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報紙一送到社長辦公室,金戈便翻看起來。這已經成了習慣,無論事情多忙,報紙隻要一出來,他就要當“第一讀者”,迅速將報紙瀏覽一遍,為好的報道和版麵而欣慰,為不理想的報道和版麵而遺憾。如果偶爾發現有重大差錯或問題,寧可重排重印,也不能流落到市麵上去。今天也不例外,他從一版看到二版,覺著還不錯。當他看到第三版時,《演員日記》的頭題小說一下子攫住了他的視線。4年前的楚蘭日記事件,對他刺激太大了,在他的心靈上留下了終生難忘的烙印,無論什麽時候一提起來,都會引起錐心刺骨般的震顫。《演員日記》,會寫些什麽呢?他急切地掃視著。鐵馬的名字,青青的名字,都很自然地使他發生著聯想,裏邊的事件更是似曾相識,好像也捕到一點風,捉到一點影,但事實卻完全被歪曲了。其用意不言而喻,是在搞影射文學,是要混淆視聽,是射向他和楚蘭的一支暗箭!作者童言顯然是化名,可他是誰呢?是肖天虹?肖天虹沒這個水平。那別的還能會是誰呢?劇團裏的人,除肖天虹之外,幾乎都是既得利益者,不會有這麽大的仇恨。莫非是報社的人?可他們又怎麽會知道這件事呢?何況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年,為什麽要再翻這個案呢?如果真是報社的人幹的,那就很可能是張菊生、魏良才這幫子人,因為隻有他們才會對他有這麽大的仇恨……


    下班後金戈心緒煩燥地迴到家裏,聞竹忙迎上來接過他手裏的公文包,招唿他洗把臉吃晚飯。聞竹除講課之外不坐班,把家裏收拾得清清爽爽,井井有條,一日三餐按時按點開飯,變著花樣調節丈夫和兒子的口味。往常金戈迴家總是有說有笑,找話逗樂,表揚妻子飯菜做得鮮美可口,誇讚兒子又有了新長進。可今個卻一反常態,悶悶不樂,挑挑剔剔,雞貓狗不是,嫌菜鹹了,嫌米硬了,嫌兒子吃飯嘴“叭唧叭唧”響。早已摸透丈夫脾氣的聞竹,知道他可能又遇到了什麽糟心事,便不作聲,任其發作宣泄。


    飯後,聞竹簡單收拾一下,就坐下來陪丈夫看電視聊天,盡力舒緩他心中的鬱悶。


    “大金啊,是不是又遇到什麽不順心事啦?”


    金戈知道瞞不住她,因為每天晚上她都是看著他們的報紙入睡的,這早已成了她的習慣,今天的報紙她不可能不看。即使不看,也不可能聽不到別人的議論,這正是始作俑者想要達到的社會效果。再說,也沒必要瞞她,來龍去脈她比誰都清楚,倒正好可以看看她會做何反應,說不定還能幫助拿拿主意什麽的。於是他從公文包裏拿出當天的報紙遞給她說:


    “你看看副刊上那篇《演員日記》的小說就明白了。”


    聞竹接過報紙,翻到第三版迅速看著,臉色也急劇變化著,由紅而白,由白而紫,由紫而青,最後將報紙往沙發上一丟說:


    “卑鄙無恥,鼠輩小人!”


    金戈的心裏稍微好受了些,他深為妻子的明達事理而寬懷,進而征求她的意見說:


    “竹子,你看我該怎樣應對?”


    聞竹凝眉想了想說:“還真不好辦。不像肖天虹公然跳出來貼小字報,你可以追究他造謠誹謗的刑事責任,最終把他送上法庭,判他幾年。他這是小說,既不是新聞,又不是紀實文學,也沒用真名真姓真環境,你還真怎麽不了他。你要真跟他叫真兒,反而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反而等於替他做了反宣傳。與其這樣,不如幹脆不理睬他,讓他自生自滅,反而顯得你很大度,很灑脫,很有氣量。”


    “可我還真咽不下這口氣!”金戈把手指握得“哢叭哢叭”響。


    “咽不下去也得咽,因為你對他毫無辦法。再說啦,這人肯定是和你結下了不解之冤,你這次搞了他,他下次會更加變本加厲地搞你,冤冤相報,沒完沒了,惡性循環,愈演愈烈。我看還是算了,冤家易解不易結嘛!”


