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湯勁柏的幹預下，燕子樓懸案終於有了一個公正的結果：張子強勝訴，公安局長丁世雄被撤職，有關當事人也都受到了相應的處罰，被扣財產和車輛如數退還給了張子強。市交警支隊還特意派員，將拖走的《南海晨報》的皇冠3.0轎車，原封不動地送迴來交給金戈，當麵賠禮道歉後，提議兩家攜手搞“警民共建”活動，金戈自然是欣然答應。過去報社和警察是狗攆狼兩怕，警察怕報社曝光，報社怕警察找茬，現在成了朋友，真是不打不成交。
這下子，《南海晨報》算是打出了威風，贓官怕它，老百姓愛它，被譽為“第二紀檢會”。投訴電話、投訴信和登門告狀的接連不斷，報紙幾乎期期都有案件曝光，每期出版前贓官們就如坐針氈，惶惶不可終日，因為不知道這一期會不會把他們給撂出來。
這一天，專打抱不平的女記者冰清，又送到編輯部一篇曝光新聞稿件，題目是《臥虎村村長太離譜》，寫的是臥虎村10名村民代表舉報村長符仕光貪汙腐化的事。符仕光利用自己掌握的村長大權，一張白條就能支出50萬元；每年的招待費就有近40萬，平均每月3萬多，每天1000多元；以村聯社的名義和以村集體財產作抵押的300萬元貸款，都被他的小舅子轉借出去開了公司，結果公司倒閉，借款也就泡了湯；與此同時他個人的財產卻來路不明，有3處房產，其中兩棟高級別墅，包養了兩個情婦，共生養了4個孩子，嚴重違反了計劃生育政策。就這麽一個小小的“九品村官”，村民卻狀告無門，無論告到監察局、紀檢會、法院、檢察院、公安局，最後都以查無實據而不了了之。而村民代表們說，證據就在他們手裏，是他們集體查賬查出來的。冰清是在親眼看了證據原件後才寫的報道。
編輯部胖主任華文君看了冰清寫的這篇稿件，看了證據的複印件，覺得是一個小小的“九品村官”，又證據確鑿，便沒請示總編輯金戈，就上了頭版倒頭題的位置。
金戈在審看報紙大樣時，見是曝光一個村長的，又是在頭版的報尾位置，一掃而過，綠燈放行。
第二天，金戈去參加全省宣傳文化工作會議，會議的主講人不是別人，正是省委副書記兼海城市委書記、主管宣傳文化工作的湯勁柏。
湯勁柏從國際到國內到省裏，洋洋灑灑、侃侃而談。盡管很多人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的人甚至在打瞌睡，可金戈還是在努力專心聽講，因為他敬仰他的人品和魄力。盡管他對他那高8度的嗓音有點不適應，聽起來有點刺耳。燕子樓懸案如果沒有湯書記的幹預，恐怕到現在還難見天日呢。
但講著講著，當講到對省內媒體的看法時，湯書記突然拿出一張當天的《南海晨報》，展開來，將頭版對著大家說：
“今天的《南海晨報》，不知你們看了沒有？右下角這篇《臥虎村村長太離譜》的報道，發之前既不與當事人見麵，又不經上級主管領導審查，就這麽隨隨便便登了出去，有點太不負責任了吧！這比‘文化大革命’時的大字報都厲害，大字報能有幾個人看，可你這張報紙一出來，鋪天蓋地、滿城風雨，你叫人家符村長怎麽工作，怎麽做人？造成的經濟損失、政治影響，責任誰來負？我看哪，不是‘臥虎村村長太離譜’，而是你《南海晨報》太離譜！脫離了你的辦報方向，違反了新聞紀律！新聞出版局局長來了沒有？……”
“來啦，來啦。”辛局長忙站起來應答。
“你迴去查一查，看這篇稿子是怎麽出籠的，受沒受什麽人指使，對有關責任人要嚴肅處理！”
