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金戈就登上海輪的甲板，放眼向船頭的方向眺望。四周是茫茫的大海，一點參照物都沒有。他搞不清所在的方位，但可以肯定地說，海城就在輪船前進的方向。他是多麽地想早一點看到海城啊，盡管按照預航時間，要到9點鍾左右才能到達，可他等不及，望眼欲穿。
沒有直達海城的飛機，在廣州換機時金戈突發奇想，決定乘輪船去海城。盡管這樣要多花些時間，甚至會暈船，說不定還會遇上點什麽風險。但在他的人生經曆中還沒乘過海輪去遠航，凡是沒經曆過的事情他都想經曆一番，而且最好能有點挑戰性。再說海城四麵環海，是名符其實的“海”之城，乘船去才能看清它的廬山真麵目。
還真給他碰上了，昨晚公海上刮起了8級大風，一個個兩層樓高的巨浪排山倒海般向船頭打來，仿佛要將船體給吞沒，給支解，給掀翻，“隆隆”的巨響好恐怖。放眼望去，四周黑幽幽的，連一點亮光都沒有。船體搖擺得厲害，站不穩身子，走不成路。全體乘客都龜縮在船艙裏，卷曲在鋪位上。不一會便這邊“哇”地一聲嘔出來，那邊也“哇”地一聲嘔出來，連鎖反應，幾乎無一人幸免，金戈當然也不例外，好像人人都要把腸子肚子嘔出來似的。封閉的船艙裏彌漫著刺鼻的酸腐氣味，嗆得人睜不開眼，出不來氣。一直到天亮時分，也許是風停了，也許是到了近海，也許是肚子裏的東西嘔淨了，才稍稍安靜了一些。他便迫不及待地跑上甲板，想早一點看到海城，他心目中的“南海仙苑”。
哦，海城終於出現在遠方的地平線上。她那在朝陽的映照下像鑲了金邊一樣柔美的海岸線上，高樓鱗次櫛比，隨著距離的漸漸拉近而越長越高。她是那麽的年青，那麽的亮麗，那麽的眩目，那麽的美侖美奐，那麽的虛幻而又真實。金戈按捺不住內心的狂喜，真想放聲高唿：“海城，我來了！海城，你是我的！”
雖然他年前來過一次，可這一次感覺完全不同。那時感到，海城雖好，可她是人家的:這次感到，美若仙苑的海城，她是自己的，自己將要在這裏大顯身手，開創一片新天地！
一下船，南海省新聞出版局辛局長便在碼頭上接住了他。二人都很激動，來了個熱烈擁抱，惹得人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辛局長毫不在意，拉上他的手，鑽進“公爵王”轎車，疾速向事先安排好的僑企大廈馳去。
這是一座新落成的商住樓，位於繁華市區。為了使金戈一來就有一種歸宿感，由辛局長做主，租了8樓的一套四房二廳，既是辦公用房又是住房。並且由辛局長出麵借得5萬元資金，作為半年的租房費用。對這個新建的特區，新成立的新聞出版局來說，這已經是很破費、很破例的了。
辛局長站在這個空空蕩蕩的大客廳裏，詳細介紹了有關情況。他特別強調說：
“大金啊，過去的隻能說明過去，到了特區，一切都要從零開始，一切都要靠自己去創造。局裏所能給的就是一個刊號，按照上一次的商定，報名叫《南海晨報》。這5萬元的資金，是借一家公司的，記在報社的賬上，早晚是要還的。辦報經費，包括你本人的工資在內，都要靠自己去籌集。怎麽樣，有信心嗎？”
金戈對此已早有思想準備，毫不遲疑地迴答：
“我覺得這樣倒好，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沒得到什麽也不怕失去什麽，正可以放開手腳大幹一場。”
其實這也正是金戈來海城的原動力。有人是衝著特區的優惠政策來的，有人是衝著美好的熱帶自然風光來的，而他卻是衝著這個難得的自由空間來的。要自由就不能有包袱，就不能受人恩惠，就不能有太多的牽掛。現在倒好，除了一個刊號什麽都沒有。也就是說，除了要對這個刊號負責外，其它就用不著考慮那麽多了。再換句話說，隻要保住刊號不被撤銷，其餘的就都可以按自己的意願辦事了。這是一個多麽大的自由空間啊，簡直可以與大鬧天宮的孫悟空相媲美，背後隻剩“如來佛”一個婆婆了，要再施展不開，隻能怪自己的道行不夠了。
送走辛局長後，金戈馬不停蹄地辦了3件事。
先是美美地吃上一頓海城的小吃拌米粉。一路的奔波，沒有踏踏實實地吃過一頓飯，加上昨晚乘船的嘔吐，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他來到路口一家大排檔，要了一份拌米粉，這是他上次來海城時最愛吃的小吃。隻見攤主把預先備好的米粉放開水鍋裏過一下水，同時也是加一下熱，再放上酸菜絲、竹筍絲、牛肉幹、花生米等配菜，放上蔥花、香菜、芝麻鹽、醬油、香油等調料，最後澆上一勺黃澄澄的澱粉汁，吃起來滑爽開胃，滿口溢香。他吃了一碗，覺著不過癮，又要了第二碗。開飯店的不怕大肚漢，攤主自然是樂意侍候，兩碗才收了他4元錢，打了個八折，希望他經常光顧。