    “我跟他結啥冤仇啦?無論是肖天虹還是魏良才,我都是出以公心,為了工作,為了大夥。他們要跟我結仇,那純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人是客觀存在,要改變他也有多種方法。不理睬他,讓他自覺沒趣,也不失為一種可取之法。”


    金戈不言聲了。他不能不承認夫人言之有理,他不能不承認夫人還真有長孫皇後遺風。


    說話間“咚咚咚”有人敲門,聞竹開門一看,敲門的是楚蘭:


    “嗬,是楚團長,快進來坐。”


    “金社長,聞竹姐,都是我不好,老是牽扯你們跟著我丟人現眼……”


    金戈看一眼妻子,欲言又止。


    聞竹倒一杯茶遞給楚蘭說:“楚團長,事情已經過去了,你沒必要老把這事放在心上。”


    “可不知是誰,又寫出這篇小說搞影射,一潭清水又給攪混了,劇團裏議論紛紛,說啥的都有……”


    金戈見夫人對楚蘭已明確表態,便毫無顧忌地說:


    “別理他們,楚團長,讓他們說去好了。他們還不就圖個嘴上痛快,起不到啥作用。12級颶風咱們都經過了,還在乎陰溝裏吹出的這股肮髒氣兒。”


    “話雖這麽說,可影響總還是不好吧。你不是社長嗎,這種小說怎麽能讓他發出來?”


    聞竹忙接上說:“社長也不能每篇稿子都看哪,那樣的話還不得把人給累死。大金他又是隻身一人進去當社長的,哪兒的狗不咬生人啊!”


    “說到底,還是我惹的禍,我日記上要不那麽寫,哪兒還能有這種糟心事?”


    聞竹:“你也別太過分自責,遇到肖天虹這種鼠輩小人,鬼都難躲難逃,我不也被他騙得一愣一愣的……”


    “你真是我的好大姐!”楚蘭上去拉住聞竹的手,“金社長有你這樣的賢德妻子,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


    “快別這麽說,我們女人的心總是相通的。”


    聞竹的話音沒落,“咚咚咚”又有人敲門。


    楚蘭:“前客讓後客,我告辭了。”


    聞竹手拉手送走楚蘭,迎進來的是李副總編。金戈忙起身相迎:


    “老李,你可是稀客。大熱的天,怎麽勞駕你跑過來?”


    “我是負荊請罪來的。”


    “你何罪之有啊?”金戈拉他坐下。


    “我值班沒能把住關,那篇小說我根本就沒看。可話又說迴來,我就是看了,也不知道他是搞影射,也還得讓他發出來。方才我聽到別人議論,才意識道犯了個大錯誤,找副刊編輯一了解才知道,這是一篇自由來稿,是打好字寄到副刊部來的,地址是雙龍巷10號……”


    金戈打斷他的話說:“你呀,根本就不該找編輯去查。虧你還是個學中文的,這小說是虛構的你還不懂?他願意怎麽寫,就讓他寫去好嘍,與我們何幹?”金戈一笑置之。


    “金社長,你可真大度,真寬容!來之前我還有些顧慮,這下子全消了。你想啊,他們專挑我值班時發這篇小說,明擺著就是想挑撥你我之間的關係。既然你不當迴事,他們的目的自然也就達不到了。這恐怕是他們怎麽也想不到的……”


    副總編說罷就要起身告辭,聞竹怎麽也不讓他走,準備了幾個小菜,開了兩瓶冰鎮啤酒,讓他倆邊吃邊喝邊聊……


    《演員日記》在金戈心裏留下的陰影,並不像夫人跟他說的寬心話那麽容易消除,畢竟在全市還是引起了一些議論。報社有人在唧唧喳喳,社會上有人在指指戳戳,有人甚至問到他臉上:


    “聽說《演員日記》寫的是你?”


    他總是用反問作答:“你懂啥叫小說嗎?”


    “小說也要有生活原型的呀。”


    “可它畢竟不是生活本身。”


    星期天,鬱悶驅使金戈獨自向城北走去。不多時,便看到了宛


    延巍峨的黃河大堤和河裏行駛的帆船。那波濤洶湧、濁浪排空的黃河水,仿佛是從西天傾瀉而下,高高懸掛在半空中,從人們的頭頂上流過,雄偉、壯觀、雷霆萬鈞、驚心動魄!