“是！我們盡快把查處結果報告湯書記！”
會場裏亂哄哄的，人們議論紛紛，感到突然，茫然，不知就裏。他們用各種不同的目光看著金戈，有支持，有同情，也有譴責。
金戈更是一頭霧水，他不明白這篇報道錯在哪兒，更不明白湯書記為何發這麽大的火，簡直與處理燕子樓懸案的態度判若兩人。在全省的宣傳文化工作會議上，作為會議的主講人，值得為一篇報道大動肝火嗎？如果曝光稿件都要求與當事人見麵，如果都要上級主管領導審稿，那稿子還發得出去嗎？還有什麽輿論監督可言？他百思不得其解，後邊湯書記又講了些什麽，他一句也沒聽清楚。
不理解歸不理解，但湯書記既然在全省宣傳文化工作會議上點名批評了《南海晨報》，金戈還得認真對待。一迴到報社，他就將編輯部主任華文君和記者冰清叫到辦公室，傳達了湯書記的批評意見，安排他倆對《臥虎村村長太離譜》的新聞背景展開調查。冰清著重調查臥虎村和村長符仕光的背景，華文君著重調查公、檢、法和紀檢、監察部門為何對村民代表手中的證據視而不見，對符仕光不做處理。
冰清的調查進展順利。原來這臥虎村是名符其實的海城“第一村”，不光地理位置優越，位於海城老城和新城的交界處，是典型的“都市裏的村莊”，市委、市府大院占用的土地就是臥虎村的；經濟也異常發達，擁有一座現代化的加油站和一座汽車修理廠，擁有海城第一大菜市場和第一大果品批發市場，擁有各種類商業公司十多家，村經濟聯社的固定資產高達3億多元。湯書記一到海城上任，就盯上了這個村，是他親自抓的一個點。“天子腳下”，“臥榻之旁”，豈容他人撼動！
華文君的調查並不順利，所到之處，大家都忌諱莫深，不願談及這個敏感的話題。公、檢、法如此，紀檢、監察也是如此。萬般無奈，他隻好大路不走走小路，通過紀檢、監察係統的報社通訊員的私人關係，找有關部門的負責人了解事情的原委。他們的共同看法是，臥虎村村長符仕光問題肯定有，而且相當嚴重，但他早已用錢買通官場，村民代表不管告到哪裏，都有人替他說話，幫他擺平。省紀檢會書記也曾下決心要一查到底，但不知怎麽還是不了了之。據分析，可能是不想得罪同僚湯勁柏。紀檢書記與他同“朝”為官，湯勁柏是硬梆梆的副省級，而紀檢書記才是個準副省級。更重要的是湯勁柏北京有人，說不定符仕光一張白條開出去的50萬，就是送給湯勁柏晉京跑官的……
金戈聽完情況匯報後不寒而栗，想不到一個小小的“九品村官”竟有如此大的能量，“有錢能使鬼推磨”，“錢能通神”，錢能通神啊！看來這湯勁柏並非是一個剛正不阿的清官。在燕子樓懸案問題上，他支持新聞曝光，隻不過是在利用新聞，以達到他將要害部門一把手換成自己人的目的。這一點還真被冰清不幸言中了。而一旦涉及到了他的切身利益，哪怕是一個小小的“九品村官”，他也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動用手中的權力，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毫不掩飾地護佑。看來這一次是碰上了硬釘子，碰上了連公、檢、法和紀檢、監察都不敢碰的硬釘子。受處分是少不了的，權力在湯勁柏手裏，他要怎麽著就怎麽著吧。
問題是你金戈，是就此罷手，還是一不做二不休，繼續追下去！
退卻，不是金戈的個性。20多年前，當他還是小青年的時候，麵對林彪、林立果、王維國的反黨陰謀，他沒有退卻，直至寫信給黨中央、毛主席。現在他更不會退卻。
