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晴


    我走進辦公室時,李春華從座位後站起,臉色很難看,看著我。我停住,她向我走近兩步,看了一眼其他人,低聲說:“林處長,您到這邊來一下。”


    我沒說話,把包放到桌上,茶已沏好。


    我和李春華來到計算機室,她輕輕地掩上門,我問什麽事。


    她說:“林處長,您坐,我給您慢慢說。”


    我坐下,她坐到我對麵,低聲說:“老蓮出事了。”


    我吃驚地問:“什麽事?”


    她歎了口氣,說:“老蓮前些天說過,覺得身體不適,上周檢查了。”


    她停了片刻,接著說:“結果出來了,宮頸癌。”


    我沒說話,她又歎了口氣,說:“已到了晚期。”


    我問:“她怎麽上班了?”


    李春華說:“她就這種人,覺得這病說不出口,其他人都不知道,她說想給您說,您這兩天沒上班,給我說了……”


    我說:“快送醫院,住院治療。”


    李春華說:“是,林處長,我說了,但她不想治,可能……我想一方麵,她心情現在很不好,另一方麵,可能考慮住院費用。”


    我說:“錢我可以想辦法,如果及時治療,說不定有好轉的可能。”


    李春華又歎了口氣,說:“老蓮的命怎麽這樣苦!獨身到四十多歲,說不定後半生還能……不說了,先把她送到職工醫院……”


    我和李春華迴到辦公室,老處女木然地坐著,目光直視窗外。平時,她總會拿一本書讀,除我,老處女是信息處讀書最多的人。其他人做各自的事,我來到老處女桌邊,說:“你到這邊來一下。”


    老處女笑了笑,站起身。我讓李春華也來,李春華走到老處女身邊,拉了拉她的衣角。老處女比李春華大四歲,但從表麵看,兩人至少相差二十。老處女皮膚黝黑、粗糙,身材單薄、僵直,眼睛很大,卻沒有一絲光澤。按照李春華的說法,老處女應當有和她一樣的皮膚和身形,二十年前她們幾乎是一對。可二十年後的今天,僅從表麵看,兩人幾近母女。


    來到計算機室,我讓老處女坐。李春華拉來一把椅子,坐到老處女身邊。我看著老處女,說:“李處長把情況給我談了,從今天起,你住院治療,具體手續由李處長和南子她們辦。”


    李春華笑著說:“老蓮,我把大概情況給林處長匯報了,你再談談。剛才林處長說了,不管怎樣,都要及時治療,再不能亂想。”


    老處女苦笑一聲,說:“沒什麽,林處長,檢查結果是宮頸癌,晚期了!”


    李春華問:“疼不疼?”


    老處女說:“原先不疼,但從上周開始疼。”


    我說:“先住院治療,病一定要治,別的事你不要管。”


    老處女看了一眼窗外,迴頭看著我,說:“林處長,我考慮過了,不治。”


    她搖了搖頭,接著說:“治也治不好,花冤枉錢沒意思!”


    李春華問:“老蓮,你覺得什麽有意思?”


    老處女說:“我是說……就這樣子了,我現在還能上班,上到哪天上不成就算了……我父母去世早,有兩個侄女,到時候讓她們來看我。”


    她笑了笑。李春華說:“林處長說了,絕對不行,千萬不要這樣想。天底下得什麽病的人沒有!老蓮,不能拒絕治療。”


    老處女說:“我真不想再麻煩大家,就這樣算了,幾十年都過來了,我知道大家對我好,我不想麻煩。林處長,醫生告訴我實情後,我難過了好長時間,沒想到一輩子就這樣結束了!用別的什麽方法不好,偏偏要得這樣一個讓人恨的絕症!慢慢地,我想通了,我的情緒現在基本穩定。”


    她笑了笑。我說:“老蓮,病一定要治,不要多想,花錢不重要,我和李處長完全可以想辦法解決,你不要操心。”


    李春華說:“老蓮,把情緒調整好,情緒非常關鍵,我在一本書上看過,台灣有一位女名人,她就治好了,好像也是這類病。”


    老處女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和李春華、試驗田、南子、李冰等送老處女到職工醫院。醫生、護士大多認識我,分外殷勤。後來,趙院長也來了,問我準備怎樣治療,我說一切聽院方安排,他笑著說:“林處長,那就住標準間。”


    我問醫院怎麽還有標準間,他說條件好一點,要領導批示,我問我批可不可以,他笑著說怎麽都行,我又問:“怎麽收費?”


