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魏卿遲已很久不去府衙,卷宗堆得像小山。穆桃淺的地位也每況愈下,難以言表。她除了坐在房前發呆,便是做些粗使活。


    “呀,這不是姐姐嗎?老爺,姐姐怎麽住在這種地方?”


    一聽聲音,穆桃淺便有些抵觸,抬眼望去,便見白玉攙扶著魏卿遲站在不遠處,大早上的魏卿遲便臉頰紅撲撲,遠遠還能聞到酒味蠹。


    “她……她本來就是燒火丫頭,不住這裏……住哪裏?”魏卿遲結結巴巴地迴答著。


    “全盧城的人都知道姐姐是千歲府的第一夫人,應該住在有水榭樓閣的地方。髹”


    魏卿遲鄙夷地哼了一聲,“徒有虛名……徒有虛名。小……小寶貝,我跟你說,若是……若是你生了大胖小子,我便把掌錢的鑰匙給……給你,你便是盧城第一夫人。我可是……可是爹爹最寵愛的兒子,早晚會升官發財,離開……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傻子。穆桃淺心裏默默罵了魏卿遲一句,卻轉身要迴房。


    “慢……慢著,你要上哪兒去?”魏卿遲醉眼惺忪,依然不放過穆桃淺。


    穆桃淺背對著魏卿遲歎了口氣,“老爺白日裏便喝得這般醉,若是讓黃伯知道了,該有多傷心。”


    魏卿遲卻哈哈大笑起來,“你別嚇唬我,黃伯早就死了!爺兒今天高興!”他推開白玉,向穆桃淺走來,但腳下虛軟無力,險些從長階上摔下,魏卿遲又踉蹌了幾步,才勉強站穩。


    走得近了,那身上的酒味越發撲鼻而來。魏卿遲扶著牆打了個酒嗝才說道,“爹爹終於想起我來了,要……我去修繕生祠,他有那麽多的義子……義孫,獨獨讓我去,這是什麽……這便是信任。我……我過幾天便要離開盧城……再……再也不用受你的窩囊氣了。”


    穆桃淺皺眉,嫌棄地說道,“這樣最好,你對我眼不見心不煩,我也祝老爺能夠早日高升。”


    “老爺,你還忘了一件事呢?”白玉在魏卿遲的身後,提點著什麽。


    魏卿遲眨了眨眼睛,卻依然想不出是哪一件事,他揉了揉頭,有些許焦躁地說道,“還是你說吧。”


    白玉笑著對穆桃淺說道,“姐姐,昨晚上老爺提起,說咱千歲府的開銷有些大,不能養閑人,今兒早上便打發了些年老體弱的下人,往後咱們內室也要分擔府裏的事,往後姐姐負責府上大大小小的茅房。妹妹因為懷著胎,身子虛,暫時不能太過勞累,隻能澆澆花敦促敦促下人。等我誕下麟兒,自然和姐姐一同分擔。”


    穆桃淺迴轉頭看著白玉,白玉一雙笑眼望著她繼續說道,“咱們這樣做,一來是為了節儉,二來時做給盧城大小官員看的。老爺想重立盧城的官風,自家當然要做個典範。”


    穆桃淺沒有迴答,隻是砰地一身關緊門,躲到了門裏,門外的魏卿遲有些不悅,不停地嚷嚷著。待白玉拉走了醉酒的魏卿遲,她耳根才清淨了不少。可還沒做多久,阿照便氣衝衝地跟了進來。


    “那個叫白玉的委實討厭,怎能讓你做這等醃臢之事?今天夜裏,我去教訓教訓她,讓她知道知道欺負小姐的下場。”


    阿照總是這般義憤填膺,穆桃淺隻平靜地說道,“怪白玉又有何用?若是魏卿遲不點頭答應,恐怕也沒有這一出吧?”


    “哎,從來都是隻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啊。”


    阿照陷入感歎之中,穆桃淺嘴上不說,心裏也並不痛快。白玉一來便掌控了局麵,她定是要查出些什麽才肯善罷甘休。若是魏卿遲那個傻子不明就裏,真的被發現了什麽馬腳,到時候怕是兇多吉少。兩人還未消停一炷香的工夫,門外的下人便來叫門了。


    “夫人,今兒的茅房還未清理,您看怎麽辦?”