吃完飯，他樓沒上，便直奔就近的家具市場，買了一張簡易的席夢思床，一套仿皮黑沙發，幾張辦公桌椅，就花掉了他多年的幾乎全部積蓄，這既叫他心疼又叫他痛快淋漓。這四室二廳就是未來的《南海晨報》社，裏麵的擺設不能太寒酸，也不可能太豪華，傾其所有，隻能是如此而已。等報紙辦起來了，事業發展了，有了自己的辦公樓、宿舍樓、印刷廠，迴過頭來再看這租用的四室二廳，簡直可以進中國的報業博物館，差不多就是中國共產黨的井崗山了。
金戈辦的第三件事，便是給魏良才寫一封熱情洋溢的招募信。他感到要辦報，要在海城辦報，要辦一張屬於自己的報紙，魏良才是個不可多得的有用之才。他懂經營，會管理，不光可以當記者，搞發行，甚至可以搞廣告，籌集資金，既能獨擋一麵，又能作為參謀和助手使用。對魏良才來說，也會如魚得水，特區海城簡直就是給他準備的演武場，這裏是他的大有用武之地。來之前，金戈曾同他做過徹夜長談，他也是熱血沸騰，迫不及待。本打算同金戈一塊過來的，考慮到他新婚燕爾尚在蜜月中，這邊吃住又沒安排好，他那邊辦手續又來不及，便決定由金戈先行一步，待這邊安頓好後，再把正式調動手續寄過去。當然，最大的難題是他的妻子蒙蒙，她父母就這麽一個嬌閨女，怎麽也不會放她來的。更何況她老爸張菊生對金戈又不太放心，怕把她們夫婦領到邪路上去。好在魏良才態度堅決，不行就他一個人先過來，蒙蒙等以後再說……オ
魏良才很快就來到了海城。在機場迎住他的金戈，一見麵拍著他的肩膀，不無感慨地說：
“我到開封晚報社時，是拿你第一個開刀:我來南海晨報社，卻是第一個拉你來入夥。不知這是一種巧合，還是一種必然的結果？”
魏良才先是一愣，但馬上便做出反應：
“當然是一種必然的結果。沒有你拿我開刀，我就走不到正道上來，也當不了發行部經理，也顯示不出我這方麵的才幹，也就不會有今天的拉我入夥。這叫因禍得福，不打不成交。你說是嗎？啊，哈哈哈哈！”
金戈也“哈哈哈”笑出聲來：
“從現在起，你就是《南海晨報》社總編輯特別助理兼廣告發行部主任。聘任書，合同書後補。”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感到有點突兀，卻又是那麽的順理成章。在內地辦報，根本就沒有總編輯特別助理一說。要任命一個部主任，要有人推薦，有人提名，黨委會集體研究，組織部門考察，上報市委宣傳部批準，還要報市委組織部備案方能生效。用最快的速度也得個把月，三五個月能任命下來都屬正常現象，多少事情都給這麽白白耽擱了。而且這樣選拔出來的幹部多是沒有楞角的老好人，或者是一些馬屁精。像魏良才這樣的優點缺點都很突出的人，不是通過公開競選是當不了發行部經理的，更不可能破格聘任為總編輯特別助理兼廣告發行部主任。可現在，隻需
金戈一句話，就算數了，是何等的辦事效率，是何等的用人觀念！
連日來，金戈和魏良才一個鍋裏吃飯，一個床上睡覺，中心工作就是一件事——籌款。沒有錢就什麽事都辦不成，這正應了社會上流行的一句話：金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又是萬萬不能的。吃飯要錢，租房要錢，連買一支筆、一張紙都要錢。更不用說招聘辦報隊伍要發工資，編排報紙要設備和印刷費了。可錢從哪裏來呢？兩手空空，僅有一個刊號，憑什麽讓企業和公司的老板掏腰包拿錢給你辦報呀？他倆考慮再三，決定先出一期試刊號。沒有稿子就自己動手寫，再不行就向各報社的記者和通訊員約稿:沒排版印刷設備，就花錢請兄弟報社幫忙。他倆是既當記者，又當編輯，又當校對，又跑印刷。經過半個來月緊鑼密鼓的籌備，版麵基本上湊齊了，其中有一篇稿子，標題是《老公“包二奶”，妻兒受苦淒》，是市日報社審版時給卡下來的，說是會給特區臉上抹黑，不能發。金戈卻如獲珍寶，認為這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稿子，對淨化特區社會空氣大有裨益，是在給特區洗臉淨麵。全文如下：
オ
她有家，卻不能迴。有孩子，卻無力供他們吃飯、穿衣、上學。有丈夫，卻經常遭其毒打，因為他另外還包養著一個“二奶”。無奈，她隻好帶著兒子，棲身在海城郊區一塊荒蕪的空地上……
當記者找到她時，看到的是：一間用破竹杆、碎木片搭成的草棚，搖搖晃晃，隨時都可能倒塌。四周沒有窗，但四周都透風:幾塊破爛不堪的油氈擋不住風雨的吹打，外麵下大雨，裏麵下小雨，外麵雨停了，裏麵還在滴嗒:在幾塊破板支起的床前，有一汪積水，一個形容憔悴的女人，摟著她的孩子蜷縮在旮旯裏，景象淒慘，不忍目睹，真難想像這個可憐的女人是怎樣挨過這風雨之夜的。她就是被丈夫遺棄的陳冬花。
