐了一個下人。


    “不準去!”淩瓏突然喝止,問江宿雨,“你是不是很怕我?你討厭我?”


    “怕,”江宿雨望著他,平靜道,“不討厭,恨。”


    淩瓏的眼睛突然就紅了,一片血絲,那個‘恨’字,好刺耳,說不上是激憤還是悲怒,整個人都狂躁起來:“你們都恨我,都盼著我死,我偏不如你們的願,死也是你們死在我前頭!”


    “我怕你恨你,卻不盼著你死!”江宿雨聲音平靜,猶如一盆涼水澆滅了那即將燎原的狂暴,“我怕你,是因你脾氣壞透,稍有不如意便是百般折辱,我恨你,是因你囚我三年,讓我失去一切。我死在你前頭做什麽,我欠你的債,總不至於還得留到下輩子還!”


    “恨我吧,恨吧,是我該得的。”淩瓏深吸一口氣,伸手將他攬入懷中,低喃道,“再等一等,很快就還完了!”再找不到赤風蘿,他也到頭了。


    江宿雨掙開他,扶著他坐下,倒了杯熱茶過去,這幾年他也大致知道,此人從王宮迴來最容易犯病。


    淩瓏接過茶,順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抓著不讓他縮迴去,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不是很疼?”


    “是。”江宿雨淡應一聲,衣袖下的是一道血黑的痂,被割開的次數多了,也就越發醜陋不堪。他用力抽迴手,有些看不透淩瓏的心思,這樣一臉純良無害的淩瓏,太少見了,這病到底是犯沒犯?


    “宿雨,我餓一天了,你給我做吃的吧。”淩瓏深吸一口氣,仿佛突然清醒過來一般,餓了吵著要吃東西。


    江宿雨確定他無恙,才道:“你等一下,我讓廚房送過來。”


    淩瓏扯住他的衣袖,拒道:“不要廚房,你給我做吧,什麽都行,我想喝酒!”


    “好。”江宿雨不會拒絕,早就學會了妥協。


    轉身出門當真拐去了廚房,掃視一圈,時下的筍很新鮮,便做了個三鮮筍炒鵪子,炒魷魚絲,一盤翡翠菜心,加一碗陽春麵,後又倒了壺酒,備好了才端過去。


    “過來吧,先把麵吃了。”江宿雨喊他進屋,先把那碗熱氣騰騰的麵放到他麵前。


    淩瓏挑起一筷子吃了一口,剛好入口的溫度,不燙,很香,他抬眸道:“你不讓我喝酒還做這麽多菜。”


    麵吃飽了就喝不下酒了,江宿雨嗬,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溫柔的人?


    “快吃吧。”江宿雨也不多言,就這麽安靜坐在一邊。


    淩瓏卻伸手倒了一杯給他:“你替我喝吧。”


    江宿雨皺了皺眉,他不想喝酒,但淩瓏的酒已送到了唇邊,他隻能接過飲下,清涼的液體滑入喉間,一杯尚不能醉。


    淩瓏吃了一大口麵,又給他倒了一杯酒:“這些年我吃的每一口食物,都要驗過才能入口。”


    江宿雨又喝下一杯,甩了甩腦袋,勉強道:“那你剛剛怎麽不驗?”


    “你不會的,江宿雨,你做不出那樣的事。”淩瓏笑了一聲,眼底一片濕意,“我六歲被送到靖朝,整整四年,我父王去世才把我接迴,入王宮的第一天他們就在我的飯食裏下了魅心,暫時死不了,隻是性子會越來越狂躁。”


    “沒人發現你的異樣嗎?”江宿雨的臉上已升起騰騰的熱意,薄薄一片紅,不能再喝了,會醉的!


    “四年不見,所有人隻覺得我學壞了,天生就是個壞胚子。”淩瓏笑出了淚,身為儲君,他的一言一行都有無數人盯著,他每一次發病,無意之中罰了哪個人根本不知道,可傳言卻越來越盛,王孫失德,王孫性戾,直到他無意下令打死了那個小宮女,王孫暴虐的傳聞一發不可收拾,夜涼王廢了他的儲君之位,那年他才十二歲,次年就被趕出王都,若非王太後力保,北辰他都待不下去,隻會被丟到一個偏遠之處自生自滅。


    “不行,我不能再喝了……”江宿雨推開他送過來的酒,頭暈得厲害,這酒好烈。


    淩瓏捏著他的下巴緩緩倒入他口中,才敢露出那一點點迴憶:“我拚命哭,求他救我,別讓那些人把我帶走,可是他不管我……我好恨他啊!”


    “不要了,我不喝了……”江宿雨眼尾泛紅,睜著水汪汪的一雙眼,祈求般望著他,好難受,可喉間依然不斷地湧入冰涼的酒液。


    第四杯了,淩瓏鬆開他的下巴,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輕扶著他的肩,低聲喃喃道:“這些事壓在我心裏好久了,今天想說給你聽,又不想你記得。”


    江宿雨趴在他肩上,已經睜不開眼了,眉尖微蹙,分外惹人憐。淩瓏抱他迴房,放置在柔軟的枕衾間,一時目光竟舍不得離開,美人絕色當如是,美色當前,實在是很難把持啊!伸手解了碧色絲繩,床帳落下,掩住一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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