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3月2日,中蘇在珍寶島那片隻有0.74平方公裏的彈丸之地上,發生了一場武裝衝突。就是崩出的這個小火花,卻使中蘇這兩個都擁有核武庫的軍事大國,全部神經都繃了起來。如果發展下去,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駐上海江濱機場的航空兵部隊接上級指示,立即在全師開展了聲勢浩大的戰備教育。


    金戈一聽說要準備打仗了,而且是要準備早打、大打、打核戰爭,一掃從海城機場調防來江濱機場的沮喪,感到建功立業的宏偉藍圖又能實現了,精神一下子便亢奮起來!他水濕麻繩自己緊,在戰備教育中處處走在前頭,還遞交了一份入黨申請書,要黨組織在戰備工作中考驗自己。


    為準備學習討論發言稿,他鑽進師閱覽室,查閱了大量的報刊書籍,運用自己學過的曆史和文學知識,寫出了一篇題為《新沙皇亡我賊心不死,準備打仗的弦不能鬆》,洋洋萬言的認識文章。


    文章以蘇聯侵犯我神聖領土珍寶島為引子。然後筆鋒一轉,從沙俄侵略中國,逼迫清朝政府簽訂《中俄愛琿條約》、《中俄北京條約》和《中俄伊犁條約》等一係列不平等條約,一共割去150多萬平方公裏中國領土談起。再筆鋒一轉,談到1968年8月20日,蘇聯運輸機在捷克斯洛伐克首都布拉格實行空降,首先占領機場,接著大批空降部隊、大量新型坦克、裝甲車和反坦克炮源源不斷地運抵布拉格。與此同時,蘇聯、波蘭、東德、匈牙利和保加利亞等國共約50萬軍隊,從北部、東北部和南部強行越過捷克斯洛伐克邊境,到次日傍晚便控製了捷克斯洛伐克全境。又談到俄共總書記勃列日涅夫為自己的侵略行為尋找的理論根據“有限主權論”——“社會主義大家庭的主權是無限的,其中每個國家的主權是有限的。”西方輿論指出,這主要是對中國而發的。1968年蘇聯出版的地圖上,就公然將中蘇邊境上原屬於中國領土,1000多平方公裏的600多個島嶼納入蘇聯版圖。眼下蘇聯又在中蘇邊境陳兵百萬,有炮兵、空降兵,還有坦克部隊和導彈部隊,不斷地挑起邊境衝突,珍寶島事件隻是其中的一個典型事例。這充分說明了新沙皇亡我之心不死。最後聯係實際,談了他開始對從海城調到上海不理解,戰備的弦繃得不那麽緊了,練兵的熱情不那麽高了。現在才認識到,調防是戰略重點的轉移,在部隊調防前的8月20日,蘇聯已經強行占領了布拉格。調他們這支英雄的部隊來上海,就是為防範蘇聯突然襲擊大上海的。再說,現代戰爭打起來,是不分前方後方的,而且往往是中心大城市首當其衝。我們決不能辜負毛主席和黨中央、中央軍委的信任,秣馬厲兵,枕戈待旦,隨時準備消滅一切敢於來犯之敵!


    文章寫好了,可他在全機務中隊的討論會上,並沒有照稿念,而是沿著這一思路慷慨激昂、侃侃而談。加上他那隨節奏變化的手勢和富有感染力的男中音,把全中隊幹部戰士的情緒全部調動起來了。發言的聲音一落,掌聲和“要準備打仗!”“打倒新沙皇!”的口號震天價響。如果此時發起衝鋒,一個個定會“嗷嗷”叫衝向敵陣!


    會後中隊宋指導員把他的發言連同文章匯報到團政治處,團政治處立即決定讓他在全團幹部戰士大會上做典型發言。然後,又推薦到師政治部,又在全師幹部戰士大會上做典型發言。所到之處,聽講的幹部戰士無不被他那寬廣的知識麵、昂揚的戰鬥激情和富有鼓動性的演講才能深深打動。兩鬢斑白的師政委拍著他的肩頭稱讚說:“你真是個戰備教育的小政委!可幫了我這個師政委的大忙嘍,我以師黨委的名義謝謝你!”