陳冬花出生在海城郊區陳家村，與丈夫符新是同鄉。他倆從小青梅竹馬，隨著一天天長大，彼此產生了愛慕之情。但羞於表白，誰也沒有說破，直到符新參軍入伍，在來往的書信中，才表明心跡。
陳冬花的父母為使她進城當工人，隨後將她過繼給在海城幹事的姑丈家。當兩家的老人知道她與符新談戀愛時，極力反對。陳冬花嘴上不說心裏有數，當符新退伍時，她二話沒說，毅然迴村與他結了婚。
剛開始幾年，要啥沒啥，生活很苦，但陳冬花心裏是甜的。小兩口恩恩愛愛，相敬如賓。第二年便生下一個兒子，給貧苦的家庭增添了無窮的樂趣。男人幹一點活，她都怕他累著，把活攬過來自己幹:他洗澡，她怕他涼著，把水燒熱，幫他洗頭洗腳:偶爾做點好吃的，總是讓他先吃，剩下多少她就吃多少……
建特區前夕，趁搗賣走私汽車大潮，符新做起了汽車生意，著實狠狠撈了一把。正像人們所說的那樣，男人一有錢就變壞，女人一變壞就有錢。符新開始在外邊包起“二奶”，陳冬花當然不能容忍，苦苦勸他改邪歸正，但每次都招致一頓毒打。萬般無奈，隻好將他告上法庭，法院卻以“包二奶”無相應法律條文製裁為由不予受理。從此之後，符新更是有恃無恐，與“二奶”公開出雙入對，對妻兒死活不管，進而搬走家中的所有家具，直至將她們母子趕出家門。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陳冬花隻好帶著兒子，在城郊的一塊空地上搭了一間草棚，花20塊錢租一塊地，以種菜維持生計。
懷著一顆破碎的心，陳冬花風裏來，雨裏去，起早貪黑地挖地、種菜、澆水:不辭辛苦地挑擔賣菜，可是所得的錢，還不夠她們母子吃、穿、用。要不是娘家人常從鄉下接濟他們，真不知這日子該怎麽過？懂事的兒子見媽媽沒日沒夜地幹，人曬黑了，餓瘦了，才30來歲的人腰就彎了，突然撲到她懷裏說：“媽媽，你太苦了，要不，你把我賣給人家吧，我不哭……”聽了兒子的話陳冬花心如刀絞。可為了兒子，她哪怕承受再大的委屈，也不肯走這條路……
陳冬花母子為什麽活著這麽難？對符新這樣的人難道就沒有辦法製裁他了嗎？
這篇新聞刊登在試刊號頭版二題的位置上。頭題是一篇正麵反映特區建設的新聞，豎題，占兩欄位置。這一篇是橫題，占三欄的位置，標題字用大黑，沉重、醒目、有很強的視覺衝擊力，不是頭題勝似頭題。
試刊號以3萬份的數量麵市，金戈和魏良才一人帶一隊臨時招募來的“報童”，沿街叫賣贈送。對這個僅有30萬人口的小城來說，所產生的衝擊波可想而知。一夜之間，人人爭看《南海晨報》，個個談論《老公“包二奶”，妻兒受苦淒》。隨後，讀者來信像雪片一般飛向報社，來電更是應接不暇，紛紛要求懲治“老公”，救助“妻兒”，建議盡快作出後續報道。
見此局麵，金戈和魏良才稍稍得到一些慰籍，但辦報資金問題尚未解決，到哪兒去搞後續報道喲。於是他倆便拿上報紙，四麵出擊，找知名企業和公司，希望能得到資金讚助。可一連跑了數日，要麽是見不到老總，手下的人當不了家:要麽是很現實，我出一個錢就要得到一個錢的迴報，而且要馬上迴報，以後的事免談:要麽是想把刊號買過去他們自己辦報，最多能聘任你做配角，人財物都要由他們來掌管，這是金戈絕對不能接受的……怎麽辦呢？他們還真犯愁了，眼看著時日一天天度過，5萬元的借款就要用光了，兩個人各自帶的錢也已所剩無幾。如果再搞不到錢，怕是連刊號都要保不住了——長時間不出報紙刊號就要被注銷！他倆最怕的就是這一點，那就意味著徹底的失敗，而且是連退路都沒有的失敗。海城是不相信眼淚的，剩下的就隻能是去給別人打小工掙碗飯吃了，又怎麽去麵對江東父老呢？
連日來，金戈變得特別的煩燥，加之暑熱難耐，吃不下飯睡不好覺，臉也懶得刮，領帶也懶得係，胡子拉碴的，像個黑社會老大。魏良才忍不住勸他道：
“金總，你這可不行。生意場上，要的就是一個排場。迴到家裏關起門來，喝稀粥，穿褲衩，抽喇叭都行:可出了門跑生意，一定要吃香的喝辣的，穿西裝打領帶，抽”三個五“、”大中華“。要倒驢不倒架，甚至要打腫臉充胖子，打落門牙偷偷往肚子裏咽……”
金戈一臉的無奈：
“你說這些，道理上我也懂，可我就是裝不出來。”
“裝不出來也要裝，這不是在部隊，不是在內地，也不是在黨報。這是在特區，是在一個笑貧不笑娼的地方。你看看街上那些人，一個個都挺著胸脯走路:一個個都打扮得像公子哥，像大老板:一個比一個財大氣粗，好像都能包打天下。其實，鬼才知道呢！”