    登上黃河大堤,眼前的黃河又是另一番景象。她是那樣的浩瀚,煙波浩淼,廣闊無垠,與其說是河,不如說是流動著的湖,翻滾著的海。水和泥沙攪混在一起,金湯銅板似地翻卷著,旋轉著,成膠著狀,一塊接一塊地向前平移、推進,就像茫茫大漠裏一隊隊駱駝在跳躍飛奔。這黃河流水既沒有小河流水的“嘩嘩”聲,又沒有大海漲潮時的唿嘯轟鳴聲,而是發出一陣陣大提琴似的低聲沉吟,宛若在神思恍惚之中,給人以凝重感、曆史感、渾沌感。輪渡汽笛的聲聲長鳴,馬達的隆隆巨響,掠過浩瀚的水麵,隻不過激起幾圈微弱的漣漪,仿佛一個熟睡的巨人,聽到有人唿喊,隻是眨巴眨巴眼睛,沉重的眼皮怎麽也睜不開……


    金戈彎腰揀起一塊石頭,用力拋進波濤滾滾的黃河,激起一朵大喇叭似的灰黃色的浪花,但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麵對這條懸河,他心裏激起的不惟是層層漣漪,而是翻卷奔騰著狂潮巨瀾。此時,他感到的沉重壓抑,已不完全是個人被誤解,被中傷,而是為古城的安全和生存捏著一把汗,是一種深切的民族危機感和強烈的憂患意識。再這麽封閉、愚昧、窩裏鬥下去,古城不光已從京華帝都跌落到省城、省轄市,進而還要跌落到縣城,跌落到鄉鎮……


    他這麽尋思著,心中自有一番酸澀的痛楚,如強震中地層下陷引起的心理震顫!オ


    那一周,又輪到了金戈值班。上午11點,正要鑄版時,記者黨委委員劉長青急匆匆跑到社長辦公室找他,一進門就掏出一篇稿子說:


    “金社長,我這篇稿子一定要爭取今天發出來!”


    金戈接過稿子迅速掃視著。標題是:《“公仆”陰莖被剪,女犯投案自首》。內容是市政府薑副秘書長,趁兒子上班之機,欲強暴兒媳。兒媳怒不可遏,一剪刀將其陰莖剪了下來,然後到公安局投案自守。據他兒媳說,早在三年前薑副秘書長就占有了她,為達到長期占有她的目的,便將她介紹給了他兒子。兒子對她同父親的關係已有風聞,但迫於父親的淫威,不敢對父親發作,卻把氣全出到了她的身上,開口就罵,抬手就打。她不甘於忍受他們父子兩代人的欺辱,忍無可忍,趁著薑副秘書長再次向她施暴之機,從枕頭下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剪刀,“哢嚓”一下將其陰莖剪了下來……


    金戈想起薑副秘書長在春節副食品供應對話會上的醜惡表演,當然也想到了那篇《演員日記》對他的影射中傷,氣打肺裏起,恨從心中生,毫不遲疑地表態說:


    “小劉,這篇稿子可以發,但今天來不及了,版都排好了,就等鑄版上機印刷了。”


    “金社長,這稿子你今個要是不發,明個可就發不出來了……”


    “為啥?”


    “等公安局一將案件報給市領導,市領導馬上就會給報社來電話,不準報道。這種事我過去遇到的多了。”


    “他們不讓發的理由呢?”


    “說是有損政府形象,敗壞領導聲譽。”


    “大道不讓發,還能擋得住小道傳嗎?”


    “小道他們又聽不到。”


    “又是掩耳盜鈴!我們的領導怎麽都像阿q?既然是這樣,寧可調版,今個也要發出來!”


    “這就對了。既成事實,不知不為錯嘛,市領導也隻好伸伸脖子咽了。可要是換成張總,他還要主動請示市領導呢。隻要一請示,肯定不讓發。這樣的報紙還有什麽看頭,還不如去聽小道消息呢!”


    金戈立即安排調版,將《“公仆”陰莖被剪,女犯投案自首》的新聞,發到了頭版右下角倒頭題的位置上。本來編輯、校對和印刷廠的工人們是最討厭調版的,這無形中給他們增加了勞動量,推遲了下班時間。可今天不同,他們一看調上去的是這樣一篇稿子,個個拍手叫好,報紙還沒印出來,這條新聞已在編輯部和印刷車間裏傳開了。大家互相配合,流水作業,編輯一頁頁編著,檢字工一頁頁檢著字,校對緊跟著檢字工校著,拚版、鑄版、裝機,也都用最快的速度、最好的質量進行著。結果下午3點整,報紙按時按量印刷完畢。


    晚飯前,報紙已遍布全市城鄉,街談巷議,無不在談論《“公仆”陰莖被剪,女犯投案自首》的新聞,老百姓還把這事不約而同的形象地戲稱為“一剪梅沒”。當晚所有的報亭晚報脫銷,不少人直接跑到報社買報。金戈直後悔自己沒有經驗,沒有加印幾萬份。可現在再加印已經來不及了,天就要黑了,當天已經發不出去賣不出去了。明天又要有新的報紙上市,今天再好的新聞也就變成了舊聞,他惋惜得直扼腕歎息。


    金戈正喜滋滋地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叮呤呤”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喂,您好,找哪位?”