    隨著戰備教育的步步深入,56號機組的崗位練兵經驗也在全師推廣開來,56號機組被授予“紅旗機組”的榮譽稱號,金戈本人也在1969年7月1日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恰在此時,為適應作戰訓練的要求,空軍對航空兵部隊團以下的體製進行了調整,機務中隊升格為機務大隊,下設三個機務中隊和一個修理廠。中隊長、指導員隨之晉升為大隊長、教導員。在宣布下設機務中隊的人員組成前夕,宋教導員把金戈喊了去。


    宋教導員是湖南嶽陽人,中等個、高額頭、深眼窩、薄嘴片,精明幹練。他讓金戈在自己那寢辦合一的床頭上坐下,笑嗬嗬地說:


    “知道喊你來什麽事嗎?”


    “大概與體製調整有關吧……”


    “嗯,是與體製調整有關。師黨委準備破格任命你為咱們大隊機務三中隊指導員,我受師黨委之托,征求一下你本人的意見……”


    金戈一下子愣住了,老半天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這太突然了,他毫無思想準備,一下子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迴話。倒不是要字斟句酌,而是他腦子裏一片空白,一時還做不出利弊得失的準確判斷。


    “說說看,怎麽不說話呀?”宋教導員催促道。


    “我明天答複行嗎?”


    “師裏今晚就要迴話,等著宣布呢。”


    “那好吧。憑直覺,我幹不了。”


    “為啥?”


    “我是學飛機工程的,要我做政工,隔行如隔山,能行嗎?再說啦,我軍校畢業來部隊才剛剛1年,帶1個機組三五個人還馬馬虎虎;要帶1個中隊,下麵還有4個分隊,要是帶不好,怎麽向大家交待呀!”


    “你知道我是學什麽的嗎?我是飛機無線電師出身。剛開始讓我改政工時,我心裏也不大通。到真正做起來後才覺得,業務幹部做政工有它的獨特優勢,更便於接近戰士,更便於把工作做到業務工作全過程,更便於做到戰士的內心深處。所以,我們機務大隊的政工幹部,多數是從業務骨幹裏提拔起來的。至於來部隊時間短,那要看怎麽看嘍。有的人1年幹了3年的活,有的人3年才做了1年的事。你就是那種1年幹了3年活的人,大家有目共睹,多數人都會服氣的。不錯,當指導員肩負的責任是更大了,它關係到一個中隊的全麵建設。常言道,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嘛。正因為此,更需要像你這樣德才兼備、軍政素質都很高的同誌,來挑這副擔子啊。你說呢,大金?”


    金戈無言以對。


    宋教導員講得入情入理,從理智上來說,他不能不接受;然而,從感情上來說,他又實在是接受不了。早知遲早要做政工,當初又何必要考理工,和韓苗一樣輕輕鬆鬆考文科多好,說不定還能上北大或人大呢。再說啦,與其今日改行做政工,不如像董朝臣那樣一分到機場就改行,那樣的話還能留到前線機場,用不著這樣瞎折騰。就在上周,董朝臣已被任命為師政治部秘書科秘書,當時金戈除了為他高興外,一點都沒考慮到自己的出路。可眼下,自己也要改行做政工了,這、這、這……這算哪門子事喲!這叫他感情上怎麽接受得了喲!他又一次感受到命運的不可琢磨,如果可能的話,他可真要“泛舟吳越尋蠡仙”去了……


    “大金啊,我還等著迴話呢!”


    金戈這才從遐思中驚醒過來。


    “噢,對不起,教導員。我有個請求……”


    “說吧。”


    “我幹一段試試看,如果不行,還讓我迴來當機械師,行嗎?”


    “你以為這是買東西呀,試用一下不行再退貨!”宋教導員火了。“你是革命軍人,你是共產黨員!讓你當指導員,這是黨組織的信任,這是上級的命令!征求你的意見,是要你有個思想準備,不是讓你討價還價的!你不光要幹,而且一定要幹好,不然,你就不配做一個革命軍人,就不配做一名共產黨員!”


    金戈再也坐不住了,霍地站了起來,“啪”地一個敬禮:


    “是!教導員。大金感謝黨組織的信任,無條件地接受上級的任命,千方百計當好指


    導員!”


    “這就對了嘛!”


    宋教導員笑了。他上去緊緊握住金戈的手,使勁地搖啊搖,充滿著信任,充滿著希冀,充滿著激勵……オ


    金戈新官上任伊始,三把火燒得正旺,突然接到一封電報:


    哥父病重速迴妹


    短短7個字,他反複看了無數遍。


    父親在“四清”中被逼辭職後,大病了一場,差點要了命,以後身體一直不好,不知這次病重到什麽程度……他在心中暗暗祈願:


    “爹呀爹,您老可一定要堅持住,要挺過來!”