金戈不再說啥了，強打精神，強顏歡笑，真的開始打腫臉充胖子了。但像個演慣了正派角色的演員，演反派角色總是不大像，經常要露出馬腳來。魏良才見狀，無奈交待他說：
“好啦好啦，你別再難為自己了，幹脆你就少說話，隻要陪著我一塊出去跑就行了。但不管我說啥做啥，你都別見笑，不管白貓黑貓，逮住老鼠才是好貓嘛！”
魏良才所以這麽說，是因為金戈曾經提示過他，說他太愛說話，見麵熟，著不著挖一勺，見誰都打招唿，見誰都要吹一通《南海晨報》，顯得特掉價，特讓人臉紅。
魏良才辯解說：“搞推銷就要這個樣，寧可白說千句，也不放過一個。”還講了他大伯和他父親上街賣包子的故事。
他大伯沉默寡言，性格內向。爺爺蒸出一籠肉包子讓他上街去賣。他端著托盤上街去走了一圈，也不喊，也不叫，結果是一個也沒賣出去。爺爺又讓父親上街賣，父親一路走一路喊一路叫：“包子，大肉熱包子，可是咬一口滿嘴流油啊！”不多時，便全都賣了出去。
話雖這麽說，可金戈見他吹過了
頭，還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有時甚至還掩嘴竊笑。
這一天，兩人出去跑了幾家公司，依然是一無所獲。又氣又累又急又餓，金戈自然是無精打采。迴到報社所在地僑企大廈，乘電梯的時候，金戈站在角落裏，垂著頭，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可魏良才又開始見麵熟了，不住地和電梯裏的人們打著招唿，並做著自我介紹，還忘不了把金戈也給捎帶上。
“這是我們《南海晨報》的總編輯金戈，原來是《開封晚報》社社長兼黨委書記，辦報專為老麵姓說話，為企業說話！”
金戈邊無奈地點頭應酬邊在心裏說，不就才出了一張試刊號嘛，也不怕人家見笑。到了8樓下電梯時，魏良才卻沒有下，說是要到16樓去拜訪老鄉。什麽老鄉，不就是剛剛在電梯上打招唿的那位胖子嗎？又是著不著挖一勺，好像說他是河南哪家煙草公司的，最多也不過混支好煙抽……
等金戈剛做好飯，魏良才興衝衝迴來了，手裏還拿著一條彩蝶牌過濾咀香煙。金戈眼睛不由得一亮，心想又有煙抽了，而且還是家鄉的名牌香煙。要知道他倆連抽煙的錢都快沒有了，一塊五一盒的寶島煙還要節約著抽，一次抽半支，三天抽一盒，就差沒上街去撿煙屁股抽了。於是他先開口道：
“嗬，看來這見麵熟還真管用，快給我抽一支過把癮！”
“都拿去！”魏良才說著撂了過來。“朱總那兒有的是，一會我再去拿一條。哈哈，這次我們可是遇上財神嘍，朱總那兒正有錢沒地方花呢。他剛上島，就是來找投資項目咧。見咱是老鄉，噢，你還不知道哇，他老家是開封人，1953年隨省政府遷到了鄭州，有一個解不開的開封情結，一直在訂閱咱們的《開封晚報》，直誇你有膽識，報紙辦得好，《南海晨報》也一定能成大氣候！所以一說讓他給咱投資，一開口就問你要多少？我說要50萬。
他說太少啦，給你100萬，金總得有輛像樣的小轎車，不然出門多沒麵子……“
“打住，打住。”金戈抽出兩支彩蝶煙，一人一支點上，狠狠吸了一口，差不多一口就吸掉了半支。然後才接上說：“他這不叫讚助叫投資對吧？”
“是呀。”
“就是說，我們還得還他，而且還要有利息迴報？”
“是呀。”
“利息多少？”
“月息2.5.一年為期，年息30％。”
“就是說，一年後我們要還他130萬，對吧？”
“沒錯。”
“到時候要是還不上呢？”
“還不上就把第4版的版麵無償地給他使用1年，由他做企業形象宣傳或拿商業廣告來刊登。”
金戈嚴肅的麵孔驟然間露出笑容：
“好，真有你的，幹啦！不就等於預購了我們的廣告版麵嗎？”
“是啊，人家是衝著你金總的大名投的資，這可是你人格的魅力啊！”
“不是你這個見麵熟，人家哪兒能知道我大金？這第一功要記在你魏良才的賬上！”
“你不是嫌我太愛說話，見麵熟，著不著挖一勺嗎？”魏良才反唇相譏。
金戈不好意思地搔著頭皮說：
“好，這屬冤假錯案，我給你平反！其實，我打心眼兒裏還是喜歡你這種個性的，不然，為啥第一個就拉你入夥，而且還委以重任！”
“我也覺著跟著你幹沒有錯，所以再苦再難，我都沒有失去信心。”
“好啦好啦，別互相吹捧了。來，快吃飯，吃完飯咱倆一塊拉一個用款計劃，等款一到賬，就得馬不停蹄地招人，買設備，爭取8月8日出創刊號，正好趕上明年的報紙大征訂，你又可以好好露一手啦！”
魏良才反倒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先別太高興，金總。剜到籃裏才是菜，協議還沒簽，錢還沒到帳，一切都還隻是意向……”