    “金社長嗎?我是宣傳部老趙……”


    “哦,趙部長!”


    “你立即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金戈預感到事情不妙,試探著問:


    “趙部長,啥事呀,這麽著急?該下班了,怎麽好讓你餓著肚子……”


    “你少給我耍貧嘴!你給我扒這麽大個豁子,還想按時下班,安安生生吃晚飯哪!立即就來,我等著你!”


    趙部長“哢嚓”一聲掛了電話。


    金戈舉著話筒愣了半天,腦子裏一片空白。他本來想打個時間差,打個擦邊球,僥幸把稿子發出來,出出憋悶在心裏的這口惡氣,沒想到還是鑽過頭沒鑽過屁股,看來挨板子是在所難免了。他一路蹬著自行車,一路思謀著應對措施,對老百姓戲談“一剪梅沒”的話語再也無心去聽了。


    他一見趙部長,先是裝憨賣傻,“叭”一個敬禮道:


    “老局長,大金奉命趕到,洗耳恭聽首長教誨!”


    正在看當日晚報的趙部長,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沒好氣地戲謔道:


    “你還知道自己是軍人出身啊!可軍人一切行動聽指揮的好作風,你咋沒帶迴來?”


    “老局長這話大金可承受不起,曆來我可都是令行禁止。你一聲令下,我立馬就跑了來!”


    “你給我裝什麽憨?賣什麽傻?《公仆陰莖被剪、女犯投案自首》這篇報道誰讓你發的?”


    “噢,你說這事呀?也沒誰說不讓我發啊!如果你老局長或任何一位市領導、甚至哪怕是秘書說不讓發,我大金就是有鬥大的膽子,也不敢明知故犯啊!”


    趙部長無話可說了,緊繃著的麵孔鬆馳了:


    “我知道,你大金鑽的就是這個空子,打的就是這個擦邊球。坐下吧,老站著幹啥,黑鐵塔一般,怪糝人的。要喝水自個倒,我可沒心情招待你!”


    “是,遵命,大金不敢有此奢望。”


    金戈說著端起茶壺,先給趙部長的杯子裏加滿,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這才坐下來聽趙部長的諄諄教誨:


    “叫我怎麽說你呢,大金。你的心情我理解,疾惡如仇,恨不得一下子就除盡天下的醜惡現象。我剛從大學到地方時也是這麽想的,可欲速則不達,有時甚至是適得其反,碰的釘子多了,慢慢你就學聰明了……”


    “我這輩子大概是改不了嘍。”


    “改不了也要改,除非你不想進步,或者幹脆把烏紗帽掛在牆上。要知道,你這個社長是市委任命的,市委可以任命你,也可以罷免你,所以你做事情不能不考慮後果。就說你發這條公仆什麽……被剪……我都有點說不出口……”


    “老百姓戲稱一剪梅。”


    “一剪梅、一剪沒,哈哈哈哈,妙不可言!”趙部長忍俊不禁。“這事也確實是太


    醜了,老百姓恨死了。這下子他可是臭名遠揚了,官恐怕是當不成嘍。”


    “怎麽,出了這樣的大醜聞,他還想當官呀?”


    “你呀,可真是少見多怪。如果不是你在報紙上把他捅出去,這事兒說不定就給王副市長他們捂住了。”


    “怎麽個捂法兒?”


    “他給公安局打個招唿,以家庭糾紛為由不予受理。再做做雙方的工作,讓他們分家過,官他不照樣堂而皇之地當下去?所以呀,王副市長一看到報紙,氣得火冒三丈,立即就打電話給我和書記們,說你小禿頭上打傘——無法無天,非要嚴肅處理你不可!”


    “他怎麽知道是我值班,是我決定要發的稿?”


    “報紙剛印出來,還沒出報社大院,就有人打電話給王副市長告了你的狀。說是你臨時改版發的稿,既不開編委會研究,也不同總編、副總編商量,更不請示市委、市政府,獨斷專行,別有用心!”


    “肯定是張總告的狀!”