硬幹，這也不是金戈的個性。麵對“6.4”那樣大規模疾風暴雨式的群眾運動，他沒有硬幹，而是啟發大家巧妙地利用記者的身份做掩護，既參加了遊行靜坐，又無一人被查被抓，堪稱是一大奇跡。現在他也不會硬幹。
但要尋找一條既不退卻又不硬幹的路，並非易事，他苦苦地思索著，窺測著、尋覓著……
就在這時，省新聞出版局《關於對南海晨報違反宣傳紀律的處理決定》下達了：オ
南海晨報社：
據查，你報刊登的《臥虎村村長太離譜》的報道，沒有事先征詢海城市有
關領導和部門的意見，違背了《中共中央辦公廳轉發〈新聞改革座談會紀要〉的通知》中“關於特別重要問題的批評稿，要事先征詢有關領導機關和被批評者本人的意見”的精神，嚴重違反了新聞宣傳紀律，報紙出版後造成了不良社會影響。
為嚴肅紀律，經請示有關領導，我局特作如下決定：
一、對南海晨報作出警告處分；
二、報社總編輯金戈同誌對此事把關不嚴，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給予警告處分；
三、將此事通報全省新聞出版單位。
希望你們組織全體報社人員認真學習新聞出版有關紀律和管理規定，端正辦報思想，嚴格遵守新聞宣傳紀律，避免類似事情的再度發生。
南海省新聞出版局
看完“處理決定”，金戈一笑置之。“哈哈，不過如此而已嘛！”看來，新聞事實是準確的，這他就放心了。至於給什麽處分，那並不重要，隻要不停刊就行。何況才給個警告處分，是各種處分裏最輕的一種，顯然是新聞出版局辛局長動了側隱之心。對於通報全省新聞出版單位，他更是不在乎，這等於替他做義務廣告宣傳。湯書記在全省宣傳文化工作會議上點名批評《南海晨報》後，報紙的發行量非但沒減少，反而明顯地增加了。這是當今中國新聞文化界的一大怪現象：黨和政府批評哪本書、哪張報紙、哪個作家和出版單位，哪本書、哪張報、哪個作家和出版單位就走紅、就暢銷、就名揚四海。這反倒使金戈從中嚐到了甜頭，從中受到有益的啟示：對，要把受批評的輿論造得大大的，能造到全中國、全世界才好呢。要讓人們都知道，海城有一張敢於仗義執言、不怕挨批的《南海晨報》。作為第一步，先把輿論造到廣東去，進而再造到北京去，再通過港澳媒體造到全世界去！オ
很快，廣東的《珠江晚報》登出一篇《臥虎村村長成了不倒翁》的報道，並配發了一篇《是輿論監督還是監督輿論》的新聞述評。報道在曆數了符仕光的種種問題後，筆鋒一轉寫道：
臥虎村村民在狀告無門的情況下，抱著一線希望投訴到《南海晨報》社。《南海晨報》在頭版刊登了題為《臥虎村村長太離譜》的報道，將符仕光的違法違紀具體行為曝了光，一時輿論嘩然。這下符仕光該受懲處了吧？但村民們卻聽到符仕光的親朋好友說：“不怕，符村長有官場保護，誰也動不了。”果不其然，當天在省裏召開的宣傳文化工作會議上，《南海晨報》就受到了會議主講人的點名批評。此後，又受到省新聞出版局的通報批評和警告處分。在本報記者聯係海城市委采訪相關問題時，對方沒有迴答記者提出的問題，而是把對《南海晨報》的處分通報傳真到本報來……
刊登這篇報道的《珠江晚報》在海城一上市，很快就被搶購一空，一時間成了人們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
符仕光看了《珠江晚報》再也坐不住了，惶惶不安地對親朋好友說：
“我都花了100萬了，怎麽還擺不平，反而越鬧越大啦……”