沒有直達海城的飛機，在廣州換機時金戈突發奇想，決定乘輪船去海城。盡管這樣要多花些時間，甚至會暈船，說不定還會遇上點什麽風險。但在他的人生經曆中還沒乘過海輪去遠航，凡是沒經曆過的事情他都想經曆一番，而且最好能有點挑戰性。再說海城四麵環海，是名符其實的“海”之城，乘船去才能看清它的廬山真麵目。
還真給他碰上了，昨晚公海上刮起了8級大風，一個個兩層樓高的巨浪排山倒海般向船頭打來，仿佛要將船體給吞沒，給支解，給掀翻，“隆隆”的巨響好恐怖。放眼望去，四周黑幽幽的，連一點亮光都沒有。船體搖擺得厲害，站不穩身子，走不成路。全體乘客都龜縮在船艙裏，卷曲在鋪位上。不一會便這邊“哇”地一聲嘔出來，那邊也“哇”地一聲嘔出來，連鎖反應，幾乎無一人幸免，金戈當然也不例外，好像人人都要把腸子肚子嘔出來似的。封閉的船艙裏彌漫著刺鼻的酸腐氣味，嗆得人睜不開眼，出不來氣。一直到天亮時分，也許是風停了，也許是到了近海，也許是肚子裏的東西嘔淨了，才稍稍安靜了一些。他便迫不及待地跑上甲板，想早一點看到海城，他心目中的“南海仙苑”。
哦，海城終於出現在遠方的地平線上。她那在朝陽的映照下像鑲了金邊一樣柔美的海岸線上，高樓鱗次櫛比，隨著距離的漸漸拉近而越長越高。她是那麽的年青，那麽的亮麗，那麽的眩目，那麽的美侖美奐，那麽的虛幻而又真實。金戈按捺不住內心的狂喜，真想放聲高唿：“海城，我來了！海城，你是我的！”
雖然他年前來過一次，可這一次感覺完全不同。那時感到，海城雖好，可她是人家的:這次感到，美若仙苑的海城，她是自己的，自己將要在這裏大顯身手，開創一片新天地！
一下船，南海省新聞出版局辛局長便在碼頭上接住了他。二人都很激動，來了個熱烈擁抱，惹得人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辛局長毫不在意，拉上他的手，鑽進“公爵王”轎車，疾速向事先安排好的僑企大廈馳去。
這是一座新落成的商住樓，位於繁華市區。為了使金戈一來就有一種歸宿感，由辛局長做主，租了8樓的一套四房二廳，既是辦公用房又是住房。並且由辛局長出麵借得5萬元資金，作為半年的租房費用。對這個新建的特區，新成立的新聞出版局來說，這已經是很破費、很破例的了。
辛局長站在這個空空蕩蕩的大客廳裏，詳細介紹了有關情況。他特別強調說：
“大金啊，過去的隻能說明過去，到了特區，一切都要從零開始，一切都要靠自己去創造。局裏所能給的就是一個刊號，按照上一次的商定，報名叫《南海晨報》。這5萬元的資金，是借一家公司的，記在報社的賬上，早晚是要還的。辦報經費，包括你本人的工資在內，都要靠自己去籌集。怎麽樣，有信心嗎？”
金戈對此已早有思想準備，毫不遲疑地迴答：
“我覺得這樣倒好，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沒得到什麽也不怕失去什麽，正可以放開手腳大幹一場。”
其實這也正是金戈來海城的原動力。有人是衝著特區的優惠政策來的，有人是衝著美好的熱帶自然風光來的，而他卻是衝著這個難得的自由空間來的。要自由就不能有包袱，就不能受人恩惠，就不能有太多的牽掛。現在倒好，除了一個刊號什麽都沒有。也就是說，除了要對這個刊號負責外，其它就用不著考慮那麽多了。再換句話說，隻要保住刊號不被撤銷，其餘的就都可以按自己的意願辦事了。這是一個多麽大的自由空間啊，簡直可以與大鬧天宮的孫悟空相媲美，背後隻剩“如來佛”一個婆婆了，要再施展不開，隻能怪自己的道行不夠了。
送走辛局長後，金戈馬不停蹄地辦了3件事。
先是美美地吃上一頓海城的小吃拌米粉。一路的奔波，沒有踏踏實實地吃過一頓飯，加上昨晚乘船的嘔吐，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他來到路口一家大排檔，要了一份拌米粉，這是他上次來海城時最愛吃的小吃。隻見攤主把預先備好的米粉放開水鍋裏過一下水，同時也是加一下熱，再放上酸菜絲、竹筍絲、牛肉幹、花生米等配菜，放上蔥花、香菜、芝麻鹽、醬油、香油等調料，最後澆上一勺黃澄澄的澱粉汁，吃起來滑爽開胃，滿口溢香。他吃了一碗，覺著不過癮，又要了第二碗。開飯店的不怕大肚漢，攤主自然是樂意侍候，兩碗才收了他4元錢，打了個八折，希望他經常光顧。
吃完飯，他樓沒上，便直奔就近的家具市場，買了一張簡易的席夢思床，一套仿皮黑沙發，幾張辦公桌椅，就花掉了他多年的幾乎全部積蓄，這既叫他心疼又叫他痛快淋漓。這四室二廳就是未來的《南海晨報》社，裏麵的擺設不能太寒酸，也不可能太豪華，傾其所有，隻能是如此而已。等報紙辦起來了，事業發展了，有了自己的辦公樓、宿舍樓、印刷廠，迴過頭來再看這租用的四室二廳，簡直可以進中國的報業博物館，差不多就是中國共產黨的井崗山了。