    還未等穆桃淺開口,阿照便挽著衣袖站了起來,“養奴千日,用奴一時。小姐自不用動手,我來做便好。”


    阿照說完便出去了,穆桃淺即便再不爽快,也明白千歲府上人多嘴雜,若是她不做,後一刻便傳到了旁人的耳朵裏,又會節外生枝,沒完沒了。


    茅房大大小小,遍布在千歲府的每個角落。往日光是清掃茅房的下人,便有五人之多,如今卻隻有穆桃淺和阿照兩個人。阿照雖然是個小奴才,但幹起活來卻生疏又笨手笨腳。


    穆桃淺瞧著他笨拙的模樣,不免嘲笑道,“你這小奴才,還得主子給你打下手,這清掃茅房可是下人必會的技能,你倒是學不來。”


    茅房的味道有些刺鼻,阿照皺著眉有些嫌棄地說道,“我做乞丐的時候也沒幹過這種活,做了奴才反倒吃起苦了。”


    “你怕是未落難前便養尊處優習慣了,如今成了下人的身子,自然苦不堪言。”


    阿照抹了抹額上的汗,“風水一向輪流轉,說不定再過些日子,我便又翻身當迴了公子哥。”


    穆桃淺嗤鼻一笑,“如果真是那樣,還勞煩阿照公子到時候賞我一口飯吃。”


    雖然是句玩笑話,但阿照依然一臉的嚴肅和認真,“我這輩子,就記得你給我的那個糖餅,就算世上扭轉了乾坤,小姐自是小姐,我忘不了。”


    阿照眸中透亮清澈,穆桃淺微微笑了笑當做迴應。或許,真的有一日,自己淪落到如此地步,需要靠他人施以粥飯,可若真到了那一日,她在世上還有何留戀?


    兩人清掃完所有的茅房,竟然過去了整整一日。夕陽之中,他們垂著酸痛的腰身,坐在假山旁。湖的一畔是柳樹林,而湖的另一畔則是暖香閣,夕陽中的暖香閣浴在金華裏,周身蒙著霞色,美得不可方物。幾年前的魏卿遲還是個少年郎,他指著對麵的暖香閣曾說過,往後要娶到世間最美的女子,把她藏在這座暖香閣裏,等月來了,與美人賞月,等風來了,便與美人對飲。等花開了,摘一朵插於美人鬢間,等歲月老了,與美人長眠在此。


    那時的穆桃淺也覺得那將是一件想想都覺得美好的事,她還承應,到時候送給魏卿遲一壇親手釀的花雕酒。


    可是,如今美人白玉進了暖香閣,他們每日花前月下,她倒是不似年少時的灑脫,不但高興不起來,心下還壓著大石,胸悶氣短,不夠自在。或許歲月就是這麽奇怪,把她磨成了自己都不認得的模樣。


    白玉或許真的有禦夫術,魏卿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好似拴在千歲府裏的大黃狗。白玉又有太多能讓魏卿遲歡喜的小把戲,就算是穆桃淺見了,也應接不暇。


    “小姐,那邊的……好像是魏老爺。”


    阿照碰了碰穆桃淺,穆桃淺順著他的眸光看見,果不其然,柳樹林的深處遠遠晃過來一個身影。光看步態便知是魏卿遲。去暖香閣有兩條路,一條是從湖上坐船走,另一條便是柳樹林裏的小路。穆桃淺想要躲遠點兒,怎料已經晚了。


    魏卿遲也一早便瞧見了她,隔著重重垂柳,在林間喚著她的名字。穆桃淺逃不掉,隻能呆呆地站在原地。魏卿遲走近了,和她隔著些距離便掩著鼻子,嫌棄地說,“阿桃,難不成你掉進了茅廁裏?怎能渾身都是屎味兒?”


    穆桃淺微微一笑,“這樣才說明我盡心盡力。”


    魏卿遲皺著眉又往後退了幾步,才把掩在鼻上的衣袖拿開,他深吸了兩口氣,又掩好口鼻轉過身子,對穆桃淺說道,“白玉最近有些害喜,聽我說起你做的糖餅好吃,便一晚上什麽都吃不下了,心心念著糖餅。你現在去做兩個來,好讓她多少吃點兒東西。”


    穆桃淺看他那副模樣,心裏卻窩著火氣,“老爺還挺會憐香惜玉的。”


    “那當然,她懷著我的骨肉,怎能受一點點委屈。你快去吧,別忘了多沐浴兩遍,去去身上的屎味兒。省的糖餅沾染了汙穢之氣。”


    魏卿遲已經走遠,穆桃淺卻抽出軟劍一陣亂砍,長長的柳枝好似青絲般被攔腰斬斷,瀉了一地。待穆桃淺氣喘勻了,夕陽早就西下,漫天的星星映在湖麵上,柳條垂落,泛起一湖漣漪。