湯勁柏也沒想到會按下葫蘆浮起瓢，橫地裏殺出個《珠江晚報》，他真想象製裁《南海晨報》那樣製裁《珠江晚報》，可鞭長莫及，鐵路警察各管一段，廣東到廣西——兩省。サ筆薄噸榻晚報》的記者來采訪，他不接待，讓市委宣傳部把對《南海晨報》的“處理決定”電傳到他們報社，那意思是說：“看見了嗎？如果你們要報道，結局也會像《南海晨報》這樣。”沒想到人家不理他這個茬兒，連通報內容也給見了報，還配發了《是輿論監督還是監督輿論》的新聞述評，讓他在更大的範圍內丟盡了臉。
當然他也想到是《南海晨報》“引狼入室”，對《南海晨報》恨得牙根直癢癢。可恨歸恨，新聞一旦麵世，封鎖是封鎖不住的，你管得住本省，管得住外省嗎？管得住北京嗎？管得住境外嗎？這麽一想，他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真後悔當初一時憤怒，沒考慮那麽多，就在全省宣傳文化工作會議上點名批評了《南海晨報》。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想收都收不迴來。眼下惟一能補救的，就是趕緊息事寧人。
而要息事寧人，除將符仕光正法外，別無它途。可要將符仕光正法，符仕光豈能善罷甘休，還不得將他給咬出來！怎麽辦呢？思來想去，憑他混跡官場多年磨勵出來的智慧，終於想出來個兩全其美之策：改選。對，改選！用改選把符仕光選下來，把村民代表選上去。這樣既讓村民代表出了氣當了官，又讓符仕光無話可說。隻要村民代表不再告狀投訴，事情也就自然煙消雲散了。
湯勁柏這一招還真靈，果然符仕光被選了下來，村民代表被選了上去，村民代表不再告了，新聞媒體也就沒了新聞由頭。
事後，金戈平心靜氣地想想，覺著雖然有點憋氣，雖然這個結果有點難以接受，但畢竟還是把符仕光給搬倒了。既然村民代表被“招安”了，不再告了，他又有什麽辦法呢？至於湯勁柏，他們又沒抓到他的把柄，人家又是高高在上，大權在握，能叫他知道一下《南海晨報》的厲害已實屬不易，以後的路就看各自怎麽走了……
這下子，《南海晨報》算是打出了威風，贓官怕它，老百姓愛它，被譽為“第二紀檢會”。投訴電話、投訴信和登門告狀的接連不斷，報紙幾乎期期都有案件曝光，每期出版前贓官們就如坐針氈，惶惶不可終日，因為不知道這一期會不會把他們給撂出來。
這一天，專打抱不平的女記者冰清，又送到編輯部一篇曝光新聞稿件，題目是《臥虎村村長太離譜》，寫的是臥虎村10名村民代表舉報村長符仕光貪汙腐化的事。符仕光利用自己掌握的村長大權，一張白條就能支出50萬元；每年的招待費就有近40萬，平均每月3萬多，每天1000多元；以村聯社的名義和以村集體財產作抵押的300萬元貸款，都被他的小舅子轉借出去開了公司，結果公司倒閉，借款也就泡了湯；與此同時他個人的財產卻來路不明，有3處房產，其中兩棟高級別墅，包養了兩個情婦，共生養了4個孩子，嚴重違反了計劃生育政策。就這麽一個小小的“九品村官”，村民卻狀告無門，無論告到監察局、紀檢會、法院、檢察院、公安局，最後都以查無實據而不了了之。而村民代表們說，證據就在他們手裏，是他們集體查賬查出來的。冰清是在親眼看了證據原件後才寫的報道。
編輯部胖主任華文君看了冰清寫的這篇稿件，看了證據的複印件，覺得是一個小小的“九品村官”，又證據確鑿，便沒請示總編輯金戈，就上了頭版倒頭題的位置。
金戈在審看報紙大樣時，見是曝光一個村長的，又是在頭版的報尾位置，一掃而過，綠燈放行。