金戈辦的第三件事，便是給魏良才寫一封熱情洋溢的招募信。他感到要辦報，要在海城辦報，要辦一張屬於自己的報紙，魏良才是個不可多得的有用之才。他懂經營，會管理，不光可以當記者，搞發行，甚至可以搞廣告，籌集資金，既能獨擋一麵，又能作為參謀和助手使用。對魏良才來說，也會如魚得水，特區海城簡直就是給他準備的演武場，這裏是他的大有用武之地。來之前，金戈曾同他做過徹夜長談，他也是熱血沸騰，迫不及待。本打算同金戈一塊過來的，考慮到他新婚燕爾尚在蜜月中，這邊吃住又沒安排好，他那邊辦手續又來不及，便決定由金戈先行一步，待這邊安頓好後，再把正式調動手續寄過去。當然，最大的難題是他的妻子蒙蒙，她父母就這麽一個嬌閨女，怎麽也不會放她來的。更何況她老爸張菊生對金戈又不太放心，怕把她們夫婦領到邪路上去。好在魏良才態度堅決，不行就他一個人先過來，蒙蒙等以後再說……オ
魏良才很快就來到了海城。在機場迎住他的金戈，一見麵拍著他的肩膀，不無感慨地說：
“我到開封晚報社時，是拿你第一個開刀:我來南海晨報社，卻是第一個拉你來入夥。不知這是一種巧合，還是一種必然的結果？”
魏良才先是一愣，但馬上便做出反應：
“當然是一種必然的結果。沒有你拿我開刀，我就走不到正道上來，也當不了發行部經理，也顯示不出我這方麵的才幹，也就不會有今天的拉我入夥。這叫因禍得福，不打不成交。你說是嗎？啊，哈哈哈哈！”
金戈也“哈哈哈”笑出聲來：
“從現在起，你就是《南海晨報》社總編輯特別助理兼廣告發行部主任。聘任書，合同書後補。”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感到有點突兀，卻又是那麽的順理成章。在內地辦報，根本就沒有總編輯特別助理一說。要任命一個部主任，要有人推薦，有人提名，黨委會集體研究，組織部門考察，上報市委宣傳部批準，還要報市委組織部備案方能生效。用最快的速度也得個把月，三五個月能任命下來都屬正常現象，多少事情都給這麽白白耽擱了。而且這樣選拔出來的幹部多是沒有楞角的老好人，或者是一些馬屁精。像魏良才這樣的優點缺點都很突出的人，不是通過公開競選是當不了發行部經理的，更不可能破格聘任為總編輯特別助理兼廣告發行部主任。可現在，隻需
金戈一句話，就算數了，是何等的辦事效率，是何等的用人觀念！
連日來，金戈和魏良才一個鍋裏吃飯，一個床上睡覺，中心工作就是一件事——籌款。沒有錢就什麽事都辦不成，這正應了社會上流行的一句話：金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又是萬萬不能的。吃飯要錢，租房要錢，連買一支筆、一張紙都要錢。更不用說招聘辦報隊伍要發工資，編排報紙要設備和印刷費了。可錢從哪裏來呢？兩手空空，僅有一個刊號，憑什麽讓企業和公司的老板掏腰包拿錢給你辦報呀？他倆考慮再三，決定先出一期試刊號。沒有稿子就自己動手寫，再不行就向各報社的記者和通訊員約稿:沒排版印刷設備，就花錢請兄弟報社幫忙。他倆是既當記者，又當編輯，又當校對，又跑印刷。經過半個來月緊鑼密鼓的籌備，版麵基本上湊齊了，其中有一篇稿子，標題是《老公“包二奶”，妻兒受苦淒》，是市日報社審版時給卡下來的，說是會給特區臉上抹黑，不能發。金戈卻如獲珍寶，認為這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稿子，對淨化特區社會空氣大有裨益，是在給特區洗臉淨麵。全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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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家，卻不能迴。有孩子，卻無力供他們吃飯、穿衣、上學。有丈夫，卻經常遭其毒打，因為他另外還包養著一個“二奶”。無奈，她隻好帶著兒子，棲身在海城郊區一塊荒蕪的空地上……
當記者找到她時，看到的是：一間用破竹杆、碎木片搭成的草棚，搖搖晃晃，隨時都可能倒塌。四周沒有窗，但四周都透風:幾塊破爛不堪的油氈擋不住風雨的吹打，外麵下大雨，裏麵下小雨，外麵雨停了，裏麵還在滴嗒:在幾塊破板支起的床前，有一汪積水，一個形容憔悴的女人，摟著她的孩子蜷縮在旮旯裏，景象淒慘，不忍目睹，真難想像這個可憐的女人是怎樣挨過這風雨之夜的。她就是被丈夫遺棄的陳冬花。