    他真恨不得立即插翅飛到父親身邊,在病床前精心伺候他老人家,買最最可口的東西給他吃,找最好的醫生給他治。


    他想起“土改”剛過,有一次他生了病,高燒持續多日不退,人瘦得皮包骨頭,皮膚幹得用手一摸“唰唰”響。父親急得“撲通”一聲跪到院子中央,“咚咚咚”磕了3個響頭,唿嚎道:


    “老天爺呀老天爺,俺可是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要是萬一有個啥閃失,要報應您就報應俺吧!俺孩兒太小,您就饒恕他吧!您保佑他過了這個坎,俺許願給您說三天大書!”


    隨後背上他,冒著狂風暴雪,不顧夜深路滑,深一腳、淺一腳,一路小跑再次去找鄉村醫生。


    醫生診斷後無奈地說:“我辦法都用盡了,隻剩下最後一招——注射盤尼西林了。這盤尼西林也隻剩下一支了,能好,算這孩子命大;不好,也沒啥可埋怨的了。”


    一石大豆一針的盤尼西林打下去後,竟奇跡般地退燒了。他喊著肚子餓,想吃東西。父親高興地抓了一隻雞,跑出去換了一包餅幹迴來,坐在床頭,看著他一口一口吃下去。一直到如今他還記得,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吃餅幹,是那樣的香甜酥脆,好像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那包餅幹更好吃的東西了!


    病好後,父親又賣了一頭牛,說了三天墜子書。那三天,父親始終把他抱在懷裏,坐在書場正中央,生怕一鬆手他就會跑掉再也不迴來似的……


    可眼下戰備形勢這麽緊,全國都在“深挖洞”,防空襲已進入一級戰備,大上海的安危就係在金戈他們肩頭。他這個中隊又是新組建,作為中隊指導員、黨支部書記,怎麽能撂下戰備工作,迴家去探望父親呢?


    但父親的養育之恩該怎麽報答呀?他思來想去,左右為難。最後,隻好一咬牙狠下心來,麵向西北方,深深鞠了一躬說:


    “爹爹呀爹爹,忠孝不能兩全,您就原諒兒子這一次吧!”


    他揩去湧出的淚水,給家發了封電報說明情況,又去了飛行現場。


    金戈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著,終於,妹妹來信了:オ


    哥哥:


    電報收到了,知道部隊正吃緊,你不能迴家看望咱爹,家裏人不怨你。咱爹還是“四清”時落下的病根,時好時壞的,總也不清秧。這次發病特別重,連夜抬到縣醫院檢查,最後確診說是胃穿孔,開刀切除了四分之三,昨個已經拆線,已能喝點稀湯了。


    哥呀,這迴你迴不來也好,要迴來也淨讓你作難。倒不是給咱爹治病作難,而是你的婚事讓你作難。咱爹見你對韓苗總不明確表態,他又覺得這場病不一定能活過來,就在病床前跟韓苗商量好,等你一迴來就逼你立馬結婚,要不他死也不會閉眼的啊!這也許是天意,正好你迴不來,爹的病也見好了。


    不過,你可得好好感謝人家韓苗,咱爹這病可多虧了她。人家是縣委的,麵子大,關係多,診斷、手術都是找醫院最好的醫生,還和咱家俺姐妹幾個一起輪班看護咱爹,咱爹想吃啥她就給買啥。叫俺看眼下的兒媳婦,沒有幾個能做到這份上的,更何況人家還是個姑娘!無論您倆的婚事能不能成,韓苗對咱家這份恩情咱可得牢牢記住呀!


    哥,小妹問你句不該問的話,你心裏是不是已經有人啦?要不然,你咋會對韓苗老也不動心呢?咱寨子上的人都說您倆挺般配的。要不然就是你軍官越當越大了,瞧不起人家啦。


    哥,我看韓苗可是一門心思都在你身上啊。她知道我發電報催你迴來的消息後,一天問我好幾遍:“您哥咋還不迴來呀?”我見她還跑到街上扯了塊大紅寬條絨布,連夜趕著做嫁衣呢。後來聽說你不迴來了,臉上的喜盈勁兒一下子全不見了,簡直像霜打了似的……俺提醒你,哥,你可要有點心理準備,說不準哪一日,韓苗追到部隊找你去呢!看你到時候咋下台?!