第二天，金戈去參加全省宣傳文化工作會議，會議的主講人不是別人，正是省委副書記兼海城市委書記、主管宣傳文化工作的湯勁柏。
湯勁柏從國際到國內到省裏，洋洋灑灑、侃侃而談。盡管很多人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的人甚至在打瞌睡，可金戈還是在努力專心聽講，因為他敬仰他的人品和魄力。盡管他對他那高8度的嗓音有點不適應，聽起來有點刺耳。燕子樓懸案如果沒有湯書記的幹預，恐怕到現在還難見天日呢。
但講著講著，當講到對省內媒體的看法時，湯書記突然拿出一張當天的《南海晨報》，展開來，將頭版對著大家說：
“今天的《南海晨報》，不知你們看了沒有？右下角這篇《臥虎村村長太離譜》的報道，發之前既不與當事人見麵，又不經上級主管領導審查，就這麽隨隨便便登了出去，有點太不負責任了吧！這比‘文化大革命’時的大字報都厲害，大字報能有幾個人看，可你這張報紙一出來，鋪天蓋地、滿城風雨，你叫人家符村長怎麽工作，怎麽做人？造成的經濟損失、政治影響，責任誰來負？我看哪，不是‘臥虎村村長太離譜’，而是你《南海晨報》太離譜！脫離了你的辦報方向，違反了新聞紀律！新聞出版局局長來了沒有？……”
“來啦，來啦。”辛局長忙站起來應答。
“你迴去查一查，看這篇稿子是怎麽出籠的，受沒受什麽人指使，對有關責任人要嚴肅處理！”
“是！我們盡快把查處結果報告湯書記！”
會場裏亂哄哄的，人們議論紛紛，感到突然，茫然，不知就裏。他們用各種不同的目光看著金戈，有支持，有同情，也有譴責。
金戈更是一頭霧水，他不明白這篇報道錯在哪兒，更不明白湯書記為何發這麽大的火，簡直與處理燕子樓懸案的態度判若兩人。在全省的宣傳文化工作會議上，作為會議的主講人，值得為一篇報道大動肝火嗎？如果曝光稿件都要求與當事人見麵，如果都要上級主管領導審稿，那稿子還發得出去嗎？還有什麽輿論監督可言？他百思不得其解，後邊湯書記又講了些什麽，他一句也沒聽清楚。
不理解歸不理解，但湯書記既然在全省宣傳文化工作會議上點名批評了《南海晨報》，金戈還得認真對待。一迴到報社，他就將編輯部主任華文君和記者冰清叫到辦公室，傳達了湯書記的批評意見，安排他倆對《臥虎村村長太離譜》的新聞背景展開調查。冰清著重調查臥虎村和村長符仕光的背景，華文君著重調查公、檢、法和紀檢、監察部門為何對村民代表手中的證據視而不見，對符仕光不做處理。
冰清的調查進展順利。原來這臥虎村是名符其實的海城“第一村”，不光地理位置優越，位於海城老城和新城的交界處，是典型的“都市裏的村莊”，市委、市府大院占用的土地就是臥虎村的；經濟也異常發達，擁有一座現代化的加油站和一座汽車修理廠，擁有海城第一大菜市場和第一大果品批發市場，擁有各種類商業公司十多家，村經濟聯社的固定資產高達3億多元。湯書記一到海城上任，就盯上了這個村，是他親自抓的一個點。“天子腳下”，“臥榻之旁”，豈容他人撼動！
華文君的調查並不順利，所到之處，大家都忌諱莫深，不願談及這個敏感的話題。公、檢、法如此，紀檢、監察也是如此。萬般無奈，他隻好大路不走走小路，通過紀檢、監察係統的報社通訊員的私人關係，找有關部門的負責人了解事情的原委。他們的共同看法是，臥虎村村長符仕光問題肯定有，而且相當嚴重，但他早已用錢買通官場，村民代表不管告到哪裏，都有人替他說話，幫他擺平。省紀檢會書記也曾下決心要一查到底，但不知怎麽還是不了了之。據分析，可能是不想得罪同僚湯勁柏。紀檢書記與他同“朝”為官，湯勁柏是硬梆梆的副省級，而紀檢書記才是個準副省級。更重要的是湯勁柏北京有人，說不定符仕光一張白條開出去的50萬，就是送給湯勁柏晉京跑官的……