陳冬花出生在海城郊區陳家村，與丈夫符新是同鄉。他倆從小青梅竹馬，隨著一天天長大，彼此產生了愛慕之情。但羞於表白，誰也沒有說破，直到符新參軍入伍，在來往的書信中，才表明心跡。
陳冬花的父母為使她進城當工人，隨後將她過繼給在海城幹事的姑丈家。當兩家的老人知道她與符新談戀愛時，極力反對。陳冬花嘴上不說心裏有數，當符新退伍時，她二話沒說，毅然迴村與他結了婚。
剛開始幾年，要啥沒啥，生活很苦，但陳冬花心裏是甜的。小兩口恩恩愛愛，相敬如賓。第二年便生下一個兒子，給貧苦的家庭增添了無窮的樂趣。男人幹一點活，她都怕他累著，把活攬過來自己幹:他洗澡，她怕他涼著，把水燒熱，幫他洗頭洗腳:偶爾做點好吃的，總是讓他先吃，剩下多少她就吃多少……
建特區前夕，趁搗賣走私汽車大潮，符新做起了汽車生意，著實狠狠撈了一把。正像人們所說的那樣，男人一有錢就變壞，女人一變壞就有錢。符新開始在外邊包起“二奶”，陳冬花當然不能容忍，苦苦勸他改邪歸正，但每次都招致一頓毒打。萬般無奈，隻好將他告上法庭，法院卻以“包二奶”無相應法律條文製裁為由不予受理。從此之後，符新更是有恃無恐，與“二奶”公開出雙入對，對妻兒死活不管，進而搬走家中的所有家具，直至將她們母子趕出家門。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陳冬花隻好帶著兒子，在城郊的一塊空地上搭了一間草棚，花20塊錢租一塊地，以種菜維持生計。
懷著一顆破碎的心，陳冬花風裏來，雨裏去，起早貪黑地挖地、種菜、澆水:不辭辛苦地挑擔賣菜，可是所得的錢，還不夠她們母子吃、穿、用。要不是娘家人常從鄉下接濟他們，真不知這日子該怎麽過？懂事的兒子見媽媽沒日沒夜地幹，人曬黑了，餓瘦了，才30來歲的人腰就彎了，突然撲到她懷裏說：“媽媽，你太苦了，要不，你把我賣給人家吧，我不哭……”聽了兒子的話陳冬花心如刀絞。可為了兒子，她哪怕承受再大的委屈，也不肯走這條路……
陳冬花母子為什麽活著這麽難？對符新這樣的人難道就沒有辦法製裁他了嗎？
這篇新聞刊登在試刊號頭版二題的位置上。頭題是一篇正麵反映特區建設的新聞，豎題，占兩欄位置。這一篇是橫題，占三欄的位置，標題字用大黑，沉重、醒目、有很強的視覺衝擊力，不是頭題勝似頭題。
試刊號以3萬份的數量麵市，金戈和魏良才一人帶一隊臨時招募來的“報童”，沿街叫賣贈送。對這個僅有30萬人口的小城來說，所產生的衝擊波可想而知。一夜之間，人人爭看《南海晨報》，個個談論《老公“包二奶”，妻兒受苦淒》。隨後，讀者來信像雪片一般飛向報社，來電更是應接不暇，紛紛要求懲治“老公”，救助“妻兒”，建議盡快作出後續報道。
見此局麵，金戈和魏良才稍稍得到一些慰籍，但辦報資金問題尚未解決，到哪兒去搞後續報道喲。於是他倆便拿上報紙，四麵出擊，找知名企業和公司，希望能得到資金讚助。可一連跑了數日，要麽是見不到老總，手下的人當不了家:要麽是很現實，我出一個錢就要得到一個錢的迴報，而且要馬上迴報，以後的事免談:要麽是想把刊號買過去他們自己辦報，最多能聘任你做配角，人財物都要由他們來掌管，這是金戈絕對不能接受的……怎麽辦呢？他們還真犯愁了，眼看著時日一天天度過，5萬元的借款就要用光了，兩個人各自帶的錢也已所剩無幾。如果再搞不到錢，怕是連刊號都要保不住了——長時間不出報紙刊號就要被注銷！他倆最怕的就是這一點，那就意味著徹底的失敗，而且是連退路都沒有的失敗。海城是不相信眼淚的，剩下的就隻能是去給別人打小工掙碗飯吃了，又怎麽去麵對江東父老呢？
連日來，金戈變得特別的煩燥，加之暑熱難耐，吃不下飯睡不好覺，臉也懶得刮，領帶也懶得係，胡子拉碴的，像個黑社會老大。魏良才忍不住勸他道：
“金總，你這可不行。生意場上，要的就是一個排場。迴到家裏關起門來，喝稀粥，穿褲衩，抽喇叭都行:可出了門跑生意，一定要吃香的喝辣的，穿西裝打領帶，抽”三個五“、”大中華“。要倒驢不倒架，甚至要打腫臉充胖子，打落門牙偷偷往肚子裏咽……”
金戈一臉的無奈：
“你說這些，道理上我也懂，可我就是裝不出來。”
“裝不出來也要裝，這不是在部隊，不是在內地，也不是在黨報。這是在特區，是在一個笑貧不笑娼的地方。你看看街上那些人，一個個都挺著胸脯走路:一個個都打扮得像公子哥，像大老板:一個比一個財大氣粗，好像都能包打天下。其實，鬼才知道呢！”