    “夫人,白玉夫人讓奴婢問問,糖餅何時能做好?”小奴婢看著滿地的柳枝,打著哆嗦問道。


    穆桃淺沒有迴答,轉身便離開了。


    “小姐,別理那個女人,咱迴去歇著,餓死她才好。”阿照恨不能立刻掐死那個害自己主子吃苦的小賤人。


    雖然穆桃淺有心不理會白玉和魏卿遲,但最終還是拐去了膳房的路上。她默不作聲地和麵做糖餅,一氣嗬成,不過半個時辰。


    糖餅盛在食碟裏,穆桃淺多做了一個,便對阿照說,“你要不要吃。”


    阿照看了看糖餅,黑乎乎的三個。穆桃淺最近手藝越來越差,這樣的糖餅就算是扔出去給狗吃,狗聞都不會聞。穆桃淺使勁兒的搖著頭,“我不餓,還是給那個白玉吃吧。”


    穆桃淺瞪了阿照一眼,“下次想吃我可不給你做了。”


    阿照撇撇嘴,照這個手藝發展下去,他這輩子都不想再吃了。


    穆桃淺把糖餅放進食盒裏,對阿照吩咐道,“你幹了一天活,早點兒迴去休息吧。我要親自送過去。”


    “小姐也是千歲府的夫人,憑什麽要伺候那個小賤人?”


    穆桃淺歎了口氣,“誰叫千歲府裏她最得勢。你不用替我擔心,我一身好武藝,她還能把我吃了不成。”


    即便阿照有一百個不放心,但穆桃淺執意不讓他跟著。穆桃淺獨自一人前往暖香閣。還未走近湖畔,便能聽到縹緲的琴聲,琴聲悠揚,伴著白玉的小曲兒,如此月夜倒是好意境。穆桃淺上了船,自有下人劃著槳把她送到對岸。


    雖然千歲府的下人減了不少,但暖香閣的下人卻一點兒都不少,閣前掌燈的奴婢便有四五人之多。穆桃淺走到門邊,奴婢們恭敬地推開了門。門裏的琴聲和曲調並沒有停。穆桃淺循著樂聲找到了閣樓之上的白玉。


    白玉穿了一身淡雅的青色羅裙,懷中抱著琵琶,跪坐在窗前,她青絲垂下,背身婀娜。


    穆桃淺看得有些出神,白玉坐著的地方,也是她時常坐的位置。每到春日,她夜裏都會來,窗子大敞,明明月光傾瀉而下,而窗外便是她種下的三株桃樹。她每夜都在期盼第二日便繁花似錦,再不濟也如輕雪壓枝。可五年裏隻盼來了一迴而已。


    穆桃淺不知樂聲是何時停的,等她迴過神,白玉已關上窗子,端坐在她的麵前,眯著一雙笑眼。


    穆桃淺把食盒推到了白玉的麵前,“你想吃的東西。”


    白玉接過食盒,打開蓋子,卻一臉訝色,隨後卻輕笑著說道,“咱家老爺真是有特殊的癖好,這等貨色的點心,怎能咽得下。”


    穆桃淺也笑著說,“我就這般手藝,怎奈老爺就是喜歡,沒辦法。姑娘你不嚐一嚐?味道還不錯。”


    白玉有些遲疑,但還是撕扯下一小塊放入口嚐了嚐,還未等咽下便又吐了出來,呸了幾口,“這哪裏是糖餅,明明是燒黑的炭。況且哪裏有甜味?”


    穆桃淺淡然說道,“對不住,忘了放餡兒了。”


    白玉把食盒推到一邊,卻狡黠地望著穆桃淺說,“姐姐這是在報複我吧?報複我搶走了寵幸,可又沒有別的辦法,隻能使些小打小鬧的手段。”


    穆桃淺也在白玉的麵前坐下,她抽出軟劍,拾起一旁的帕子擦拭起來,可劍刃太過鋒利,帕子一碰到劍刃,便一分為二了。她漫不經心地迴應著,“前些時候和你說的話許是都忘了?若是讓我知道你進府不過是存了私心,你這顆腦袋頃刻便會點地,到時候死相略慘,你可別怨恨我。”


    白玉聽聞,卻掩麵笑了起來,“你這又是唬誰呢?原來我還不確定,這番試探倒是看清楚了。濟國公派我入府果然有道理,你的心早就搖擺不定,我若再來的晚些,說不定姐姐真和那姓魏的雙宿雙飛了。”


    穆桃淺不覺身上早已戰栗,根根汗毛豎著,頭皮一陣涼麻。


    她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是閭邱轅派來監視我的?”