金戈聽完情況匯報後不寒而栗，想不到一個小小的“九品村官”竟有如此大的能量，“有錢能使鬼推磨”，“錢能通神”，錢能通神啊！看來這湯勁柏並非是一個剛正不阿的清官。在燕子樓懸案問題上，他支持新聞曝光，隻不過是在利用新聞，以達到他將要害部門一把手換成自己人的目的。這一點還真被冰清不幸言中了。而一旦涉及到了他的切身利益，哪怕是一個小小的“九品村官”，他也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動用手中的權力，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毫不掩飾地護佑。看來這一次是碰上了硬釘子，碰上了連公、檢、法和紀檢、監察都不敢碰的硬釘子。受處分是少不了的，權力在湯勁柏手裏，他要怎麽著就怎麽著吧。
問題是你金戈，是就此罷手，還是一不做二不休，繼續追下去！
退卻，不是金戈的個性。20多年前，當他還是小青年的時候，麵對林彪、林立果、王維國的反黨陰謀，他沒有退卻，直至寫信給黨中央、毛主席。現在他更不會退卻。
硬幹，這也不是金戈的個性。麵對“6.4”那樣大規模疾風暴雨式的群眾運動，他沒有硬幹，而是啟發大家巧妙地利用記者的身份做掩護，既參加了遊行靜坐，又無一人被查被抓，堪稱是一大奇跡。現在他也不會硬幹。
但要尋找一條既不退卻又不硬幹的路，並非易事，他苦苦地思索著，窺測著、尋覓著……
就在這時，省新聞出版局《關於對南海晨報違反宣傳紀律的處理決定》下達了：オ
南海晨報社：
據查，你報刊登的《臥虎村村長太離譜》的報道，沒有事先征詢海城市有
關領導和部門的意見，違背了《中共中央辦公廳轉發〈新聞改革座談會紀要〉的通知》中“關於特別重要問題的批評稿，要事先征詢有關領導機關和被批評者本人的意見”的精神，嚴重違反了新聞宣傳紀律，報紙出版後造成了不良社會影響。
為嚴肅紀律，經請示有關領導，我局特作如下決定：
一、對南海晨報作出警告處分；
二、報社總編輯金戈同誌對此事把關不嚴，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給予警告處分；
三、將此事通報全省新聞出版單位。
希望你們組織全體報社人員認真學習新聞出版有關紀律和管理規定，端正辦報思想，嚴格遵守新聞宣傳紀律，避免類似事情的再度發生。
南海省新聞出版局
看完“處理決定”，金戈一笑置之。“哈哈，不過如此而已嘛！”看來，新聞事實是準確的，這他就放心了。至於給什麽處分，那並不重要，隻要不停刊就行。何況才給個警告處分，是各種處分裏最輕的一種，顯然是新聞出版局辛局長動了側隱之心。對於通報全省新聞出版單位，他更是不在乎，這等於替他做義務廣告宣傳。湯書記在全省宣傳文化工作會議上點名批評《南海晨報》後，報紙的發行量非但沒減少，反而明顯地增加了。這是當今中國新聞文化界的一大怪現象：黨和政府批評哪本書、哪張報紙、哪個作家和出版單位，哪本書、哪張報、哪個作家和出版單位就走紅、就暢銷、就名揚四海。這反倒使金戈從中嚐到了甜頭，從中受到有益的啟示：對，要把受批評的輿論造得大大的，能造到全中國、全世界才好呢。要讓人們都知道，海城有一張敢於仗義執言、不怕挨批的《南海晨報》。作為第一步，先把輿論造到廣東去，進而再造到北京去，再通過港澳媒體造到全世界去！オ