    “你別管他誰告的,反正蟹有蟹路,蝦有蝦路。不要以為你當了社長就可以為所欲為,報社的人可都是手眼通天的,比劇團的演員能量大多了,人人頭上都裝著無線電天線。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隨時隨地會通過各種渠道反映上來,別想蒙混過關!”


    “鑼鼓不是偷打的。我既敢做就敢當,說吧,要治我什麽罪?正像你說的那樣,我已經把烏紗帽掛在牆上了!”


    趙部長狠狠剜了金戈一眼說:“沒那麽簡單。你是整盤棋上的一杆車,上了棋盤就由不得你了,我還對你寄托著更大的希望哪!”


    話不在多在交心。金戈頓時覺得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不無感激地說:


    “老局長,你給指條路,我聽你的!”


    “這就對嘍。迴去召開個黨委會,就這篇……什麽一剪梅……的重大新聞,不集體研究,不互相通氣,不請示匯報,就擅自發稿,認真做個檢討。我好借此向市委、市政府匯報,說已經處理了,不就結了。”


    “謝謝老局長,我這就去安排。”


    金戈“叭”地一個敬禮,轉身離去。


    第二天上午,黨委會在社長辦公室召開。金戈一臉的誠懇,自我檢討說:


    “一剪梅,噢,就是那篇《”公仆“陰莖被剪,女犯投案自首》的新聞……”


    會場上發出“吃吃”的笑聲。


    “同誌們別笑,黨委會,特別是這個檢討問題的黨委會,更要嚴肅點。”金戈接下去檢討說:“這是一篇突發新聞,事先沒經編委會研究,事發後我也沒跟總編、副總編通氣,更沒有向市委宣傳部和市委、市政府領導請示,就擅自決定改版搶在當天發了出去。昨天下午,趙部長把我叫去狠狠批評了一頓,使我深刻認識到,這是典型的無組織無紀律現象。這件事的全部責任應由我來負,與其他同誌沒有任何關係……”


    記者黨委委員劉長青打斷他的話說:“金戈同誌說得不對,我不能同意。稿子是我采寫的,是我纏著他要他當天一定要發出來的,責任應該主要由我來負!”


    李副總編接著發言:“叫我說這個責任誰都不該負,因為本來就沒啥責任可言……”


    大家都用不解的目光看著他。


    他接下去說:“明擺著的嘛,既然是一篇突發新聞,事前就不可能經編委會討論。再說啦,報社值班領導有權獨立處置稿件,不然幹脆大家集體值班好嘍。還有,這種稿子要請示的話,肯定是不允許發,這個過去我們經曆得多啦。問題的關鍵在於,新聞事實是否準確?隻要新聞事實不失真,就沒必要做檢討!”


    一直低頭抽煙的張菊生開了口:“老李這個意見我不能苟同。我們是黨報,時時刻刻都要維護黨的形象,維護政府的權威。這類稿子發出去,勢必影響黨的形象,敗壞領導的聲譽。我們的編委會製度,領導通氣製度,向上級請示匯報製度,就是為了保證我們的黨報性質,不允許把它變成個人手中泄私憤的工具!我張菊生辦了幾十年的報紙,還不知道讀者喜歡看什麽東西嗎?我還不會蠢到那種程度吧!但我不能按讀者的口味辦報,不能按讀者的口味發稿,因為那樣是要犯錯誤的!”


    李副總編:“我不同意張菊生同誌的觀點!”


    劉長青:“我也不同意他的觀點!黨性和人民性應該是一致的,不應該是對立的。共產黨的根本宗旨是為人民服務,不是欺騙愚弄人民,不然的話,老百姓早就起來把她推翻了!”


    フ啪丈在煙灰缸裏將煙頭摁滅說:“理論上是統一的,可實際上是矛盾的。市委市政府就是這麽要求我們的,我們就得聽。不聽輕者挨板子,重者撤職,不信你就試試看!”


    金戈忙站出來打圓場:“好啦好啦,別爭啦,實際上大家都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對我的檢討還有沒有不同意見?老周,你還沒發言呢,說說你的看法。”


    辦公室周主任看一眼金戈,再看一眼張菊生,模棱兩可地說:


    “我沒意見,對誰都沒意見。”


    “那我就把大家的意見如實向宣傳部匯報,聽候宣傳部的處理。好,散會。”


    劉長青故意拖在後麵,他對金戈扮了個鬼臉說:


    “金社長,這次咱倆可是明明白白犯錯誤,裝模作樣做檢討。”


    金戈苦笑了一下說:


    “隻要這樣的稿子能發出來,這樣的檢討我願意繼續做下去……”


    “哈哈哈哈……”


    兩人會心地開懷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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