金戈不再說啥了，強打精神，強顏歡笑，真的開始打腫臉充胖子了。但像個演慣了正派角色的演員，演反派角色總是不大像，經常要露出馬腳來。魏良才見狀，無奈交待他說：
“好啦好啦，你別再難為自己了，幹脆你就少說話，隻要陪著我一塊出去跑就行了。但不管我說啥做啥，你都別見笑，不管白貓黑貓，逮住老鼠才是好貓嘛！”
魏良才所以這麽說，是因為金戈曾經提示過他，說他太愛說話，見麵熟，著不著挖一勺，見誰都打招唿，見誰都要吹一通《南海晨報》，顯得特掉價，特讓人臉紅。
魏良才辯解說：“搞推銷就要這個樣，寧可白說千句，也不放過一個。”還講了他大伯和他父親上街賣包子的故事。
他大伯沉默寡言，性格內向。爺爺蒸出一籠肉包子讓他上街去賣。他端著托盤上街去走了一圈，也不喊，也不叫，結果是一個也沒賣出去。爺爺又讓父親上街賣，父親一路走一路喊一路叫：“包子，大肉熱包子，可是咬一口滿嘴流油啊！”不多時，便全都賣了出去。
話雖這麽說，可金戈見他吹過了
頭，還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有時甚至還掩嘴竊笑。
這一天，兩人出去跑了幾家公司，依然是一無所獲。又氣又累又急又餓，金戈自然是無精打采。迴到報社所在地僑企大廈，乘電梯的時候，金戈站在角落裏，垂著頭，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可魏良才又開始見麵熟了，不住地和電梯裏的人們打著招唿，並做著自我介紹，還忘不了把金戈也給捎帶上。
“這是我們《南海晨報》的總編輯金戈，原來是《開封晚報》社社長兼黨委書記，辦報專為老麵姓說話，為企業說話！”
金戈邊無奈地點頭應酬邊在心裏說，不就才出了一張試刊號嘛，也不怕人家見笑。到了8樓下電梯時，魏良才卻沒有下，說是要到16樓去拜訪老鄉。什麽老鄉，不就是剛剛在電梯上打招唿的那位胖子嗎？又是著不著挖一勺，好像說他是河南哪家煙草公司的，最多也不過混支好煙抽……
等金戈剛做好飯，魏良才興衝衝迴來了，手裏還拿著一條彩蝶牌過濾咀香煙。金戈眼睛不由得一亮，心想又有煙抽了，而且還是家鄉的名牌香煙。要知道他倆連抽煙的錢都快沒有了，一塊五一盒的寶島煙還要節約著抽，一次抽半支，三天抽一盒，就差沒上街去撿煙屁股抽了。於是他先開口道：
“嗬，看來這見麵熟還真管用，快給我抽一支過把癮！”
“都拿去！”魏良才說著撂了過來。“朱總那兒有的是，一會我再去拿一條。哈哈，這次我們可是遇上財神嘍，朱總那兒正有錢沒地方花呢。他剛上島，就是來找投資項目咧。見咱是老鄉，噢，你還不知道哇，他老家是開封人，1953年隨省政府遷到了鄭州，有一個解不開的開封情結，一直在訂閱咱們的《開封晚報》，直誇你有膽識，報紙辦得好，《南海晨報》也一定能成大氣候！所以一說讓他給咱投資，一開口就問你要多少？我說要50萬。
他說太少啦，給你100萬，金總得有輛像樣的小轎車，不然出門多沒麵子……“
“打住，打住。”金戈抽出兩支彩蝶煙，一人一支點上，狠狠吸了一口，差不多一口就吸掉了半支。然後才接上說：“他這不叫讚助叫投資對吧？”
“是呀。”
“就是說，我們還得還他，而且還要有利息迴報？”
“是呀。”
“利息多少？”
“月息2.5.一年為期，年息30％。”
“就是說，一年後我們要還他130萬，對吧？”
“沒錯。”
“到時候要是還不上呢？”
“還不上就把第4版的版麵無償地給他使用1年，由他做企業形象宣傳或拿商業廣告來刊登。”
金戈嚴肅的麵孔驟然間露出笑容：
“好，真有你的，幹啦！不就等於預購了我們的廣告版麵嗎？”
“是啊，人家是衝著你金總的大名投的資，這可是你人格的魅力啊！”
“不是你這個見麵熟，人家哪兒能知道我大金？這第一功要記在你魏良才的賬上！”
“你不是嫌我太愛說話，見麵熟，著不著挖一勺嗎？”魏良才反唇相譏。
金戈不好意思地搔著頭皮說：
“好，這屬冤假錯案，我給你平反！其實，我打心眼兒裏還是喜歡你這種個性的，不然，為啥第一個就拉你入夥，而且還委以重任！”
“我也覺著跟著你幹沒有錯，所以再苦再難，我都沒有失去信心。”
“好啦好啦，別互相吹捧了。來，快吃飯，吃完飯咱倆一塊拉一個用款計劃，等款一到賬，就得馬不停蹄地招人，買設備，爭取8月8日出創刊號，正好趕上明年的報紙大征訂，你又可以好好露一手啦！”
魏良才反倒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先別太高興，金總。剜到籃裏才是菜，協議還沒簽，錢還沒到帳，一切都還隻是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