很快，廣東的《珠江晚報》登出一篇《臥虎村村長成了不倒翁》的報道，並配發了一篇《是輿論監督還是監督輿論》的新聞述評。報道在曆數了符仕光的種種問題後，筆鋒一轉寫道：
臥虎村村民在狀告無門的情況下，抱著一線希望投訴到《南海晨報》社。《南海晨報》在頭版刊登了題為《臥虎村村長太離譜》的報道，將符仕光的違法違紀具體行為曝了光，一時輿論嘩然。這下符仕光該受懲處了吧？但村民們卻聽到符仕光的親朋好友說：“不怕，符村長有官場保護，誰也動不了。”果不其然，當天在省裏召開的宣傳文化工作會議上，《南海晨報》就受到了會議主講人的點名批評。此後，又受到省新聞出版局的通報批評和警告處分。在本報記者聯係海城市委采訪相關問題時，對方沒有迴答記者提出的問題，而是把對《南海晨報》的處分通報傳真到本報來……
刊登這篇報道的《珠江晚報》在海城一上市，很快就被搶購一空，一時間成了人們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
符仕光看了《珠江晚報》再也坐不住了，惶惶不安地對親朋好友說：
“我都花了100萬了，怎麽還擺不平，反而越鬧越大啦……”
湯勁柏也沒想到會按下葫蘆浮起瓢，橫地裏殺出個《珠江晚報》，他真想象製裁《南海晨報》那樣製裁《珠江晚報》，可鞭長莫及，鐵路警察各管一段，廣東到廣西——兩省。サ筆薄噸榻晚報》的記者來采訪，他不接待，讓市委宣傳部把對《南海晨報》的“處理決定”電傳到他們報社，那意思是說：“看見了嗎？如果你們要報道，結局也會像《南海晨報》這樣。”沒想到人家不理他這個茬兒，連通報內容也給見了報，還配發了《是輿論監督還是監督輿論》的新聞述評，讓他在更大的範圍內丟盡了臉。
當然他也想到是《南海晨報》“引狼入室”，對《南海晨報》恨得牙根直癢癢。可恨歸恨，新聞一旦麵世，封鎖是封鎖不住的，你管得住本省，管得住外省嗎？管得住北京嗎？管得住境外嗎？這麽一想，他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真後悔當初一時憤怒，沒考慮那麽多，就在全省宣傳文化工作會議上點名批評了《南海晨報》。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想收都收不迴來。眼下惟一能補救的，就是趕緊息事寧人。
而要息事寧人，除將符仕光正法外，別無它途。可要將符仕光正法，符仕光豈能善罷甘休，還不得將他給咬出來！怎麽辦呢？思來想去，憑他混跡官場多年磨勵出來的智慧，終於想出來個兩全其美之策：改選。對，改選！用改選把符仕光選下來，把村民代表選上去。這樣既讓村民代表出了氣當了官，又讓符仕光無話可說。隻要村民代表不再告狀投訴，事情也就自然煙消雲散了。
湯勁柏這一招還真靈，果然符仕光被選了下來，村民代表被選了上去，村民代表不再告了，新聞媒體也就沒了新聞由頭。
事後，金戈平心靜氣地想想，覺著雖然有點憋氣，雖然這個結果有點難以接受，但畢竟還是把符仕光給搬倒了。既然村民代表被“招安”了，不再告了，他又有什麽辦法呢？至於湯勁柏，他們又沒抓到他的把柄，人家又是高高在上，大權在握，能叫他知道一下《南海晨報》的厲害已實屬不易，以後的路就看各自怎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