    想念您的小妹


    1969年10月26日オ


    金戈讀著信,眼前又浮現出那個紮著兩個翹翹辮,一笑露出兩個小虎牙的小妹。


    “三年自然災害”那陣子,金戈正上初中,全家勒緊腰帶省出口糧來,讓他背到學校去讀書。小妹那時才六七歲,小臉餓得蠟黃蠟黃的,頭發像幹枯的茅草,亂蓬蓬地蔫在頭上。 一個禮拜六的下午,他從學校放學迴家,老遠就看見小妹站在村頭上,眼巴巴地盯著他提的饃籃,可籃裏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打那以後,無論多餓,每禮拜他都要省下一個窩窩頭,帶迴來給站在村頭接他的小妹吃。小妹剛剛10歲就下地幹活,她心強手快,掙的工分能趕上個壯勞力。


    寨裏的人逗她說:“你才這麽一點大,掙那麽多工分,不是要攢嫁妝錢吧?”


    她眼一瞪,嘴一撅道:


    “才不是呢,俺供俺哥念書哩!”


    上軍校後,每月才有7塊錢津貼費,他除買牙膏牙刷和筆墨外,每月省下5塊錢全部寄迴去,說服父母一定要供小妹上學。


    小妹也真夠刻苦的,她硬是趕上了同歲的孩子們,眼下正讀高中呐。


    金戈對小妹給他通的風報的信非常感激,對小妹對他的誤解也不想多說什麽,他覺得人的感情有時候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隻能憑感覺。對父親要逼他與韓苗完婚,他也覺得可以理解。人老了,被人欺負怕了,為兒女不再受欺負出此下策,做兒女的能說什麽呢?對韓苗對父親的照料感激自不必說,對韓苗參與逼他完婚就感到不能容忍了。因為你是大學生,你是社會主義新青年,你是黨的宣傳幹部,怎麽能牛不喝水強按頭,怎麽連強扭的瓜不甜、捆綁不能成夫妻都不懂呢?也許是你麵對病重的老人有難言的苦衷……但願是這樣啊!好在他並沒有迴去,這一切並沒有付諸行動。不然的話,麵對病重的老人,也真夠叫他為難的喲!金戈想想都有些後怕!


    轉眼過了舊曆年,1970年的春天悄然來到了江濱機場。迎春黃了,玉蘭白了,桃花紅了,柳條綠了,暖風拂麵,機場裏處處都能感受到春的氣息。


    這一天,金戈正帶領中隊在機場保障飛行,文書氣喘籲籲地跑了來:


    “指導員,你的電報!”


    金戈心裏一緊:


    “哪來的?”


    “中牟縣!”


    金戈忙接過來,他怕是父親……忙打開來看,是韓苗來的,電報上寫著:ァ—


    出差赴滬即日乘54次直快到站請接


    他看了一下手表,再有兩個多小時就要到站了!


    對韓苗的到來,他有思想準備,小妹在來信中已經提醒過他。使他敏感的是“出差赴滬”四個字,她真的是出差來的嗎?要真是出差來的就好了……如果不是出差來的,為什麽又要在電報上特意注明“出差赴滬”四個字呢?是少女的矜持,還是……


    他此時雖忙,但要請幾個小時假,去車站接一接,也不算過分。可不知怎的,也許是有意要保持一點距離,他轉念一想,還是找個人去幫他接更好些。可找誰去好呢?找個戰士,比如讓文書去……不好,怎麽能讓戰士去幫自己辦私事呢?也是急中生智,突然,他腦子裏跳出一個人


    來,他不是別人,正是在師秘書科當秘書的同鄉同學董朝臣!對,他去接最合適不過了,既沒有讓戰士替自己辦私事之嫌,又不會冷落了韓苗,接待規格也沒的說。小董既精明又熱情,一定會滴水不漏!


    於是他來到起飛線值班室,撥通了秘書科的電話:


    “喂,小董嗎?我是大金,有點事求你!”


    “誰跟誰呀!啥事,說吧!”


    “我有個老同學出差來上海,乘的是54次直快,立馬就到。可我在機場飛行脫不開身,想讓你幫我去接迴來安排一下……”


    “是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


    “是女朋友吧?”


    “要是,我還能不告訴你?要是,還能輪到你去接?”


    “可也是的!那她叫啥名,我好寫在紙上舉著接……”


    “叫韓苗,姓韓的‘韓’,樹苗的‘苗’。”


    “我把她安排在機場招待所,你飛行迴來直接到招待所就是嘍!”


    “好咧!”


    金戈為自己的巧妙安排暗暗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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