    “別說的那麽難聽,不過是協助你成大事而已。”白玉起身,斟了一杯茶,並不顧穆桃淺便自飲著。


    穆桃淺心裏騰著火氣,瞧著白玉那副隨心所欲的模樣,火氣便又大了幾分。她舉起軟劍,轉身便把白玉逼到牆邊。白玉手無寸鐵,況且一介女流,劍柄扼著白玉的喉,一張精致的臉早就花容失色。穆桃淺狠絕地說道,“若是來協助我,為何處處為難我?你就不是個好東西,讓我怎能相信你。”


    “姐姐……你聽我說……可好?”


    白玉斷斷續續地從喉中蹦出幾個字,穆桃淺自知下手有些重,可這又怎能由她?心理作祟,手也跟著沒輕沒重了。見白玉有些支撐不住,穆桃淺才移開扼在喉上的劍。白玉頃刻癱倒在地,大口喘著氣。


    “有話快說!”穆桃淺厲聲斥責道。


    白玉撫著胸口靠在牆邊,已不似先前那般態度,她氣息平順些才說道,“穆桃淺,遣你清掃府上大大小小的茅房,並非捉弄你。而是因我困在暖香閣中無法脫身。這些茅房遍布千歲府,有些離魏卿遲活動的居所近在咫尺。你可趁著清掃之際,找尋魏氏一族勾結外藩的證據。”


    果然是這個緣由,穆桃淺有些明白,但又有些遲疑,今日聽白玉親口說,才坐實了。穆桃淺仰頭對上白玉的眸光,她問道,“若是千歲府並沒有要找的東西呢?”


    白玉哼笑一聲,“怎會沒有?他們是人間敗類,隻怕肮髒之事太多,藏都藏不住。我再給你五日,五日之後,必須有結果。府上有別的眼線,需要的時候,自會現身。”


    穆桃淺瞧著白玉一雙通紅的眼,不免說道,“你怎會如此恨魏氏一族?”


    白玉眼神忽的黯淡下來,“為何?被魏氏迫害的世家不計其數,我們白家不過牛毛之一吧。”


    穆桃淺一怔,沒想到白玉這麽快就透了底。


    白玉站起,卻向穆桃淺走來,“所以說姐姐,就算是你有私心,我白玉也不會有私心。如果哪一日你投靠了小千歲,也別怪我白玉會翻臉不認人。”


    穆桃淺默不作聲,隻把軟劍放入劍鞘,卻聽白玉繼續說道,“此次濟國公命我前來,還另有一事。之前你等離京遇上的匪賊,來頭不小,濟國公一直嚴密探查,發現這夥匪賊如今就在盧城。濟國公平了臨安戰事,便會趕來剿匪,讓我捎句話給你,凡事要小心再小心。”


    穆桃淺說了一句“知道了”轉身下了閣樓。她走出暖香閣,才覺秋風蕭瑟。她仰著頭,卻見白玉也推開窗子,站在閣上看她,頃刻又把窗子關緊。穆桃淺望著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麵,不免感歎,盧城的夏日馬上就要過去,今年的秋,看來並不好過。


    穆桃淺的衣衫略顯單薄,她迴到臥房,卻越發睡不著了。白玉的話一直在耳邊迴響,白玉剛入府,便得知這府上還有眼線。可她在府上生活多年,依然瞧不出異常。是閭邱轅故意瞞著她,怕是對她也早就不信任了。穆桃淺心中漠然,自太和殿後,她便知曉,如今的大師兄早就不是先前的大師兄了,她每每想起便會心痛,隻是不願提及罷了。


    五日的時限並不長,自白玉告知她要找尋證據,穆桃淺每日打掃起茅房來便費時不少。阿照也是笨手笨腳,兩個人時常從晨起幹到夜裏。待幹完所有的活,已是披星戴月了。阿照雖然笨,但也咬著牙堅持,生怕被穆桃錢看扁了,幾日下來,倒是能吃能睡,身子結實了不少。


    穆桃淺把能找尋的地方都翻了個遍,藏書閣、酒窖、櫃子、床榻下,所有能想到的地方,絕無半分遺漏。可還是沒有線索。找的久了,穆桃淺愈發沒有幹勁兒。她擦了擦額上的汗,日頭之下,隻覺得腦中昏昏沉沉。


    背後兩聲輕咳,穆桃淺便知是魏卿遲。魏卿遲有個本事,能準確地出現在穆桃淺清掃的茅房裏,不管離他的臥房有多遠。


    “幾日不見,你這打掃茅房的功力漸長,不僅幹淨,連茅房裏都有了香氣。”


    穆桃淺並不理會他,她早就焦頭爛額,想找個清靜之地,好好睡上它幾個時辰。況且這幾日幹下來,府上的下人也覺出穆桃淺再無翻身機會,在穆桃淺眼皮底下都敢懶散耍滑,穆桃淺看在眼裏,卻並未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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