    趙院長說:“林處長,您別管,一切由我安排。”


    我笑著說:“老趙,你要給我個準確數字,好替病人算賬。”


    趙院長說:“讓患者先住下,林處長,這事不必勞您大駕,放心好了,一切都能辦好,您不放心我嗎?”


    我說:“那好,趙院長,我把病人交給你,其它事我都不管了。”


    趙院長說:“請您放心,絕對不會出差錯。”


    返迴的路上,開始我們幾個默默無語,後來,試驗田提起黃建國,氣咻咻地說:“老蓮這輩子算到頭了!唉,人的命,二十多年前,老蓮雖然算不上一朵最好看的花,但也有好幾個男人想下手。我就想不通,她等姓黃的有什麽意思!姓黃的太不是東西,隻想占老蓮便宜,根本沒想著和她過日子。人家在上海有老婆有孩子,這邊又掛著老蓮,這鳥男人,和老蓮來往隻是因為遠水解不了近渴,可是,老蓮把假事給做真了。五年前,我給她介紹過一個工人,比她大九歲,八級工,光明公司現在還有幾個八級工?那人死了老伴,人不錯,看上老蓮了,但老蓮死活不同意,後來人家結了婚,前幾天我還見過,女的可能比他小十幾歲,像女兒一樣!女人啊,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李春華說:“老蓮的命就這樣,姓黃的是她的克星。女人都有克星,有些女人能躲開,有些女人怎麽都躲不開。”


    試驗田笑著說:“老蓮如果知道有今天……也很難說,這是命,我知道。老蓮心裏真愛黃建國,黃建國是什麽人?不就那麽一個癟三樣!李處長說得對,女人命裏都有克星,這就要看你命硬還是軟,命硬,你就頂過去了,命軟,就被克星頂到後牆上了。說一萬句,老蓮的為人我們都知道,她做了什麽?如果她真的做過什麽……我看這世上就沒有什麽報應!即使有報應,我們都清楚,老蓮什麽惡事壞事都沒做。為什麽?所有不好的事都往她身上壓,她也是人啊,我們心裏有了想不開的事,哭哭啼啼地給老公發火,老蓮給誰發?她既然知道黃建國不是東西,為什麽還想不開,真是!”


    李春華繼續強化她的理論,說:“女人如果遇到克星,那就像幹柴遇上了火星,或者像飛蛾看見燈光那樣,不是躲不開,而是根本不躲,不但不躲,而且直往火上撲!直到把小命搭進去,最可悲的是,即使把小命搭進去,最後還是弄不明白,做女人一世,最怕的就是遇上這號事,甩都甩不開!”


    南子問:“女人有克星,男人為什麽沒有?”


    李春華笑著說:“你想當作家,看來你還要好好曆練曆練,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隻要有正麵,就有反麵,女人有克星,男人一定有克星。問題是,在克星麵前,女人更感性,不知道全身而退,總想著往前能擠出一條生路,可是,向前擠恰恰是朝死路上擠!男人不同,男人理性得多,當他們認定遇到克星後,大都會轉身,他們能走出死胡同。但也有些走不出去的,比如老陳,誰不說老陳是好人、誰不說老陳有本事?六十年代的大學生,可就是遇上了克星,一輩子就倒黴在克星手上,那女人做了些什麽,誰不清楚!”


    我想:如果說黃建國是老蓮的克星,那麽,張作民就是我的克星了!我怎樣返身、怎樣全身而退?有沒有這種可能?是宿命、還是自己可以決定?


    李春華說:“


    不說這些了,很可怕!現在商量一下老蓮陪員的事。”


    我說:“從今晚開始,就要陪員,給我也排上。”


    李春華笑著說:“林處長,您放心,我們會安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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